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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2章 琴流闹市2

    上元节一过,又是新学年。这日,苏婷早早收拾停当,穿戴整齐,进过食,便提了佩剑,背着四五个包袱出门而去。她在寥山剑派学剑已有多年,早已独自出门惯了,过年时在家拿剑乱舞,打坏不少东西,家人也没来相送,都巴不得她快点走了清净。

    因家离寥山较远,苏婷平时都住在派内,只月末和年节休假才回,所以这次出门带的东西颇多。可随身带着这么多包袱,着实累赘,便预备上街雇一辆马车。

    到了街上,见熙熙攘攘的全是人头,才想起今日是出行高峰,街上哪有单独的马车可雇,又不愿跟人挤在一块,惹来一众人无聊的目光。她因长得漂亮,平日总有人时不时朝她看,心里十分厌烦。好在有托运包袱行李的车子,于是花了二十文,将身上四五个包袱一并装车托运,自己只带一柄佩剑,走小路上山去。

    这条小路她非常熟悉,每月休假,多半由此路往返。此时天气尚寒,日头初升,暖意聊聊,小路上冷风肆虐,吹得她衣发飞扬,双颊生疼。

    约莫行了五六里路,经过一处湖泊。这湖名叫叹悠湖,临近太闲山,是百余年前的太闲剑客悟剑之地,湖水清澈,草木清幽。湖心有一座古亭,名为叹悠亭,相传乃是当年太闲剑客所造,湖名也因此而得。

    苏婷往日行经此处,必到岸边整理衣衫,顾影自赏一番。她身姿窈窕,面容秀美,立如玉树,行若春风,年方十七,正是爱美的年纪,怎能不“孤芳自赏”。

    看着水中自己俏丽的英姿,举剑向天,寒风吹动衣衫而面不改色,颇有女侠风范,不禁自得暗赞道:“好一个英姿飒爽、貌若天仙的女侠。”

    这本是她心中自娱的戏言,不料身后竟传来相同话语,倒似回声一般,不禁吓了一跳。转头看去,只见两个容貌秀美的女子正笑嘻嘻不怀好意地看着自己,正是自己的同门师姐妹楚兰和伊倩,顿时脸色羞红。

    伊倩打趣道:“哟,苏天仙,半月多不见,又俊俏了不少,瞧脸蛋给吹得红扑扑的,快来本少侠怀里避避风。”楚兰则道:“咱们的苏天仙这是少女怀春了吧,脸红得跟猴屁股似的,想男人想的……”苏婷气得举剑相向,嗔道:“好啊,两个无耻小妞,敢偷窥本女侠,快拿命来!”三人闹作一团,一阵嬉戏。

    原来楚兰、伊倩和她一样,也是托运了行李,走这小路上山,三人遂结伴而行。这时尚是早春,沿湖的树木还发着嫩芽,只有依稀春色。

    过了叹悠湖便是上坡的山路,三人行来有些吃力,便放慢了脚步。忽见前面山道上,有四名少年也在赶路,手中均拿着佩剑,料想也是山上学剑的,只不知是哪一派。

    原来这山道前方有一岔路口,一边通往寂山剑派,一边通往寥山剑派。太闲四派,孤独寂寥,均在这太闲山间,各占一峰,其中孤山剑派和独山剑派在东,寂山剑派和寥山剑派在西。

    寂山剑派和寥山剑派相距较近,矛盾亦多,曾有一时甚至到了势同水火的地步。现在虽说关系有所缓和,但两派弟子私底下却少有走动,路上相遇也只当互没瞧见。

    伊倩走在三人中最前,说道:“也不知这四人是寂山的,还是我们寥山的。”太闲四派服饰原各有不同,不难分辨,只是新年伊始,各派弟子今日出门,身着的还是过年的新衣,故而单从服饰上分辨不出。

    楚兰走上前,一把拉开伊倩,说道:“这还不简单,看佩剑啊,咱们寥山剑派的佩剑跟寂山的不同。”说着便搭了个凉棚遥望,看了半天,愣是看不出区别。伊倩又把她拉到后面,说道:“真有你的,这么远你能看清楚佩剑样式才怪呢。”

    “慢着,我看最前面两人背影挺熟悉的,应该是咱们派左二堂还是左三堂的,后面两个嘛,不熟,应该没见过。”楚兰说着,一把又将伊倩拉回到身后。

    伊倩又挤上前去,道:“这么说来,后面两个便是寂山剑派的咯?”

