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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兴师问罪

    周姮蛾带着丫鬟秀云缓步离去,一出窄巷。

    丫鬟秀云就张嘴说道:“夫人,那赵世安是疯了不成,就他那样还想参加县试,他……。”

    走在前面的周姮蛾顿时止住了脚步,转过头来一脸严肃的看着她,秀云见状,顿时住嘴。她又看了看窄巷入口,莫名的说了一句:“或许吧……”

    然后几步走到早就等在一旁的小轿跟前,钻入轿中,随后说了一句:“回府。”

    两个轿夫得令,抬起小轿就朝着越国公府方向而去,秀云见状,也赶紧几步上前,跟在轿旁。

    主仆两人只是不知现在赵世安已非往日赵世安,听闻他想参加县试,话里话外打算科考入仕,自是觉得荒唐。周姮蛾自丈夫亡故之后,处境可见的直转急下,因此便一直保持着谨小慎微的样子,只要事不关己,他人之事于她来说也是漠不关心的。所以她虽然觉得荒唐,但也言不由衷的祝福了一句。

    而被她们主仆二人视为疯癫之人的赵世安,却是信心满满。也许魂穿福利,又或是融合原主的神魂,得到了加强。总之,眼下他的记忆力格外出众,说是过目不忘也不为过。科举入仕,也许是他当下最好的出路了……

    抬着周姮蛾的小轿,也没过走多久就回到了越国公府,小轿一路无碍地从角门进到国公府内。下了小轿,周姮蛾带着丫鬟正要往自己住处而去,却行至不远,就在一处垂花门下,见到了熟人。

    为首之人是个穿着浅蓝色对襟式收腰托底罗裙,外罩一件大红色的外裳的女人。她头上青丝绾起成髻,插着颜色鲜艳的黄金珠钗,其弯弯的柳叶眉下,有一双丹凤妙眼,隐见精明之气。

    她的旁边站着一个身穿对襟浅绿色袄裙的女子,秀眉之下,琼鼻檀口,肌白貌美。

    “恒嫂子,你这是去了哪里?”穿着大红外裳的女人开口问道,声音清脆悦耳,如珠玉落盘。说话间,还用一双美目来回打量,毫不掩饰的带着一副好奇的样子看着周姮蛾主仆二人。

    看清来人后,周姮蛾心中暗道不好,怎么这么巧就遇上她了呢?来人正是越国公府管家媳妇,现任越国公嫡子赵世惟的媳妇儿,吴婉。

    “婉妹子,不在老太太跟前伺候着,怎么跑这里来了。”周姮蛾笑着迎上前去,知道今日若是不说清楚,来日还会横生事端。于是心下一横,大方的解释道:“刚才有事,才从赵世安那里回来。”

    吴婉俏丽的丹凤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做出一幅思索模样,过了一会,才恍然开口道:“原来是他家,他爹走得早,留下孤儿寡母的,也是可怜。听说他娘郑氏也算是书香门第,心气儿颇高,见天儿的让她那儿子读书。可偏偏那赵世安是不安分的主,不是个读书的料子,可把她气的不轻,现在那郑氏也走了,他家更是破败的不行。”

    身为现任越国公赵盛谦嫡儿媳妇儿,又因赵盛谦现在的妻子是个续弦,出身不是太好。于是,才嫁入越国公府的吴婉,就在老太太的指定下,从二房媳妇儿王氏手里接过管家大权,成为了越国公府的管家媳妇,处置府内的大小事宜。

    纵然赵世安不是越国公这一支的,也早就出了五服之亲,平日里更没什么来往。可吴婉对于这种大家族中之事,哪会全然不知呢?更何况,在这个娱乐匮乏的时代,内宅之中,这种家族邻里的八卦,原本就是她们热衷的谈资趣事儿。

    周姮蛾闻言,心中顿时白了吴婉一眼,那赵世安家中破败,也少不得算上你家那位的一份。于是顿了下,道:“哦,去了他家,也就只在他家小院门前说了几句,倒是不知,原来他母亲郑氏已经故去了。”

    不过经吴婉这么一说,她此刻心底,倒是生出几分感同身受来。想来自丈夫赵世恒身故后,她独自拉扯着孩子,活的小心翼翼,这情景何尝不与赵世安家中相同?再想想那少年也不过就二八年纪,动作举止,言行之间就已如大人一般。也不知自己儿子享瑞,长大之后能否为她支撑起一片天地。想到这,周姮蛾一时有些发怔。

    吴婉见周姮蛾发怔,到也见怪不怪了,继续开口道:“那赵世安好像是一年前才没了老娘,她娘一死,便无心进学。整天舞枪弄棒的,后来也不知怎么混到隔壁侯府,瑾哥儿那去了,在瑾哥儿身旁充作常随使唤,他一个叔叔辈的,也放得下脸面。半月之前,也不知挨了谁的黑棍,在床上足足躺了一天一夜呢。醒来过后,他性情大变,倒是没再跟在瑾哥儿身后了。见天的准时上族学里报道,说是在族学里整天抱着书本不撒手。恒嫂子,你说奇怪不奇怪?”

