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回 越溪寒
“余年，我好像……看不见了。”
余弦又揉了揉眼睛，两行泪毫无征兆的流了下来。
“疼吗？”余年伸手盖住余弦的眼睛，遮去刺眼的阳光。
“哪里都疼，眼睛也疼。”余弦不住地揉着眼睛，眼泪抑制不住，“我以后是不是都看不见了……”
余年蹲下身子抱住她，“弦弦不哭，不哭，我现在带你去医馆，带你去找最好的大夫，一定能治好你的眼睛。”
“真的？”余弦哭的一抽一噎。
“真的，”余年点点头，忘了余弦现在看不看得见，“我们现在就去。”
余年小心翼翼地搀着余弦，两人身上伤口颇多，还好都是些小伤，草草包扎。
凭余年自己现在虚弱的身体状况也跑不了多远，远处的炊烟看不见了。不知道追杀他们的人现在到了哪里，但……那座院子，余年肯定是不想再回去了。
有炊烟，天还没黑，应是辰时，金乌在东。此地不远处有房屋溪流，应是水北。该朝南走，寻得溪流，顺其而下，河水下流处多有人居。
余年细细回想曾经余六教他的话。万一走镖途中迷路可用此法。不知余六现在怎样了，恐怕也是凶多吉少。
罢了，还不知现在铜钱镖局如何，思来想去也是徒劳，快些找到地方探听消息才是要紧。余年擦了擦余弦被泪水和烟灰弄得一团糟的脸，“你看你现在的脸，都哭成小花猫了，再哭就不好看了啊。”
“那你就是大花猫。”余弦抹了抹眼泪，“现在什么时候了，你身上可有带伤？”
两个字在余年舌尖转了许久，还是咽了下去，“被划了一下。”
余弦凭着记忆找腰间的锦囊，却摸了个空。
“该是在河中的时候掉了。”余年扯下一片衣摆，将余弦被火燎伤的手包扎好，“掉了就掉了，算了。”
白蒙蒙的日光照射在他们二人身上。
不宜赶路，这是投映在余年心头的第一个想法。第二个想法是，湿透的衣物被寒风一吹，刺骨的冷。
不宜走远，缓兵之计便是那户农家。
余弦分析道，“虽然不知道刺杀我们的人是什么来头，走在我们之前却没找到我们，肯定会在城中大肆搜索，荒郊野岭反而是最安全的，但你的伤耽搁不得，两个十一二岁的孩子肯定不敢在有死人的屋里多待，不知道他们会不会派人在附近守株待兔。那些人……死了多久了？”
“血液还新鲜，应该是他们前脚走，我们后脚到。”
“派人追杀应该不会派太多人手，白天行事，他们还真是有恃无恐。先回去探查一番，就怕去下游的镇子露了馅。”
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凭他们现在的身体状况来看，应该不会离镖局太远，可能是河流下游的村落。岁尾这条河还没结冰，顺着河流沿上游走应该是比较大的城镇，也就是镖局附近。上游城中有不少人认识他们。余弦眼睛看不见，只能被余年领着往前走，边对余年说着自己的猜测，不出几里，视野里重新出现了一个小点。
屋外没有徘徊的人影，也没有炊烟，无尽的死寂蔓延开。
如果那群人折返回来为了显示屋里有人，并且不显得可疑一定会将炊烟再次升起，再者，刚才余年说已到辰时，杀手也要吃饭的不是么。余弦摇摇头，将其他想法抛出脑外。昨晚燃起的熊熊大火证明了对方是抱着灭门的想法来的，她和余年两个人却能在那种情况下逃出来，一方面是幸运，另一方面也说明了对方准备不足。
不知道对方会不会想到这一点，但是她和余年如果想要打探消息则必须要去往城镇，不能回去，这里离下个镇子不知道有多远，不准备一些衣物食物什么的则必然会有风险。余弦抿唇，希望她的猜测是正确的。
向虚掩的门扉投了颗石子，安静得能听见风吹枯叶。
从窗户翻进去的余年环视一周，那三具尸体还是原来的样子。
