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矫情啥呢？
当律师，有很多种当法。
如果按业务范围的宽窄来分，可以这样分：
专精型律师。
全面型律师。
望文生义就可以理解，专精型律师往往只擅长一类官司，比如只做刑事辩护，只做公司法或劳动法。全面型律师则什么类型的诉讼都可以做。
资质、经验差不多的两个律师，专精律师在他专精的领域，肯定比全面律师要强一些。
这种分类法会有意义，原因特别简单，大城市案源足够多，专精一类案件完全可以养活一波律师。
但在小城市，一个月发生的法律纠纷，可能赶不上大城市一天多，专精一类根本不够生活，就需要做个全面型律师。
所以，专精型律师也可以被称为大城市律师，全面型律师也可以被称为小城市律师。
在这样的规律下，滨江这个城市就很奇怪。
它是三江省会，有千万级别的人口，有几家驰名全国的大企业，它如果是个国家的话，在联合国成员国人口排名能进前九十，是个不折不扣的大城市。
但滨江的律师界，却以全面型律师为主。
滨江律师行业公认的前四大律所，三家是以所主任个人名字命名的。而这四家律所，虽各有擅长，但总体相差不大，都是全面型律所。
当然这种分法本身就不绝对，大城市有专精多能的律师，小城市的全面型律师也可以某一项非常强，葛白尼的刑法老师，就属于后者，身在木兰河那种小城，技能相对全面，但刑诉尤其优秀，被一部分同行称为“刑事辩护第一人”。
除了葛白尼，还有位学生，被这位木兰河刑辩第一人所喜爱，叫岳冠平。
岳冠平是滨江人，专业课比葛白尼认真很多，没毕业就过了司法考试，早早进律所实习，早早正式执业律师。
作为新手，他干得不错，能用最简单的话，为当事人讲清楚案子的细节，和诉讼、仲裁的着眼点，合作过的客户都很信任他，会为他介绍更多客户。
总之，岳冠平的开局相当不错。
但他并不快乐。
起因是一场，让他怀疑人生的案子。
他代理的是一家食品添加剂厂商，需要与另一家厂商进行联合起诉。实际上，另一家才是主力。
主力厂商在燕京，需要岳冠平出差，与另一家厂商的代理律师一起工作三天。
这三天，他见识到了燕京顶级律师的能力，见识到自己跟对方的差距有多大。
简单说，大家讨论案情的时候，自己甚至常常跟不上对面助理律师的思路。
他还发现，燕京的这些同行，都对诉讼这件事本身有兴趣。
他们闲聊的时候都在说案子。
但岳冠平对诉讼其实没什么兴趣，至少远不如那几位燕京的合作律师。
那场官司他几乎完美达成了当事人的诉求，但他也明白了一件事：自己不适合做诉讼。
那还要不要继续走下去？
这个迷茫已经持续几个月了，虽没影响工作，但烟是一天比一天抽得多。
现在手头只剩不到一盒老巴铎，已经跑了三家食杂店，都没有这种烟。
正烦着，来了一条短信：“三哥，有事找你，有空回信。”
是老四。
老四是木兰河本地人，读大学的时候，寝室里有两个本地人，另外一个根本不回宿舍，所以六人寝室只住了五人。
虽然大家关系都不错，但跟自己最要好的，一直是老四，临毕业的时候，把最后一条老巴铎烟送给了他。
老四是个聪明的人，细想，跟燕京那些同行有些像，只不过兴趣似乎全在游戏上了。
自从大二魔兽公测，除了上课，老四几乎把时间都用来杀联盟狗了。
自己也不是没沉迷过，但从没把学业扔下。
一边有些可惜他没干本专业，一边又有点羡慕他。
直接回拨了过去：“老四，怎么了？”
对面的声音还是那么爽朗：“三哥，晚上一起吃点？我这边碰上点麻烦，想找你商量。”
岳冠平一愣：“你来滨江了？怎么不打招呼？”
想了想觉得电话里说不清，就补充道：“来我这儿吧……对了毕业时候给你的老巴铎还有吗？带两盒过来……三盒吧。”
葛白尼直接带了三条老巴铎，他是托附近的食杂店进的，在一条街做生意的店，只要彼此没直接竞争，关系就都还不错，互相之间经常帮忙。
