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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1章 琴流闹市1

    今日是上元佳节,尚未过午,清幽镇街市上早已张灯结彩,一派喜庆热闹景象。街东天南武馆门口却显得格外冷清,此刻馆门大开,馆主夏清行正垂头丧气地坐在厅堂内,面前桌案上放着的一份弟子名单被穿堂的寒风吹得几欲飞走。

    夏清行一把按住名单,定了定神,终于拿起一支笔,在名单上勾划了几下,然后将笔搁置一旁,暗自颓叹。

    他习武一生,壮年时与同门师兄王度川闯荡江湖,号称“天南双剑”,也曾名动一方。到得晚年,又与师兄同创天南武馆,开门收徒,师兄为大馆主,自己为二馆主,算是结束了江湖漂泊的日子。

    几年前,师兄王度川耐不住小武馆的寂寂无名,受太闲四门之一的寂山剑派之聘,携了几名亲传弟子而去,加入寂山剑派,如今已做到了堂主之职。

    自师兄走后,他便成了唯一的馆主,门下弟子也只剩七人,心里说不出的寂寥落寞。这些年他一人培养七名弟子,尽心尽力,毫不保留,只为有朝一日弟子得以成才,替他扬眉吐气。

    他有两名得意弟子,年均十八,天资颇佳,剑术已有他七八成火候,眼见今年年底便可赴州城参加艺成考核,成为剑士。不想年前武林盟下了一道“以大并小”的指令,自今年起,凡未入盟定级的小门小派、拳馆剑会均不予承认,其门下弟子不再具备参与艺成考核资格。

    这意味着他的武馆再难招收弟子,只得关张,而他七名弟子要想成为剑士也只能另寻师门。

    他七名弟子中,已有五人托家中关系寻得去处,只等他允准便可转投别门。只有两名得意弟子,与他感情深厚,又均是孤儿,无依无靠,只欲跟着他,不愿另投别派,迟迟未寻去处。

    上午,太闲四门的人来了一波又一波,均为招录他两名得意弟子而来。本邑虽说武风浓盛,各乡各镇均有武馆,但入盟定级的大派却只有太闲山孤独寂寥四派。那孤山剑派是丙级大派,弟子近千人,看不上他小小武馆,并未来人。独山剑派、寂山剑派、寥山剑派均有来人相谈招录之事。寥山剑派更有掌门及一位长老亲自登门,足见诚意。

    他犹豫再三,终于决定将两名得意弟子转入寥山剑派门下,心中虽有不舍,但为了弟子前途,也只得如此了。看着眼前的弟子名单,七人中倒有三四个去处,从此各奔前程,不禁感慨万千。

    将各弟子武籍一一整理签认后,又愣了一会儿神,便随手写下一封信函,交代了武馆诸事,临了附上一句别离祝语。他将信函与弟子武籍一并叠放在案角,又从一个柜中小心翼翼取出一尾古琴,细细打量着,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叹道:“老伙计,今日一别,不知何时再见,本欲携你一并而去,从此寄情山水,了此残生,无奈囊中羞涩,只有……只有舍了你,换些银两……莫要怪我……”

    他用绸布将心爱古琴细细包好,负于后背,又拿上早已收拾好的包袱及一柄佩剑,走出大门。回头看了看武馆门面,终于锁上门,转身而去。

    料想一会儿两位徒儿自外地干活回来,必要来找他去街市赏灯,恐在路上碰到,急匆匆走着,直奔一家当铺而去。武馆的门面是租来的,尚欠着些许房租,身无长物,只得当了心爱的古琴,去还上房东租钱。他一生从不亏欠他人,即便到山穷水尽的境地,也是想着先还了别人的债,才走得安心。

    他到了当铺,将琴呈到柜台。当铺掌柜和他是旧识,知他近来遇到难事,也未多言,收了琴,估了价,写了当票,递出柜台,说道:“夏师傅,待手头宽裕了,随时来取。”

    夏清行却未接,沉思片刻,摆了摆手,道:“不了,给我死当吧!”

    掌柜的一怔,道:“夏师父可要想清楚,若活当尚可赎回,若死当就……”

    夏清行摇了摇头,道:“我已想好,就这般吧!”

    掌柜的点了点头,忽又忍不住道:“恕我多嘴,夏师傅既要死当,何不直接将琴卖与琴行,兴许能卖个好价钱。我东家在这街上正有一家乐器行……”

    夏清行一脸苦笑,道:“要我抛头露面,去讨价还价,我终是做不到,掌柜的您别费心了。”

    掌柜的不再说话,收回当票,重新写了票据,拿出当银,递给夏清行。

    夏清行接过当银,只取了几锭银子,将剩余的还了柜台。掌柜的吃惊道:“夏师傅,你这是何意?”夏清行道:“周老掌柜,你我相识多年,说来也算旧交,今有一事相托,不知阁下肯否帮忙?”老掌柜道:“夏师傅言重了,有事尽管吩咐老朽就是。”

    夏清行点了点头,道:“我今番欲归隐山林而去,只是尚欠着武馆的房租,房东郭二先生是我旧识,知我近况必不肯收。但我一生从不亏欠于人,就劳烦老掌柜代我转交。若有富余,便将剩下银两给我那两个苦命徒儿,只是切莫提及这钱是我当琴而来的。”

    老掌柜颇为动容,道:“夏师傅武艺不凡,师德更是一流,你徒儿有你这个师父,那是莫大的福分。您老尽管放心,我叫个靠得住的人前去,给还上郭二先生的租钱,再把剩余的转交给您两名爱徒,保管叫他们安心收下。”

    夏清行听了,深深朝老掌柜鞠了一躬。正欲离去,忽然转身说道:“等等,让我再看看琴可好?”老掌柜从柜台上双手端起古琴,恭敬地呈在夏清行面前。夏清行看着古琴,顿时老泪纵横。

    这琴虽不是什么稀世珍宝,却也古朴精致,是他早年间行走江湖时的良伴,随他度过半生江湖漂泊的岁月。后来开创天南武馆,授剑之余,也常用此琴为弟子弹奏,教诲弟子琴剑相通的道理。

