第22章 刺青
“我经手的案子，不会半途而废。”何坦顿了顿，又加了一句，“而且，我会以真正的绑架案来处理。”
“你不怕他们的威胁吗？”
“习惯了。”何坦笑了笑，“干我们这行的，都是家常便饭。”
黄珊珊咬着嘴唇，走到何坦面前，四目相对，伸出右手，一字字说道：“谢谢你，何警官。”
何坦愣了几秒，皱起的眉头舒展开来：“您什么时候知道的？”
“我先生对您做了一些调查，我也是才知道，您是位经验丰富的刑警。”
何坦叹道：“现在不是了。”
“我听说了，可你是专业的。你之前说得对，有些事确实需要专业的人来做。”黄珊珊走到壁架前，俯身捡起打翻的相框，凝视着照片中儿子的笑脸，悠悠说道：“请原谅我之前的无礼。我很少求人，从来出了事都自己扛，这是我的行事作风。但这一次，我吓坏了，这辈子都没这么害怕过，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我的孩子遇到了危险，我却什么忙也帮不上……”说到这里，她转身望向何坦，目光中充满了祈求，“所以，我现在能依靠的只有您了。帮我把小昂救回来，求您。”
何坦点点头，沉默许久，问：“这张照片我能拿走吗？”
黄珊珊抽出照片给他。
何坦收在怀里，又问：“赎金准备得怎么样了？”
黄珊珊道：“还差一些，我会尽快筹集好。”
这时忽然传来脚步声，一个穿着粉色睡衣的女生沿着楼梯走下来。她边走边打理着及肩长发，看到楼下有人时，立刻停了脚步，转身快步上楼。
“您闺女？”何坦问。
“是啊，刚起。”
何坦看了眼手表，刚过七点半，问道：“我能和她聊几句吗？”
“聊什么？”
“随便聊聊。”
“有必要吗？”
“谁知道呢？”
黄珊珊显得有些抵触，但还是领他上了楼。
来到徐梦徽的卧室门口，黄珊珊转动把手，门却从里面反锁了。
黄珊珊边敲门边喊：“梦徽，开门，警察叔叔要问你话。”
徐梦徽回应道：“等一下。我在换衣服。”
何坦想和徐梦徽单独聊聊，便将黄珊珊支开。黄珊珊并不情愿，但最终还是离开了。
过了十来分钟，徐梦徽才打开门，请何坦进去。她是个斯斯文文的女孩，化了淡妆，目光清澈如水，眉眼与母亲颇有几分相像。她换了一身米色连衣裙，头发也梳了起来，看上去有些紧张，双手时不时拨弄着裙角。
她怯生生地问：“您是小姨找来帮忙的吗？”
“是的。”
“您是警察？”
“曾经是。”
徐梦徽若有所思，问道：“有我弟弟的消息吗？”
“我会找到他的。”
“谢谢您。”徐梦徽鞠了一躬。
“不用客气。”何坦环顾室内，房间相当整洁，布置也很温馨。淡粉色的墙壁上贴了几张TFboys的海报，床头摆着一些毛绒玩具。与隔壁徐小昂乱糟糟的卧室相比，简直天壤之别。
引起何坦注意的是书桌上的一张照片，背景是虹师大正门。他随口问道：“你在虹师大念书？”
“是的，计算机系。”
“真巧，我闺女也在那儿上学。”
“是吗，真巧。”徐梦徽顿了顿，又问：“请问有什么能帮助您的吗？”
“嗯，”何坦轻咳一声，转过身来，“咱们聊聊你弟弟吧，你们之间关系怎么样？”
“还好吧。”徐梦徽偏着头回答，“爸妈工作忙，小时候都是我照顾他，经常一起玩，算是无话不谈吧。现在都大了，有了自己的朋友圈，就没以前那么亲了。”
“你对他的朋友了解吗？”
“大都是他的同学吧，我不怎么熟，但知道几个，有时候会来家里和小昂一起打游戏。”
“除了打游戏，他还有别的什么爱好吗？”
“打篮球，他是他们校队的主力。另外他的吉他弹得也不错。”
“他喜欢看直播吗？”
“直播？”徐梦徽愣了一下，说道，“我老爸的公司也有这块业务，我偶尔也和舍友一起直播玩，唱唱歌卖卖化妆品什么的。小昂应该也会看的吧，不过他没跟我说过这事，他玩电脑的时候都关着门，不让人进的，所以我也不是很清楚。”