三哥岳冠平见到自己的手提袋里的三条烟，眼睛迸发金光，但嘴上没忘记埋怨他：“来了怎么不说一声？”
尴尬地摸了摸鼻子，葛白尼说：“开了一家店，忙前忙后一直没顾上。”
算上重生前，五六年没见了，几乎成了朋友圈点赞之交。
两人选择了滨江人最为钟爱的一种饮食活动：撸串。
在羊肉与孜然混杂的鲜香之中，葛白尼大概说清了情况。
岳冠平想了想，说：“所以你诉求，就是尽快让他停止侵权？走诉讼你嫌慢。”
葛白尼：“对。”
岳冠平点头：“这事儿本来就不该走诉讼。明天电邮你一份代理合同，这活给我吧。”
“打算怎么办？”
“他们营业执照上的店铺名，不可能叫桌游馆，对吧？这一条够行政处罚了。那还诉什么讼啊，直接找工商，年底了，他们工作积极性会很强。去之前我再取取证，把侵权行为做实。你就等他们改名吧，年前肯定有结果。”
“三哥你们干律师的，不是不能跟当事人说‘肯定’吗？”
“那不是显得专业吗？跟你我还装什么装？”
“有道理！费用呢？”
岳冠平拎了拎塑料袋里的三条烟，示意这就够了。
葛白尼一愣，有点不好意思：“你别这样三哥。多少收点。”
“被三哥感动了？”
“不是，是吓着了，见你做一回人太难得了。”
“滚鸡儿蛋。”
两人笑闹了一会，岳冠平不停地抽着烟，不一会，手里的那盒老巴铎就已经抽完。
打开了葛白尼送他的新烟。
葛白尼发现他烟瘾似乎大了许多，就没停过，便问：“你是不是也有什么事？快说出来让我乐呵乐呵。”
岳冠平竟没回嘴，摊在椅子上，看着餐厅的屋顶，有点出神。
“三哥？”葛白尼皱了皱眉头。
岳冠平忽然说：“老四，我记得你大一挺喜欢法律的，九门专业课，五门第一，还有三门是全系第一。”
葛白尼一愣，他真有些记不清了，但确实，刚读大学的时候，自己挺喜欢专业课的，但……
岳冠平继续说：“还有，咱们校法律援助部纳新，新生只挑三个，最后入选的是，你，我，郭宝娜。”
葛白尼边点头边回忆：“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对！你最后是不是还当上部长了？”
岳冠平摇摇头，没回答葛白尼：“你可能不知道，大一就被招进部的，最后都干得不错。历任部长里我算混得差的。毕业后不干法律的，就只有你一个……”
“我知道啊。”
岳冠平一愣：“你知道？”
“进援助部相当于半只脚踏进法律界。这我知道。老师他们，也不太痛快我，这我都知道啊。”
“你知道，怎么就学废了呢？”
“因为魔兽啊，不是你带我玩的吗？”
“我的意思是，你要是干这行，大概率干得比我好。”
葛白尼一脸鄙夷：“说什么呢三哥！自信点，把‘大概率’给去了。”
“那你为什么不干啊？”
“我为什么要干啊？”
“那你现在这个店，为什么要开啊。”
“我喜欢桌游啊？不是你带我玩的吗？”
岳冠平静静看了葛白尼一会，忽然咬着牙说：“我特么……现在想收你点代理费了。”
葛白尼有些认真地说：“三哥，我其实挺嫉妒你。”
“你说啥？”
葛白尼也懒散的靠在椅子上，说：“我知道你一直觉得我比你聪明，但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儿，我其实就是……好奇心重。可能因为我是小城市出来的？对啥都好奇？不知道。总之，因为好奇，就容易产生热情，学东西可能就会比别人快一点。但热情是会消退的，什么时候退，我自己也控制不了。所以我这辈子注定一事无成。”
如果不是重生了的话。
——葛白尼在心里补一句，他想起了重生前，自己混迹游戏行业十余年，一事无成的前半生。
岳冠平似乎不知道这个话该怎么接。
葛白尼继续说：“你不一样，你能去啃那些自己不喜欢的事情，这我不嫉妒，你啃的时候，挺难受的，我都能感觉到你挺难受的。我嫉妒的是，别人会因为这个而相信你。”