    又常用古琴作喻,言道:“琴座如武馆,琴弦如弟子,琴座在则琴弦在,琴座损则琴弦散,众弦配合,方得妙音。”以此激励弟子相亲相爱,和睦共处。

    此刻他看着古琴,只觉那琴上七根琴弦便就是他七名弟子,那琴座便是他的天南武馆。当真是:琴座在,琴弦便在,琴座不在,琴弦便散……

    夏清行出了当铺,背着包袱,提着佩剑,匆匆而行,不知去向了何处。

    到得申时许,清幽镇街上的人逐渐多了起来。这上元节赏灯夜游,是本地风俗。方圆几十里地,属清幽镇花灯最为好看,故而邻乡邻镇的百姓多来此地赏灯。

    只见人群中有一妙龄女郎,身姿窈窕,容貌清丽,着淡青色衣衫,衣袂飘飘的颇有出尘之姿,吸引来不少行人的目光。她步履轻盈,一路闲看着街道两旁悬挂出的各色花灯,颇觉惬意悠然。

    女郎行步间忽觉身后有两名少年不远不近地跟随着,转头瞥眼去看,但见两名少年长身玉立,并肩而行,时而看灯,时而看她。二人步伐沉稳,腰间插着佩剑,显然是习武之人,不知是哪一派弟子。

    她生得貌美,常有登徒子或尾随或偷看她,避之不及。不想今日赏灯,又遇这两个少年尾随,心里老不痛快。心想:真恨不能将他们眼睛缝上!

    待走了一段路,那女郎回头去看二人是否继续跟随,只见两名少年已在一处武馆门前停下,却未跟过来。心中顿时一宽,忽又觉得自己疑神疑鬼,错怪好人了,不禁好笑。

    这女郎名叫苏婷,是本镇人士,平素在寥山剑派学艺。最近过年休假,在家呆了十余日,早已烦闷,故而今日早早出门上街,来赶这上元节的热闹。

    此时天尚未黑,街上虽挂满了花灯,却并未点烛,还不是赏灯的时候。她便往街心去,料想那里的夜市必定已经热闹非凡了。

    果然,到得街心,但见各类货摊早已摆好,虽名夜市,却早已开张。挑买东西的客人络绎不绝,商贩们吆喝声此起彼伏,好不热闹。

    她闲逛着,看到一个卖配饰的货摊上有剑穗出售,便停下来挑选。她佩剑剑穗已旧,正好换个新的,再给两个同门好姐妹一人买一个。所谓“新年新气象”,给佩剑换个新的剑穗,期许新的一年有新的收获,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苏婷正挑选着,不一会儿有两个腰别长剑的少年也过来挑买剑穗。苏婷看了看二人,也不知是不是刚刚在街上“尾随”自己的那两人,只怪当时瞥眼观瞧,没敢看得太仔细。

    这两名少年,一个长得颇为清秀,另一个身材魁梧,均十七八岁模样。那模样清秀的少年挑好一个剑穗,拿在手里,正欲问摊主价钱。忽然一只大手从他手里一把夺了剑穗,然后只听到一个粗犷的声音说道:“老板,这个多少钱,我要了!”便见一个黑衣少年挤了过来,手里提溜着一柄佩剑,他张嘴说话时露出的上门牙缺了一颗。

    苏婷定睛一看,这黑衣少年不是别人,正是自己的寥山同门李大志。这人平时最爱惹是生非,打架闹事,那颗缺了的门牙就是之前与人动手时被打掉的。他虽是邻镇人,但今天上元节赏灯夜游的热闹,他一个没醉也装三两疯的人哪有不来掺和的道理。

    只听那清秀少年温言道:“这位兄台,这剑穗是我先看中的……”

    “什么?你声音太小,我没听清楚,你再说一遍。”李大志大大咧咧地说道。

    那清秀少年耐心说道:“这剑穗是我先看中的……”

    “什么?你声音太小,我没听清楚,你再说一遍。”李大志吊儿郎当地说道。

    苏婷心想,这个李大志当真顽劣不堪,这怕不是又要寻衅滋事。

    那清秀少年不得不又说了一遍,李大志仍是说道:“什么?你声音太小,我没听清楚,你再说一遍。”

    苏婷心道:这少年是傻呢?还是脾气真好得出奇?这李大志分明是有意挑衅。

    那清秀少年高声说道:“这剑穗是我先看中的!”

    李大志摇头晃脑地说道:“哦,说了半天,原来是看中了我手里的剑穗,可是凡事要讲个先来后到,你再喜欢也不能抢我手里的东西不是。”

    此时任那清秀少年脾气再好,也不免动怒,道:“明明是你抢了我的,反倒说我抢你的东西!”

    李大志道:“这东西是你的?你付了钱吗?”

    这时那清秀少年的同伴,一旁的魁梧少年早已按捺不住,一把扯住李大志的衣领,道:“小子,你是存心来找事的吧?”说着扬了扬手中的佩剑。李大志哼了一声,道:“哟哟,是练家子啊,还会使剑?想打人吗?”

    魁梧少年凶道:“你小子敢找事,我就打你!”

    李大志得意一笑,似乎正等着这句话,他将手中的剑穗丢进魁梧少年的怀里,拉住他胳膊,走出来几步,对街上众人说道:“大家看看,这个人抢了我的剑穗,还要打我。”

    街上众人也不知发声什么事,只当这魁梧少年抢了东西还要打人,都有些愤愤不平。魁梧少年气得满脸胀红,眼前这人如此卑劣狡诈,他誓要教训一番。那清秀少年在一旁提醒道:“师兄,这人存心要激怒你,切莫上当。”

    那魁梧少年道:“师弟,你就是脾气太好了,他才会欺负你,这种人必须教训教训!。”然后对李大志怒道:“此间人多,我们到街背去,看我怎么收拾你。”

    李大志轻蔑一笑,道:“去就去,我占着理,还怕你不成!”

