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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凌水野魂

    林叶红,黄菊开,初秋之景已然消失,只剩下老树枯,人言冷的冬日临近。

    常言道,自古逢秋悲寂寥。

    秋日是相思之季,凄清之季。

    如今的凌水城里,可没有多少相思可言,有的只是人人自危的惊恐不安。

    自昨日太守府衙议事后,凌水城的各名官员都下去做足准备。

    目的是为了干一件“大事”。

    昨日的议事,让凌水太守到此时依旧是心有余悸。

    他本就是仁德之人,怎么忍心将百姓赶出城去。

    但流民带来的问题逐渐显露出来,加上凌水城各方权贵的施压,他不得不妥协,将流民放逐城外,以保城内百姓安危。

    他现在感觉心头像是藏了一只蛀虫,让他隐隐作痛。

    “这样做,真的是对的吗?”

    所有人都说必须这样做。

    他也并非愚昧之人,知道熊掌与鱼不愧兼得的道理。

    一方是自己守护多年的凌水百姓,情感自然要比那些流民深厚。

    他做出这个决定,不能说没有一点私心。

    “世上有何人能不悔呢?”

    他长叹一声。

    他知道流民中必回有一批人因被赶出城外而死去。

    但如果放任下去,城内百姓也会有危险。

    决策已出,只得如此。

    太守手下的人将这件事办得十分积极。

    大部分人在许久之前都觉得该这么做了,只是碍于太守的仁义,一直不能劝言。如今大势之下,太守能被迫做出决断,何尝不是一件好事。

    清晨。

    凌水城的街道上传来多人踏步之声,上千名官兵身着盔甲,持利剑长枪。

    他们开始聚集起大街小巷里的流民。

    “起来!”

    “都起来了!”

    “怎么了,这时。”

    “起来,别废话。”

    许多人在睡梦中被吵醒。

    楚九元也被这动静吵醒。

    他看着过路的士兵,心生一股不妙之感。

    他赶忙将睡在不远处的阿怜和曾堂枫晃醒。

    “怎么了,大清早的?”

    曾堂枫睡眼朦胧,说话有些模糊不清,带着强烈的起床气。

    阿怜也是如此,愣愣的望着他。

    “我看到外面有官兵在抓流民,感觉不妙,趁着还没来咱们这,先找个安全的地方藏起来。”

    两人瞬间清醒,仔细一听,果真听到一些叫喊声。

    楚九元拉着二人,就要去找个地方藏起来。

    只见曾堂枫将他的手放开。

    “你们先藏起来,我去提醒那群小子。”

    曾堂枫说的是平日里奉他为老大的那群乞儿。

    楚九元愣了一下,说道,“我陪你一起去。”

    曾堂枫摇头笑道,“我一个人去就行,你先带着阿怜藏起来。”

    “好吧!那你小心。”

    没有多言,三人分成两路。

    楚九元将阿怜带到一处院落的鸡舍里,藏了起来。

    “九元哥,到底怎么回事啊?”

    阿怜现在依旧是一脸疑惑,一觉醒来就发生这种事。

    “我只看到那些官兵在赶人,多半要发生不好的事。”

    “哦。”阿怜一脸忧虑。

    楚九元拍了拍他小小的脑袋,“放心吧,大枫他不会有事的。”

    “希望如此吧!”

    “这里是我意外发现的,这户人家外出半个月了,一直没有回来,这里应该是安全的。咱们就在这儿,待到动静小了再出去。”

    “嗯!”

    鸡舍外,一阵阵行军踏步声传来。

    好在这个鸡舍已经荒废,没有鸡群在里面,这才没引起他们注意。

    午时,上万流民被聚集起来,朝城外赶。

    “你们不能这样!”

    “不,求你们行行好吧!”

    “乡亲们,他们就是想让我们死,跟他们拼了!”

    一个年轻人突然大声说道。

    这一声,唤醒了流民们的怒火。

    “你们凭什么赶我们走,我们不也是人吗?”

    “跟他们拼了!”

    顿时,流民打乱,开始攻击官兵。

    在城楼看着这一切的官员们对此早有预料。

    下令让士兵杀死那群领头的。

    “啊!”