何坦点点头：“小昂失踪前有同学来过吗？”
“没有，倒是他经常往外跑。”徐梦徽舔了舔嘴唇，“您为什么这么问，难道他被绑架跟他的同学有关？”
“那倒不是，就是了解一下。”何坦顿了顿，又问，“你最后一次见到小昂是什么时候？”
“周日下午。他去参加补习班，之后就再没回来。”
“也没再和你联系过？”
“没有。”
“你也没有联系他，在你母亲接到勒索电话之前？”
“他经常在同学家过夜的，所以一开始就没怎么在意。”徐梦徽顿了顿，低声道，“要是我早点发现就好了……”
“你母亲说，小昂周日晚上去参加同学的生日party了，这件事你知道吗？”
“小昂没告诉过我。”徐梦徽叹道，“他去哪儿玩一般不会和我说的。”
何坦又简单问了几个问题，同时在心里与黄珊珊的回答做比对，并未发现什么矛盾之处。他没有提及高利贷的事，徐梦徽也没提到，似乎她对此事并不知情。
徐梦徽的手机忽然响了。她说了声“抱歉”，便到走廊去接听。一分钟后，她进屋说道：“您还有什么要问的吗，我有事要出门一趟。”
何坦见她神色慌张，问道：“怎么了？”
“我的舍友思雨不舒服，我要陪她去趟医院。”
“思雨？”何坦瞪大了眼睛。
搜酷网咖的老板老张靠在椅子上，翘着二郎腿，打了个哈欠，余光再次瞟向第三排尽头的客人。
与那些通宵打游戏的学生不同，他是早上7点多来的。这个时间通常不会有客人光顾，老张难免多看了几眼。他的装束倒也寻常，一副大号耳机罩在头顶的鸭舌帽上，一身松垮垮的格子衫，一落座就从黑色双肩包里取出一台笔记本电脑。来网咖自带电脑已是少见，最让老张在意的是，这人怎么看也不像四十来岁的。以他多年的经验，这人进门时出示的十有八九是张假证。但老张并未拆穿，不少初高中生都拿着父母的身份证包夜，也没什么大不了，只要不是严查时期，他大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这位客人明显是成年人，为什么还要用假证？
正自琢磨着，忽听门口声响，转头看时，只见一个背着书包的短发女生正探头向里面张望。察觉被老板发现，那女生急忙缩回头去。
“进来啊。”老张招呼着。
过了好一会儿，那女生才犹犹豫豫地走进来。她戴着一副眼镜，低着头，怯生生地说道：“对……对不起，那个……我……我没带身……身份证……”
“第一次来玩？”老张露出看穿一切的表情，笑着问。
女生点点头，不住咬着拇指的指甲，显得极是拘谨。
“成年了吗？”
“十……十八。”
“大学生？”
“是的。”
“记得身份证号吗？”
“不……不记得。”女生脸憋得通红，几句话都说得结结巴巴，不知是紧张的缘故，还是本就是口吃。
“没事，进去玩吧，20块一小时。”老张压低声音，做出关心状，“下次记得带证，还有优惠哟。”
女生咧嘴笑了起来，露出两颗洁白的兔牙。她说了声“谢谢”，进去找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
老张难得遇到不懂行情的菜鸟，狠宰一笔自不在话下。他心情大好，哼起了小曲，自顾泡咖啡去了。
“想不到，当年叱咤风云的‘X’大神也有束手无策的时候。”
“我是来让你看笑话的吗？”
乔浩坐在网咖的角落里，叼着一根辣条，继续敲击键盘。
“X”是乔浩上学时混迹黑客论坛时使用的网络代号，起初只是小有声名，但因入侵公安局内网被捕入狱之事，他在业界一战封神，成了圈内无人不知的传说。
和乔浩在网上对话的“刺青”是他当年在论坛结识的朋友之一，经常相互研讨恶意代码，分享入侵成果，甚是投缘。但是，彼此对对方的身份、职业、乃至真实姓名一无所知。这是黑客间的基本守则。没人会问，也没人会答，如果私下追查，更是犯了大忌。然而，乔浩决定破一次戒。