    吴婉周围尽是些丫鬟婆子,这些八卦流言自然而然地就传到了她的耳中。再加之她的丈夫赵世惟常和隔壁侯府的赵享瑾在一块厮混,这赵享瑾又常往她屋中串门儿,所以她倒是对赵世安还有几分熟悉。

    周姮蛾听闻,再结合自家儿子之言,心头也是泛起一丝疑惑,以前不爱读书,昏迷一天一夜醒来后,性情大变,又喜欢读书。莫非真如他自己所言那样,感到愧对父母,光阴虚度了。可他还想着参加县试,科举入仕,眼下中京城的县试时间即临,就他那临时抱佛脚的行为,怕也是不太够啊。

    要知道,中京城范围的每级科考,那监考算得上是大周境内最严苛的存在了,为的就是不想中京城内权贵子弟们钻空子。就拿这些武勋们来说,你们靠祖荫得了富贵,还想着跑到我们文官集团这里插上一脚,士大夫们是万万不可能答应的。

    不过少妇原也不是那种忧切旁人,替人担心的性子,便笑着答道:“听你这么一说,是有些奇怪。不过婉妹子若无他事,我就先回去了。听了你刚才说的这些事后,我倒觉得,也该督促我儿好好读书呢。”说完,带着丫鬟离开了。

    吴婉笑了笑,没有言语,目送着她们主仆离去……

    而另一边,赵世安才吃罢饭,正想回屋歇息呢。就听见院门外传来一阵阵敲门声,而且来人还在门口大声喊道:“安哥儿在家吗?安哥儿在家吗?……”

    赵世安抬手阻止了想要起身前去开门的孙柱,示意他继续收拾桌上的碗筷。自己起身几步来到院门前,打开了院门。

    然后他就见到了一个身材不高,穿着常随短打绸衫,一副低眉顺眼模样的小厮站在门外。想了想,他依稀记得这是侯府那边赵享瑾长随小厮。

    见到赵世安就在跟前,那小厮立马开口说道:“小侯爷听说你已经大好,今日正好要去芳华园里吃酒听曲,跟前缺人伺候,点名了让你过去呢。”这小厮说话间,一脸的羡慕,仿佛这是多荣耀的事情一般。

    小厮说完,便着着急忙慌地迈步上前,看样子想要抓住赵世安的胳膊,想将他拽走。

    赵世安皱了皱眉,一扭身便躲过了小厮伸来的手,回忆起原主和这位小侯爷赵享瑾的交集来。

    这赵享瑾年方十八,现任靖安侯赵世恪的庶长子。平日不学无术,最喜飞鹰走狗、寻花问柳之事,是中京城内有名的恶少。时常会因为争风吃醋之事,同中京城中的其他权贵子弟发生口角冲突,冲突一起,相互殴斗更是常事。

    而原主因少时就同父亲习武,这么多年来,即便原主父亲故去,他也勤炼不辍,从未断过。更有原主父亲的亲兵上门指导,因此一身武艺,倒也不俗。

    再加之,原主母亲故去之后,少了束缚,原主花销大了些,家中进项不多,手里拮据。于是原主便混在了赵享瑾跟前,成为他座下头马,原主凭借武艺,这种烈度的打架那还不是小菜一碟。

    自从赵享瑾手下多了原主之后,再与其他权贵子弟斗殴,便再无败绩,这倒让赵享瑾在他们的那个圈子里风光了好一阵,大大地涨了些面子。

    说来,原主之所以魂归冥府,为他所夺,也有赵享瑾的原因。估摸着是哪家权贵子弟在同赵享瑾斗殴失利之后,心中不忿,专门上门报复的。他们挑了一个原主没有防备时刻,背后下手,照着原主后脑就是一棍。这一棍下去,当时就让原主倒地不起,一命呜呼了,这才有了他魂穿此地的机会。