葛白尼笑了笑，挠挠头发：“以前我也不嫉妒。但现在……你知道吗，桌游馆店员工资四千五，有五险一金。但我有个同事，被竞争对手——就是咱们刚才说的那家，两倍工资给挖走了。我不生气，但我非常沮丧。”
葛白尼身体前倾：“我这才发现，我的同事们一直以来都很喜欢我。但很难说他们有多信任我，他们如果信任我，就不会被区区两倍工资挖走，怎么也得五倍才值。”
岳冠平听的，一会皱眉，一会翻白眼，等葛白尼说完，他说：“我捋捋，你竞争对手给你员工开两倍工资，把人挖走，你认为原因是，她不信任你。”
“对啊！两倍工资就能挖走啊，才两倍工资！这就说明，他们觉得跟我干没有未来啊？这我能做成什么大事？”
“你想做什么大事啊？”
葛白尼一愣，是啊我要做什么大事？
岳冠平皱着眉继续说：“而且，你的愿景，跟人家提过吗？人家在你的愿景里，有位置吗？要是都没有，只是靠待遇吸引人家，那人家被更好的待遇吸引走，不是很正常？你搁这儿矫情啥呢？”
是啊，我矫情啥呢？
归根结底还是，你觉得给了小孔丞相很多钱，但现在人家被对手挖走，你不痛快。
葛白尼顺着岳冠平的话，想到了更深一层。
自己从来没跟店员们沟通过未来。为什么？
因为他讨厌画饼。
重生前做游戏，他换过四五家公司，被各类老板画过太多大饼了。
虽然也有成功经验，也分到过钱，但他总觉得那跟老板一开始说的不太一样。
这回，自己做老板了，就有点回避与员工谈未来。
万一没实现呢？
他不想让员工们体验自己曾体验过的那种，被当做抹布扔掉的感觉。
但未来不等于画饼。就算自己确实没什么明确的梦想，也总有未来一两年的计划。
总要把计划分享给在桌游馆工作的每一个人。
这才是合作的态度，这才会产生属于人的凝聚力。
当面临诱惑的时候，人会评估跳槽产生的损失。
而面对困难的时候，人会明确：我们坚持到那一步就可以胜利了。
野生动物尚且知道，储藏食物、规划巢穴，以应对未来，何况人类。
想到这里，葛白尼忽然有些汗颜。
知道和黄仁泽谈共同理念、谈合作，但却完全没在意过桌游馆的同事们。
很难说没有被“我养活了你们”和“你就是个店员不需要知道那么多”这两种心态影响。
这种心态下，员工不再是合作者，而是成了一种人力资源，没有价值就要“优化掉”，遇见危机就要“降本增效”。
就像重生前的自己那样。
而如今，只做了不到半年老板，竟然也染上了这种资本家病。
葛白尼不知道如何改这个毛病，他目前能做的也只是，时时勤拂拭，勿使惹尘埃。
岳冠平看着陷入思考的老四，没有打扰他。
只是心里有点别扭，怎么又变成我开解他了？
半晌，只见葛白尼笑了起来，对自己说：“你看，三哥，你总是有办法，这就叫：让。人。信。任。”
岳冠平苦笑：“有啥用……我看着你能为了工作发愁，我还嫉妒呢？我现在就是个工作机器，对诉讼提不起一点热情。”
“做律师为什么要对诉讼有热情？”
“你这不废话？”
“不是，三哥，我有个合作伙伴，法律世家出身，跟我说过一句话：律师的本质是销售。”
岳冠平一愣，然后摇头：“我懂你意思，但我拿到了案源，总要干活吧……”
“为什么不能找人干？”
“滨江这边根本没有这种合作模式。”
“你为什么不能让它有呢？”
好像确实可以有？岳冠平陷入了思考：找到一个搭档，自己负责案源，搭档负责诉讼。
而这个搭档，人品要值得信任，并信任自己。
这个搭档最好不太愿意跟客户社交，这样，诉讼给他，我脱离苦海；社交给我，他脱离苦海。
这样的人还真有，而且不止一个，只不过他们二人一个擅长刑法，一个擅长合同。
好像还可以让他们二人只做自己擅长的领域，又脱离了一重苦海。
想通之后，发现葛白尼正笑嘻嘻地看着自己，于是也笑道：“你这贱样子，得改。”
葛白尼笑的更贱了。
他提的这个建议，就是后来被岳冠平自己证明有效，并大杀四方的合伙模式。
两人吃完这顿饭，葛白尼决定走回家。
他想借着滨江的严寒，思考一些问题。
如果按业务范围的宽窄来分，可以这样分：