    两人你推我搡地往街背走去,那清秀少年无奈也只得跟了过去。

    人群中有爱看热闹的也纷纷尾随其后,有的人正买着东西,见有热闹可看,便随手丢下东西跟上去;有的人干脆拿着东西钱也没付就跟了过去。原本人满为患的夜市一时间空荡了不少。害的一些商贩叫苦连天,有的便骂道:“这几个短命的打架,把老子生意也搅黄了……”

    苏婷虽是习武之人,但素来不喜这无谓的热闹,并未跟去,继续在夜市间闲逛着。见了小吃美食,也买些来尝尝;见了新鲜玩意,也忍不住上手把玩把玩;看见猜灯谜、杂耍卖艺的,也不免停足观看,凑个热闹。

    过了两刻来钟,但见看热闹的人群陆续回来。只听有人叹道:“咳,太没意思,三拳两脚就打完了,亏我一路跟过去看……”也有人道:“那两个小子太不争气了,两个打不过人家一个,被按在地上打……”又有人道:“那两个一看就没跟人打过架,这打架跟练武不同,讲究实战,又碰到那缺门牙的是个老手……”

    苏婷心想:看来是李大志这小子赢了。

    不一会儿,果见李大志得意非凡、大步流星地从人群中走来,一边走,一边向旁人吹嘘自己如何厉害。苏婷立时上前,将他喊住,道:“李大志,你小子又在外面惹是生非,欺负人了?”

    李大志一看,是自己的同门师姐妹苏婷,当即两眼放光,满脸堆笑地走近来,说道:“哎呀呀,原来是天仙姐姐……”

    苏婷“呸”了一声,道:“你少胡说八道,谁是你天仙姐姐!我问你,你把那两人怎么了?”

    李大志一脸得意,却装出谦逊口吻道:“呵呵,没什么,与两位小友一见如故,切磋切磋而已。”

    苏婷被他一本正经胡说八道的模样弄得又气又好笑,道:“你把人家两个按在地上欺负,是也不是?”

    李大志得意道:“哪里的事,他们非觉得地上凉快、舒服,要趴上一趴,我有什么办法?”

    苏婷呸道:“满嘴胡说八道,尽知道惹是生非,小心我告你师父去!”

    李大志听了,颇有些紧张,忙道:“天仙姐姐,你可千万别乱说出去,尤其不要对楚兰说起,师父那边倒不怕,要是楚兰知道了,她准得告诉我娘……”

    苏婷哂道:“你做的出,还怕人说么?那两人与你无冤无仇,你何苦为难人家?”

    李大志一副不以为然的模样,道:“这两个脓包虽与我无冤无仇,但他们师父夏老儿却与我有深仇大恨,我教训他俩,那也是恩怨分明。”

    苏婷听到“夏老儿”三字,不禁问道:“你说的可是天南武馆的夏馆主?”她是本镇人士,虽常不在家,却也对镇上的天南武馆略有所闻。

    李大志点点头,道:“我与夏清行老儿的大恨深仇,今日总算是了结了。”

    苏婷讽道:“你一个小鬼,跟人家夏老馆主哪来的深仇大恨?”

    李大志强行叹了叹气,故作深沉地说道:“往事不堪回首啊,想当年我雄姿那个什么发,去天南武馆拜师学艺,本想一展抱负,不曾想这夏老儿却慧眼不识珠,把我拒之门外。我当时便发誓,有朝一日,定要卷土重来,重蹈覆辙……”

    苏婷听得他乱用成语,词不达意地乱说一通,强忍着不笑出声来,道:“所以你怀恨在心,要找人家报复,又怕打不过人家,便拿人家徒弟出气?”

    李大志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似的,说道:“不不不,我自投寥山之后,这几年勤练武功,剑法已略有小成,连崔盛师兄都颇为认可,说我是寥山剑派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以我今时今日的武功,已远胜那夏清行老儿……”

    苏婷道:“牛皮都被你吹破天了,崔盛师兄乃是坐席弟子,能有闲工夫认识你一个登堂弟子?”

    原来寥山门下弟子分作四等,初入门三年的为临门弟子,平时在各堂门外的空地上学武。临门弟子学艺三年后,经考核合格可晋为登堂弟子,便可在堂内学武,不用风吹日晒。登堂弟子学艺三至五年,经考核合格便可艺成下山,成为剑士;若第五年仍通不过考核,便得强制下山,并夺去本门弟子身份,虽仍可使用本门武功,但终身不得以本门弟子自居。这二类弟子数量较多。

    登堂弟子中若有极为优秀者,被长老或堂主选中,可留在派内,帮着料理门派事宜,成为入室弟子。入室弟子若被掌门选中,便可成为掌门坐下的坐席弟子,将来有望成为掌门接班人。这二类弟子数量极少,身份亦高。

    李大志脸上一红,连忙改口道:“我……我也是听我们堂大师兄徐俊潇说的,徐师兄认可我那是千真万确的,他跟崔盛熟,也许当面提过我……”

    苏婷对李大志拙劣的假话嗤之以鼻,道:“你老老实实说话,编的那些瞎话鬼都不信。”

    李大志死不承认,继续道:“我骗你干嘛!今天上元节,我一来赏灯,二来报仇,走到天南武馆门口,就发现这老儿知我要来寻仇,竟吓得关门跑了,连武馆也不敢再开了。正所谓跑的了和尚跑不了徒弟,他老儿跑了,我便只好对他脓包徒弟下手……”

    苏婷知李大志胡说八道,听到天南武馆关张,心中却是惋惜。这天南武馆虽说是个小小武馆,口碑倒也不错,夏清行师傅人品师德更是人皆称颂。当年习武之初,年纪尚幼,父母本欲将她送往天南武馆学艺几年,再转大派,只是后来作罢了,但每每在她面前夸赞天南武馆夏师父如何了得。于是问道:“那天南武馆当真关张了?”

    李大志不屑地说道:“这还有假!”

    “那你可知为何关张?”

    “我不是早说过么,那夏老儿怕我来报仇,吓得关门跑路了……”

    苏婷瞪了李大志一眼,道:“李大志,你再胡说八道,我明日便将你与人打架的事说给楚兰听。”

    李大志吓得连忙道:“别,别啊。他为何关张我怎知道?今日我打武馆门口路过,本想瞅瞅夏老儿身体是否硬朗。谁知却见大门紧闭,一打听才知武馆已经关张了,那夏老儿也不知去向。”

    “这么说来,这夏馆主定是遇到什么难事了。你说说看,他能遇到什么难事?”

