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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章 回忆

    后半夜突然下起雨来,令原本逼仄阴暗的小屋更添潮气,何琼裹紧被子,缩成一团。

    六年前一个普通的晚自习夜晚,她正在教室学习,班主任进来喊她出去一下,说你爸在学校门口等。

    她很诧异,爸爸上次突然找来学校是妈妈出车祸,这回是不是家里又出事情了?

    她忐忑地往门口走,心里诸多不好的猜测,妈妈病情恶化了?不是说找到好的脑科大夫了吗?

    走到校门口大概八点一刻,天下起毛毛雨,她爸站在自行车旁一口一口抽着烟,见她过来才掐了烟。

    爸爸早戒烟了,妈妈说她怀孕期间闻到烟味就想吐,怎么又抽上了?

    他爸倚靠的自行车车身积了很厚的灰,显然很久没人骑过,也不是家里的车。

    脸上有几道斑驳的泥土印,穿着她从没见过的破烂衣裳,袖口和膝盖磨损尤其厉害,似乎还有机油渍。

    这绝不是她熟悉的爸爸,她爸以前上山摘水果都要把小头抹的锃亮,这是妈妈原话,你就随你爸,爱美。

    爸爸看她的眼神有些不自然,似乎在躲闪什么,跟她解释:“爸刚才帮人送货,好几车苹果,顺道来看看你。”

    只要不是妈妈出事她就没什么好担心的,爸爸不能进校门,他们就现在门口聊天。

    爸爸说妈妈病情有好转,答应她等高考完全家一起去旅游,他俩还能一起送她去上大学,给她收拾宿舍。

    这次模拟考试她考进全年级前五十,妥妥的一本苗子,笑眯眯地伸手管爸爸要奖励。

    爸爸翻兜找钱,从右侧兜里掏出一叠崭新的百元大钞,目测有三千元,转而又揣回去,从左侧兜里掏出一团皱巴巴的钱,找出一百元给她。

    她注意到爸爸的指甲缝里有暗红色物质,是血迹吗?

    没聊上几句,雨点子越来越大,她爸嘱咐她好好学习好好吃饭就骑着自行车冒雨走了。

    何琼千百次回想那一夜,想到每一帧的画面都能在脑中静止,方便她逐帧观察琢磨。

    她爸表现的种种异常是她无数次回想得出的结论。

    实际上那天对当时的她来说不过是普通的晚自习夜晚,教学楼里灯火耀眼,她的同学们都在为自己的未来努力。

    她单纯的开心爸爸来看她,给了她一百块钱,让她有钱能在放假的日子跟同学吃顿肯德基再回家。

    而那一天也是受害者毛丽丽死亡日期,死亡地点废弃修车厂,身中六刀而亡。

    爸爸跟警察说他杀完人,布置完现场,烧了沾染血迹的衣裳,骑了修车厂原本就有的自行车去见女儿。

    何琼成了何大勇杀人犯罪证据链中的一环,校门口监控拍到了何大勇与女儿说话,他骑的自行车、穿的旧衣裳。

    何琼看书说,变态杀人犯大多有小时候虐猫虐狗现象,基因上缺点东西,以致于没有、也无法理解情感。

    她爸不这样,她爸可喜欢家里的两条狗了,有回大狗生病心疼的不得了,特意带它去市内的宠物医院看病,还给买大骨头补身体。

    对狗如此,对她和她妈只会更好,她爸经常说我这辈子就你们母女俩了,指定得对你们好。

    受害者家属说她爸冷血、变态、毫无人性,在她面前骂他畜生不如,她不敢还嘴。

    她不清楚是什么契机,怎样的际遇,令善良宽厚爱家人的爸爸成了杀人犯。

    但当她无数次从记忆中翻看有关爸爸的过往时,才后知后觉的发现,那看似平平常常的一天是她命运的转折点。

    何大勇跟她说帮人送货,兜里揣的是货款,但口供却是绑架杀人布置现场,根本没有送货一说,那么他兜里的钱是哪来的?

