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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李秀英

    属地派出所警员小王领着周君彦和苏青走进一个没有名字的老旧小区,小区内胡乱停放自行车、轿车,邻里各处的吵闹声、电视声隐约可闻。

    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下,几个老头在下棋,旁边还有一桌老太太打麻将。

    下棋的老头不聊八卦,一心投入棋局,旁边麻将桌几个老太太嘴里不时蹦出几句荤话,惹的人哈哈大笑。

    小王走过去,热情地跟大妈们打招呼,“大姨们!打麻将呢!”

    “哎呦,这不小王吗,什么风把你吹来了!”有大妈热情回应。

    “哦没啥,就找李秀英阿姨问点事。”

    一个烫着满头小细卷涂着大红唇的大妈从牌局中抬起头来,问道:“谁找我,干啥啊?”

    “哦您是李阿姨,我的两位同事找您问点事。”

    小王的同事不也是警察吗,好事的大姨们看李秀英的眼神暧昧起来,“秀英啊,你家小子又犯啥事了,警察又找上门来。”

    “胡咧咧啥呢,我儿子好好搁厂子里上班呢!”李秀英冷着脸站起来,一把推了牌,“不玩了,你们玩吧。”

    她起身往楼道里走,周等人默契地跟进去,待李秀英上了三楼,打开房门,手顿了一下,瞄了一眼跟上来的三人,到底将门大开,给留了门。

    三人一进屋,李秀英就问:“我家那兔崽子又干什么好事了!”

    “大姨,别急,您儿子好好上班呢,我们不问您儿子的事,是要问问你以前的事。”

    李秀英闻言松了口气,“这样啊,想问啥事啊,你们进来坐吧。”

    语气里依旧是不情愿,但他们属地派出所基层工作做得好,警民一家亲,她得给小王面子。

    几人顺从主人让座,有了小王的铺垫,苏青直接问道:“大姨,您对钟小慧还有印象吗?”

    “小慧?”李秀英屁股还没挨到沙发,闻言惊愕地忘了坐下。

    “你们问她干什么?”

    苏青在茶几上摆出受害者家属照片,“大姨,他们的孩子都被杀了,您看看有认识的人不,他们之间唯一的联系可都认识钟小慧,据我们所知,这些人都虐待过她。”

    李秀英跌坐在沙发上,喃喃道:“都死了?不可能是小慧杀的,小慧是好孩子…”

    自己嘟囔完又跟警察强调,“不是小慧,小慧是好孩子。”

    周君彦道:“听说钟小慧跟你关系最好,你家差点就正式收养她,怎么又不养了,她回国之后没找你吗?”

    “啊?我不道她回国啊…”

    周君彦看她神情不似作假,“说说你跟钟小慧的事,为什么又不养她了,谁把她送医院的?”

    “是我送去的。”

    李秀英痛苦地捂住脸,尽管过去二十五年,钟小慧那双流浪狗一样恐惧又乞求的眼睛,始终在脑海挥之不去。

    是她李秀英辜负了她。

    轮流收养钟小慧几轮后,有些人家不愿养了,恰逢小慧在她家重感冒,下一家来接得不实在,她给得更不实在,钟小慧就继续待在她家里。

    李秀英背她去医院,她热烘烘的鼻涕和眼泪都淌在李秀英后颈,她一路喊英姨英姨。

    李秀英说再也不送你走了,这回不哄你。小慧这才渐渐止住哭,放心地晕睡过去。

    那以后俩人亲如母女。李秀英没孩子,男人没有生育能力,她想收养钟小慧,男人不同意,根据收养政策,一个家庭如果收养一名孩子就不能再收养第二个,他男人更想收养男孩。

    但李秀英坚持,男人也没辙。小慧身子薄,不是这里病就是那里痛,以前抢着要带她的人们抢劲儿弱了,一弱群弱,没人再跟她争。

    她本来在工地干活,又要带个多病的娃,干脆辞了工,在路边支起个摊子卖卷饼。小慧不生病的时候,放学就过来帮她守摊儿,她会收钱找钱,下雨下雪会帮着扯塑料布盖上摊子,上面再压块砖。