    “那还用说,这两人我都没见过,你看他们走路鬼鬼祟祟的,一看就是寂山的坏蛋。”

    伊倩和苏婷被楚兰的话逗得咯咯直笑。前方四名少年听到笑声,都回过头来看,苏婷三人赶紧低下头,装作若无其事。

    待四名少年转过头去继续前行,苏婷才低声道:“你们也是蠢呢,既然前面二人是咱们寥山的,后面两个又怎么可能是寂山的。我们两派弟子连见面都绕着走,哪能一起赶路。”

    伊倩当即醒悟:“对呀,还是苏天仙聪明。”

    楚兰有些不服气,说道:“那可不一定,搞不好前面那两个是寥山剑派的叛徒,早跟寂山剑派的串通了也未可知……”

    她这一句“叛徒”一出口,前面四名少年又都转过头来,齐刷刷朝这边看。

    最前面一个少年认出来楚兰,当即高声说道:“牛楚兰,你说谁是叛徒呢?”

    楚兰平时大大咧咧,天不怕地不怕的,而且最厌恶别人叫她全名,换在平时早已发怒,但此刻面对四名男子,又在这人烟稀少的山道中,却也不敢多言,不自觉地退到三人最后面。

    伊倩见状,吓得赶紧躲在苏婷身后。

    苏婷本来走在三人最后,这一下反而成了最前面的一个。她又气又好笑,心下鄙夷二人如此行径,怯怯地朝四名少年望去。但见前面二人满脸怒气,第三人正暗自发笑,第四人面色平和,一副闲事不理的模样,忽与她眼神相交,不禁呆住,只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苏婷被他看得不好意思,心道:“这人好生无礼。”

    那人回过神来,自觉失礼,脸上一红,立即转过头去。

    几名少年见三人默不作声,一副楚楚可怜模样,也没过多与之计较,继续赶路而去。苏婷三人暗自庆幸躲过一劫。

    楚兰此时却颇有些愤愤不平,低声道:“有古怪,前面那两人我认得,是左二堂的郑栖梧和左三堂的邱虎,后面这两人我却从未没见过,一开始看背影我还不能确定,刚刚看了正脸,的确是没见过,肯定不是咱们寥山剑派的。”

    伊倩道:“好了楚兰,少说两句吧,你瞎操那个心干嘛。寥山三百多弟子,你能个个记得……”

    “你当我百晓女侠是白叫的么?派中但凡算个人物,哪有我不知的。”

    “也许他们就不算什么人物呗,入不了你女侠大人的法眼……不过嘛,后面这两人我也是第一次见,仔细瞧着,长得都还蛮俊的。”

    苏婷听伊倩这么一说,不禁抬眼望了望刚刚那个与自己四目相交的少年,只见他身形修长,步伐轻缓。

    楚兰叹道:“悲哀啊,我在说咱们寥山叛徒与寂山勾结的大事,你在这里见色起意,我们寥山派怎么出了你这个不争气的东西。”

    伊倩反驳道:“我见色起意?是谁天天在宿舍里崔盛长崔盛短的聊到半夜?”

    楚兰道:“那能一样吗,崔盛是咱们寥山剑派的骄傲,岂能与寂山派两个坏蛋相提并论!”

    伊倩驳道:“你凭什么说人家两个是寂山剑派的。”

    苏婷听两人争得不可开交,忙劝道:“哎呀,你们别吵了,待会他们听到又要转过头来兴师问罪了。”

    楚兰也觉有理,低声道:“伊倩,咱们打个赌怎么样?”

    伊倩此时也气上心头,道:“怎么赌?”

    楚兰道:“咱们就赌这两人是寂山的还是寥山的。”

    “赌注是什么?”

    “谁输了谁帮对方洗一个月衣服。”

    “一个月?这也太长了吧,半个月,我跟你赌。”

    “好,一言为定,苏婷做见证。”

    “赌就赌,谁怕谁!”

    “哼,岔路口就在前面,到时看他们往哪里走就是了,一目了然,你就等着输吧!”