看着灶中的火苗一点点窜上稻草的屋顶，将他和余弦沾着血迹的衣物尽数吞噬，无意瞥见那具死死瞪着眼睛的尸体，余年蹲下身将含着恨意的眼睛合上，“我们走吧。”
林中多野兽，冬天也不能幸免。天黑之后，丛林里的眼睛数不胜数。
赶到挂起了满天星斗，他们还没看见镇子的影子。
“余年！”余弦在篝火旁边搓着手。
“我知道了知道了。”余年将烤鱼递给余弦，“怎么样，香吧？”
“你确定没走反吗？”
“相信我，我可是和余六学的！”
“你忘了上次余六出去走镖，结果为了抓个兔子迷路了，还是第二天余五把他找回来的事？”余弦幽幽的问。
“这……”余年噎住，“总之你放心好了，我和余五也学过，肯定可以！我这烤鱼的手艺还是和他学的呢！”
天地良心，余六没跟他说这事儿啊。
虽说是无家可回，余年和余弦倒也不至于太过凄惨。他们两个从小就跟着镖师走镖，养活自己倒也是勉勉强强。尤其是余年，从小就开始跟着余五余六他们上山掏兔子下河摸鱼。余年心想，明天应该就可以找到镇子治好余弦的眼睛了。
天黑透了。
余年压灭了篝火。
他夜里的视力极好，在光影交错的树林里穿行犹如白日。只是夜里极冷，吐出的白气几乎瞬间化成水滴，他也不敢停留。白日里顾及余弦的眼睛，走走停停，现下余弦在他背上沉睡，自是比白日快三倍。
余弦半梦半醒间顾及他的伤口，叫他慢些走。
余年含混不清的应一声，脚下丝毫不减，只有他自己知道，余弦的眼睛恶化了，树枝般的血丝蔓延，整片整片的红覆盖在黑白之间，看的心惊。
幸好这里再冷也没有到了极寒的地步，他跟着护镖的队伍去过辽国，那里的冬天寒彻透骨，街边到处是冻死的人，厚厚的雪掩盖了他们的尸体，官府衙门怕他们的尸体堆积引起瘟疫把他们拉走。他还记得那年冻死的人的尸体多得数不清，义庄满了，乱葬坑也填满了，就放一把火烧，焦油的臭味和诡异的肉香混合在一起，犹如眼前之景。
余弦看不见，只能感觉到热气舔舐着脸。
“有人先我们一步了。”
究竟是怎样的人，誓要将他们斩尽杀绝。
“爹娘从不做伤天害理的事，也从不与人结仇。”
“乱世之中，若是明哲保身便可自立，外祖也不会……”
“金人若是在这地方只手遮天，皇帝那位置不如换个呆子来坐。”余弦摇摇头，沉默了一会儿才道，“那天晚上，看清那个人的武器样式了么？我那天晚上眼睛就看不见了。”
“不是金人惯用的，是环首刀。”余年又顿了顿，“双刀。”
“他们当中应该没有会用环首刀的，若是请人来，也只可能是请金人，交给宋人，他们是不会放心的。”
“偷袭父亲暗器的样式我没看清，但应该是个高手。”
“环首双刀……，你有看清那个人的样子么？”
“没有，看身形来说大约二十多岁。”余年低头思考了一会儿，“看路数看不出来什么，似乎不是中原人大开大合的打法，他双刀用的很好。如果不是那枚暗器，应该可以和父亲母亲打成平手。”
“环首刀和暗器……环首刀应该是他们的主力，所以被派来对付夜飞鹊和红缨枪，暗器只是在暗中观察。但是环首刀武功这么高的人，在江湖应该早已名声大噪，不会被一般人请来，要说专门为针对我们家而来，应该是把爹娘隔开，派两个人……只一个是因为环首刀自负还是准备太仓促……”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他们怕是一早就在谋划了，那些人不是这么好联系的。这才腊月初……”余年咬了咬牙，“他们就不怕铜钱镖局的冤魂扰的他们过不好年么。”
“他们希望咱们过不好这个年，”余弦攥紧了握着余年的手，“不会这么如意的。”
被火烧尽的断壁残垣中混着尸体，余年扔下了一枚鱼纹佩。
他得带着余弦继续往前走。
快天亮了。
余弦又揉了揉眼睛，两行泪毫无征兆的流了下来。