    就是妈妈没出车祸以前,她爸出门兜里都不会揣那么多钱,何况当时为了给妈妈治病,家里早没什么积蓄了。

    并且以她爸对她的宠爱程度,钱都掏出来了没有再揣回去的道理,何琼只能想到一种可能——钱不干净,不能给女儿花。

    这笔不知哪来的、不干净的钱成了她绕不过的难题。

    她比警察更早想到一种可能,连环杀人案不是她爸一人完成的。

    如果那一天她能发现爸爸的异常,刨根问底下去,爸爸会不会说实话?

    如果她能劝爸爸自首,说出共犯,爸爸会不会就不用死了?

    为什么世间诸事容不下如果呢?

    雨不知何时停的,气温又下降了一些,何琼一夜未眠,发了烧。

    家里没药,出门太早没有开门的药店,只能硬挺着,上班路上每一步都走得很费力。

    酒店管理很严格,请假一天扣二百,迟到一次扣一百,她不敢迟到。

    从更衣室出来,王强在门口等她,手里摆弄打火机,盯着她的眼神像要狩猎的毒蛇。

    “你跟我来一下。”他说:“去天台,有事跟你说。”

    何琼浑身没力气,不想理他,像没听到一样径直走过去,此举激怒了王强,他都肯主动示好,她竟然敢无视他。

    他一把将何琼推到墙边,脸跟着凑过来,“老子就是看上你了,你别给脸不要脸!”

    这一推的力道不小,令原本就发烧的身体差点痉挛。

    何琼痛苦地闭上眼睛,下一秒带着烟臭气的嘴贴上她的嘴唇。

    何琼一激灵,用尽全力一脚踹向王强裆部,喘着粗气道:“你初中没毕业就在这当服务员,卖了十年劳动力爬到现在位置,只要我喊一句你性骚扰,你这十年就白干了,要不要试试。”

    说完指了指走廊尽头的摄像头,“证据。”

    王强弓着腰,捂着裆,脸憋的通红。

    “干嘛这是,欺负小姑娘。”同上早班的娟姨出现,嚷嚷两句,但她在这酒店干惯了,不想换地方,也就不太敢得罪王强,强行扶走了何琼。

    更衣室,娟姨给何琼张罗来一片退烧药,看着她吃下。

    “这几天你躲着他点,别落单,等他过了新鲜劲儿就好了。”

    何琼点头,丝毫没有情绪波动,早早步入社会,一直混迹于最底层,早习惯了这种事。

    酒店员工上下班不允许走正门,只能走后门的员工通道,相比正门的富丽堂皇,员工走的路可谓简朴。

    门口安排两名保安检查下班人员的包,但这种事毕竟涉及到隐私和人权,保安也不想得罪人,一般意思意思就过了。

    何琼走过去时看到王强跟他们站在一起说说笑笑的,见是她,几人止了笑,一名保安伸出手,“包倒出来看看,我们怀疑你偷了东西。”

    何琼没动,王强一把抢过她的包往桌子上倒,东西一目了然,只有一个钱包,手机和一袋米饭混着菜装在塑料袋里。

    保安二人面面相觑,这就是王经理口中说的贵重物品。

    王强露出得逞的笑容,“何琼,根据公司规定,你偷拿公司饭菜,扣你这个月工资。”

    他这一嚷嚷,周围人都聚集过来,有人替她说话,“王经理这不至于吧,就吃剩的饭菜,不拿走也得倒了。”

    “就是倒了也不能拿走,今天敢拿米明天就敢拿鲍鱼,大后天指不定偷走什么,公司早晚被你们掏空。”

    在场人看不惯他上纲上线,转而对何琼道:“小姑娘,你认个错,保证再也不敢了,王经理不能太难为你,一个月工资不少钱呢。”

    王强斜眼盯着何琼,只要她求求他,服个软,这事就过去了,可何琼面无表情,从他手里抢回包,装回自己的手机和钱包,在众目睽睽下离开酒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