专精型律师。
全面型律师。
望文生义就可以理解，专精型律师往往只擅长一类官司，比如只做刑事辩护，只做公司法或劳动法。全面型律师则什么类型的诉讼都可以做。
资质、经验差不多的两个律师，专精律师在他专精的领域，肯定比全面律师要强一些。
这种分类法会有意义，原因特别简单，大城市案源足够多，专精一类案件完全可以养活一波律师。
但在小城市，一个月发生的法律纠纷，可能赶不上大城市一天多，专精一类根本不够生活，就需要做个全面型律师。
所以，专精型律师也可以被称为大城市律师，全面型律师也可以被称为小城市律师。
在这样的规律下，滨江这个城市就很奇怪。
它是三江省会，有千万级别的人口，有几家驰名全国的大企业，它如果是个国家的话，在联合国成员国人口排名能进前九十，是个不折不扣的大城市。
但滨江的律师界，却以全面型律师为主。
滨江律师行业公认的前四大律所，三家是以所主任个人名字命名的。而这四家律所，虽各有擅长，但总体相差不大，都是全面型律所。
当然这种分法本身就不绝对，大城市有专精多能的律师，小城市的全面型律师也可以某一项非常强，葛白尼的刑法老师，就属于后者，身在木兰河那种小城，技能相对全面，但刑诉尤其优秀，被一部分同行称为“刑事辩护第一人”。
除了葛白尼，还有位学生，被这位木兰河刑辩第一人所喜爱，叫岳冠平。
岳冠平是滨江人，专业课比葛白尼认真很多，没毕业就过了司法考试，早早进律所实习，早早正式执业律师。
作为新手，他干得不错，能用最简单的话，为当事人讲清楚案子的细节，和诉讼、仲裁的着眼点，合作过的客户都很信任他，会为他介绍更多客户。
总之，岳冠平的开局相当不错。
但他并不快乐。
起因是一场，让他怀疑人生的案子。
他代理的是一家食品添加剂厂商，需要与另一家厂商进行联合起诉。实际上，另一家才是主力。
主力厂商在燕京，需要岳冠平出差，与另一家厂商的代理律师一起工作三天。
这三天，他见识到了燕京顶级律师的能力，见识到自己跟对方的差距有多大。
简单说，大家讨论案情的时候，自己甚至常常跟不上对面助理律师的思路。
他还发现，燕京的这些同行，都对诉讼这件事本身有兴趣。
他们闲聊的时候都在说案子。
但岳冠平对诉讼其实没什么兴趣，至少远不如那几位燕京的合作律师。
那场官司他几乎完美达成了当事人的诉求，但他也明白了一件事：自己不适合做诉讼。
那还要不要继续走下去？
这个迷茫已经持续几个月了，虽没影响工作，但烟是一天比一天抽得多。
现在手头只剩不到一盒老巴铎，已经跑了三家食杂店，都没有这种烟。
正烦着，来了一条短信：“三哥，有事找你，有空回信。”
是老四。
老四是木兰河本地人，读大学的时候，寝室里有两个本地人，另外一个根本不回宿舍，所以六人寝室只住了五人。
虽然大家关系都不错，但跟自己最要好的，一直是老四，临毕业的时候，把最后一条老巴铎烟送给了他。
老四是个聪明的人，细想，跟燕京那些同行有些像，只不过兴趣似乎全在游戏上了。
自从大二魔兽公测，除了上课，老四几乎把时间都用来杀联盟狗了。
自己也不是没沉迷过，但从没把学业扔下。
一边有些可惜他没干本专业，一边又有点羡慕他。
直接回拨了过去：“老四，怎么了？”
对面的声音还是那么爽朗：“三哥，晚上一起吃点？我这边碰上点麻烦，想找你商量。”
岳冠平一愣：“你来滨江了？怎么不打招呼？”
想了想觉得电话里说不清，就补充道：“来我这儿吧……对了毕业时候给你的老巴铎还有吗？带两盒过来……三盒吧。”
葛白尼直接带了三条老巴铎，他是托附近的食杂店进的，在一条街做生意的店，只要彼此没直接竞争，关系就都还不错，互相之间经常帮忙。
三哥岳冠平见到自己的手提袋里的三条烟，眼睛迸发金光，但嘴上没忘记埋怨他：“来了怎么不说一声？”
尴尬地摸了摸鼻子，葛白尼说：“开了一家店，忙前忙后一直没顾上。”