“疼吗？”余年伸手盖住余弦的眼睛，遮去刺眼的阳光。
“哪里都疼，眼睛也疼。”余弦不住地揉着眼睛，眼泪抑制不住，“我以后是不是都看不见了……”
余年蹲下身子抱住她，“弦弦不哭，不哭，我现在带你去医馆，带你去找最好的大夫，一定能治好你的眼睛。”
“真的？”余弦哭的一抽一噎。
“真的，”余年点点头，忘了余弦现在看不看得见，“我们现在就去。”
余年小心翼翼地搀着余弦，两人身上伤口颇多，还好都是些小伤，草草包扎。
凭余年自己现在虚弱的身体状况也跑不了多远，远处的炊烟看不见了。不知道追杀他们的人现在到了哪里，但……那座院子，余年肯定是不想再回去了。
有炊烟，天还没黑，应是辰时，金乌在东。此地不远处有房屋溪流，应是水北。该朝南走，寻得溪流，顺其而下，河水下流处多有人居。
余年细细回想曾经余六教他的话。万一走镖途中迷路可用此法。不知余六现在怎样了，恐怕也是凶多吉少。
罢了，还不知现在铜钱镖局如何，思来想去也是徒劳，快些找到地方探听消息才是要紧。余年擦了擦余弦被泪水和烟灰弄得一团糟的脸，“你看你现在的脸，都哭成小花猫了，再哭就不好看了啊。”
“那你就是大花猫。”余弦抹了抹眼泪，“现在什么时候了，你身上可有带伤？”
两个字在余年舌尖转了许久，还是咽了下去，“被划了一下。”
余弦凭着记忆找腰间的锦囊，却摸了个空。
“该是在河中的时候掉了。”余年扯下一片衣摆，将余弦被火燎伤的手包扎好，“掉了就掉了，算了。”
白蒙蒙的日光照射在他们二人身上。
不宜赶路，这是投映在余年心头的第一个想法。第二个想法是，湿透的衣物被寒风一吹，刺骨的冷。
不宜走远，缓兵之计便是那户农家。
余弦分析道，“虽然不知道刺杀我们的人是什么来头，走在我们之前却没找到我们，肯定会在城中大肆搜索，荒郊野岭反而是最安全的，但你的伤耽搁不得，两个十一二岁的孩子肯定不敢在有死人的屋里多待，不知道他们会不会派人在附近守株待兔。那些人……死了多久了？”
“血液还新鲜，应该是他们前脚走，我们后脚到。”
“派人追杀应该不会派太多人手，白天行事，他们还真是有恃无恐。先回去探查一番，就怕去下游的镇子露了馅。”
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凭他们现在的身体状况来看，应该不会离镖局太远，可能是河流下游的村落。岁尾这条河还没结冰，顺着河流沿上游走应该是比较大的城镇，也就是镖局附近。上游城中有不少人认识他们。余弦眼睛看不见，只能被余年领着往前走，边对余年说着自己的猜测，不出几里，视野里重新出现了一个小点。
屋外没有徘徊的人影，也没有炊烟，无尽的死寂蔓延开。
如果那群人折返回来为了显示屋里有人，并且不显得可疑一定会将炊烟再次升起，再者，刚才余年说已到辰时，杀手也要吃饭的不是么。余弦摇摇头，将其他想法抛出脑外。昨晚燃起的熊熊大火证明了对方是抱着灭门的想法来的，她和余年两个人却能在那种情况下逃出来，一方面是幸运，另一方面也说明了对方准备不足。
不知道对方会不会想到这一点，但是她和余年如果想要打探消息则必须要去往城镇，不能回去，这里离下个镇子不知道有多远，不准备一些衣物食物什么的则必然会有风险。余弦抿唇，希望她的猜测是正确的。
向虚掩的门扉投了颗石子，安静得能听见风吹枯叶。
从窗户翻进去的余年环视一周，那三具尸体还是原来的样子。
看着灶中的火苗一点点窜上稻草的屋顶，将他和余弦沾着血迹的衣物尽数吞噬，无意瞥见那具死死瞪着眼睛的尸体，余年蹲下身将含着恨意的眼睛合上，“我们走吧。”
林中多野兽，冬天也不能幸免。天黑之后，丛林里的眼睛数不胜数。
