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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故梦飘飖

    当夜,我送药给墨染。他在榻上打坐养神,我坐在炕头静等。

    待他睁开眼看到我,眸中笑意浅露。

    趁陆老头不在,我奇心突发,问他:“师哥,那陆前辈与你讲话为何要将我支开?”说着打了个喷嚏,忙取来炕上墨染的大氅裹紧。

    “陆前辈与我重新梳理了暗香疏影剑的脉络,指出我心法中的不足与缺漏,我受益匪浅。”

    我好奇愈盛,凑近他坏笑:“师哥,原来你不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呀?”

    他淡淡愠我一眼,“别以为你叫我臭石头我不知道。”

    我脸一热,嗫嚅:“这个嘛...你本来就像石头嘛...”觑他似笑非笑、半愠半恼的表情,忍不住偷笑,贴上他臂膀卖乖:“好师哥,你跟我讲讲嘛~”

    “你想听什么?”

    “你既是幽州慕容世家的人,为何会拜师父为师啊?”

    他举起药盏一饮而尽,眉睫深垂,良久不语。

    我不明就里,仔细琢磨,忽而心头一颤,莫非他与家人生了什么嫌隙,离家另寻名师?于是脱口而出:“师哥,难道你和你的家人...”

    话没说完,忽觌他眼神一沉,额头青筋隐露,“砰”一声,桌上药碗碎裂,他的手亦被扎破。

    我吓了一跳,忙寻棉纱给他包扎,暗恼自己多话。

    他收回手,自己缠绷带,掩去目中一切锋芒,平静无波,缓缓道:“我曾经是幽州慕容世家的长子。我的祖父慕容轩始建墨梅山庄,一生励精图治,振奋家业,使墨梅山庄在江湖中威名远扬。这把傲雪剑是家祖拜师长白仙翁时承袭的,乃我慕容家世代相传的宝物。我三岁从武,四岁习文,爷爷是我生命中第一启蒙之师,若无他,也不会有今日的我。”

    我听得心驰神往,仿若已置身旧年的故事中,目睹墨染从小习武、读书、雪中嬉戏、父慈子孝的画面。

    霎时,我抽离幻境,为眼前人泛红的眼眶和泫然欲泣的双眸悬起了心。

    墨染语声哀沉:“十八年前,爷爷与陆前辈相约飞来峰比武,大战百回合,爷爷险胜半招,也是那陆前辈功法受阻,未能全力,遂隐世僻居,与爷爷相约十年再会。只是…”他忽已哽咽,“五年后,爷爷便抱憾仙去了。”

    一阵悲伤的沉默。各自陷入暗潮汹涌的平静里,粉饰太平。

    屋里悲凉的气氛渐浓,忽闻屋门被推开,刮入一阵狂雪,冷意袭身,我打了个寒噤。

    陆老头定定站在门口,瞪着墨染仿若痴癫。

    他一步步走来,身形蹒跚,“你...你说什么?你刚说...你爷爷去了?去哪啦?!”

    我俩皆被他这模样唬住,面面相觑,无所适从。

    墨染最先应变,起身招呼陆无涯入座,“前辈这么晚了,怎么还没休息?”

    陆无涯一把甩开他的手,“少废话,你把你刚才说的话再给老夫说一遍!”

    我察觉气氛不对,忙凑过去打圆场,却被墨染拦住。他与陆无涯对视,全无退意。

    悠长而平静的凝视,墨染的冷静超乎我认知。

    忽然他一字字道:“家祖已经仙逝了。”

    陆无涯身躯一震,犹被雷殛,“你…你说的可当真?”

    “当真。”

    片刻沉默,陆无涯由惊转怒,揪住墨染的衣领子,“你这小子失忆那么久,此番定是欺诈于我!”

    “晚辈...不敢!”墨染眼中的光深刻而果绝。

    陆无涯猛然后退,蹒跚不稳,“哐啷”一下坐在桌前,恍惚懵怔,目光已直。良久他痴傻般一个劲摇头:“不可能...不可能...敬德老鬼比我还小几岁呢,我都没死,他怎么能死呢?”倏然他瞪紧墨染,“你...你若没骗我,你告诉我,慕容轩他...他何时死的?!”

