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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老叟

    北上以来,路途颇为平坦,而今对战劲敌,程琅正处生死关头。

    大仇未报,却要丧命于此,绝不是十年来饱受风霜想要的结果。对手实力远胜于己,程琅只欲求生而非求胜,适才怒火攻心以致方寸大乱,好在鲜血令自己冷静下来。

    善武者,不只用身体作战,更应该懂得随机应变,方不沦为莽夫之列!

    在体力一面,程琅并不在陈舵主之下。沉稳下来的程琅,并没有让陈舵主占到便宜,反而使其立刀摆出架势喘息。

    程琅重新审视敌我,陈舵主利刃在手,自己赤手空拳,且对方平地交战,更易于施展,大不利于自己。需得重新选择对自己有利的地形对敌,假如是山地或是密林的话,则可以利己而不利于敌。顿时信心大增,却故意装作怕死的样子,怯战而逃。

    夕阳已经没有了温度,只剩天边一道残红。

    程琅弃大路而行小道,往山林窜去。陈舵主哪能任宵小之徒从自己手上逃命,提刀追赶,追到林边,突然见拳头大小的石头朝自己飞射而来,连忙挥刀乱劈,哐当作响,却有没挡得掉的一颗砸到左额,顿时肿了个包,伸手去摸,竟流出血。陈舵主血气上涌,怒不可遏。

    程琅看对方被石头砸中,并不继续投石,而是两手叉腰,大笑不止,像极了七八岁的孩童。

    陈舵主愤怒到了极点,不甘被辱,举刀发疯似的朝程琅冲去。

    见对方中计,程琅拔腿往密林逃去。林深了,也不跑了,转身等着陈舵主的大驾。

    陈舵主骂骂咧咧的跑来,见人便砍,未伤其人,尽断杂枝乱木。程琅在林中上蹿下跳,大树干仿佛是盾牌,乱石残枝就是暗器。加之地面不平,林中光线昏暗,陈如笨象,程如轻鸟。

    被强者欺凌尚可接受,被弱者调戏如何承受?

    陈舵主口中发誓:“今天不把你乱刀分尸,不能解恨。”与其说那日与峨眉交战,用尽全力,此时之战,却用上百分之两百的战力。不管是人是物,都照砍不误。

    程琅几次落入险境,都一一化解。却不慎在避开刀刃之际,被陈舵主左手抓住后心,右手举刀就要迎头劈下。

    一道人影闪过,锋芒到处,一剑封喉。

    打斗中的两人都以为是自己眼花,确实只略过一道虚影。

    转身确认那人身影,见一老叟身材瘦弱,稀发皆白,仿佛从一开始,就站在那里,如林中的一根枯树桩子。

    陈舵主目光呆滞,然后撒刀倒地,再无生机。致命处在咽喉,却不见半丝鲜血。

    似这种久违天道的人,地狱就是其最好的归宿。

    老叟吩咐程琅取刀在其脖颈处再造些伤痕,鲜血才从新伤处溢出。老叟欲再说些什么,闻有人来,悄然消失在丛林之中,又仿佛从不曾来过。

    众乞丐本以为舵主片刻便可取叛徒性命,却迟迟不归,顿感不妙,于是合众向林中赶来,抬眼便见舵主死在程琅身前,心生畏惧。唯唯诺诺,不敢上前拼命,抬了陈舵主的尸首便逃。

    程琅挂念灰袍老叟,便抬足朝老叟消失的方向追了出去,足足跑了二里,方见道旁巨石上坐着个嶙峋道人,上前抱拳行礼道:“晚辈程琅,多谢前辈救命之恩!”

    老叟微微点头,捋着胡须说道:“不错,不错,与人奋战,又奔行二里,竟面不红气不喘。”

    程琅谢过老叟夸赞,继续问道:“请问前辈尊姓大名?晚辈定当长怀感念。”

    老叟摆摆手道:“老朽道号轻尘子,江湖中人则称老朽为青城道人。举手之劳,你大可不用放在心上,也不必对外人提及。丐帮恶行早有耳闻,今日撞见果然令人发指。”

    “晚辈遵命,前辈举手之劳,却是晚辈死生的大事,自当铭感五内。”

    青城道人询问青年:“我观你对敌虽敏捷善变,却非习武之人,这是为何?”

    程琅不敢隐瞒,便将身世和盘托出,如何进入丐帮又如何成了叛徒都一一交代清楚。

    青城道人更加喜欢眼前的年轻人,在夜幕下与之相谈甚久:“素闻陈廷泰非善类,想不到竟如此心狠手辣,实在死有余辜。”

    程琅又道:“陈舵主虽死,但其余帮众,也照样会有人顶了他的舵主之位,再行毒辣之举。前辈本领超群,定能将此等恶贯满盈之辈一一铲除。”

    青城道人笑道:“老朽虽有一身武艺,奈何垂垂老矣之姿,已无尔等雄心壮志。消耗半生,也只守得青城百里片刻安宁,如何妄谈四海天下...”

    夜色中,程琅抱拳说道:“前辈放心,世间众生芸芸,江山代有人才出,绝不会让前辈独自一人守护天下,良善德行之辈,定会多于为恶自私之徒。”

    老叟倍感欣慰,古往今来,武功卓绝者如牛毛,能称为英雄者,如麟角。

    左右声名之高下者,心性是也。善武者,生民之司命,天下安危之主也!德贤而保太平者,民之幸;恃强凌弱,谋私利者,民之祸。此武功之罪也。

    老叟不禁想到曾经的爱徒,天资聪颖,悟性极高,同辈中无人比及。却终究教导不佳,误入歧途,犯下滔天大祸,逼不得已手刃爱徒,是其一生都挥之不去的痛。从那以后再不收徒,放弃青城派掌门之位,下山在青城山周围游荡,作伴清风。

    程琅所求的,不过是能掌控自己的命运而已,或许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半个月以来一路上的见闻,竟让他有了心系天下苍生之念,尽管目前连自己尚不能主宰。

    见老叟漆黑中沉默不语,程琅亦缄口不言,但其内心的波澜,却是多年来最壮阔的一回。

    两人呆坐夜色下,夜空中的繁星也仿佛更加明亮了。如果是十年前,程琅身边也有这么一个人,静静的陪伴着自己,良久良久...

    但老叟并没有陪他那样久,先行离开了。

    邂逅是男女之间的词,但多年孤单的两个人,两颗心似乎碰撞多次,激起涟漪,荡气回肠。

    程琅沉浸半晌,回到老婆子与女孩儿身死的地方,捡了她们的尸身,寻山岗找了一块好地,让两人入土为安。

    不知道自己身死之时,有没有人为自己收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