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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森渊搏命

    我回头望去,由衷骇然,那朱雀已横尸在地,身上落了一层碎雪。

    墨染牵着我快步穿行,经方才一战,追兵愈近。四周火光冲天,映得我们无所遁形。于是我们挑了一条无人的小径,飞掠纵身,踩树冠而行。本门或许不善群鏊,轻功却最是高妙,三十六计走为上计,留得青山不怕没柴…胡思乱想着,我忽感身后袭来一道风。劲如掣电,眨眼迫近。我回头便觌一团青影,青虹如巨蟒,当头劈落。骇然之下,我也忘了脚下浮空,一个鹞子翻身便落回树丛里。

    我整顿身形,见无人下来,头顶枝桠哗啦作响,刀剑铿锵,看来那人已和墨染交起了手。斗声一路远去,我亦紧跟。来到一处略稀疏的林地,墨染的身影飒然落地,沉声低喝,牵我疾奔,“是青龙,快走!”

    “什么青龙?”不等我多问,头顶忽然响彻一声长啸:“你爷爷来也——”

    倏然只觉头顶簌簌一动,墨染一把将我推远,独自扬剑对天。几乎同时,树冠里窜出一条身长如龙的汉子,使得是倒挂金钩,用得是青钢大剑,遽然已和墨染双剑相击。只觉一股凛冽剑气激荡而开,我架剑倒退十几步,周遭风号如妖鬼,木叶萧萧颤,剑气裂帛,如雷贯耳。我惊骇地望着那两人:

    一个是髭须豹眼铁面汉,一个是风神秀异玉骨郎。一个五尺大剑卷残云,一个四尺精钢挽狂风。动若青龙出海,舞若玄鸑飞空。一刀一剑迸星火,一来一往无隙缝。巨阙摧枯拉朽尽折木,傲雪泽艳光寒惊裂魂。剑号枭枭,雨雪纷纷,潮鸣电掣,弹指乾坤。往来不遑多让,相斗难解难分。激霜碎雪,摧林断木。龙舒利爪,凤舞翙翎。输攻墨守,各显神通。盘桓良久,刀剑二分。横眉冷对,气息甫平。

    这一场好斗,足历一刻钟,数十来招,招招夺命。墨染退至我身边,俊眸染雪,羽睫凝霜。却面不改色,傲立风雪中。那青龙面颊涨红,气喘如牛,似已撑到了极限。他倏而盯紧我,目光一鸷,阴毒丛生。刹那他已朝我扑了过来,大剑狂扫而来,挟风雷掣电。我眼皮一跳,正欲凌剑迎敌,谁料一旁墨染一剑横截,挡在我面前,刹那虹光飞雪,激起千重浪。刀剑相交之时,正教我觑见那青龙阴鸷的一笑。几乎同时,凭空一道裂帛乍响,墨染抱剑倒掠而出,空气里划过一行血。

    我惊心动魄,思虑如电,回想起刚才青龙临机应变的一招:剑锋陡转,与傲雪擦肩而过,剑锋横削墨染下腹。墨染见势疾转身形,避过致命一击,却还是让剑气划过身侧,中招溃退。他拄剑而立,略一抚身侧伤口,瞧了瞧,视而不见,凌剑应战欺身而至的青龙。

    “师哥小心!”我疾喝一声,忙展动身形上前帮忙。

    那青龙一招蛟龙出海当胸直刺,我一式如影随形紧缠其后,墨染迅而出剑,剑化万芒,虚浩飘渺,似攻实退。好一招和光同尘,配合傲雪剑光竟晃得青龙睁不开眼,一剑刺偏。我适时攻入,他紧忙抵挡,剑式一乱,墨染倏忽近身,一剑十死无生直捣黄龙。

    “噗嗤!”剑刺入血肉。青龙弓紧了背,发出嘶哑难听的笑声:“呵呵呵...你们走不了了,血司命,这片密林就是你的葬身之地!”话音未落,我已看到四周火光冲天,映出密密麻麻的人脸,交织着森森刀光,已将我们彻底包围!