    墨染略一忖,淡然道:“甲子年,己巳月,庚寅日。”

    陆无涯老脸一抖,眼中顿然无光,萧索良久,忽然默默起身,出门。

    墨染唤他一声,他也未理,落寞往风雪中走去。

    陆无涯的身影就这样消失在我们面前。此后数天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当然他不可能死。一位隐居田园的世外高人,上通医道,下修武学,怎会轻易死呢?

    “或许陆前辈心情好了自会回来。”

    墨染不顾我的宽慰,每日按时往山中搜寻,留我看家。待天黑而归,风尘仆仆,难掩沉重。

    想到他重伤未愈,整日奔波实在不利,几番出言劝阻,他也不听,义无反顾继续投入山林。是日我陪他前往,途径他初醒时来过的林中空地。这里的痕迹已被磨灭,一地新雪,苍茫干净。

    他忽然驻足,回头对我说:“师妹,答应我一件事。”

    “何事你说。”

    “留在这里,不要离开。”

    “啊?”我怔神片刻,忙问:“你要我留在这林子里?”

    “留在这无涯谷,不要离开。”他神色认真,不像玩笑。

    我不服,之前答应陆老鬼不离谷只是为救墨染的权宜之计,现下陆老鬼也走丢了,只剩我与他,怎么他也说出这种话?

    “为什么啊?你也要我一辈子待在这里吗?”

    墨染收回目光,望向不知名的地方,“只有这样,你才能一生平安度过。”

    “然后不问世事,终老山林?”

    他被怼得无言,表情复杂地看着我。

    “你让我呆在这,你自己呢?”

    他目光一黯,又沉默。

    我挺起胸膛决然道:“你若离开,我也绝不留下!”胸臆激荡,一股从未有过的壮烈思潮在心中升腾奔涌,“我凌亦柔别的没有,志气还是有的。我宁愿做战死沙场的孤魂,也不愿那做终老山林的野鬼!就算死,也要与你死在一起!”

    他目泛星光,诧异地望向我。我亦坚定地回应他的目光。

    对峙良久,他终于落败。若说他是“石头”,那我就是“老藤”,缠着他,甩都甩不掉。他是千年玄冰,那我就是万年烈火,总会把冰融化。

    他放弃了去寻陆无涯,牵我回了小木屋。

    又是一天午饭到,可惜没了大厨子陆老鬼,我这个假庖丁约等于没用。最多起锅烧水扇火添柴,由墨染娴熟而麻利地烧好一桌菜,温壶小酒,与我共餐。

    一日三餐,粗茶淡饭,日子流水般过去,静谧也充实。我继续练剑法,修内功,上蹿下跳不忘轻功。仿似又回到了在蜀山中无忧无虑的日子。

    起初的半个月,墨染天不亮就投奔山林寻找陆无涯,一身荆棘回来一无所获。直到昨天,他终于说不再去找的话。

    梦里,我又来到那须弥幻境。

    那个似曾相识的女孩独自抚琴,身后珠帘一动,探入一个可爱的小脑袋。是个眉目如画,眼若星辰的小少年。他扎了一条抹额,额嵌一颗蓝宝石,一头湛蓝的秀发半披在肩上,一身织羽斗篷清贵而俊丽。

    女孩回头奇怪地看着他,“你是谁?”

    “我叫扶遥,我来听你弹琴,你弹得琴真好听!”

    ......

    倏然一阵鬼风刮得珠帘摇摇欲坠,一双幽绿的眼睛如鬼火在黑暗里探出,浮现一张苍老的脸,带着一丝阴鸷与怨毒,“王子,你不该来这里。”

    “我...我只是来听阿离弹琴!”

    “回去罢...回去罢——”

    沙哑的声音飘入鬼哭般的风声里,狂风骤起,珠帘四溅,刮翻了萤灯,掀飞男孩头顶的小帽...

    狂风骇浪中我猛然苏醒,一睁眼,看到隔壁榻上空空如也——

    慕容墨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