“所以，你觉得这个‘天宁’也是个黑客？”屏幕的对话框出现了刺青的回复。
“十有八九。你知道，就算你我这样的黑客，也难免在网络上留下蛛丝马迹。可像他底子这么干净的家伙，以前从没遇到过。”乔浩一边输入文字，一边启动了追踪程序，几秒钟后，屏幕上弹出另一个窗口，显示的是虹城市的地图。数颗红色信号源在当前所在的坐标位置闪烁，随后缓缓向北移动。随着信号源的追踪线路，地图的范围开始扩大，整个国家的版图慢慢清晰起来。
“这个世界的发展，远比你我想象的快得多。”刺青回复道。
“发展越快，bug就越多，机会也就越多。”
“这话倒是不假。过段时间举行的黑客攻防大赛，就有不少破解手机指纹解锁、人脸识别的挑战，那些所谓的智能系统，简直就是在让用户裸奔而不自知。不过我比较感兴趣的是远程TCP/IP协议劫持的技术。你有没有兴趣去玩玩？”
“去捣乱吗？咱们一起去把现场网络黑掉，大屏幕上放几段A片，大家一起看，怎么样？”
“哈哈，你还是老样子。我跟你说，我也有项目参赛，可不会允许你胡闹。”
乔浩心头一凛，看了一眼地图窗口。红色信号一路向西，穿越国境线后转而向北，在俄罗斯的领土上不断跳动，最终停在了圣彼得堡北部的一所教堂附近。
“你现在是白帽子吗？”乔浩试探着问。
短暂的停顿后，刺青回复道：“算是吧，我在一家互联网公司做安全技术顾问。”
对方对这个问题并不敏感，也无意隐瞒自己的身份，这令乔浩有些意外。但他知道，圣彼得堡不可能是刺青所在的物理位置，他和自己一样，也用了肉鸡当跳板。如果他此时此刻也在追踪自己，那么他同样将经历一次免费的环球旅行。
“这算是……堕落了？”乔浩将话题延续，为自己的追踪争取时间。
“你知道，我的偶像是米特尼克。”
信号继续跳动，跨过亚欧大陆，在西班牙的塞维利亚市区短暂停留数秒后开始返程，最终再次回到境内。
这家伙至少用了三层跳板，乔浩心想。跳板每多一层，需要耗费的追踪时间就越多。
“行吧，人各有志。我可对这种大赛并不感冒，揭露、修复bug是厂商的事，像我，自作聪明跑去越俎代庖，把公安局内网的bug告诉警察，结果你也看到下场了。这种事还是自嗨比较好。”
“你那是嗨过头了。公安局的网是能随便碰的吗？”
“你们那个大赛也一样，把发现的bug提交给那些开发商，他们可未必会领你们的情。他们没几个好东西，WooYun就是前车之鉴。”
“你太悲观了。”
“那你敢不敢跟我打个赌？”
“什么赌？”
“公安局内网的bug依然存在，他们根本不会花心思修复。我依然可以用和三年前一模一样的方式攻破进去。”
一阵长长的停顿。乔浩看了眼地图，信号正在GD省境内反复跳跃。
“你是在玩火。”刺青总算回复了，“你刚出来没几天，想二进宫不成？”
“以前你可没这么怂呢。”
“那会儿还年轻。”
“那你会告发我吗？”乔浩深吸一口气，点击了发送。
又是许久的沉默。
乔浩往后靠，椅子嘎吱作响。几分钟过去了，对话框内始终没有新的留言，但红色信号仍在闪烁，证明对方依然在线。
这时，电脑屏幕忽然一暗，几秒钟后，网络信号也已中断。乔浩愣了一下，只听网咖里的顾客已纷纷叫嚷起来。
“操，停电了！”
“老板，怎么回事？”
几个正玩《英雄联盟》的男孩骂骂咧咧地冲向老板讨要说法。老张也是一头雾水，一面安抚众人，一面叫网管火速检查。
乔浩的笔记本电脑自带电池，仍能工作，但已失去网络连接，就算重新连网，追踪也要从头开始。他啐了一声，扣上电脑屏幕，喝光剩下的矿泉水，匆匆离开了网咖。在他身后，一众顾客仍在围着网咖老板喋喋不休。
“你不怕他们的威胁吗？”
