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重赏之下
安家经过这些年来的经营，在这凉州之地早已经是根深叶茂，哪怕在这凉州州治姑臧城里面，安家也是足足独占了一坊之地，其气派之大，哪怕比之于凉州总管府，却也是丝毫不见逊色。
李子秋与长孙夫人来到安家宅前的时候，已然是到了应该更深人静的时候，然则安家所在的城中宣阳坊，却是居然坊门不闭，无数熊熊燃烧的巨大烛火，沿街排开，将整个坊内映得尤如白昼一般，安家门前搭起了几个临时芦篷里面，也是人流涌涌，还有着许多人正在烛火光明照耀之下聚精会神地看些什么，甚至似乎还有不少和尚、道士之流的出家人夹杂其间，整个场面简直尤如这里凭空多出了一个出现于夜半的热闹集市一般。
长孙夫人微微皱眉，心感诧异。
依大隋制度，在这凉州边关之地，城中向来是历行宵禁之令，尤其姑臧州治所在，更是严格，她与李子秋方才入城，一路驾着凉州总管府的车马，也都还是不断遇上上前勘验的巡城兵丁，现下安家宅前如此场面，有几个明显穿着巡城兵丁服色的军士却是不闻不问，反倒是站在了坊门之前与安氏的家丁一同维护着秩序，倒确实是从里到外透着几分诡异。
只是待到他们走近前去，仔细阅看那些在坊内墙上随处张贴，每张都有无数人正围观着的榜文内容，却也就大致明白了这是怎么回事。那是一份以安氏家主安仲明名义写就的求助悬赏之榜，上面声明安氏小女被病痛纠缠，沉疴难治，写出了她所患病痛的一些症状征侯，并声明安氏宅前自即日起，不分昼夜，扫搨以待各处高士贤达，无论是什么人，无论是用什么样的方法，只要能够治好安家小姐的病痛，只要能够求得好安家小姐的一条命，就可以得到榜上许下的高额赏赐，而那甚至包括了安家几处产业的赏赐，哪怕就是以长孙夫人的眼光看来，也都觉得是这赏额是庞大到了十分吓人的程度。
长孙夫人不由得轻轻一叹，她也是膝下有子女成双，早已身为人慈母的人，仅从榜文上那淡淡言辞之间，也就可以看得出安仲明那一份心怜爱女的椎心刺骨的无奈与痛苦，也难怪这安氏如此明显违反朝廷律法的举动，凉州上下官员，都无一人敢出面阻止，反倒是要竭力配合。毕竟若不是实在已经到了没有办法的地步，以安仲明的心机城府，又怎么可能做出如此失态逾格的事情，而一旦安仲明铁了心一定要如此去做，那不要说原先就与他有故的凉州总管府，就是那位一心搅风搅雨的元万安，只怕都不敢当面逆了他的意思。怎么说在这凉州之地，就算是当今天子，也还有要依仗安家力量的地方，而在这个节骨眼上，不会有人愿意去招惹一个因着爱女病痛，而已然几陷癫狂而接近暴走状态的老人。
李子秋却是无暇理会长孙夫人的心念百转，他早在看清了这榜文内容的时候，就已经凑了过去，逐字逐句地研究着榜文之上那几段关于安家小姐的病症的描述。
自那日安家家主亲身上门之后，一开始李子秋倒也确实把这当成一件事情，那日他借悟澄之口，让西林寺在安家家主面前营造出了一副无所不知的模样，自然也不能向安家正面询问，而他几次三番曾试图通过种种渠道暗中了解关于安家小姐病症的情形，却是始终不得其门而入。许多世家门阀的子弟，也都只是知晓安家小姐身患奇疾，至于具体的情形，却是语焉不详，就连那些被安家延请过的名医们，出府之后也多半是讳莫如深，不愿提及。再加上当时西林寺诸般事务杂多，经过一段时间之后，李子秋倒真是把这件事情给忘在了脑后。
他虽然被奉为转世佛陀，但却并不是真的神仙临世，在这种中古文明的社会条件之下，他的那些医学知识究竟能起到多少的作用，实在也是未定之天，是以来此之前，事实上他对于如何应对安家小姐所患之疾，究竟有多少把握，心下并不是十分有底。只是如今安家小姐一身所系，早已不止是她自己一个人的性命，甚至关乎到这边关之地万千生灵，是以无论如何，李子秋也觉得自己应该要走上这一遭。
更何况自那日安氏家主深夜奔赴西林寺临门恳求而至现在，已经数年时间，可见这安家小姐身患的就算是恶疾，也必然是慢性之病，对于古代几种视做无解的慢性病，现代医学倒是颇有些验方，虽然不知道在如今的社会条件下面，究竟能够做到什么样的地步，不过应该也总能够减轻一些症状，不至于完全不起作用。
重赏之下，这些天来也不知多少名医高士从四处赶来，只不过在这榜文所列的症状面前，多半看得瞠目结舌，一时无语，但李子秋这一路看下来，却是不由得嘴角浮起了一丝微笑。