    “我会输?我信苏婷的,她分析的很有道理……”

    三人都是少年人心性,不紧不慢地跟在四个少年后面,要看个究竟。不知怎的,苏婷的眼睛此时总是不自觉朝那个少年看去,虽然只是一个背影,却有种说不出的感觉。他的衣衫总被风吹起,衣带飘荡,不休不止。她记得有一个词叫“如风在衣”,说的大概就是这个样子吧。

    一路上楚兰和伊倩仍喋喋不休地争论着些什么,苏婷一句也没听到。她甚至希望那个岔道口晚点到来,害怕那少年突然走向寂山剑派那一条路,便再见不到他的背影了。

    岔道口终于到了,这时四个少年走得比较分散,互相之间也没多说话。三个姑娘的心都提到嗓子眼了。

    第一个少年不出意外地走向了寥山剑派这条路,接着第二个少年也走向了寥山剑派这条路。关键时刻来了,第三人会往哪里走呢?三个姑娘都无比期待和紧张。只见第三个少年在岔道口停留了片刻,随即朝寂山剑派那条路走去了。此时,楚兰激动得简直要跳起来,伊倩则满脸不可思议的表情,她实在想不通这人竟真会是寂山剑派的。

    苏婷此时内心感到一阵沮丧,这次打赌虽跟她没关系,可是这意味着第四个少年也是寂山剑派的,她再难见到他了。不过仔细一想,自己为什么非要见他呢,明明才第一次见面,都不认识他呢!

    大局已定,楚兰已经哼起了胜利的小调,伊倩心灰意懒,打不起精神。苏婷极力掩饰着脸上失落的表情,不敢去看第四个少年,却又忍不住不看。

    第四个少年走到岔道口时并未犹豫,径直走向了寥山剑派这一条路,并快步向前去与前面二人汇合。这一下让三个姑娘都感到莫名其妙,苏婷更是差点喜极而泣。楚兰发觉苏婷嘴角带着笑意,眼睛却显微红,问她怎么了。苏婷忙捂着脸,不敢让她看到,只说眼睛不小心进了沙子。

    三人走过岔道口,寥山剑派高耸的屋角已依稀可见,远远见前面三个少年径往寥山剑派大门方向走去。

    伊倩本来以为败局已定,不想这第四个少年给她扳回一局,不禁大喜。说道:“楚兰,咱们这赌谁输谁赢,你倒是说说。”

    楚兰本来胜券在握,这突如其来的一出,让她气不打一出来,回道:“自然算我赢,以前面那个为准。”

    “凭什么,一个是寥山的,一个是寂山的,怎么着也是不输不赢!”伊倩愤愤道。

    “凭什么?第三人就是寂山派的,有本事你把他拉回来,我算你赢。”

    就在这时,后面跑来一个少年,正是刚刚走向寂山剑派的那个。楚兰隐隐觉得不安,心道:“这家伙不会也是寥山剑派的吧,你可别害惨了老娘!”只见那少年行色匆匆,边走边说道:“借过借过。”

    伊倩顿时大喜,道:“哈哈,连这个也是寥山剑派的,是我赢了……”楚兰又急又气,嘟囔着道:“这冒失鬼,路都会走错,老娘被你害惨了。”那少年知她们拿自己打赌,也不恼,走近时朝三人看了一眼,随即嘻嘻发笑。

    楚兰待他走远,骂道:“这蠢货,几人一块赶路,能把路走错了,害我白高兴一场。”伊倩讽道:“某些人输不起啊,输了赌注拿别人撒气。”

    “我骂他关你什么事,他是你男人还是怎的?”楚兰恼道。

    伊倩气得满脸通红,找苏婷评理。苏婷乐道:“谁让你跟她打赌来着,她一向输不起,你不知道么?”

    楚兰听苏婷为伊倩说话,更加气愤,说道:“好啊,你们俩什么时候穿上一条裤子了,还是瞧上同一个男人了,这是一致对外啊!”

    苏婷伊倩听了把楚兰揪住,又打又骂。

    楚兰挣脱出来,狡辩道:“肯定是你们早跟这人串通好了,让他先往寂山剑派走,再来看我笑话。”

    伊倩道:“你这人太可怕了,见人就扣帽子,他要往哪走,我们岂能左右。”

    “那他无缘无故去而复返干嘛,吃饱了撑的?”

