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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膏腴子弟

    接下来的日子里,赵世安按照原定的计划,日日前往赵家族学蹭纸。一门心思的练习台馆体,一段时间下来倒有几分模样。

    再之后,赵世安花了十两银子,请赵平善出面作保。没办法,县试在即,若要报名参考,考生须得五人作保,其中一人的功名之衔还必得秀才或者之上才行。可他眼下相识的之人中,也就赵平善符合条件,有个秀才功名,无奈之下,赵世安找上了他。

    那赵平善听闻赵世安要参加县试,请自己帮忙作保时,一脸的惊诧。又看他拿出的十两银子,赵平善倒没有拒绝,更未出言讥讽,还破天荒的勉励了几句,态度与之前赵世安借书的时候迥然不同。

    要说赵平善为何态度变化如此之大,一是那十两银子的作用,还有一个,替人作保也算是他的一个挣钱手段,顾客临门态度当然要好上一些。赵平善无论事情大小,只要钱给到位,他都乐意替人作保,若是因此官司缠身,靠着赵家一门两公侯名号,他倒也能从容脱身。因此,在这一方面,赵平善口碑极好。

    很快,赵世安要参加县试消息,通过赵家族学中众人的传播,公侯两府上上下下大都知晓了这个消息。知道其人的听闻后更是一脸讥讽,嘲笑他不自量力。不知其人的,打听清楚后,态度也同先前那波人一般无二。总之,公侯两府上下,根本就把他视作笑话一般,基本上无人看好。

    唯有一人,在听闻丫鬟秀云的的禀报之后,倒是真心对他心生几分祝福。

    整个中京城,囊括京畿周围,被一分为四,共置长治、久安、太平、万年四县。

    万年县就是赵世安户籍的所在之地,成功完成县试报名之后,要参加县试科考的他,就须得到万年县指定的地方参考。而万年县指定之地,便是县衙下所属的贡院,中京四县,都俱有自己的独立贡院。

    中京四县,从划分之初,相互之间便会万事都要争个输赢。这一城四贡院的奇景,便是上头为了保证一碗水端平结果。

    县试第一场开考这天,赵世安拒绝了孙家人一家三口想要陪考的提议,独自一人提着考篮就去了。

    他来到万年县贡院,验明正身,搜检过后,他便踏过龙门,在空地上等候。时辰一到,主考官点过名后,考生们这才进入到考棚,等待发卷开考。

    今日只是县试的第一场,考四书文两篇、五言六韵试帖诗一首,较为简单,赵世安轻自是能松应对。

    这场考完后,考生便可先行回家,等待考官们批卷。通过此场考试的考生,名字会录入榜中,将其张贴在贡院的外墙之上。两日后,万年县贡院外墙上的布告,果然有他赵世安的名字。

    县试规则,只有通过了上一场的考生,才获得下一场考试的资格。如若哪场没过,便只有下次再来。

    还是一样程序,赵世安再入万年县贡院,参加县试的第二场。这第二场考四书文一篇,五经文一篇,默写“圣言帝训”一篇,字过二百即可。

    这场赵世安依旧轻松应对,万年县贡院外墙上布告中又见其名。

    赵世安既然二场已过,便能继续参加第三场。这第三场考五经文一篇,算学一篇,默写规定范围内“大周律”一篇。这场,赵世安依旧稳过,榜有其名。

    转瞬来到县试第四场,能够入贡院参考的人可见的减少,赵世安有心数了数,人数拢共不足五十之数。

    这场考试算是县试之中最为关键的一场,考试内容极广,难度更是加倍,涉及诗书经义、姘文歌赋、算学律法等,更有实例策问。即便赵世安有着不算外挂的外挂,可他毕竟底子太差,这些日子虽然奋起直追,却也和他人有些差距。最后敬陪末座,以第十名的成绩,堪堪过了这场县试。

    这万年县的县试,最初参考之人足有两百人之数,四场过后通过县试的也才区区十人,可见中京城之地批卷的严苛。

    而且,万年县的考官们在确定十人的名次之后,开糊誊名,却在这十人之中,突兀的出现了一个他们从未听过的名字。要知道,中京城以及京畿周围的科举种子选手们,考官们基本上都一清二楚。突兀出现的赵世安竟无一人认识,好奇之下一查他的身份,发现成分似乎有些不对,不过木已成舟,这些科举出身老爷们也只得捏着鼻子认了。

    总之,县试四场一过,没拿到县案首之名的赵世安还要参加之后中京府组织府试,若是府试过了,才能获得秀才功名。这府试依旧连考四场,这四场的考试规则也如县试一般,只有上一场考试合格,才有资格参加下一场,只不过府试所考内容更加深奥,考题更为刁钻。赵世安要想和赵平善一般,有秀才功名傍身,还得继续努力才行。