“习惯了。”何坦笑了笑，“干我们这行的，都是家常便饭。”
黄珊珊咬着嘴唇，走到何坦面前，四目相对，伸出右手，一字字说道：“谢谢你，何警官。”
何坦愣了几秒，皱起的眉头舒展开来：“您什么时候知道的？”
“我先生对您做了一些调查，我也是才知道，您是位经验丰富的刑警。”
何坦叹道：“现在不是了。”
“我听说了，可你是专业的。你之前说得对，有些事确实需要专业的人来做。”黄珊珊走到壁架前，俯身捡起打翻的相框，凝视着照片中儿子的笑脸，悠悠说道：“请原谅我之前的无礼。我很少求人，从来出了事都自己扛，这是我的行事作风。但这一次，我吓坏了，这辈子都没这么害怕过，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我的孩子遇到了危险，我却什么忙也帮不上……”说到这里，她转身望向何坦，目光中充满了祈求，“所以，我现在能依靠的只有您了。帮我把小昂救回来，求您。”
何坦点点头，沉默许久，问：“这张照片我能拿走吗？”
黄珊珊抽出照片给他。
何坦收在怀里，又问：“赎金准备得怎么样了？”
黄珊珊道：“还差一些，我会尽快筹集好。”
这时忽然传来脚步声，一个穿着粉色睡衣的女生沿着楼梯走下来。她边走边打理着及肩长发，看到楼下有人时，立刻停了脚步，转身快步上楼。
“您闺女？”何坦问。
“是啊，刚起。”
何坦看了眼手表，刚过七点半，问道：“我能和她聊几句吗？”
“聊什么？”
“随便聊聊。”
“有必要吗？”
“谁知道呢？”
黄珊珊显得有些抵触，但还是领他上了楼。
来到徐梦徽的卧室门口，黄珊珊转动把手，门却从里面反锁了。
黄珊珊边敲门边喊：“梦徽，开门，警察叔叔要问你话。”
徐梦徽回应道：“等一下。我在换衣服。”
何坦想和徐梦徽单独聊聊，便将黄珊珊支开。黄珊珊并不情愿，但最终还是离开了。
过了十来分钟，徐梦徽才打开门，请何坦进去。她是个斯斯文文的女孩，化了淡妆，目光清澈如水，眉眼与母亲颇有几分相像。她换了一身米色连衣裙，头发也梳了起来，看上去有些紧张，双手时不时拨弄着裙角。
她怯生生地问：“您是小姨找来帮忙的吗？”
“是的。”
“您是警察？”
“曾经是。”
徐梦徽若有所思，问道：“有我弟弟的消息吗？”
“我会找到他的。”
“谢谢您。”徐梦徽鞠了一躬。
“不用客气。”何坦环顾室内，房间相当整洁，布置也很温馨。淡粉色的墙壁上贴了几张TFboys的海报，床头摆着一些毛绒玩具。与隔壁徐小昂乱糟糟的卧室相比，简直天壤之别。
引起何坦注意的是书桌上的一张照片，背景是虹师大正门。他随口问道：“你在虹师大念书？”
“是的，计算机系。”
“真巧，我闺女也在那儿上学。”
“是吗，真巧。”徐梦徽顿了顿，又问：“请问有什么能帮助您的吗？”
“嗯，”何坦轻咳一声，转过身来，“咱们聊聊你弟弟吧，你们之间关系怎么样？”
“还好吧。”徐梦徽偏着头回答，“爸妈工作忙，小时候都是我照顾他，经常一起玩，算是无话不谈吧。现在都大了，有了自己的朋友圈，就没以前那么亲了。”
“你对他的朋友了解吗？”
“大都是他的同学吧，我不怎么熟，但知道几个，有时候会来家里和小昂一起打游戏。”
“除了打游戏，他还有别的什么爱好吗？”
“打篮球，他是他们校队的主力。另外他的吉他弹得也不错。”
“他喜欢看直播吗？”
“直播？”徐梦徽愣了一下，说道，“我老爸的公司也有这块业务，我偶尔也和舍友一起直播玩，唱唱歌卖卖化妆品什么的。小昂应该也会看的吧，不过他没跟我说过这事，他玩电脑的时候都关着门，不让人进的，所以我也不是很清楚。”
何坦点点头：“小昂失踪前有同学来过吗？”
“没有，倒是他经常往外跑。”徐梦徽舔了舔嘴唇，“您为什么这么问，难道他被绑架跟他的同学有关？”