    苏婷道:“这人肯定是去……”说到这里,却不往下说。

    楚兰突然明白过来,笑道:“他去干嘛,你倒是说啊。”苏婷红着脸,不搭话。

    伊倩这时也明白了,笑得前俯后仰,捂嘴说道:“哈哈,搞了半天,人家只是去小解,某些人啊,疑心病真重……”

    “好了好了,就按刚刚你说好了的,咱们不输不赢,赌注取消。”楚兰气呼呼说道。

    “想的美,这半个月的衣服你是洗定了,不光帮我洗,还要帮苏婷洗。”伊倩愤然说道。

    “凭什么?”楚兰恼道。

    “凭什么,就凭他们两个都是寥山剑派的,有本事你把他们两个都拉回来……”

    三人一路嬉闹,终到了寥山,各取了包袱行李,回了宿舍。

    夜间,同宿舍的师姐妹都到齐了,大家许久不见,有说不完的话题,个个聊得火热。唯有苏婷心不在焉,有时无端发笑,众人见了都觉莫名其妙。

    次日,是派内举行开学典礼的日子。这是新学年,寥山剑派又招收了不少新弟子,几位长老和掌门少不了要召集众人,发表一番豪言壮语。

    寥山剑派是丁级门派,按例可容弟子五百人,只是名声不够响亮,招生不多,目前在派弟子才三百余人。

    典礼尚未开始,已有三位长老和八位堂主站在演武台上,却不见掌门和葛长老。演武台下,各堂弟子均立于各堂门外。苏婷等三人目下为右三堂的登堂弟子,离演武台不远不近,既可看清台上情形,又可私下闲聊而不被发现。

    众人都在议论,说掌门不在,是近日与葛长老正走访各处拳馆剑会招生,自武林盟新近推出“以大并小”的策略,各大派便四处招揽那些未入盟的小门派弟子,以壮大自己实力。而未入盟的小门派也将陆续撤销,凡习武者均将归入武林盟的管辖之下。

    苏婷这才明白,昨天那两个陌生少年,多半是别的拳馆剑会并来的,也不知分到了哪一堂哪一等。她欲四处张望,去寻昨天的少年,却又怕人发觉,只好时不时佯作回头,偷偷地看看。场上弟子众多,要寻一个人可不容易,看了一趟又一趟,毫无收获。伊倩和楚兰都忙着跟人闲聊,也没在意她。

    过了一会儿,只听台上有人高声喊话,示意众人安静,接着就是一套欢迎致辞之类。苏婷也不知台上讲了什么,心不在焉的,只觉一阵失落。待典礼结束,众人陆续散去,苏婷才后知后觉。

    今日是新弟子入派的第一天,各堂主教、专教忙着与新弟子相见,既要宣讲门规、教义,又要发放派服、佩剑,还要安排堂号、宿舍等,杂事颇多,无暇顾及旧弟子。故而旧弟子今日无需学剑,可自由活动。

    苏婷心神不定,决定出门四处转转,她怕伊倩楚兰她们拉她去和其他师姐妹闲聊,也没打招呼,一个人悄悄出了门。

    走到大门外,见有不少随新弟子前来的家属,聚在门外说着什么。她想起当年自己入派时,父母在门外对她千叮万嘱的情形。时间过得真快,一转眼她已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少女,可是小时候那种无忧无虑的感觉却一去不复返了。

    走出人群,前方有一个长长的阶梯,是上下山的通道。寥山剑派建在半山腰的一处平地上,大门外有一块空地,乃是平日派中迎送宾客之所。她站在山腰边眺望,见满山树木仍是一片冬日气象,心中不免添了几分悲凉。移目而望,唯见山脚不远处一片竹林依旧苍翠不减,于是呆呆望着,神色漠然。

    也不知过了多久,忽见山脚有两名长身玉立的少年一前一后走着,正往竹林而去。她心中一动,暗思:“莫不是他们。”此时顾不得伤春悲秋,只想去一看究竟,匆匆下了阶梯,也往竹林走去。

    她走得颇急,不一会儿已到了二人身后,却不敢再快,放慢脚步,不远不近地跟着,生怕被发现。

    仔细瞧去,只见后面那人身形修长,步伐轻缓,正是昨日与自己四目相对的少年。这一下心中不免砰砰直跳,脸上发烫,一时间进退两难。但一种好奇心还是驱使她继续跟随,大胆地去一探究竟。

    两名少年径往竹林深处走去,走到一处空地,忽的停下。苏婷跟在后面,见状赶紧找了个隐蔽角落躲起来。此时只能看见二人背影,只听一人说道:“就这里吧。”声音洪亮,中气十足。另一人应道:“好。”声音极低,却听的清晰。二人遂在空地上掘起坑来,看得苏婷莫名其妙。