    李大志极不耐烦地说道:“姑奶奶,他遇到什么难事,我哪能知道,我又不是神仙。”

    苏婷把眼一横,“你好好说话,楚兰可是我的好姐妹,你最好老实点……”

    李大志抓耳挠腮地想了半天,突然灵光一闪,道:“我知道了,武林盟年前下过一道以大并小的指令,我想八成与这个有关。那夏老儿的小武馆并未入盟定级,武林盟不予承认,他再开下去只得喝西北风……”

    “以大并小?”苏婷听了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又问道:“那两个天南弟子的武艺当真那般差劲?”

    李大志一听来了精神,把他如何打败两人之事添油加醋地吹嘘起来。

    苏婷听得甚觉无趣,打断他的话问道:“你如何知这二人是天南武馆弟子?”

    李大志又将自己如何在街市巧遇二人,得知二人是天南弟子,如何跟随他们一路到夜市之事说了。

    苏婷这才确信此二人确为天南武馆弟子,只是不曾想天南武馆的武功竟这般差劲,与自己昔日听到的大不相同。

    李大志刚刚吹嘘之言被打断,这又接着讲起来,什么三拳两脚,一招制敌,轻而易举,不费吹灰之力,一股脑儿的喋喋不休。苏婷听得不耐烦,摆摆手就要走,李大志哪里肯,拉着苏婷非要把自己的“丰功伟绩”说完。

    苏婷一甩手,赶紧跑开,自顾自地逛街去了。那李大志一番精彩言论找不到听众,实在憋着难受,见道旁有个老头路过,一把拉过来对他滔滔不绝。

    那老头正是王家村后山种树的工头端木雨航,来街上送工钱,顺便赏灯。他听得云山雾罩,见李大志生得壮实,不敢走,嘴里却低声嘀咕道:“你妹的,老子怎么遇到这么个玩意……”

    苏婷一路游逛,不知不觉走到一家乐器行门口。她从师父那里学过一些音律,对乐器倒生了几分兴趣,便进得门去。

    今日上元节,店中顾客比往日较多,店家也没功夫招呼她,她便自顾自地东摸摸,西瞧瞧。见台上一张古琴十分古朴精致,忍不住用指轻拨了一下琴弦,顿时琴音阵阵,经久不息。她不期此琴声音竟如此高亢,不禁吓了一跳。

    店中伙计听到声响,转头一看,见是个年轻轻的美貌姑娘,衣着不俗,当即撇下身旁的客人,笑脸迎上来道:“姑娘真有眼光,这是本店刚到的七弦瑶琴,材质上乘,做工精美,颇有些年份,珍贵异常,与姑娘天仙般的气质最为相配……”

    那伙计口齿漏风,边走边说,正朝着苏婷过来。苏婷怕他喷自己一脸口水,忙摆手退身,道:“你别过来,我只是随意看看……”

    伙计顿时一脸不悦,将苏婷一番打量,道:“不买你摸什么?哪里来的穷丫头,穿得人五人六的,到我店里捣乱。”

    苏婷顿时气上心头,道:“谁捣乱了,我试试不成么,谁知道你店里卖的琴能不能响。”

    那伙计被气的哭笑不得,正要上前来赶走苏婷,忽的有一男一女走近古琴来看,伙计与那男子撞在一起,只见那男子纹丝不动,伙计却连连后退。

    苏婷朝男女看去,但见那男子相貌英俊,身形英挺,女子身材高挑,容貌艳丽,两人均着一身白衣,好似一对璧人。二人英姿飒爽,身上有一股清健之气,苏婷习武日久,已瞧出二人是同道中人。本邑太闲四门及各拳馆剑会青年弟子不在少数,不知此二人是哪一派的。

    那白衣男子看到苏婷,脸上微微一动,暗生惊叹。白衣女子瞧见男子脸色异常,顿时醋意大发,朝苏婷白了一眼。

    苏婷无端受她白眼,心中甚是不悦,便也凑近古琴,装作有购买之意。那白衣女子那里肯让,招来伙计便问价格。伙计见有生意上门,刚刚被撞之事已抛到九霄云外,笑脸逢迎,给那女子讲起琴来。

    那白衣女子也不听他啰嗦,只道:“这琴极好,你只管说价格就是。”原来她刚刚听到琴音,已知此琴并非凡品。

    伙计大喜过望,伸出三个手指头,道:“纹银三十两,价格公道,童叟无欺……”

    白衣女子道:“行,给我包起来。”

    苏婷道:“慢着,这琴是我先看上的,凡事得讲个先来后到。”

    白衣女子朝苏婷看了一眼,神情甚是轻蔑,道:“你是寥山剑派的吧?”

    苏婷心中一惊,心道:“她怎知我是寥山剑派的,我一没穿派服,二没带佩剑,她从何得知?”未及细想,回道:“不错,我是寥山剑派的,你又是哪一派的?”

    白衣女子神色傲然,道:“我乃独山剑派弟子。”

    苏婷听这女子口气,知她分明是看不上寥山剑派。虽说太闲四门中除孤山剑派为丙级门派外,其余三派均为丁级,等级相同,但论武林名气,独山剑派却比寂山剑派和寥山剑派较高,算是太闲第二派。

    她也不恼,只高声道:“哎呀,了不得,听你口气,我还以为你是孤山剑派的,原来是独山剑派啊,那也很了不起啊,花钱就能买个剑士!”

    白衣女子听苏婷阴阳怪气的,特意高声说出“花钱就能买个剑士”几字,又羞又恼。

    原来,这太闲山附近的百姓历来只推崇孤山剑派,他们又非武林中人,别的剑派也懒得去细分谁高谁低。总之听到是孤山剑派的,便人人夸赞,若是别的三派,你就是说破天,他们也认为不值一提。况且,去年独山剑派又传出不学无术的富家子弟花钱买剑士的丑闻。

    白衣女子输了气势,定要找回面子,指着古琴道:“小丫头,你可知这琴有多长,头尾多宽,这琴上七弦,可一一叫得出名字,说得出来历?”

