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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踏雪归尘

    离家一年兼半载,魏弇一个字也没写给他儿子,说好听的是忍痛割爱,说白了就是当没他似的,不过,这是魏璟的想法。

    逝者如斯。魏璟渐渐发觉,之前震天响的蝉鸣不知什么时候消退下去,凉夜如水,见了铺在地上的落木才知晓方才咋起的是秋风,偏生寒意。

    这日,魏璟抱回来许多山果,往泉上洗净了,刚要吃下一口,突然顿了顿,伸手就接住了几丈外飞过来的石子,又向后甩了出去,手心却一阵火辣。

    “魏小子你!飞过来的要是毒药,我岂不是要替你收尸!?”

    少年却笑道

    “老儿的毒药我该试得七七八八了,我要是死了,那就是积攒已久,毒发身亡。”

    “这么说来,我是打不死你了?”

    “自然...”

    魏璟还没收住声,便感觉有阵疾风要向自己刮来,他连忙凭空窜腾几丈,还没有个歇脚的功夫,郁秀百就要对他着使出一掌来,魏璟虽然有反击一掌的冲动,但实际上还是收住了,否则,自己真的就丧命在他这个师傅的掌下了,他斜手护住脸,接了前边的话道

    “自然会打死的!老儿,我是说不会被毒死而已,我果子分你一半还不行吗!!”

    郁秀百见魏璟服了软,便停下手来,谁知那人飞过身来,差点把郁秀百给点定了。

    “你小子,长进不少嘛!,不过唬人这种事还是少干的好!”

    语毕,身法鬼影似的拳脚相加,魏璟疏忽之间受了一掌,当即摔在几丈之外,顿时难忍胸中疼痛,呕出一滩赤血来,映着缃色的秋叶,分外惹眼。

    “郁老儿,你下手不轻...”

    他抹了嘴角的残血,却站起来道

    “你这次,别跑就是了!”

    “慢!”

    魏璟不顾郁秀百喊的这个字,先是收了右脚半步,接着转身踩了白桦一脚,剑锋直指,叫他师傅吃了一惊。

    郁秀百见他毫无歇意,倒也不慌,迎上身去就是一招竹影,好容易就逼飞了剑,稳稳地刺进落木之下。

    被踢飞的魏璟撞到树身上又摔下来,压的枯枝落叶嘎吱作响,又呕出了血来,像是被几十个人轮着打了一番,浑身酸疼,心口更是奇痛,痛得他咬住下唇。

    “算了,不回也罢”。

    轻轻一句,颇费气力。

    “哎哎,别这样啊,你爹说了,学成才能回去,还没过年呢,学到这个程度很不错了啊!”

    “我每次,都打不过师傅”,

    他费劲得动了动喉骨,生生把残血压了下去。

    “我学的怕是太不好!”

    郁秀百差点要翻出一个白眼来。

    “你...这...其实吧……”

    他想了下,又觉得不该说什么。

    “对!你有待改进啊你!我问问你,你针练得怎么样啦?”

    天天看着,明知故问。

    “还行。”

    “那你敢不敢,接接我的针?”

    接,接针?魏璟真希望他听到是“捏捏”,而不是“接接”。

    但他还是说了

    “接就接!”

    魏璟这才缓缓地站起身来,忍住痛楚,一抹腮边,袖口沾去一片血迹。

    话不多说,郁秀百招呼也没打一个就飞出针来,魏璟看着十三枚针朝自己奔来,简直不敢相信是十三枚!

    针到眼前,不得不接。

    他伸出右手在空中抓了两下,侧身一让,左手也追了出去,双手一阵连心刺痛,打开来,血染指箩,却发现只截住了七枚。

    “再来!”

    郁秀百也不吃惊,这次只飞来一枚针,魏璟腾身刚想把它夹住,不料它竟直直从他两指间穿了过去,给他划开两道血口子。

    “还没接住啊?再给你一次机会呗!”