    赵世安过了县试的消息,赵家公侯两府的无数人在听闻后,宛如天方夜谭,不少人更是心生他都能考过,自己若去也能考过的想法。就如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一方巨石,掀起了无数波浪,一时间,两府中各种真假的小道消息开始流传。

    而赵世安经历这回县试,倒是心中有数,自知自己若要继续参加科考,还得努力才行。所以每日,他仍旧在无事的情况下,继续前往赵家族学,书阁中的各种藏书,对他大有裨益。倒是得益于他过了县试,掌管族学的赵平善对他也是换了种脸色,族学中的藏书也能借阅出来,带回家中了。

    至于族学中其他赵家族人的各种冷嘲热讽,抑或是逢迎巴结,他也不做理会,族学中的人见他如此,也渐觉无趣,慢慢得也就不在他身边聒噪了。

    于是乎,赵世安这段时间的作息就如前世一般规律,每日上午去族学中习字读书,下午回到家中继续温书学习,偶尔觉得疲了,便转换思路,锤炼一下武艺。

    这天,他正在家中温书呢,冯福又找上门来。对他说道:“安哥儿你不是想学骑马吗,我给你找到地方了,没马也行。”

    若非此时冯福提及,赵世安自己都逐渐淡忘还有此事。这时候听闻冯福找到了一个无马也能学习的地方,也是高兴,看样子夭折计划又能续上了。

    两人简单交谈了几句,冯福还卖上关子,坚决不肯透露到底是哪,只道跟着他去一趟就知道了。于是两人趁着天色还早,与孙柱交待了一声,便一起出门了。

    出了门,冯福带着他径直来到了附近车马行。

    看着冯福带着他来到此地,赵世安心想:对啊,这车马行倒是有马,随便借个马车,将车一解,用马车行的马练练简单的骑行,也不是不行啊。可以啊,福叔,简直机智的一匹,竟能想到如此刁钻法子,赵世安默默心底为冯福点赞。

    然而,冯福之后动作却并未像赵世安想象的那样。他先是在车马行租了一辆最便宜的平板马车,然后亲自驾车,带着赵世安穿街过巷,一路向西,朝城外而去。

    出了西平门,马车又行了好长一段时间,还不见冯福解马卸车。赵世安心中顿生疑惑,又行了一段路,他实在是忍不住了,问道“福叔,咱们这到底这是去哪?”

    冯福稳稳地驾着车,这会儿到不再遮掩,头也不回道:“上回你不说要学骑马吗,我寻了许久,又托人打探,却一直未找到合适的地方。也是你小子好运,我偶然之下,结识了一人。他家颇大,不仅可供马让你学习骑术,那人骑射功夫更是不错,你还可以跟他学习一二。”

    赵世安闻言,有些不置可否,世上还有如此热心之人,不解的问道:“福叔,你同那人初识,那人便可供马让我学习骑射,他就没点别的什么条件?”

    也不怪他心中多想,一则因为大周缺马,马匹昂贵,饲养不易,这中京城内能骑马出行不的人并无太多。能骑马出行的,不是军中将领,便是家中颇有余财富豪。二则现在中京城内许多马背上搏得富贵的武勋后代,也不见得会骑马,他们大多小轿、马车出行,更遑论什么骑射功夫了。也就是一些能在京营里任实职武官的武勋之后,还懂些骑射,不过,那毕竟是少数。至于朝中的文官们,那就更不用说了,骑马?那也太不优雅了。

    倘若那人真如冯福所说,与他初识,怎会无缘无故提供如此便利,还一身的不俗骑射功夫,身份可疑啊。

    冯福也听懂了他话中的疑惑,于是便边驾车边解释道:“说来也是巧合,前次不是给你说过,营中有重任吗。其实是皇帝老儿心血来潮,要去南郊的皇家围场进行围猎,顺便考校那帮武勋后代。当时我们那营便在围场外围警戒,正巧遇上了一个亲军十二卫的带队小校,于是便相互攀谈了几句,也算投契。当时皇帝老儿考校了那帮武勋后代骑射之后,据说结果很不理想,因此大发雷霆。那人听闻后,竟说那些武勋尽是酒囊饭袋之辈,若是他能参与其中,必会拔得头筹。我当时只当他在夸口,也没在意,等到围猎结束,我们俩便相互留了姓名,约好时间决定一起喝上一杯。”

    这时,冯福转过头来,看着赵世安笑了笑,又转回头去接着道:“那天听闻你想学骑马之后,我是想尽了办法,却是一筹莫展,想要习得骑马,非得良驹不可,这种车马行的马可不行。”