    再往后,她还学会了生炉子、封火、活面。只要不把她送出去,她什么都会干。就这样在一起过了两年多。

    这时有被骗的人家心里不平衡,认定李秀英肯定拿了钟老板的好处才养着钟小慧,去公安局举报,查来查去没查出什么名堂。男人还为此丢了工作。

    还有人不甘心,举报他们非法收养。派出所、街道办都来了人,让她把小慧送到福利院去。

    李秀英不肯,非要养钟小慧,男人当着所有人的面抓起她头发给了她一耳光。两人撕打起来,这架有点打给外人看的意思,但是打着打着她自己也分不出真假来,毕竟痛是真的痛,恨也是真的恨,两个人都需要发一下疯。

    她想不通那些人自己不好心也就算了,怎么还见不得她好心。夜里她搂着钟小慧哭,钟小慧好像知道了什么,也哭。哭着哭着这孩子脸色发紫,眼看要背过气去。两口子手忙脚乱把她送到医院,第二天,医生说孩子心脏有问题。

    她是在那一刻才决定放弃的。她拼过命跟全世界打仗,打不赢。这种自相残杀太累了,只能拿她和孩子的感情做牺牲做祭奠。

    所有种种,但凡有一样能给她点支持,她都愿意带着这个病孩子过一生。可到处都是迎头重击,谁都不允许她慷慨就义。命运这最后一招儿把她逼得无路可退。

    男人说医院不敢随便遗弃一个没有监护人的孩子,只要他们不再出现,医院一定会给小慧治病。她偷偷去医院看过,给了护士一百块钱,让她给小慧买点好吃的。

    再去时护士说小慧被福利院的人领走了,她想去福利院看一眼,又怕看完一眼还有第二眼,她强迫自己忘记。

    李秀英哽咽说完她和钟小慧的故事,擤了鼻涕,哑着嗓子道:“后来我倒是没忍住,去福利院找她,人说她被英国的医生收养了,能给她治病,我还挺高兴的,比跟着我强。”

    “你知道有哪些家庭虐待她吗,包括x虐待。”

    李秀英闻言愣了一下,接着沉默足有五分钟之久,眼里慢慢浸出眼泪。

    “都怪我当时太蠢了,我怎么能那么蠢,我给她洗澡看到了,跟男人说要报警,男人说她小孩子不记事的,不要紧的,她没有监护人,警察不会管的,还说要是报警肯定得罪那帮人。”

    “这些年,我每次想起小慧,总会想起这件事,你说这种事怎么会忘呢,我现在还记得十岁时候我妈打我,我总说自己最爱她,有资格当她妈,可我却没有为她出头过,我就想着把她留在手里就好了…”

    李秀英抽出毛平和杨亮爸的照片,“我记得这两个人,小慧说这俩人欺负的最狠,我没敢问怎么欺负的,怕对孩子二次伤害。”

    “最后收养钟小慧的还剩六家人吧,包括你们家吗?”

    “这我不知道,过去太久了,我应该是最后一家,我上面一家姓葛的,四十多岁吧,老婆得了癌症,有个十多岁的闺女,住白庙子村,现在搬哪里了不知道。”

    “你有钟小慧照片吗?”

    李秀英起身从抽屉中翻出一本泛黄的相册,从中抽出一张老照片。

    “就这一张,她生日时照的。”

    照片上的钟小慧短发,穿着花布衣裳,骑在假老虎上,对着镜头笑。

    周君彦有印象,这是八十年代人民公园里常有的照相景点。

    苏青问:“大姨,以你对钟小慧的了解,她会回来复仇吗?”

    李秀英摇头,“不会,他们那样对小慧,小慧从来没说过报仇之类的话,小慧很听话懂事的,其实…她知道…知道我没能能耐护住她,那些事她都不跟我说,怕我难受。”

    “对于孩子来说,听话懂事何尝不是一种无可奈何的妥协。”

    周君彦沉声道:“你想想,假设真是她的话,你觉得她会找上你吗?”

    李秀英再次沉默,半晌开口:“我盼着她来,但我想看到她好好的。”

    *

    赵威凭着感觉往新阳的方向开,他记得杨天华说过,简语周末一般都在新阳疗养院。

    天色已暗,路灯亮起,赵威开着车竟生出命运被指引的感觉。

    终于距离新阳疗养院越来越近,他脑子还算清醒,知道自己被通缉,不能贸然进去,他将车停在街尾,翻出后备箱机的工具包,步行朝医院走去。

    夜幕下,赵威心里的紧张渐渐消除,他是安装网络的,一个单位的网络线路箱安装在哪里,他心里门清,找到位置后,利落地剪短电线。

    新阳疗养院安全监控室,所有监控屏幕上瞬间显示无信号。

    保安赶紧给网管打电话:“监控没信号了,出什么问题了?”