    说完,他黑袖一甩,生出风来,风卷了残叶毫不迟疑地向几丈外的魏璟刮去,针叶相掩,不可胜数。魏璟见状,阵脚就乱了三分,心想着这郁老儿太心狠,竟然想把自己的徒弟刺成筛子。

    他只身一跃,两手追针,紧接着借翻起的末裾拂去了三枚,没眨眼的功夫又凭空踩下数枚飞针,一时间躲开划过眉前的两个,这才敢叫魏璟大胆的落下地来。

    看着白玉似的双手兼肘腕上道道斑驳赤血,魏璟不住道

    “郁老儿,我该不会破相了吧!?”

    呕完血来又接针,他还没缓过气儿呢。

    “少唬我!你若是真破了相,你师傅我还得大叫三声可惜呢!”

    魏璟转过身来,郁秀百才发现他眉间真的挂了一道血痕,不深不浅。

    “呀,还真破了皮,不过不打紧,不影响卖相,倒是很有特点啊!”

    魏璟:“……”

    “差点忘了正事儿,晚上的酸汤鱼片,别忘了啊!”

    郁秀百一找到机会就让他做鱼,什么酸汤鱼片,麻椒焖鱼,鲜跃龙门,羊丝鱼宝……可是谁也不爱给鱼杀肚刮鳞,尤其是魏璟,尔山这些时日,他是吃鱼吃怕了,不过倒是练就了飞鳞的一把好手。

    “师父!我这许多针口,泡了水保不齐要肿成两只猪手,到时候搞得你想吃红焖猪蹄也是麻烦,毕竟你又还没做好圈猪仔的准备,也不好下山去买,为这长远之计,这几日……”

    郁秀百听了这番话哭笑不得,只好回头,见了他讨人怜的一副样子,心想

    “这小子学什么都快,这嘴皮子功夫都快赶过后生时的自己了。”

    却正色道

    “那么这几日你不碰水便是,但!”

    魏璟也跟念道

    “功还是要练的!”

    说完,郁秀百便踏枝而去,翩然落残叶。

    秋意浓。

    林间凉风习习,这一片的高木落下的黄叶,好像比先前的又厚了许多,这是他在尔山的第二个深秋。

    汩汩的山泉淌出落花似的细澜,层层推开泛成涟漪,他的思绪像是沉在那潭清水之中了。

    魏府的一切,好像早就与他无关了。

    他是不是以为自己是可有可无的那个?

    他是对的,如果不是尔山,他或许就失了这一段卧雪眠云的好日子……

    日月相送。

    尔山的林草之颜换了又换,终不过是苍翠秋香和枯白,轮回流转,惊觉间又逾三回春秋。

    今日琼英与玉蕊,片片落阶墀。

    梅花争妍簇放,比往年更加繁灿,远看倒像是红着娇艳脸颊的列位仙子,可怜可爱,白雪飘飘扬扬地筛下来,确是人间胜景。

    此时的魏璟,不但没有被几年来的烈日风雪辣手摧残,反而身姿颀美,眉宇清正萧然,修睫未掩明眸水光,正是承了他娘管秋盈的缘由,说他玉肤媲白雪,一点也不夸张。

    俄而雪晴天霁,只见他袖手迈出中庭,立足扉前,不过向繁花一挥衣袖,只见一阵飞针,针针可畏,彼时无风,却见落梅成朵,纷纷一片。

    “时辰不早了,你也没什么要收拾的……”

    “师父...”

    音色清和,想起五年前的那个雪天,在魏府听见这两个字的场景,郁秀百的鼻子竟酸了。

    “回了府去也得天天练,莫要懈怠了,否则容易生手,生手就白学了。”

    “师父……”

    “我说你能不能别叫了?”

    魏璟勾起嘴角

    “不是,师父,你上次说要给我的那把司尘,还没给我啊...”

    郁秀百觉得自己师情错付

    “你小子,还真是,不忘事儿!”