    原来冯福猜到自己心中所想,这才特意转头回望自己一眼,赵世安顿时有些尴尬,羞赧一笑,继续听冯福在那里言道。

    “直到我和那个叫陈元的十二卫小校到了约定之时,一起喝酒的时候,我才突然想起他当初之言。想着他既然能夸口拿下骑射头筹,想必也是精于骑射之人,家中肯定不缺良驹。便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借着酒劲,对他随口说了句,家中有个晚辈想学骑射,可苦于家中困顿,没有良驹,不能施行。”

    说到这儿,冯福又提高了声音:“没想到那陈元也是个讲究人,当下就对我说,直言他家中良驹若干,若想学习骑射,可去往他。我当时喜出望外,哪有不答应之理,便同他定下了时间。之后,我更是上门拜访过他一次,他家确有良驹,更有场地施展。至于他的骑射功夫,他也对我施展了一番。以我来看,他的骑射功夫不比鞑子精骑弱。后来,一打听,这小子在十二卫中也算个名人。家里本来在南方是做生意的,也不知何故,举家迁来了中京城。除了骑射之外,他其他的功夫也是不弱,像是有名师指点过一般。在他们那卫中,平素里仗义疏财、扶贫济弱,名声不错。”

    赵世安听完,多少有些惊讶,这算是什么神展开,中京城内竟然还有这种神人,随即陷入了沉默,没再言语。他总觉得,这陈元似乎并不简单。

    冯福见状,也没继续言语,只是驾着车,慢慢地加快了速度。又行一了一段路后,板车在西郊的一处大宅外停了下来。

    冯福上前拍门,很快就有个孔武有力下人前来开门,他报上名字,直言自己与陈元有约。

    开门的下人立马堆笑,说道:自家少爷早就等候贵客多时。说完便将两人引入大宅之中。而他们停在外边平板马车,也无需操心,又有下人出来牵引着,从另外的门带入宅中。

    冯福和赵世安被下人带着,穿庭过院,不多时,便被直接引到了一处偌大的练武场。练武场上有个人影手握长刀,在场中翻转腾挪。

    赵世安乘机打量整个练武场一番,他不仅看到了一旁马厩里的那几匹养的膘肥体壮、油光水滑良驹,更是注意到了这场中武器陈设。再结合冯福刚才路上所说,心中对这位叫陈元的十二小校,偷偷定下了个“中京小孟尝”名号。

    单看马厩和练武场,他对这位家中财力有了清晰的认识,暗叹果然穷文富武,古人诚不欺我也。

    场中的陈元也注意到了两人,练完手中的套路之后,很快就收手停了下来。冯福鼓掌赞喝,赵世安也很有眼色的拍手跟上。

    冯福上前与之见礼,又介绍起身边的赵世安来,道明了此次前来的缘由。

    赵世安也跟着上前的拱手行礼,这才打量起眼前的陈元来。

    这陈元年岁估计也就三十出头,生的是剑眉星目,黑发墨瞳,身材高大魁梧,与北方一般无二。此时他穿着一身深色劲装,长刀杵地,倒是看着威武不凡。

    陈元先是放下手中长刀,将二人带到场边的长廊之处。长廊中设有桌椅,三人坐下之后,便聊了起来。

    “安哥儿为何想要习得骑射。”陈元问道。

    “也没别的想法,就想多学一技,傍身而已。”赵世安不露声色的答道,他敢肯定,这陈元绝非一般人。

    “听闻安哥儿还是一门两公侯的赵家一脉,莫非也想如同祖上一般,马上博得功名?”陈元又接着问道。

    “陈大哥说笑了,便是我想如同祖上一般,怕也是难以出头啊。眼下武人处境艰难,反正我是不会入军为将的,真的只想多学一门傍身之计罢了。”赵世安半真半假的感慨道

    陈元听闻后,倒是觉得赵世安之言中对武人似有贬低之意,顿生不快。

    冯福见状,立马找补到:“安哥儿自幼习武,父亲也是武人出身。只是这孩子孝顺,他母亲留下遗命,需他科举入仕。他也是争气,前不久才过县试。”

    听到这话,陈元似乎又有谈下去的兴致,揶揄道:“没想到安哥儿还是个文武全才之人啊。”

    赵世安也没在意,谦虚道:“都是侥幸而已,陈大哥,我也并无瞧不起武人之意,只是眼下这时局如此……”

    遂又将当初对孙柱和冯福那番言论说了出来,钓鱼无饵怎么行。

    陈元在听完他的这番话后,沉吟了许久,才感叹道:“安哥儿说的不错,眼下时局如此,武人同那些文人一比,是有些势弱。”

    想了想,他释颜一笑,又道:“既然冯老哥说你自幼习武,不如我们切磋一番,要是我高兴了,我这骑射之术,必当倾囊相授,如何?”