    “安哥儿……”小厮见赵世安避过他伸出去的手,在那里原地出神,于是开口唤道。

    赵世安此时压根就不想去那个所谓的芳华园,更不想去伺候什么所谓小侯爷。

    原主挨了黑棍,说来也是替赵享瑾受过。先不说原主躺了一天一夜才醒,这快都半个多月了,那赵享瑾别说上门探望,连派个下人问候一句都没有,完全不管不顾。

    估计他最近又从谁那里听闻自己好了,这才想起来还有自己这么一号人来,所以才派小厮前来,想要自己前去供他使唤。呸,真他娘的狗。

    念及此处,赵世安开口回道:“我身子还未完全好利索,大夫说过不能饮酒,等过几日身子大好,再前去伺候。”

    小厮闻言,心中腹诽:莫非这厮还真以为小侯爷是请你去喝酒的啊?只不过是小侯爷身边缺个打手罢了。

    小厮想起赵世安往日彪悍的战绩,也没再动手动脚,只是犹豫道:“那安哥儿既是这般说的话,那我只好这样回去同小侯爷回话了。”言语中,隐含威胁之意。

    赵世安漠然地瞧了他一眼,点了点头,顺手就关上了院门。

    小厮看着紧闭的院门,悻悻地“呸”的一口吐了口唾沫,嘀咕了一句:“什么玩意儿!”这才转身离开。

    中京城北,芳华园,城中有名的戏园子之一,能提供特别服务的地方。

    此时赵享瑾、赵世惟叔侄俩在园子二楼包厢内,正围坐在一张圆桌前,两人身边各自还有一个女装的俏丽小相公相陪。时至初秋,有道是一场秋雨一场寒。因为昨夜的那场大雨,此时二人皆着绸衫,束发小冠,俱是一副风流倜傥地模样。

    赵世惟一身月白色绸衫,面如傅粉,浓眉之下,更有一双桃花眼,倒是比身边的小相公还适合女装。他拿起桌上的一个碧色酒盅,抿了一口,笑着问道:“瑾哥儿,不知你的亲事说的如何了?”

    赵享瑾张嘴含住身边小相公递来的果脯,囫囵的吞了下去,心不在焉的道:“已经初略地敲定了几家,俱是小门小户,至于到底最后是哪家,还得听我老子的。”

    “那你怎么怏怏不快的?怎么,怕成亲以后,被媳妇儿管束,不能像现在这般潇洒了?”赵世惟猜到他的心思,笑道:“你看你二叔叔我,成了亲又如何?还不是想怎么玩就怎么玩,放心,你以后肯定也如此。”

    赵享瑾要不是时常去他家中串门,说不定也就信了,他是见识过的,那吴二嫂子,可泼辣的紧。不过眼下他也没揭破赵世惟的老底,憋着笑道:“二叔说得对。”

    “怎么?不信?我在家中那可是说一不二的主!”赵世惟见赵享瑾表情古怪,脸色也有些挂不住,果然是自家人晓自家事。

    于是赵世惟脸色一变,板起脸来,以长辈的口吻教训道:“说来你年纪也不小了,早些成亲也是好事,免得你天天在这中京城里厮混,也不像样。前些日子是怎么回事儿,怎么听说你手下那个最能打的,叫什么赵世安的,被人敲了黑棍?”

    “哎哟,我哪知道是怎么回事,那天晚上我和他分开之后就没见过他。后面几日也没见他在我跟前伺候,我还以为他不准备在我手底下混了呢,也就是前几日,我才知晓他挨了黑棍。不过现在听说他已大好,刚才还差了小厮唤他过来呢。要说他还真有一手,从他跟我以后,再跟那些人干仗就没输过。”

    赵享瑾提及赵世安挨黑棍一事,表情淡然,事不关己。倒是说到与中京城中其他权贵子弟干仗没输过这些话时,脸上充满了笑容。

    别看赵享瑾这样说,其实,他也非傻子,在听闻赵世安挨了黑棍之后,心中也大概猜到是谁下的黑手。

    赵世安出事那天,赵享瑾和某个权贵子弟在仙苑阁中,为了个歌妓争风吃醋,大打出手,最后他靠着赵世安的武力,赢得美人的青睐,成为入幕之宾,而那位权贵子弟则愤而离去。等到赵享瑾他们一行人从仙苑阁离开,并且和赵世安分开之后,这赵世安独自一人便遭了难,很难不把背后下手之人,联想到那位权贵子弟身上。