    苏婷学琴尚未入门,平时也不甚用心,哪里知道这许多。

    白衣女子见苏婷答不上来,沉思不语,不禁得意一笑,道:“小丫头,你还嫩着呢,本小姐自幼弹琴,雅爱音律,你一个初学者用得着这么好的琴么,只怕给你也是糟蹋了。”

    苏婷听她这么一说,猛然想起在师父琴馆中曾见过几个别派女弟子学琴。师父是琴道名师,对她又颇为喜爱,曾让她学剑之余去琴馆学琴,只是自己不甚用心,只去过几次,还因指法笨拙,引得其他弟子哄笑。想来这白衣女子便是师父的音律弟子之一。

    她心中既已明了,当即微微一笑,道:“原来是师妹啊,我师父没教你尊师重道的道理么,见了师姐竟这般无理?”

    那白衣女子顿时语塞。自己的音律师父确为寥山剑派的安柔堂主,此人正是苏婷的授业恩师。自己是独山弟子,她是寥山弟子,论亲疏关系自是她们更为亲近,论入门时间,也是苏婷更早,即便自己年长几岁,但细细算来可不是她的师妹。

    苏婷见白衣女子一时不语,甚为得意。白衣女子心高气傲,从不相让于人,但学武之人最忌不尊师重道,她不愿背负“长幼不分”的名声,一肚子火发不出来。又见男伴一动不动,一声不吭,还时不时朝苏婷看去,便将一腔怒火都发泄在他身上。

    白衣男子甚为尴尬,只得道:“这张琴既然被你师姐看上,那我们挑过一张就是,何必伤了和气。”白衣女子气得跺脚,便要出店门而去。

    那白衣男子拉住女子,朝苏婷行了一个师门礼,道:“在下独山剑派孙延礼,这是我师妹白卿卿,今日一场误会,还请勿要见怪……不知师姐如何称呼?”

    太闲四门原是一家,各派弟子见面均以师门礼相敬,苏婷看男子谦恭有礼,当即也还了一礼,道:“孙师兄有礼了,小妹寥山剑派苏婷。今日之事,皆因小妹一时争强好胜,还请师兄包涵。”

    那白衣女子见两人这般客套,再也气不过,当即拂袖而去。白衣男子只得向苏婷致了一歉,随即出门追去。

    苏婷口角得胜,心满意足,正要离去,那伙计却拉着她不放,要她买琴。苏婷道:“我几时说了要买琴?”伙计气得上蹿下跳,道:“刚刚不是你捣乱,我这琴早就卖出去了,你现在拍拍屁股就想走?”苏婷自觉理亏,只得道:“这琴我是真买不起,实在抱歉。”

    伙计气得眼冒火星,拉着苏婷就要教训。苏婷伸手往伙计肩上一拍,伙计顿时脱手,连连后退。他才想起苏婷是山上学剑的,身怀武功。他立在原地,无可奈何:打她一顿吧,怕打不过,骂她一顿吧,也未必骂得赢,让她赔点钱吧,她又未必肯。

    他本是店里一个伙计,每天陪笑脸,说好话,不过是为了多挣几个银子养家,今天碰到这样一个主顾,也只得自认倒霉。叹了一口气,道:“你,你给我走。”

    苏婷见他垂头丧气,心中不忍,道:“喂……”她话未说完。那伙计道:“我不想说话,你走吧,你这瘟神……”苏婷笑了笑,道:“喂,我说伙计,这琴我买了还不行吗,可别叫我瘟神。”伙计听苏婷答应买琴,顿时一脸喜色,忙凑过去。

    苏婷又道:“不过嘛……”

    伙计以为她又要反悔,气得抄起墙边一个木棒。

    苏婷见状,笑得合不拢嘴,忙道:“我是说我今天带的银子不多,这琴你便宜点卖我。”

    伙计听了心中一宽,顿时喜笑颜开,连连道:“价格好商量,买东西哪有不还价的。”

    苏婷道:“我这里只有十两。”

    伙计顿时又泄了气,生不如死地说道:“姑奶奶,你要把我搞死你才高兴吗?”

    苏婷满脸歉意,道:“不过我家离这不远,我先给你十两,剩余的待会送过来可好?”

    伙计支吾道:“这,这我可做不了主,你欠账可以,但琴现在不能带走。”

    苏婷想了想,从身上取出十两银子,往柜台上一搁,道:“好,就这么说定了,这十两我先搁这,待会儿凑足了银子再来取琴。”

    伙计拿起银子掂了掂,确认无假,不禁感慨这女子的豪迈之气。待回头,却见苏婷已出门而去。这伙计东方傲天也是一个血气方刚的少年,胸中顿时生出一股少年意气,大步出门追去,见苏婷并未走远,于是喊道:“姑娘且慢走。”

    苏婷转身过来,奇道:“伙计何事?”

    那东方傲天颇为激动,道:“今日我擅自做一回主,这琴你且背去,我信得过姑娘,必不会少我银子。”苏婷大喜,倒不是因为可立时将琴取走,而是伙计对她信任。东方傲天转身入店,麻利地将琴包好,出门将琴给了苏婷。苏婷接过琴,不禁对眼前的伙计刮目相看。

    此时屋外天色已渐暗,各处花灯陆续点上了蜡烛,街道上忽明忽暗。苏婷背着琴,小心地走在人群里,生怕碰坏了琴弦。她本为赏灯而来,此时街市华灯初上,人头攒动,正热闹得紧,但想着伙计还在等她去付银子,也无意观赏,只得先往家去。

    她走出热闹的主街,进入一条昏暗小巷,一路见不少人提着灯笼走来,都是穿过小巷去主街看灯的,唯她一人往回路走。走着走着,忽觉背后有人跟随,回头一看,只见一个修长的身影,却看不大清脸。

    那人见她回头,当即停住脚步。苏婷不确定此人是有意跟踪,还是无意同路,当即加快脚步,只觉那人竟也加快脚步,心下雪然:这人就是跟踪自己的。心道:“我堂堂一个侠女,怎的老被小人跟踪尾随,真是岂有此理!”