算上重生前，五六年没见了，几乎成了朋友圈点赞之交。
两人选择了滨江人最为钟爱的一种饮食活动：撸串。
在羊肉与孜然混杂的鲜香之中，葛白尼大概说清了情况。
岳冠平想了想，说：“所以你诉求，就是尽快让他停止侵权？走诉讼你嫌慢。”
葛白尼：“对。”
岳冠平点头：“这事儿本来就不该走诉讼。明天电邮你一份代理合同，这活给我吧。”
“打算怎么办？”
“他们营业执照上的店铺名，不可能叫桌游馆，对吧？这一条够行政处罚了。那还诉什么讼啊，直接找工商，年底了，他们工作积极性会很强。去之前我再取取证，把侵权行为做实。你就等他们改名吧，年前肯定有结果。”
“三哥你们干律师的，不是不能跟当事人说‘肯定’吗？”
“那不是显得专业吗？跟你我还装什么装？”
“有道理！费用呢？”
岳冠平拎了拎塑料袋里的三条烟，示意这就够了。
葛白尼一愣，有点不好意思：“你别这样三哥。多少收点。”
“被三哥感动了？”
“不是，是吓着了，见你做一回人太难得了。”
“滚鸡儿蛋。”
两人笑闹了一会，岳冠平不停地抽着烟，不一会，手里的那盒老巴铎就已经抽完。
打开了葛白尼送他的新烟。
葛白尼发现他烟瘾似乎大了许多，就没停过，便问：“你是不是也有什么事？快说出来让我乐呵乐呵。”
岳冠平竟没回嘴，摊在椅子上，看着餐厅的屋顶，有点出神。
“三哥？”葛白尼皱了皱眉头。
岳冠平忽然说：“老四，我记得你大一挺喜欢法律的，九门专业课，五门第一，还有三门是全系第一。”
葛白尼一愣，他真有些记不清了，但确实，刚读大学的时候，自己挺喜欢专业课的，但……
岳冠平继续说：“还有，咱们校法律援助部纳新，新生只挑三个，最后入选的是，你，我，郭宝娜。”
葛白尼边点头边回忆：“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对！你最后是不是还当上部长了？”
岳冠平摇摇头，没回答葛白尼：“你可能不知道，大一就被招进部的，最后都干得不错。历任部长里我算混得差的。毕业后不干法律的，就只有你一个……”
“我知道啊。”
岳冠平一愣：“你知道？”
“进援助部相当于半只脚踏进法律界。这我知道。老师他们，也不太痛快我，这我都知道啊。”
“你知道，怎么就学废了呢？”
“因为魔兽啊，不是你带我玩的吗？”
“我的意思是，你要是干这行，大概率干得比我好。”
葛白尼一脸鄙夷：“说什么呢三哥！自信点，把‘大概率’给去了。”
“那你为什么不干啊？”
“我为什么要干啊？”
“那你现在这个店，为什么要开啊。”
“我喜欢桌游啊？不是你带我玩的吗？”
岳冠平静静看了葛白尼一会，忽然咬着牙说：“我特么……现在想收你点代理费了。”
葛白尼有些认真地说：“三哥，我其实挺嫉妒你。”
“你说啥？”
葛白尼也懒散的靠在椅子上，说：“我知道你一直觉得我比你聪明，但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儿，我其实就是……好奇心重。可能因为我是小城市出来的？对啥都好奇？不知道。总之，因为好奇，就容易产生热情，学东西可能就会比别人快一点。但热情是会消退的，什么时候退，我自己也控制不了。所以我这辈子注定一事无成。”
如果不是重生了的话。
——葛白尼在心里补一句，他想起了重生前，自己混迹游戏行业十余年，一事无成的前半生。
岳冠平似乎不知道这个话该怎么接。
葛白尼继续说：“你不一样，你能去啃那些自己不喜欢的事情，这我不嫉妒，你啃的时候，挺难受的，我都能感觉到你挺难受的。我嫉妒的是，别人会因为这个而相信你。”
葛白尼笑了笑，挠挠头发：“以前我也不嫉妒。但现在……你知道吗，桌游馆店员工资四千五，有五险一金。但我有个同事，被竞争对手——就是咱们刚才说的那家，两倍工资给挖走了。我不生气，但我非常沮丧。”