“那倒不是，就是了解一下。”何坦顿了顿，又问，“你最后一次见到小昂是什么时候？”
“周日下午。他去参加补习班，之后就再没回来。”
“也没再和你联系过？”
“没有。”
“你也没有联系他，在你母亲接到勒索电话之前？”
“他经常在同学家过夜的，所以一开始就没怎么在意。”徐梦徽顿了顿，低声道，“要是我早点发现就好了……”
“你母亲说，小昂周日晚上去参加同学的生日party了，这件事你知道吗？”
“小昂没告诉过我。”徐梦徽叹道，“他去哪儿玩一般不会和我说的。”
何坦又简单问了几个问题，同时在心里与黄珊珊的回答做比对，并未发现什么矛盾之处。他没有提及高利贷的事，徐梦徽也没提到，似乎她对此事并不知情。
徐梦徽的手机忽然响了。她说了声“抱歉”，便到走廊去接听。一分钟后，她进屋说道：“您还有什么要问的吗，我有事要出门一趟。”
何坦见她神色慌张，问道：“怎么了？”
“我的舍友思雨不舒服，我要陪她去趟医院。”
“思雨？”何坦瞪大了眼睛。
搜酷网咖的老板老张靠在椅子上，翘着二郎腿，打了个哈欠，余光再次瞟向第三排尽头的客人。
与那些通宵打游戏的学生不同，他是早上7点多来的。这个时间通常不会有客人光顾，老张难免多看了几眼。他的装束倒也寻常，一副大号耳机罩在头顶的鸭舌帽上，一身松垮垮的格子衫，一落座就从黑色双肩包里取出一台笔记本电脑。来网咖自带电脑已是少见，最让老张在意的是，这人怎么看也不像四十来岁的。以他多年的经验，这人进门时出示的十有八九是张假证。但老张并未拆穿，不少初高中生都拿着父母的身份证包夜，也没什么大不了，只要不是严查时期，他大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这位客人明显是成年人，为什么还要用假证？
正自琢磨着，忽听门口声响，转头看时，只见一个背着书包的短发女生正探头向里面张望。察觉被老板发现，那女生急忙缩回头去。
“进来啊。”老张招呼着。
过了好一会儿，那女生才犹犹豫豫地走进来。她戴着一副眼镜，低着头，怯生生地说道：“对……对不起，那个……我……我没带身……身份证……”
“第一次来玩？”老张露出看穿一切的表情，笑着问。
女生点点头，不住咬着拇指的指甲，显得极是拘谨。
“成年了吗？”
“十……十八。”
“大学生？”
“是的。”
“记得身份证号吗？”
“不……不记得。”女生脸憋得通红，几句话都说得结结巴巴，不知是紧张的缘故，还是本就是口吃。
“没事，进去玩吧，20块一小时。”老张压低声音，做出关心状，“下次记得带证，还有优惠哟。”
女生咧嘴笑了起来，露出两颗洁白的兔牙。她说了声“谢谢”，进去找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
老张难得遇到不懂行情的菜鸟，狠宰一笔自不在话下。他心情大好，哼起了小曲，自顾泡咖啡去了。
“想不到，当年叱咤风云的‘X’大神也有束手无策的时候。”
“我是来让你看笑话的吗？”
乔浩坐在网咖的角落里，叼着一根辣条，继续敲击键盘。
“X”是乔浩上学时混迹黑客论坛时使用的网络代号，起初只是小有声名，但因入侵公安局内网被捕入狱之事，他在业界一战封神，成了圈内无人不知的传说。
和乔浩在网上对话的“刺青”是他当年在论坛结识的朋友之一，经常相互研讨恶意代码，分享入侵成果，甚是投缘。但是，彼此对对方的身份、职业、乃至真实姓名一无所知。这是黑客间的基本守则。没人会问，也没人会答，如果私下追查，更是犯了大忌。然而，乔浩决定破一次戒。
“所以，你觉得这个‘天宁’也是个黑客？”屏幕的对话框出现了刺青的回复。