赶到挂起了满天星斗，他们还没看见镇子的影子。
“余年！”余弦在篝火旁边搓着手。
“我知道了知道了。”余年将烤鱼递给余弦，“怎么样，香吧？”
“你确定没走反吗？”
“相信我，我可是和余六学的！”
“你忘了上次余六出去走镖，结果为了抓个兔子迷路了，还是第二天余五把他找回来的事？”余弦幽幽的问。
“这……”余年噎住，“总之你放心好了，我和余五也学过，肯定可以！我这烤鱼的手艺还是和他学的呢！”
天地良心，余六没跟他说这事儿啊。
虽说是无家可回，余年和余弦倒也不至于太过凄惨。他们两个从小就跟着镖师走镖，养活自己倒也是勉勉强强。尤其是余年，从小就开始跟着余五余六他们上山掏兔子下河摸鱼。余年心想，明天应该就可以找到镇子治好余弦的眼睛了。
天黑透了。
余年压灭了篝火。
他夜里的视力极好，在光影交错的树林里穿行犹如白日。只是夜里极冷，吐出的白气几乎瞬间化成水滴，他也不敢停留。白日里顾及余弦的眼睛，走走停停，现下余弦在他背上沉睡，自是比白日快三倍。
余弦半梦半醒间顾及他的伤口，叫他慢些走。
余年含混不清的应一声，脚下丝毫不减，只有他自己知道，余弦的眼睛恶化了，树枝般的血丝蔓延，整片整片的红覆盖在黑白之间，看的心惊。
幸好这里再冷也没有到了极寒的地步，他跟着护镖的队伍去过辽国，那里的冬天寒彻透骨，街边到处是冻死的人，厚厚的雪掩盖了他们的尸体，官府衙门怕他们的尸体堆积引起瘟疫把他们拉走。他还记得那年冻死的人的尸体多得数不清，义庄满了，乱葬坑也填满了，就放一把火烧，焦油的臭味和诡异的肉香混合在一起，犹如眼前之景。
余弦看不见，只能感觉到热气舔舐着脸。
“有人先我们一步了。”
究竟是怎样的人，誓要将他们斩尽杀绝。
“爹娘从不做伤天害理的事，也从不与人结仇。”
“乱世之中，若是明哲保身便可自立，外祖也不会……”
“金人若是在这地方只手遮天，皇帝那位置不如换个呆子来坐。”余弦摇摇头，沉默了一会儿才道，“那天晚上，看清那个人的武器样式了么？我那天晚上眼睛就看不见了。”
“不是金人惯用的，是环首刀。”余年又顿了顿，“双刀。”
“他们当中应该没有会用环首刀的，若是请人来，也只可能是请金人，交给宋人，他们是不会放心的。”
“偷袭父亲暗器的样式我没看清，但应该是个高手。”
“环首双刀……，你有看清那个人的样子么？”
“没有，看身形来说大约二十多岁。”余年低头思考了一会儿，“看路数看不出来什么，似乎不是中原人大开大合的打法，他双刀用的很好。如果不是那枚暗器，应该可以和父亲母亲打成平手。”
“环首刀和暗器……环首刀应该是他们的主力，所以被派来对付夜飞鹊和红缨枪，暗器只是在暗中观察。但是环首刀武功这么高的人，在江湖应该早已名声大噪，不会被一般人请来，要说专门为针对我们家而来，应该是把爹娘隔开，派两个人……只一个是因为环首刀自负还是准备太仓促……”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他们怕是一早就在谋划了，那些人不是这么好联系的。这才腊月初……”余年咬了咬牙，“他们就不怕铜钱镖局的冤魂扰的他们过不好年么。”
“他们希望咱们过不好这个年，”余弦攥紧了握着余年的手，“不会这么如意的。”
被火烧尽的断壁残垣中混着尸体，余年扔下了一枚鱼纹佩。
他得带着余弦继续往前走。
快天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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