葛白尼身体前倾：“我这才发现，我的同事们一直以来都很喜欢我。但很难说他们有多信任我，他们如果信任我，就不会被区区两倍工资挖走，怎么也得五倍才值。”
岳冠平听的，一会皱眉，一会翻白眼，等葛白尼说完，他说：“我捋捋，你竞争对手给你员工开两倍工资，把人挖走，你认为原因是，她不信任你。”
“对啊！两倍工资就能挖走啊，才两倍工资！这就说明，他们觉得跟我干没有未来啊？这我能做成什么大事？”
“你想做什么大事啊？”
葛白尼一愣，是啊我要做什么大事？
岳冠平皱着眉继续说：“而且，你的愿景，跟人家提过吗？人家在你的愿景里，有位置吗？要是都没有，只是靠待遇吸引人家，那人家被更好的待遇吸引走，不是很正常？你搁这儿矫情啥呢？”
是啊，我矫情啥呢？
归根结底还是，你觉得给了小孔丞相很多钱，但现在人家被对手挖走，你不痛快。
葛白尼顺着岳冠平的话，想到了更深一层。
自己从来没跟店员们沟通过未来。为什么？
因为他讨厌画饼。
重生前做游戏，他换过四五家公司，被各类老板画过太多大饼了。
虽然也有成功经验，也分到过钱，但他总觉得那跟老板一开始说的不太一样。
这回，自己做老板了，就有点回避与员工谈未来。
万一没实现呢？
他不想让员工们体验自己曾体验过的那种，被当做抹布扔掉的感觉。
但未来不等于画饼。就算自己确实没什么明确的梦想，也总有未来一两年的计划。
总要把计划分享给在桌游馆工作的每一个人。
这才是合作的态度，这才会产生属于人的凝聚力。
当面临诱惑的时候，人会评估跳槽产生的损失。
而面对困难的时候，人会明确：我们坚持到那一步就可以胜利了。
野生动物尚且知道，储藏食物、规划巢穴，以应对未来，何况人类。
想到这里，葛白尼忽然有些汗颜。
知道和黄仁泽谈共同理念、谈合作，但却完全没在意过桌游馆的同事们。
很难说没有被“我养活了你们”和“你就是个店员不需要知道那么多”这两种心态影响。
这种心态下，员工不再是合作者，而是成了一种人力资源，没有价值就要“优化掉”，遇见危机就要“降本增效”。
就像重生前的自己那样。
而如今，只做了不到半年老板，竟然也染上了这种资本家病。
葛白尼不知道如何改这个毛病，他目前能做的也只是，时时勤拂拭，勿使惹尘埃。
岳冠平看着陷入思考的老四，没有打扰他。
只是心里有点别扭，怎么又变成我开解他了？
半晌，只见葛白尼笑了起来，对自己说：“你看，三哥，你总是有办法，这就叫：让。人。信。任。”
岳冠平苦笑：“有啥用……我看着你能为了工作发愁，我还嫉妒呢？我现在就是个工作机器，对诉讼提不起一点热情。”
“做律师为什么要对诉讼有热情？”
“你这不废话？”
“不是，三哥，我有个合作伙伴，法律世家出身，跟我说过一句话：律师的本质是销售。”
岳冠平一愣，然后摇头：“我懂你意思，但我拿到了案源，总要干活吧……”
“为什么不能找人干？”
“滨江这边根本没有这种合作模式。”
“你为什么不能让它有呢？”
好像确实可以有？岳冠平陷入了思考：找到一个搭档，自己负责案源，搭档负责诉讼。
而这个搭档，人品要值得信任，并信任自己。
这个搭档最好不太愿意跟客户社交，这样，诉讼给他，我脱离苦海；社交给我，他脱离苦海。
这样的人还真有，而且不止一个，只不过他们二人一个擅长刑法，一个擅长合同。
好像还可以让他们二人只做自己擅长的领域，又脱离了一重苦海。
想通之后，发现葛白尼正笑嘻嘻地看着自己，于是也笑道：“你这贱样子，得改。”
葛白尼笑的更贱了。
他提的这个建议，就是后来被岳冠平自己证明有效，并大杀四方的合伙模式。
两人吃完这顿饭，葛白尼决定走回家。
他想借着滨江的严寒，思考一些问题。
转码声明：以上内容基于搜索引擎转码技术对网站内容进行转码阅读，自身不保存任何数据，请您支持正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