    她刚欲发作,忽听屋顶有人喊道:“兄台止步。”抬头一看,只见一男子坐于屋顶,手中握着一柄长剑。苏婷心想,此人肯定是冲着后面这人来的,自己正好趁机离去。她背着琴,加速往家中方向去。只听身后瓦片轻响,苏婷转头去看,只见屋顶那人在瓦片上走了几步,忽地一跃而下,落在巷中。

    这人身材肥大,轻功竟十分了得,他拔出长剑,与刚刚尾随之人相对而立。只听他说道:“兄台剑法不俗,刚刚输给你我实不甘心,咱们再比一场如何……”

    苏婷素来不爱这比武斗剑之事,匆匆赶路而去。

    她回到家中,只有祖母在家,余人早已上街观灯去了。祖母见苏婷回来,心下甚悦,道:“还是我孙女好,知道回家陪我。”哪知苏婷放下琴,取了银子,又出门而去。祖母顿时一脸不悦,嘟囔道:“哎呀,一个个都没良心……”

    苏婷穿过刚刚那条小巷,发现那两人已不知去向,地上多了些碎瓦片,料想二人刚刚一阵激斗,蹿高伏低的,把屋顶瓦片也打了下来。她走进主街,一路看着花灯,一路直奔那家乐器行。半路上见一人鼻青脸肿地坐在一个石凳上,却是李大志。不远处立着一人,身材肥大,与刚刚小巷屋顶那人颇为相似。

    苏婷十分好奇,走近去问道:“李大志,你又去打架欺负人了?”

    李大志见是苏婷,没好气地说道:“大姐,你见过欺负人把自己弄的鼻青脸肿的么?我这是被人欺负了。”

    苏婷见他满脸土灰,垂头丧气的,心中又好笑又有些不忍,道:“哟,是谁这么厉害,连我们寥山剑派的杰出青年也敢欺负?”

    李大志抹了抹脸,道:“也不知哪里来的两个混蛋,见我就打,我以一敌二,奋力一战,终是寡不敌众,着了道了。”

    苏婷知道李大志没几句实话,这八成又是胡说八道。说道:“这怎么可能,白天时候你还一个打俩,三拳两脚,一招制敌,轻而易举……”

    李大志听苏婷挖苦他,气得把手往座上重重一锤,他忘了座下的是石凳,手锤在石凳上疼得不行,立时哎哟喊痛。这时旁边站着的那个肥大身影走了过来,不耐烦地说道:“行了行了,李大志你还嫌不丢人么!”

    苏婷问道:“这人是谁啊?你朋友?”

    李大志没吭声。那人见了苏婷,不禁整了整衣衫,客气说道:“姑娘是?”

    苏婷见这人模样与李大志有几分相似,正欲接话。那李大志道:“呐,这就是我常跟你说的,我们寥山第一美女,天仙姐姐苏婷……”

    苏婷“呸”了一声,顿时羞得满脸通红,道:“李大志,你胡说八道什么?”

    那人闻言,立时满脸堆笑,上前逢迎,道:“哎呀,原来是苏姑娘,失敬失敬,在下何广才,是李大志的表哥,常听表弟夸你貌美,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苏婷满脸飞红,心里直骂李大志乱嚼舌头。拱了拱手,道:“原来是何大哥,看何大哥这身形威风凛凛的,也是习武之人,不知是哪一派的高足?”

    那何广才听苏婷夸他,颇为得意,忙道:“在下不才,在独山学艺。”

    苏婷又拱了拱手,道:“原来是独山剑派的师兄,幸会幸会……对了,你们独山剑派是不是有一个叫白卿卿的?”她想起刚刚在乐器行之事,随口一问。

    何广才一愣,道:“是啊,那可是我们独山剑派大长老的孙女。”

    苏婷心想:难怪此人如此傲慢,原来颇有来头。又道:“那是不是还有一个叫孙延礼的?”

    何广才听了脸上露出不屑的表情,道:“你是说那个小白脸,这厮长得嘛倒人模狗样的,但正经本事怕没多少,整天就知道跟在女人屁股后面。”

    这时李大志突然插话道:“你有本事,还不是打不过那个小白脸。”

    何广才怒道:“谁说我打不过他,去年比武,我三拳两脚把他打败,简直轻而易举,不费吹灰之力。”

    苏婷暗想:“这哥俩用词倒颇有相同之处。”

    李大志道:“我说的不是孙延礼那个小白脸,是今天这个小白脸。”

    何广才听了颇有些不自在,支吾道:“我,我那是轻敌了,我后来单独找他比过一场,你没看到而已。”

    李大志一脸不屑,何广才见他不信,便要拉他去看,说是二人在巷中比武,还留有痕迹。

    苏婷此时已知这何广才便是刚刚在屋顶之人,只是另一人是谁却不清楚,他为何跟踪自己更不得而知。于是问道:“你们说的这个小白脸是谁?”

    那何广才此时气上心头,也顾不得李大志面子,把他如何被打之事说了个透。那李大志自是不肯吃亏,又把何广才如何不敌对方之事也说了个遍。

    原来他二人在街头相遇,便结伴闲逛,路上忽遇上两个人,要找李大志麻烦。李大志见有表哥在旁,两人私下互学了对方门派剑法,自认武功了得,谁也不怕,便决定跟二人去比武斗剑。

    李大志托大,要表哥在旁观战,自己以一敌二,哪知对方也挺讲究,只派一人上场比试,另一人只站在一旁观看。这边李大志与那人过上十余招,已露败势,何广才见情况不妙,便上前帮忙,以二敌一。对方另一人仍旧站着不动,只是闲看。

    何广才与李大志二人合力斗一人,仍不能取胜,倒渐显败势。李大志便想,旁边这人始终站着不动,见我们以二敌一也毫不在意,八成是不会武功,才不敢上场。与其两个打一个输了丢面子,不如先腾出手把这个不会武功的打败了,到时一胜一负,也不算丢人。