    最开始奋起的那名年轻人被一枪刺死。

    流民们反抗得更加厉害。

    鲜血飞溅,胆大领头,冲到最前面的都被杀死。

    见血之后,流民开始慢慢沉寂下来。

    一旦有出头之人,很快便被杀死。

    流民们不敢反抗。

    “快走!”官兵们大喝。

    流民们皆露出无奈之色,更有多人嚎啕大哭。

    哭泣者多为妇女孩童。

    饶是心如铁石的士兵们听到着一声声哭泣,心如刀绞。

    铁刃虽是冰冷,但流出的鲜血却是那么温热。

    凌水太守一直待在屋内,不敢出来看这些百姓脸上的绝望之色。

    他紧咬牙关,几丝晶莹渗出,顺着脸颊,流入嘴中,散发出极致的咸意。

    他站起身来,正要出门。

    但两名护卫和几名官员赶来,将其拦下。

    “太守,事已至此,不为则生乱啊!”

    “太守!”

    众人劝说,生生将凌水太守拦下。

    这时,城楼下传来一声大喝。

    “我爹有话要说!”

    声音雄浑有力,让流民们纷纷安静下来。

    看向那男人所在之处。

    那人身高九尺,长得极其雄壮。

    楼下的官员们也听到这一声,纷纷向下方望去。

    “是白家的大郎!”

    有人道出那人身份。

    “他爹,不就是白老吗,白老有话要说!”

    流民中传递着这个消息,“白老有话要说!”

    很快,流民的中间空出一个一丈尺寸的圆形区域。

    圆内为白老和他的儿子。

    凌水太守也注意到这动静。

    “这白老是谁?”

    有知情官员为他解惑。

    “回太守,这白老本名白秀庄,本是南郡一教书先生,逃难时组织流民们不要散乱,维持秩序,在流民中有一定地位。”

    下方再次传来声音,依旧响彻。

    “我爹要见凌水太守!”

    “好大的口气,一小小教书先生,妄想见太守大人。”一名官员愤愤道。

    凌水太守却是一愣,随后急切说道,“快快将这名老先生请上来。”

    片刻之后,有官员下城楼,带来消息,“太守有请!”

    外围的士兵们退至两边,空出一条路来。

    把耄耋老者又向自家儿子交代几句。

    片刻后,白大郎再次大声说道,“诸位乡亲,我爹现在要去面见太守,定会给大家一个交代!”

    “好,我们相信白老。”

    “相信白老!”

    流民们纷纷响应,不再骚乱。

    白老在流民中的权威可见。

    白老杵着拐杖朝城楼走去。衣服虽有破旧,但发丝却不凌乱,即便是这种时候也会注意自身形象。他气定神闲,显露出长者之尊。

    众官员见此架势,让出一条路来。

    到达城楼议事屋内。

    凌水太守见到白老,立马上前相迎,将他扶于右座。

    “来人,上茶!”

    白老制止他,发出苍老的声音,“俗礼就免了,正事要紧。”

    “对,正事要紧。”

    凌水太守连忙坐了下来。

    “老先生,请言。”

    白老微微睁开双眼,额下的皱纹使他的眼神压成了一条缝,依稀可以看见白眼黑瞳。

    那双眼神中透出悲悯。

    老者颤颤巍巍的说,“太守大人,我等都为大燕子民,当真要赶尽杀绝吗?”

    语气中似有哭腔。

    一旁的江主簿听闻此言,脸色有变,但即刻便恢复,没让任何人发现。

    凌水太守一愣,随后反应过来,连忙否认。

    “老先生误会啦,绝不是要害乡亲们。”

    “太守把我们赶出去,不就是要赶尽杀绝吗?”

    “绝不是,我对天发誓,只是让乡亲们暂居城外,待城内稳定了,在把你们接进来。当然,粮食按往常一样分发。”

    “当真如此吗?”

    凌水太守多番解释后,白老这才相信。

    离去之时,白老突然跪地一拜,“我自将带领乡亲暂离凌水城,望太守勿食言!”

    凌水太守将白老扶起。

    随后命人赠送一些衣物给白老。

    “先生慢走。”

    白老走后,安抚流民,好言相告,将流民们带至城外。

    还有相当一部分不远离开的,便被武力逼迫着离开。

    凌水太守看着逐渐离开的流民叹了口气。

    他本以为那白老会教他一个解决的办法,哪知只是为了向他讨一承诺。

    那些流民能否再次入城,他自己都不敢确定。

    “好在安定下来了,没出什么大乱。”

    他吩咐下属官员,粮食照发,没有就去找城里的豪贵富商们借。

    “还有,这几日的粮食不要减量,先好生把百姓们安抚下来。”

    “是!”