    不过赵享瑾知道又如何,他是决计不会为了赵世安挨了这一下,而去找那位权贵子弟的麻烦。即使赵世安被这一棍打死,他也不会。这就是他们这些膏腴子弟大部分人,为人处世之道,对待赵世安这样的,自私、凶戾且冷漠。

    赵世惟也算人精,看着赵享瑾那副模样,知道事情并非他所说那样毫不知情。又想了想那倒霉的赵世安,似笑非笑的开口说道:“可惜啊,英雄老子儿孬蛋,也不知赵盛扬那厮知道他儿子现在这样,后不后悔。”说完便自顾自的哈哈大笑起来。

    赵享瑾见他话里有话,连忙问道:“二叔,何出此言呢?”

    “那赵世安的老子赵盛扬,想当初也算得上一号人物。”赵世惟话虽这么说,可脸上却是一脸的不屑,说完又端起酒盅,一饮而尽。

    赵享瑾见他的表情,心中更是笃定其中还有内情,道:“二叔,还请细说。”说着站了起来,拿过酒壶亲自为赵世惟斟酒。

    赵世惟见状,满意的点了点头,刚想开口,又挥了挥手,将两个在身边伺候的小相公打发了出去。

    见两位小相公退出包厢,关好房门之后,赵世惟这才道:“赵盛扬那厮当年不过是个边镇小卒,鞑子叩关,几战下来他便脱颖而出,更是入了当时监军太监王直的眼,后来屡次擢拔,竟然当上了燕蓟总兵。后来国朝同鞑子议和之后,王直回京述职,也将他一并带回中京城。先帝爷酬功,赏他了个下等的云骑尉爵,还赐了宅子,留他在中京城里当了京营的副指挥使。

    说到这,赵世惟顿了顿,看向赵享瑾,道:“也是你们家老侯爷糊涂,听闻了这厮也姓赵后,非说赵家又出人才了。拉着人就开始叙族谱,看是不是同族。不叙还好,这一叙还真他娘的是同族,好巧不巧的还是你们侯府那一支的,于是那厮一下便和老侯爷称兄弟道弟起来。娘的,百十年前就出了宗亲五服的狗东西,也配和我们一门两公侯的赵家攀亲戚。”

    赵享瑾闻言,很是认同地点了点头,插嘴道:“后来呢?”看来他对上一辈的八卦很感兴趣。

    赵世惟白了他一眼,这不正说着呢,又接着道:“后来那厮就在中京城里安家了,还娶了一个致仕官员的孙女郑氏。不过郑氏家中好像看不上他,不愿自己孙女嫁给一个武夫,他们成亲之后,两家也没什么来往。后来,郑家人更是举家回了南方老家,两家也彻底断了联系。要是赵盛扬那厮你安份守己,靠着我们赵家,他也未必不能挣个上等的爵。到时候,我们赵家一门三爵岂不是更好。可惜他非要折腾,先是说什么京营积弊,不堪大用,当炼新军。后来又屡次上书给先帝爷,说是要带兵驱除鞑子,光复北境。先帝爷是什么性子,怎么可能答应,后来实在是烦了,便答应了下来,给了他了几千人,把他打发到了开平。这厮到了开平之后,主动出击,开始也赢了几场,可没登他得意多久呢,就中了鞑子的埋伏,几千人全没了,他本人更是被鞑子万箭穿心,死的老惨了。”赵世惟在说这句话时,脸上带笑,看着有些兴奋。

    “二叔,那这不是说明那厮就是个泥腿子的命,咱们赵家可不是那么好攀附的。”赵享瑾闻言也轻笑几声。

    “瑾哥儿你说的不错,咱们赵家岂是他一个泥腿子能攀附的。”赵世惟拍了拍桌子,表示赞同,又道:“当时这个消息传回中京城,先帝爷立马龙颜大怒,说是要问罪那厮的全家。还是我们赵家仁义,向先帝爷求情,才保下那厮全家,不然的话那赵世安早就被砍了脑袋,还能等到现在挨黑棍。”

    说完,赵世惟又神秘一笑,继续道:“当年念在他们家孤儿寡母的,赵家上下没少帮忙呢,要不然,他们家还不早就被人夺了干净。”也是无耻,他能将夺人家产说的如此清新脱俗。

    赵享瑾点了点头,认同道:“那说明咱们赵家人仁义啊。”

    说完,两人举起酒盅在空中虚碰一下,俱是一饮而尽,颇有几分一切尽在不言中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