    他气势汹汹朝这人过来,挺剑便刺。本以为一招制敌,轻而易举之事,岂知这人武功竟也不俗,三两招过后,对方没事,自己倒连连败退。

    何广才见状,便又到这边来助阵,三人过得几十招,他一套得意剑法竟被对方破的一干二净,李大志也累得气喘吁吁。李大志眼见占不到这人便宜,无奈之下又跑去与前一人对打。何广才心中甚是不服,便一人独斗此人,斗了一阵,已察觉此人有些有气无力,时间一长必可制敌取胜。他信心大增,又斗了几十招,不想对方仍是不倒不败,自己反倒快精疲力尽了。

    何广才拼尽全力又与那人斗了十几个回合,终于累得无力再战。好在对方并未为难他,见他大喘粗气,当即便罢了手。那边李大志就惨了,另一人将他制住,按倒在地,狠狠揍了一顿才罢手。

    何广才心里气不过,心想这般有气无力之人,怎能胜他。于是待对方二人走后,他又独自跟踪那人,要跟他再比一场。刚刚不久,他见那人进了小巷。他轻功了得,便悄悄上得屋顶,来个守株待兔,最后两人又比了一场。只是这一场比武李大志不知,何广才又未细说,胜败如何便不得而知。

    苏婷听了二人讲述,仍不知尾随自己之人是谁,问道:“这二人长什么模样,你们可曾看清楚?”

    李大志道:“这两人身形差不多,高高瘦瘦,用我表哥的话说,就是有点人模狗样的小白脸。”

    苏婷对李大志道:“这二人究竟会是谁,你再细细想想,为何人家专打你,不打你表哥,是不是平时得罪什么人了?”

    李大志气得大叫:“怎么可能,我李大志行走江湖,向来以礼待人,广交好友,从不得罪人。”

    苏婷瞪了他一眼,道:“又胡说八道,你整日惹是生非,今天白天还欺负两个武馆弟子来着……咦,会不会是他们?”

    李大志不假思索地说道:“怎么可能,那两脓包,我三拳两脚就干翻在地,简直轻而易举,不费吹灰之力,怎的,白天是怂货,晚上就……就……”他一边说着,突然想起了什么。

    何广才见李大志突然不语,问道怎么回事。李大志支支吾吾说道:“你们还别说,这晚上二人和白天二人的招式还真有几分相似……”

    何广才大吃一惊,立时捶胸顿足起来:“哎呀,这下丢人了丢大了,我们堂堂太闲弟子,竟输给了两个小武馆弟子,这要传出去可就丢大人了……”

    李大志起身安慰表哥,同时也自我安慰道:“不可能,不可能,白天那两脓包怎么可能突然变那么厉害,再说模样也不一样,一定不是他们,兴许是孤山剑派的呢……”

    苏婷摇摇头,说道:“怎么不可能,天南武馆又不止两个弟子,兴许晚上这二人和白天那二人是师兄弟也未可知,你不也说他们招式相似么?”

    李大志直摇头,道:“夏老儿几斤几两我是知道的……”他越说越不自信,心中越来越觉得那两人就是天南武馆的弟子,这么说来,自己当年拜师遭拒之仇是还没报完啊。

    苏婷见二人也没个头绪,忽想起自己还得去乐器行付买琴的银子,便与二人道别。何广才一心想与苏婷亲近,听她要去乐器行,非要死皮赖脸跟去。李大志觉得闲来无事,也要跟去,说自己还不知琴长啥样子,要去见识见识。苏婷无奈,只好带二人一同前往。

    此时街市灯火如昼,游人如织,已是赏灯夜游最为热闹的时候。三人一边行路,一边观灯,颇为惬意。何广才李大志乐得手舞足蹈,直夸清幽镇花灯名不虚传,去年在州城观灯都不及这里好看。

    三人刚走近乐器行店门,便听到里面有争吵之声,苏婷走近一看,只见一白衣女子正对着店里伙计东方傲天发火,店里掌柜也在一旁频频责骂。

    白衣女子身后立着两名男子,一人身着白衣,一人身着灰衣。苏婷认出那白衣女子正是适才与自己争琴的白卿卿,那白衣男子则是孙延礼,只那灰衣男子却不知是谁。

    她索性走入店中,众人回头一看,都走了过来。那东方傲天顿时兴高采烈,道:“我早就说了,这位姑娘必来付钱。”那白卿卿一把将东方傲天推到一旁,瞪着双眼,朝苏婷说道:“琴呢?”

    苏婷一愣,知她仍不忘要买那张琴,便道:“琴我已经买了,现来付钱。”说着取出二十两银子,正要递给伙计。

    白卿卿伸手挡住苏婷的银子,道:“谁稀罕你的这点破银子,我早已和掌柜的说好,出五十两购买此琴。你既没付清银子,就该把琴让我。”

    那掌柜的在一旁附和:“没错,我已经将琴卖与了这位姑娘,店里伙计不懂规矩,客人没结清银子就把琴给了出去。我现在将你的银子还与你,你把琴退回来。”说着扔过来一袋银子,正是苏婷前刻所付银两。

    苏婷见对方人多,掌柜的又帮着对方说话,颇有些慌乱,回头叫李大志和何广才进来助势。李大志当先走进来,众人见他鼻青脸肿,一脸灰土,又诧异又好笑。

    李大志不知众人在笑什么,恼道:“笑什么笑,我脸上有东西么?”众人一听,更忍不住笑出声来。李大志这才意识到自己正鼻青脸肿,满脸是土,心道:这回可丢大人了!