如若只照着这榜文所述的内容，在寻常人家看来，这安家小姐只怕不是疾病，反是撞邪闹鬼，按这榜文所说，安家小姐自幼时一次摔倒昏迷之后，忽然就开始大片大片的掉头发，以至于小小年纪，几乎成为一头丑陋的秃头，于是安家小姐自此之后，就一直说每到入夜就有一只丑恶的妖怪在缠着她，要把她变成同样丑陋的同类，以至于一直以来食不知味，寝难安枕，甚至把自己给包裹起来，再也不愿意见人，虽然经过安家这么些年来一直延请名医高人，针石汤药，驱邪治鬼，多方入手，却是怎么也都不见起色，而到得近日里来，更是越发严重，发展到白日里也是觉得那妖怪就在身旁，现在这安家小姐已经几日几夜水米不进，看这榜文所说的形势，确实已经危及生命了。
稚龄幼女，遭此恶疾，若是传扬了开来，只怕难免被目为疯癫之属，一生都受影响，也难怪安家原先不愿这个消息传扬开去，只是在当前眼见形势危殆，安家家主才下定决心公开病情，当然这在李子秋看来，却显然就是由于心理问题进而影响生理的典型案例，是再明显不过的身心疾病。
不知道从什么地方赶来的那些名医，看着榜文上所述说的安家小姐这匪夷所思的症状，就已经暗暗摇头，而看到了榜文末尾附列出来的几位已经给安家小姐诊治过的名医对于安家小姐病症点评的医案之后，更是有许多就这么悄然离去。
安家也早就料到了这样的榜文一出，势必引来不知道多少人四处汇集，安家虽然求贤若渴，但也绝不可能不加甄别地把这些人都放进去折腾，是以这榜文本身，事实上就是第一道的筛选程序，在榜文末尾列出的那些名医高人，都是这些年来安家已经重金延请来给安家小姐诊治过的，以安家的财力人力，这些人物也都已经是各个行当里极为拔尖的人才，就冲着他们也对这安家小姐的病症无能为力，也就适足以让许多想凭着运气混水摸鱼的家伙知难而退了。
有些大致是想着来驱邪治鬼的巫医与和尚、道士，也差不多碰上了同样的遭遇，看着榜文末尾列出来的那些他们这行当里头行家里手的名字，自行拈量了一下之后，多半也就是摇摇头转身就走。安家家主这些年来为了医治他的这个小女儿，也是费尽心思，自然什么办法都已经尝试过了，不仅仅是求助于医道药石一途。
李子秋的眼神从榜文之上移了开去，转到了安家的家门面前。
现在他对于安家小姐的病，已经有了一个大致的判断，当然具体情形如何，却也必须是当面遇见安家小姐之后，才能再有进一步的诊断。人心之思，最为幽深晦暗，哪怕李子秋这个来自千年之后的心理学专业人才，也是不敢说就全然有把握。
就在这个时候，几声更响，清脆地响了起来。
“时辰到啦，时辰到啦!”那些人都拥着，向着安家府门方向涌了过去。
安仲明为了不错过任何一位高人，可以说是设想得面面俱到，非但在安家门口安排了几个递信的家丁，任何人觉得自己有什么确实可行的治疗方案，都可以在早就备好了纸笔的芦篷之内，交给这些家丁代为投递，只要经过里面由安家请来的那些名医与高人验看过后，觉得确实有几分可行，就立即会有专人出来，将其延请进去。
不过安仲明也考虑到了不要遗漏一些有本领但因脾气古怪不愿投方，或者因其他原因被那些人审核遗漏了的高人，是以每个时辰正刻之时，都会有专人亲自出来，接受有意愿为安家小姐治病的高人的自荐。
只不过这种情形形同于在众目睽睽之下当中表现，如若不是真有几分本事的，还真没有多少人敢站将出来。是以现在人虽然都挤了过来，却基本上都只是在看热闹，倒是在府门外面空出了好大一片空地。
李子秋沉吟了半晌，却是忽然踏前一步，站了出去。
几乎在同一个时候，另一边人群之中，也有一个人正好排众而出。
两个人四目相投，却只听得那人对着李子秋一声嗤笑，充满了鄙夷不屑的味道：“哪里来的乡下娃娃，怎敢如此乱跑？莫不是见得这里人多，当成是正在施粥舍饭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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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孙夫人微微皱眉，心感诧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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