    墨染拔出傲雪剑,青龙轰然倒地。他与我相背而倚,举剑准备做最后的突围。能否突围连我自己都不知道。忽听他沉声低语:“听我口令,见机行事!”

    “好!”话音未落,周围的人已扑杀而至。

    “云开雾散!”墨染话音未落,我已随他出剑,各应一方,双剑连璧,幻出一圈弧影,两股真气相融,挟冰寒的风。刹那间,第一圈攻上来的人已作鸟兽散。不禁暗幸我二人手里皆负宝剑,这一击将这群乌合之众手里的薄铁棍刀尽数折断。

    几乎同时,墨染剑指东南一隅缺口,“风起云涌!”弹指间,他人已如孤鹰掠去,真气贯剑锋,浩浩如黄河之水,萧萧似肃杀之风。霎时间,他已劈出一条生路,我紧随其后。不及跟上,他已展略身形,飞上枝头。刹那间一股恐惧袭来,忙使足真气跟上他的脚步。

    脚下追兵喊打喊杀,疾拥而上。我们全不理会,埋头狂奔。有高妙轻功傍身,还怕那些蝼蚁之众?

    谁料就在这时,我身侧逼近一阵风。只见一团黑影袭近,拳掌挟电,呼啸而至。情急之时我架剑去挡,谁料那人变掌为指,遽抓我面门。好阴险的功夫,我忙闪身去躲,方躲一手,他后招又至。使得龙爪鹰钩、虎拳鹤掌之流,打得飞花探月,摘星剜目之功。那双手灵如毒蛇,迅如奔雷,劲如松石,桀如豺狼。打在我剑刃上,丝毫不见退意,犹石击玄铁,铮鸣锵锵。我以巧劲避敌,与他在树冠枝木间过了几招,渐感吃力,意欲退逃。

    就在这时,一把寒剑横截作挡,恰巧接住这胖贼的勾腹掌。墨染一剑横扫,胖头陀倒掠三步,驻足树巅,冷睨我们。

    才看清,这厮果如寺庙里的头陀,头顶寸草不生,额缠蟒纹黄巾,双腮肿如福星,两颞凸如弦弓,鼻若悬胆,狮眉倒横,三角精目,暗透戾狠。我正纳闷他这么胖,如何能屹立细枝不沉,忽听他声如熊罴:“有胆量闯我山庄,有能力杀我三个护法,阁下想必就是酆都七煞首位,大名鼎鼎的血司命吧?”

    墨染剑不垂,声冷定:“深夜叨扰,未及见礼,还望百里庄主海涵。”

    百里封天气貌骤变,“哼,少装蒜!你不请自来,杀我门人,这笔账该怎么算?”

    墨染勾唇幽幽一笑:“你那几个护法太吝气,我只不过随便来串个门,他们便要大开杀戒,这可不像堂堂无极密宗的待客之道啊。”

    “客?”百里封天一冷笑,撸起袖子,“你这酆都的小喽啰也敢妄自称客?今日老夫就来收拾收拾你这不入流的狗杂种!”

    我心头一怒,好个狂妄的老匹夫!正想冲上去迎战,墨染却伸手将我推远,自己风一般掠去,与百里封天在树冠之巅交手。那一场好战!胖头陀熊躯抖擞树三震,威喝凛叱怒汹汹。瘦郎君剑花狂挽惊夜隼,临危不乱姿若神。老匹夫拳脚并用虎擒式,血剑客兵来将挡势轻灵。一个逞凶斗狠显威猛,一个韬光养晦待时动。弹指间十招过,翩然转斗正酣。剑拳交飞雪飘荡,来往间枝木尽断。

    一眨眼的功夫,他二人又隐入浓雾密林,树梢碎雪纷落,扬洒漫天白尘。又见那二人往一个方向去。于是我轻身行踏,循声追赶。

    林外空地上,青石横亘,寸草不生。雪映得一老一少两张脸惨白如死。两人对立,久无一言。空气似已化霜凝结,雪不知何时已停。

    忽然,墨染举起了傲雪剑,剑映冰雪,已完全融入风雪中。百里封天双拳紧握,猝而举势,姿若螳螂。突然,老匹夫已展动身形,抢攻墨染腹肋。好个阴毒的下三路,避实击虚,乘人之危!