    安排后工作后,他感觉到一阵头疼,便回屋休息去了。

    这些日子发生的事让他身心俱疲,也该让自己稍加歇息一下了。

    ……

    上万流民在城外安置好后,城内冷清不少。

    官兵们已经不再搜查流民。

    目的已经达到,城内仅剩的流民不足千数,掀不起风浪。

    藏起来的流民们见状,又纷纷走了出来。但如今以后的行事,却要比往日更加小心。谁知道什么时候又要开始搜捕他们?或许明天,或许后天,说不定。

    楚九元与阿怜出了鸡舍,回到他们生活的那个小巷子里。

    二人开始寻找曾堂枫,可找了两个时辰都没有不见踪影。

    后面还是一个为曾堂枫鞍前马后的小弟,说他已经被官兵赶出城去了。

    后面,那乞儿给楚九元说了白老和太守会面之事,说只是暂居城外,不会有什么危险。

    阿怜送了口气,没事就好。

    楚九元却感觉哪里怪怪的,他隐约有一种不好的感觉。

    但又说不上来,只得作罢。

    ……

    夜里,城楼上。

    一道矮小的身影在奔跑,与一人相遇。

    正是江主簿和张郡尉。

    “人都到了吗?”

    “到了!”

    二人城楼的一间屋子里,正是白天里白老和凌水太守谈话的议事堂。

    一推开们,便看到了五名掌管各个事务的官员。

    “诸君,都明白了吧!”

    “已听张郡尉言语过了。”

    “太守仁德,这个恶人只能我们来做了。”

    “太守待我等不薄,这点恶有何不能承受呢!”

    看着这几名眼神坚定的官员,江主簿感到十分欣慰。

    “不得已为此,否则太守与我等以及城里的数万百姓,都将有大难。此为承小恶,而谋大义。”

    “诸位,此事之后,责任由我一人承担。”江主簿主动包揽责任。

    在坐的皆为同僚好友,又怎能放任他一人担责。

    “敢做敢当,此事我有一份,事后自当亲自向太守告罪。”

    “对!大家都有份,不能让江主簿一人承担。”

    “好!凌水郡有诸君,乃是大幸。事不宜迟,速速行动。”

    几人分开行动。

    半个时辰后,张郡尉用虎符传令,召集上名千弓箭手在城楼集合。

    几人皆准备完毕。

    江主簿点了点头,“张郡尉,开始吧!”

    张郡尉高举虎符。

    “兵符在此!放箭!”

    嗖!

    箭矢如雨,从城楼飞向流民聚集地。

    “啊!”

    “有敌人!”

    “是箭!”

    “是城里那些士兵,他们骗了我们!”

    “不!”

    惨叫声滔天,顷刻之间,便有上千流民为箭矢所杀。

    哭泣,愤怒,悲哀,死亡,一时间笼罩凌水城外的荒野。

    太守府邸,凌水太守听闻动静,出门查看。

    但刚到门边,便被几名士兵拦下。

    “你们要干什么,造反吗?”

    凌水太守怒斥。

    那几名士兵紧咬嘴唇,“太守,恕不能相告。”

    他回忆起白天里白老的话,顿时有一股不祥的预感。

    “外面发生了什么!”

    凌水太守不顾几人阻拦,拼命想夺门而去。

    这时江主簿走来,凌水太守微喜,刚想询问情况。

    但江主簿手持一根木棍,一下敲在他的脑门上。

    “太守,得罪了,事后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

    凌水城外,数百骑兵将流民追得四处逃窜。

    刀剑无情。本来箭矢已经杀死一半的人,接着而来骑兵更是断绝了他们的生路。

    持续了将近两个时辰,终于结束。

    凌水城外的荒野,铺陈着大量尸体,血气弥天,惨不忍睹。

    上万生灵,就此沦为凌水野魂,再无归家之日。

    距离城门将近的凌水居民皆紧闭门窗,将自家孩子的耳朵堵住。

    张郡尉看着灾火四起,尸横遍野的景色。

    心似铁水浇筑。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我张召死后,定会受尽十八层地狱酷刑吧!”

    身旁其他几名知情官员,皆不忍直视。

    更有甚者胃里翻江倒海,直接将白日的饭食给吐了出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