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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今朝有酒

    崔巍峻岭接天涯,草舍茅庵是我家。腊腌雉雀强蟹鳖,兔彘獐鹿胜鱼虾。椿楝枝,桑榆杈,竹笋山货更可夸。桃李梅杏窖中藏,梨枣莓柰作流霞。

    陆老鬼嘴巴虽碎,脾气又臭,但医术还是一等一的高。墨染自金针取出后一直不稳定,经他调理竟有了起色。惊厥再未复发,也能少饮一些流食了。然而依旧昏迷着。陆老鬼解释,是给他用了安神补脑的药所致。

    不禁突发奇想,看这萍水相逢的老头对墨染堪比亲儿子,难道墨染真是他失散多年的儿...哦不,孙儿?

    狡黠的陆老鬼当然啥都不肯告诉我,我只好揣着明白装糊涂。

    转眼小半月过去,山雪下了好几场,堆在庭院前愈发厚实,扫成个雪堆,好抟雪人。

    一日清闲,山头一抹清阳洒下,我沐浴着阳光,坐在门槛上,望着庭院里新塑的雪人和雪地里打滚的老黄狗。

    忽感身后痒簌簌的,被什么碰了碰。我下意识回头,鼻尖直撞上一片凉丝丝的缎子布。我一抬头,心跳一漏——那令我日夜忧心的人,此时正定定凝望远方山雪,凄迷风雪倒影在他眼中,有碎光惊澜。瘦癯两颊苍白如纸,唇白胜雪,唯有两颗黑如曜石的眼瞳,是这冰天雪地里唯一的颜色!

    “师哥?”我不敢相信所见。

    墨染似没有听见我的呼唤,身披一件裘氅,穿着昏迷时我为他套上的夹棉褶衣,傀俄如玉山将崩,踉跄颓唐,忽向门外扑倒。

    “师哥!”我大惊失色去接他,不想慌乱之下力不足使,被他高大身躯结结实实压进雪地里。一口雪气呛得我咳嗽起来,他忙撑起身体,从我身上挪开,整个人竟仰倒在雪地里,气喘微微。我看出他不济,忙将他扶起。

    他面如纸色,虚汗满额,眼神迷茫,恍惚四顾。

    从未见过他如此脆弱的神色,我心一疼,忙握住他冰凉的手,“师哥,你终于醒了!”

    禁不住泪已落下,望眼欲穿,胸臆激荡。感谢上苍,让我捞回来这么个千金不换的人儿。

    “师妹?”几乎是良久,他才懵懵然看向我,墨瞳翻浮一江浓雾,看不清,看不透。

    “师哥,是我...是我...”我喜极而泣,实在想狠狠抱住他,再也不放开。

    “我...这是哪里?”他声音虚弱得如同蚊子。

    “你放心,我们很安全,是陆老...陆前辈救了你,我们都还活着!”

    我将他扶回床上,裹紧被子,喂了水和简单的吃食,他坚持不住又昏昏睡去。

    巨石总算落地。我也终于禁不住踏踏实实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又是那个难缠的梦。

    我仍站在那方幽蓝宫殿,面前纱幔飘荡,后面人若隐若现站着两个人。一个侧影高大,一个身形佝偻。他们还在说着低沉浑浊的对话。我走上前,靠近些,仔细听——

    “这个孩子叫离曜,从今以后养在这里,不许离开冰肌阁一步。”

    “遵命。”

    简短的对话,意味幽深。我似懂非懂,将“离曜”二字烙在心中。

    那高峻身影自帐缦中走出,迎面朝我走来,刹那我看清,他长着一张极其英俊的脸,眉目幽深迤逦,鼻梁挺直如山,两只狭长眼眸寂若寒潭深渊,神秘幽远。他从我身边掠过,带起凉爽的风,拖一尾华丽长袍,银白尊贵宛若神祗。

    当宫殿尽头的大门徐徐打开,外面射来刺目的光,将我惊醒——

    桌子震了一震,我几乎从板凳上跳起来,抬头看到了陆老鬼愠怒的脸。

    我忙将墨染苏醒之事告知,回头一看“咯噔”一下,墨染呢?!刚才明明躺在榻上了啊!