    墨染下截一剑,挡去首攻,遽尔侧身,避开百里封天锁喉剜眼的后招。这一场苦战:

    百里暴跳遽腾起,急追猛打招式厉。摘星偷月夺人目,蛇缠鼠走打游击。墨染抱元守精神,出其不意剑摧命。生死变幻窍门深,刚柔并济攻守俱。战得是飞沙走石,看得我心惊胆惧,见缝插针却无机,只能瞪眼干着急。忽闻傲雪剑长啸,风起云涌斩百里。剑化白龙翱苍穹,遽尔消隐匿无踪。百里拈指冷冷笑,傲雪长驱再难进。

    但见他,一双手苍厚如岩,两根指稳若铁钳,傲雪剑禁锢其中,竟散了光芒,失了劲道。剑锋寒光映入墨染眼底,他眉头一沉,想抽身,却不可动。

    百里封天凛然一笑,“你这乳臭未干的小子,太小瞧老夫的飞龙探月手了!”话音未落,老匹夫大手一挥,墨染旋即倒飞而去,宛若孤雁遇洪风。

    “师哥——”我疾上前想接他身形。却见他凌空旋身,拄剑稳形,踉跄半步,立稳。

    我不禁骇然,这几场鏖战,他本就负伤在身,如今遇上百里封天这一宗之主,如何对付?不禁懊悔自己学艺不精,偷偷去瞄墨染,他单手负剑,左手捂伤,身板仍挺如一杆枪。无由地我心头一揪,瞪向那百里封天,剑指他,“你这卑鄙无耻的老东西,只会坐收渔翁之利,算什么英雄好汉?有本事别用什么狗屁护法,跟我们单打独斗啊?!”

    谁料百里封天却不恼,气定神闲,瞧都没瞧我一眼,只是负手幽幽凝视墨染,“什么慕容世家传世名剑,不过泛泛之众尔!”

    墨染脸色一变,“你说什么?”

    百里封天幽幽一笑,眼底透射毒蛇般的光,“昔年故人,今昔再逢,暌违已久,别来无恙啊。”

    墨染眼中疑惑更甚,“我何时见过你?”

    “哦?哈哈...看来你已经什么都不记得了。也好也好,老夫来提点提点你...”说着,百里封天双手并拢,留一条指缝,向上缓缓遮住脸,两只三角眼从指缝后望过来,射出阴鸷的光。光如寒刀,扎得我一个激灵,那双眼里包含着嘲讽、戏谑,以及人间无数的恶毒。刹那间我脑中灵光一闪,那是面具!毒蛇的眼睛透过面具正幽幽盯着墨染。

    几乎同时,墨染浑身一震,人已冰凉。我难以置信地望着他充满惊骇、彷徨、深沉而迷茫的眼神,他何时流露过这般神情?宛如巨浪席卷的海面上渺小的人,正体验着逐渐窒息的痛苦、死亡逼近的绝望。排山倒海的压力如史前巨兽,肆无忌惮向他倾轧,直到将他碾为齑粉。

    就在这时,百里封天倏地一动——

    人影如电,掌风挟雷。我还没怎么看清,百里封天的脸已近在咫尺!掌风如巨浪,迫近的刹那,我看到墨染已举起手中剑,然而还是太晚——

    “小心!”我的喊声还未落,墨染已如断翅之鹰倒飞出去,眨眼离我十步远。紧接着我便看到那血红的朝阳自他身后升起,他沐浴着霞光正离我远去。而他身后——他身后赫然是一道天堑!

    “不!”我拼了命朝他冲去,用尽全力伸手去拉他,却在不经意时瞥见他眸中仍未消散的沉郁阴霾,“师哥——”我已顾不得身后和脚下,只有面前这个即将离我远去的人,就算拼死一搏,也要抓住他!