    赵世安闻言,先是一怔,便直接起身来到练武场中,在武器架上寻了一把雁翎刀,道:“还请陈大哥不吝赐教。

    陈元见状,笑着站起身来,赞了一句:“好小子。”

    随后也来到练武场中,从武器架上拿起一把细长的苗刀。

    冯福见状,也没出言阻止,起身看向了场中的两人。

    两人也没废话,很快双刀相交,缠斗在一起。

    原主天赋异禀,自幼习武,又勤练不辍,因此底子打的很好。赵世安魂穿而来,倒也时常练习,慢慢地苏醒了某些记忆,武艺与原主相当。他的刀法犀利而凌厉,每一刀挥洒的瞬间,都带着一股子凌厉的锋芒,银光闪烁中透着冷冽之气。

    而陈元不知师承何人,又习得多久的武艺,招式之间,与赵世安截然不同。他握刀稳重沉着,挥舞之间,细长的苗刀在他手中,仿佛成为了厚重的阔刀一般。如老树盘根、河流绕岩一般,稳当的不行。他只守不攻,在赵世安凌厉的攻势下游刃有余,显然留有余力。

    又数十个回合过后,在一旁观战的冯福也都明显看出两人之间差距。虽然安哥儿全力进攻,却未在陈元的防守之下占到任何便宜,时间一长,等陈元摸清了安哥儿的虚实,转守为攻,最后安哥儿必败。

    很快场上的发展果然如冯福预料的那般,陈元抓住机会,在赵世安出刀回撤之际,握着苗刀先是往他刀身上一压,接着轻轻一撩。赵世安便感到一股巨力从刀身相交之处传来,双手发麻,雁翎刀几欲脱手,于是被迫收手停了下来。

    陈元见状,并未乘胜追击,也回手收势。满意的看着微微喘气赵世安,脸上带笑,连说几声不错。

    接下来他更是唤过下人,吩咐他们准备酒食,说今日高兴,想要庆祝一番。

    赵世安和冯福二人听闻,自是客随主便了。

    于是二人在陈元的带领之下,来到了大宅的一处花厅之中,看着花厅里的陈设,赵世安在心中对陈元的家中财力的评估,又高上了一分。

    三稍坐,下人就将酒菜端了上来,他们也没废话,开始了推杯换盏,饮酒闲话。

    陈元几杯酒水下肚,便唏嘘道:“为何北地难以光复,后元鞑子还能时不时的叩关掳掠,究其缘由,就是就是军中骑射废弛。遥想太祖太宗之时,我朝还能追亡逐北,深入草原腹地。可惜元德帝一场亲征,不仅丢了北地,更是断了大周武夫脊梁,现在那帮掌握兵权的勋贵们,只知享乐,还有几个会骑射的?”

    大周落得如此境地,元德帝那场失败的亲征,的确是最大的原因。一是朝中军队在这场失利中主力尽失,导致国内兵力捉襟见肘,军事实力大大缩水。二是原本的武勋集团精英以及储备力量在这一战中,也几乎消失殆尽,朝中剩下的能打仗、会打仗的武将屈指可数。三是主少国疑,加之太后监国,少了武人制衡的文官集团权力迅速膨胀。

    至此以后,大周朝原本的进攻策略,便转换为全面防守,军制也不断地进行变革,武人的权力压缩,话语权逐步缩小。

    当然,大周发展如今的地步,也与频发的自然天灾,士大夫阶层不休止的土地兼并,还有统治阶级的不作为有关。国力衰弱至从,也并非是是谁单方面的责任。

    因此,赵世安和冯福都没在意陈元言语中的大不敬,倒是赵世安想了想,问道:“现在九边各镇是个什么情形?”

    “还能是什么情形?后元鞑子势大难制,九边各镇总兵龟缩不出,边镇常被掠劫,周围百姓苦不堪言。”陈元马上面色愤愤说道。

    这情境果然如另一个时空的大明一般,赵世安闻言后,心中暗道。看来,还是得如之前所想的那样,不仅得科举入仕,谋得高位,还得以文御武,手握兵权啊。

    之后,三人一边吃喝,一边叙话。多是谈到军中见闻、中京琐事以及抨击一下大周朝政,当然话语中会夹杂那么一些大逆不道之言。一场酒喝下来,倒是宾主尽欢,直至深夜。

    最后,两人索性在陈元家中睡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