    那何广才却不肯进来,连连摆手,指着那灰衣男子,对苏婷低声说道:“我……我门派大师兄在这,我不方便进去。”

    苏婷气不打一处来,原本指望二人替自己出头,没想到一个灰头土脸遭人嘲笑,一个畏畏缩缩不敢进来,丢人丢到家了。她将身一挺,对众人说道:“我倒是不信了,这世道还没处说理了,哪有卖了东西还要索回的道理,琴就在我家,我不信你们敢到我家里去抢。”

    白卿卿气恼不已,见李大志傻乎乎站着,一伸手将他胳膊抓住,随即往他背上一扭。李大志猝不及防被扭住胳膊,顿时疼得哇哇大叫。白卿卿得意地说道:“师姐,你是安师父的弟子,我不拿你怎样,只是你这不怎么体面的情郎要受点委屈,你若不交出琴来,我便让他吃点苦头……”

    苏婷毕竟是个年轻姑娘,见对方人多势众,这白卿卿又咄咄逼人,一时间不知如何应对。

    正在此时,那灰衣男子突然开口:“白师妹不可,寥山独山乃兄弟门派,不可枉动干戈!你要买琴,只管与店家商量,至于这姑娘肯不肯退琴,那是店家与她之间的事,我们莫要参与。”说着伸手拨开白卿卿扭住李大志的手。

    李大志趁机挣脱,顿时怒气冲天,立时就要对白卿卿出手。那灰衣男子当即挡在李大志身前,道:“兄台勿恼,师妹不懂事,在下向你赔罪。”说着朝李大志躬身行礼。

    李大志哪里肯听,心中一团烈火正旺,便要朝灰衣男子动手。何广才在外听得明白,此时立刻跑进来,拉住表弟李大志,道:“算了算了,表弟莫恼,这是我门派大师兄,他都向你赔罪了,你就原谅了吧。”

    李大志怒气难消,指着何广才骂道:“你说算了就算了,疼的又不是你,他是你大师兄,又不是我大师兄,我还怕他不成!”

    何广才厉声道:“胡闹,你可知他是谁?莫说是你,就是你大师兄来了,你们加一块也未必是他对手。”

    李大志一愣,一时被吓住,却装出一副不以为然的模样,道:“他是谁,有这般厉害吗?”

    何广才悄悄在他耳边说道:“他就是我们独山剑派的首席大弟子邹济安,莫说是你,就是你们寥山的崔盛来了,也得喊一声邹师兄。”

    李大志听得目瞪口呆,他久闻独山四杰的名声,这邹济安乃四杰之首,未来的独山掌门人,连自家掌门见了都要客气三分,何况他一个无名小卒。一时手足无措,拉着表哥何广才就要走。

    那邹济安却颇为谦和,听到何广才话说的太过,便道:“何师弟,莫要乱说话,我邹济安本事平平,不过有些虚名而已,哪敢与人争先。今日错在我们,更不可拿名气吓人。”

    何广才连连称是。

    那邹济安又走到苏婷身前,躬身行礼,道:“姑娘,你与我师妹俱看上了那琴,本来你购买在先,我们无意争夺,只是店家说你银两不足,我师妹又独钟爱此琴,故而在此等候相商。姑娘若肯相让,我们自是感激不尽,若是不肯,我们也绝不为难。你看如何?”

    苏婷知眼前之人是独山剑派一个了不起的大人物,自己本无意购琴,先是因与白卿卿争执,后是因对店里伙计有愧,才购了此琴。相不相让,本来都好说,只是那白卿卿态度蛮横,为人刁蛮,才态度强硬。现见邹济安这般客气有礼,也不好再争执。便道:“琴在家中,今日已晚,白师妹若真想要此琴,可明日赶早到我家中来取。”

    邹济安闻言,当即行礼相谢。

    那白卿卿哪里是为琴而来,只因之前与苏婷相争落了下风,心里不服气,又与孙延礼闹翻,路上恰遇到大师兄邹济安,便拉他来帮忙。现见大师兄为自己琐事全力周旋,心中颇过意不去,于是道:“算了,这琴或许与你有缘,我怎能夺人所爱。师兄,我们观灯去吧。”

    邹济安听了,也松了一口气,这师妹刁蛮任性,他是知道的,只因她是派中大长老的孙女,身份尊贵,人人敬她,才随她走这一趟。他如获解脱般地走到店掌柜面前,拿出五两银子,道:“适才争闹,搅了店中生意,这点银子就当赔偿,还望掌柜的见谅。”

    掌柜的从未见过如此谦恭有礼、周到得体的年轻人,赶紧拱手行礼,道:“惭愧惭愧,多谢多谢。”

    待白卿卿一行人出了店门,苏婷便将购琴的银子给了店家,双方钱货两清,也再无争执,便都客客气气地道了别。苏婷临出门前,只听得那掌柜的尤自感叹:“这年轻人了不起啊,将来独山剑派必是此人的了,兴许太闲四门也要以独山为尊了……”

    苏婷出得门来,见何广才李大志二人已不知所踪。此刻,街市上灯火灿烂,各色花灯争奇斗艳,长达数百丈的龙灯也开始了游街,随行的乐队锣鼓喧嚣,正热闹得紧。这本是她最爱看的热闹,可是今夜连遇这许多糟心事,闲逛一圈下来,看着满街的人与灯,只觉得意兴阑珊。

    街市喧闹,感觉不到夜已深沉,时已立春,似乎已是春天,但袭袭寒风不识人间的上元佳节,直吹得她隐隐觉冷。于是,她决定回家去。

    她独自行路,身后的热闹喧嚣也渐渐远去,唯有锣鼓声依旧响个不停。这期待已久的上元佳节对她来说算是结束了,心中忽觉得一阵寂寥。走到来时那条小巷,忽见巷中瓦片横飞,抬头一看,好家伙,屋顶上竟有六七个人飞来飞去,剑影纵横。看身形皆是少年,不知这又是哪些门派的弟子因何事而在此争斗。

    街市上花灯正旺,这灯火阑珊的僻静小巷似乎也不甘寂寞,招来一批又一批意气少年,在这里大打出手。只是苦了这些房屋的主人,此时全家尚在街上兴高采烈地赏灯夜游,浑然不知自家屋顶已沦为了战场,待回家时见屋顶片瓦不剩,不知作何感想。

    苏婷暗道:“也罢,本女侠回家之路竟如此不易,今日便施展一回轻功,让你们这些争强斗狠的家伙知道知道我的厉害。”她一纵身,朝小巷飞奔而去,急行间但觉头顶瓦片与人影齐飞,既觉惊险,又感兴奋。好不容易奔出了巷口,长舒一口气,顿时胸怀大畅,颇感快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