    对方回复说是电信那边的问题,可能是修路把电缆弄断了,他们派人去修了。

    保安挂了电话,靠在椅子上叹气:“好累。”

    他同事吐槽他:“你上个厕所上了半小时,累个屁。换老子去厕所,你看着点。”

    那保安应了一声,待同事出去了,拿出手机开始刷视频。

    赵威趁门卫打瞌睡十混进大楼里,他本想偷一套病号服穿上,但想起上次来时没看见几个病人,想来这里留院的病人少,医生护士都能混个脸熟,思来想去,跑到洗衣房找了件厨师服装穿上,又去后厨吃了个馒头,拿了把剔骨刀。

    正打算隐秘地在楼里逛逛,找找简语办公室,突然发现二楼的落地玻璃过道里,有个眼熟的人走过。

    简语。居然这么容易就找到他了。

    赵威的心一阵狂跳,突然,有人急匆匆从花园过道朝医疗大楼走去,与他一墙之隔,几乎是擦身而过。

    赵威迅速往后退,把自己紧紧贴在墙上,那人径直进了大楼,过了一会,在二道过道里与简语汇合了。

    赵威悄悄跟上去,盯着简语和一个穿白大褂的男人正朝一间病房内偷看。

    病房内,何琼和张明一起坐在床上画画,张明的画都是简单的几何图形,没人能看懂,何琼也随着他瞎画。

    一会儿张明咦咦啊哦说话,何琼也回他几句咦咦啊哦,然后俩人一起笑。

    看了一会儿,简语往自己办公室走,戴军华跟上,简语冷着脸问:“谁让她留宿的?”

    “她总来,跟晓敏几个都挺熟。”戴军华解释一句又觉导师肯定不爱听,马上改口,“我这就让她走。”

    “算了就一个晚上,回头你组织人开个会,强调病人隐私,不要谁来问病情都说,包括警察。”

    戴军华赶忙应了。

    简语见过何琼几次,对她印象不深,唯一的印象是小姑娘极其好学,问病情问的比他爸仔细,对于听不懂的医学术语刨根问底的问,还会上网检索资料,虽是看了点皮毛东西,但常能问到点子上。

    戴军华一路跟到导师办公室,虽然导师没再有吩咐,但人没发话,他不敢走。

    简语一进屋就给自己灌茶水,戴军华注意到灯箱上挂着两张脑部CT。

    “这人的脑子挺特别啊,不是咱院的病人啊?”

    简语嗯了一声,没说片子哪来的。

    戴军华却犹如见到新大陆般兴奋,“天生有暴力犯罪倾向的大脑,教授,片子主人不会就是杀人犯吧?”

    “目前还有没有犯罪。”

    “长了这种脑子,还有脑癌,很有踪观察研究的价值。”

    戴军华看上瘾了,挨近仔细看,“对应现实来看,这种人一般没有愧疚感,什么都是别人的错,无论他做错什么,都能很快接受自己的行为,偏执,转牛角尖,跟这种人打交道挺危险的,嘿嘿,有意思,教授,能见见真人吗?”

    “行了,别打他主意了,你课题够多的了。”

    *

    赵威头很疼,基本丧失了行动力,正好不远处有个杂物间,他凭借惊人毅力移动过去,藏在里面,等这股疼劲过去。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清洁工制服的男人打着哈欠朝这边杂物间走过来,伸手开门时,与赵威对上了正脸。

    清洁工的困意瞬间消散,但他的反应速度远没有一直兴奋戒备蓄势待发的赵威。

    赵威一把按住了他的嘴,两只胳膊将他夹着,用力一拖,将那清洁工拖进了杂物房。

    他心跳如鼓,用尽了全力,紧紧压着清洁工,生怕他发出声音,会招来保安,会引来警察,都怪他出现的时机不对。

    慢慢的赵威没了力气,脑子也空空的,很久,他忽然意识到清洁工一直没动弹过。

    他将人翻过身,发现他的脖子歪得厉害,人竟然已经断气了。

    赵威一惊,又死了一个?

    不不不,他猛摇头,这里不能有死人,警察会来查,他就彻底没机会了,就算他切断了网络,没了监控,可他留下一堆痕迹,他都忘记自己去过哪里。

    简语,全怪他,是他们骗了他,还想解剖他,把他打造成怪物,他一定要找到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