    便从袖中滑出那刃来向他飞去。

    魏璟旋身压下去躲开后一脚迈开抄出右手追住了那刃。

    “哇,郁老儿!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是这么狠心,这么些年来,针刺不死我,毒也毒不死我,想趁今天剐了我是不是!”

    见郁秀百不做声,他突然正色道

    “你和爹交代的我都清楚,徒儿走了,你可莫要想我!”

    又凑近了郁秀百的耳边道

    “有空喝茶!”

    说完,便踏出门外,飞身点枝不见了身影。

    郁秀百这才惊觉状

    我和他爹交代的,他都清楚?

    什么意思?

    魏弇从不让自己告诉他信件往来的事,这些年来的纸笺都在腾云阁里锁的好好的……

    郁秀百连忙上去仔细看那阁门的和小屉的银锁,果然有划痕,不止一道,只恨自己没听魏弇说的,一把火烧了它们。

    “这小子!什么时候把云寰锁的路数摸得这么清楚...也罢,免得他魏弇落下个无情的骂名。”

    这会儿魏璟已经到了麓江水畔,还没舍得揣好那把司尘刃,踏着深雪边走边看。

    只能说他魏璟身姿翩然,太有辨识度。

    “别打磕了,璟少爷下来了!都给我醒醒!”

    领轿的赶忙踢着雪迎了上去。

    “哎哟,您可下来了,我们在这恭候多时啦。这尔山的大雪太冷了些,雪深得轿子上不去…”

    他把刃反向飞转极快地收到袖子里一同挽到身后去。

    “不打紧的,年伯。”

    这人一下热泪盈眶的,且很快就在睫毛结了一层白白的细霜

    “啊啊...这么些年不见,少爷在这山上怕是吃了不少苦,还记得老奴,老奴真是……”

    说着拭去睫上的泪霜。

    “魏弇...我爹他人呢?”

    他冷不丁的这一句,倒是叫这些下人生出虚汗来了。

    “是这样,老爷他到宫里赴冬金宴会去了,叫我来接你,怕你不愿坐轿子,也安咱们牵了赤雁来。”

    说话间,还给他披上了锦裘。

    “还是骑马吧,这大冷天的,说个话都哆嗦了,就不辛苦大家了。”

    空轿子抬过来又抬回去,这能轻松么?

    “少爷说的是,路上一定要小心!莫冷着!”

    魏璟上了马,转过方向来一鞭子下去,马蹄扬起纷纷玉沙,渐渐远去了。

    “年叔,璟少爷在尔山上呆了这么几年,风吹日晒霜打雨淋的,没想到生得玉树临风的,一点都看不出来啊!”

    “你若是见过安梁夫人,就不奇怪了!”

    “安梁夫人又是谁啊?”

    旁边的马仆忍不了了,拍了他一脑袋,道

    “你一个永州新来的什么都不知道,以后怎么服侍老爷啊?安梁夫人就是过了世的大夫人,嫁给老爷的郡主,邻国的大美人,安梁是皇上赐的谥号明白不!?”

    说到这,玉奴又端起那清茶,好生惬意地抿了抿。

    “原来安梁夫人还有一个次子。”

    “是吧,我不说,想必姑娘也是不知道的。”

    “那白衣...那魏公子,岂不厌他生父?”

    “恨与不恨,玉奴可就不得而知了,他的心思,可从来没人猜懂过。倒是这京兆尹大人,对他,哼,那是含在口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碎了,这般珍护呢......”

    “我听说你们锦绣楼虽神夏之内无所不知,无所不晓,可非死重生不接,非至尊华贵不接,非......”

    玉奴探到双隐身前,柔嗔道

    “非什么?姑娘怎么不说了?”

    “非妖夺魂不接。我所中之毒,与这四条皆不符,为何能入楼呢?”

    只见玉躯凑近她耳边轻道

    “符!符得很!符了不止一条呢。”

    话音落,扬眉娇笑,声声诡美,绕梁三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