“十有八九。你知道，就算你我这样的黑客，也难免在网络上留下蛛丝马迹。可像他底子这么干净的家伙，以前从没遇到过。”乔浩一边输入文字，一边启动了追踪程序，几秒钟后，屏幕上弹出另一个窗口，显示的是虹城市的地图。数颗红色信号源在当前所在的坐标位置闪烁，随后缓缓向北移动。随着信号源的追踪线路，地图的范围开始扩大，整个国家的版图慢慢清晰起来。
“这个世界的发展，远比你我想象的快得多。”刺青回复道。
“发展越快，bug就越多，机会也就越多。”
“这话倒是不假。过段时间举行的黑客攻防大赛，就有不少破解手机指纹解锁、人脸识别的挑战，那些所谓的智能系统，简直就是在让用户裸奔而不自知。不过我比较感兴趣的是远程TCP/IP协议劫持的技术。你有没有兴趣去玩玩？”
“去捣乱吗？咱们一起去把现场网络黑掉，大屏幕上放几段A片，大家一起看，怎么样？”
“哈哈，你还是老样子。我跟你说，我也有项目参赛，可不会允许你胡闹。”
乔浩心头一凛，看了一眼地图窗口。红色信号一路向西，穿越国境线后转而向北，在俄罗斯的领土上不断跳动，最终停在了圣彼得堡北部的一所教堂附近。
“你现在是白帽子吗？”乔浩试探着问。
短暂的停顿后，刺青回复道：“算是吧，我在一家互联网公司做安全技术顾问。”
对方对这个问题并不敏感，也无意隐瞒自己的身份，这令乔浩有些意外。但他知道，圣彼得堡不可能是刺青所在的物理位置，他和自己一样，也用了肉鸡当跳板。如果他此时此刻也在追踪自己，那么他同样将经历一次免费的环球旅行。
“这算是……堕落了？”乔浩将话题延续，为自己的追踪争取时间。
“你知道，我的偶像是米特尼克。”
信号继续跳动，跨过亚欧大陆，在西班牙的塞维利亚市区短暂停留数秒后开始返程，最终再次回到境内。
这家伙至少用了三层跳板，乔浩心想。跳板每多一层，需要耗费的追踪时间就越多。
“行吧，人各有志。我可对这种大赛并不感冒，揭露、修复bug是厂商的事，像我，自作聪明跑去越俎代庖，把公安局内网的bug告诉警察，结果你也看到下场了。这种事还是自嗨比较好。”
“你那是嗨过头了。公安局的网是能随便碰的吗？”
“你们那个大赛也一样，把发现的bug提交给那些开发商，他们可未必会领你们的情。他们没几个好东西，WooYun就是前车之鉴。”
“你太悲观了。”
“那你敢不敢跟我打个赌？”
“什么赌？”
“公安局内网的bug依然存在，他们根本不会花心思修复。我依然可以用和三年前一模一样的方式攻破进去。”
一阵长长的停顿。乔浩看了眼地图，信号正在GD省境内反复跳跃。
“你是在玩火。”刺青总算回复了，“你刚出来没几天，想二进宫不成？”
“以前你可没这么怂呢。”
“那会儿还年轻。”
“那你会告发我吗？”乔浩深吸一口气，点击了发送。
又是许久的沉默。
乔浩往后靠，椅子嘎吱作响。几分钟过去了，对话框内始终没有新的留言，但红色信号仍在闪烁，证明对方依然在线。
这时，电脑屏幕忽然一暗，几秒钟后，网络信号也已中断。乔浩愣了一下，只听网咖里的顾客已纷纷叫嚷起来。
“操，停电了！”
“老板，怎么回事？”
几个正玩《英雄联盟》的男孩骂骂咧咧地冲向老板讨要说法。老张也是一头雾水，一面安抚众人，一面叫网管火速检查。
乔浩的笔记本电脑自带电池，仍能工作，但已失去网络连接，就算重新连网，追踪也要从头开始。他啐了一声，扣上电脑屏幕，喝光剩下的矿泉水，匆匆离开了网咖。在他身后，一众顾客仍在围着网咖老板喋喋不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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