    当我掌心一实,身子一重,墨染的脸在我眼前放大、骤近之时,背后一冷——

    一个冰冷尖锐宛若毒蛇牙齿的东西击中了我的后心,刹那间,我已不由自主地朝前栽去。当我与墨染两身相贴之时,我感到脚下一空——

    “啊啊啊——”无数纷杂的念头瞬息从耳边溜走,只剩下空茫的风声和我自己的尖叫声。到最后尖叫也消失,化为飘渺的、空灵而神秘的回音。是风语还是神吟?我已无法分清。就在绝望排山倒海般袭来之时,我身子一顿,一切骤然消失。我停在了半空,身下枕着的是墨染,他深邃而悠长的目光凝视着我,泛涌星河。他背后是无数繁芜错缠的藤蔓,形成一个网,将我们兜在半空。

    死不了了?不会死了?一股强烈的、前所未有的喜悦从中涌来,眼眶一热,只记得望着眼前的人儿傻笑。

    忽然,他瞳孔一紧,望向上空。我也回头看去,只见悬崖上探出一颗圆滚滚的脑袋,冷酷的目光泛着幽绿鬼火,宛若一条巨蟒正死死盯着猎物。我眼皮一跳,一根冷锐的毒刺扎进我的心。紧接着,那颗脑袋的主人——百里封天,伸出一只臂膀,他手里握着不知从哪弄来的棍刀,五尺长的棍轻易就探向我们。刀光一寒,我心沉入深渊。

    不及我发出任何声音,“叮!”一声明快到令人发指的刀击巉岩声响起,我们猛地一沉,却没有坠落。刀劈开了一半的藤丛,藤网正缓缓往下滑去。带着我和墨染一点点往幽冥坠落。

    百里封天咧嘴狞笑,再挥起刀。寒光骤现,射入我眼底。突然,背后一双手箍紧我肩头,猛地将我往上一推。我身子竟腾空而起,身下有风托举,一股浩瀚之力将我完全托向悬崖之上。一眨眼,我摔在顽石上,眼前是青绿苔藓,耳边传来藤枝断裂的“喀嚓”声。

    一阵凶猛如海啸的恐惧袭来,我立刻回头俯望崖下,那苍苍幽冥之中,墨染逆风面向我,怀中只有一把傲雪剑,身如断翅孤鹰,离我越来越远…破碎的藤蔓残尸伴着他,冷寂的空谷幽风裹挟他,漆黑的万丈深渊等待着他…

    瞬间,我已无法呼吸,无法思考,一把冰冷的钢刀插进我的心脏,剧痛由心舒展开,蔓延到脑子里,脑袋里回响着山谷里哀恸的风啸。

    他就这样离我远去了?

    慕容墨染,我同窗十载两小无猜的师哥,我仅有的亲人、朋友、陪伴…就这般将我推离深渊,独自赴死,离我而去了?

    怎么可以这样?我不甘心…不甘心!

    慕容墨染,你给我回来——

    万千悲恸只在刹那化作一种力量,那烈火般汹涌澎湃、绝望哀号着的力量,将我推向死亡的深渊,无底的幽冥。我纵身而去,向巨兽之口张开臂膀,向死神的凝视睁大双眼,眼里倒影着他愈来愈朦胧的身影。

    死是什么感觉——那一刻我并没有来得及思考这个问题,我甚至已忘记了死亡。忘记了身下是万丈深谷,峭壁巉岩。我或许会摔得粉碎,血肉模糊地躺在墨染同样的身体旁边…

    葛生蒙楚,蔹蔓于野。予美亡此,谁与?独处!

    葛生蒙棘,蔹蔓于域。予美亡此,谁与?独息!

    角枕粲兮,锦衾烂兮。予美亡此,谁与?独旦!

    ……

    一缕清音自幽冥处响起:凄凄复凄凄,嫁娶不须啼。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那日小楼望中,长街鼓乐齐奏,银袍锦冠披新绣,罗绮红绡挂肩头。不知嫁娶终何事,君解其中意味愁。古来今昔几人,奈何几生回眸,换得一世长相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