    我跟陆老鬼忙屋前屋后使劲找,老黄狗围着我大叫。

    “走开!”我踢开仲尼,它却扑上来咬我裤脚,吓得我直嚷嚷,惊来了陆老头。看这情形,他似有顿悟,忙招呼仲尼带路。

    的确是带路。不一会儿,仲尼带着我们穿过密林,来到一块空地,一眼我就看到空地上孑然伫立的墨色身影。

    “师哥——”我扑上去,一把从后抱住他,意识到什么,又急忙松开。

    他淡淡回头,脸上仍挂一丝恍惚,看到我,无悲无喜,浑浑噩噩往前走去。看到陆老头,抬了抬眼睫,淡淡拱手,“晚辈多谢...咳咳...救命之恩...”说着他竟止不住咳嗽起来。

    陆老鬼忙招呼他回去,神色凝重。

    桌前,墨染危坐,我看出他仍在强撑,不愿我们忧心。而陆老头二话不说给他灌输真气,一番下来,他面色稍缓,又想起身拜谢,被陆老鬼狠狠摁回去。

    “少来这些虚的!你把自己养好比什么都要紧。”陆老头注视墨染的眼光深厚如海,没由来我心头一跳,开始思索其中缘由。莫非师哥是这老头失散多年的孙儿?

    七天后,墨染气色大好。他整日打坐行气,不再需要陆老鬼渡气。

    是日傍晚,一桌好酒好菜在陆老鬼的张罗下上桌。

    山中寒夜格外寂静,惟我们的小茅屋热气腾腾。

    我、师哥、陆老头,还有那只老黄狗,欢聚一桌。墨染不能喝酒,以茶相代。以往我对酒一窍不通,现在自负也可喝他三杯。陆老头和老黄狗一人一斗碗,人在桌上饮,犬在地上舐。

    红泥小暖炉噼啪作响,饭香绕梁,酒气熏得陆老头两颊透红。

    墨染举杯,掷地有声:“晚辈的命是前辈给的,大恩大德,铭记于心,我先干为敬!”

    陆老头量他一眼,目中异色闪烁,没有接茬,没有举酒,只拍一物上桌,问:“这把剑哪来的?”

    我腹诽这老头怎么还对这事念念不忘。不过也对,从开始他救墨染就是为了这把傲雪剑,他太想知道墨染的来历,这回总算逮到了机会。

    墨染望剑,眸子闪动幽光,“师父传予的。”

    陆老头怒拍桌案:“好小子,敢欺瞒老夫?!此剑分明是慕容世家代代相传之物,独孤修怎会得来?”

    墨染目涌惊诧:“前辈怎知慕容世家?”

    “轮不到你来问,且答我的问题。”陆老鬼神色肃厉,倒与我那师父颇有几分相似。

    墨染垂眸良久,道:“不错,这把剑的确是慕容世家所有。”

    “你真姓慕容?”陆老头追问。

    墨染略一点头。老头急问:“何名何字?”

    墨染淡淡作答:“名雪,字锦年。”

    我暗暗惊羡,慕容雪…慕容锦年…真好听!师哥何时又换了名字?

    陆老头两眼放光,似看到了什么珍馐异宝,凝视墨染,眼眶泛红。

    我瞧着实在奇怪,偷偷拽墨染的衣袖,他回我一个不明就里的眼神。

    陆老头忽然喜上眉梢,朗声大笑起来:“好哇,好哇!想不到老夫有生之年还能见到敬德老鬼的孙儿,好,好!”说着他举碗痛饮,酒洒满襟,他一抹嘴,仰天一叹,热泪盈眶,“想当年大雪之日,墨梅盛开,我跟敬德站在廊下赏雪,谁料雪下着下着就传来了娃娃的哭声…”老头忽一哽咽,伸手缓缓抚摸傲雪剑身,“卷峭寒万里,平沙飞鸿,凌晓东风吹裂,独曳横梢墨影。望阳春三月,傲雪裁风,雁空北落冬深,澹墨晚天孤云。敬德老鬼就抚摸着这把剑,望着满庭的墨梅与飘雪,给你起名‘雪’。瑞雪兆丰年,表字也便应运而生,锦年…”说着,他陷入良久的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