    不一会儿,坑掘好了,二人遂将随身佩剑放入坑中。苏婷这时才发现两人都带着两柄佩剑,一新一旧,放入坑中的是两柄旧剑。只听前一人说道:“从此咱们就是寥山剑派的弟子了。”后一人低声道:“是啊。”虽然只说了两个字,却似乎含着无限伤感。

    二人将土填入坑中,又找了些草皮覆在上面,踩了踩。接着各自拔出新的佩剑,在四周竹干上刻画起来,也不知写了些什么。随后,二人来到埋剑处,一人双手叉腰,一人双臂低垂,均昂首向天,并肩而立。二人身形相近,皆长身玉立,脊背直挺,像两柄宝剑插在平地上。

    苏婷知他们这是在缅怀故门,刚才二人所作所为宛如一场为消亡故门举行的悼亡仪式。想到这一层,心为所动,眼角不觉湿润起来。

    过了一会儿,那两人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只听一个低缓的声音说道:“申屠,我观此地僻静,正是练剑的好地方,不若每日早晚来此练剑,你看如何?”

    另一人答道:“如此再好不过,你我对招,必能互补长短,大有裨益。”

    前一人道:“既如此,那便风雨无阻,雷打不动。”说着伸出一只手掌。

    另一人已明其意,嘻嘻一笑,也伸出一只手掌,与之击掌为誓。随后二人提了佩剑,转身回走。

    苏婷赶紧伏低身子,以免被发现。她躲在一片短小的竹子后,抬眼看去,但见二人一前一后走来。

    只见走在前面的那人面容俊俏,嘴角挂笑,眼睛里似闪着亮光,行步清爽,充满自信;后一人形貌昳丽,双目深邃,面色平和,行步轻缓,气定神闲。

    待二人走远,苏婷走到他们埋剑处,看着周近的竹干上歪歪斜斜地刻着些奇怪符号,不知何意。忽见一竹干之上刻着“申屠不灭埋剑于此”字样,心道这“申屠不灭”到底是一个人还是两个人?又仔细察看其他竹干,终在一根竹子根部看见一列竖刻的字,写着“风畅然藏剑处”。同样是埋剑,这二人一个用“埋”字,一个用“藏”字,其中深意却大不相同。

    “申屠不灭,风畅然,不知他是哪一个名字?”苏婷极力追忆二人刚才对话,一时也无头绪,又想起昨日之事,忽的豁然开朗,低声念到:“风畅然,风畅然……”

    二人已走了许久,料想已出了竹林,苏婷这才从埋剑处出来。岂知刚走出去几步,便在不远处见到二人背影。原来这二人不熟悉地形,走了许多岔路,这才寻对方向。

    苏婷暗自发笑,心想:还好不是天黑,要不然这两人定要困在这里过夜。

    只见二人一前一后走着,边走边聊,前一人时不时回头说话应答。苏婷唯恐被发现,只好走两步停一步地跟着。

    两名少年走到一弯路处,前一人又转头搭话,不经意瞥见苏婷。苏婷顿时满脸飞红,忙将头转过去。那少年嘻嘻一笑,对后一人说道:“咦,咱们身后怎么突然冒出来一个仙女?”

    后面的少年随即转头看去,果见一女子正在身后不远处,虽侧着脸,但洁白的肤色,高挺的鼻梁,修长的秀发,婀娜的身姿都看在眼里,俨然便是一个仙姿佚貌的美人。他看这女子身着寥山剑派服饰,体貌颇为眼熟,仔细打量之下,不禁诧异,脸上微红,不敢再看。

    前一少年回走了几步,欲上前来找苏婷拉话。苏婷见状吓得赶紧回身急走。这时只听后一少年低声道:“莫要多事。”

    “多什么事,认识认识咱们寥山剑派的新师姐,有何不可?再说是她一路跟着我们……”

    “人家只是恰巧同路,何必大惊小怪,你都把人吓跑了,快走吧!”

    “真没劲,我说你是不敢见人家姑娘吧,瞧你,脸都红了。”

    “我,我哪有……你,你小子再不走,我可自己走了……”

    “行行行,我听你的,你可别忘了,我是你师兄,没大没小……”

    “什么师兄,我们现在同时加入寥山剑派,谁是谁师兄还说不定……”

    “你小子,就开始欺师灭祖、目无尊长了……”

    苏婷听到他们对话,知道那少年极力维护自己,心下欢喜不已。

    待两名少年走得稍远,苏婷这才跟在后面前行。一路上尽听到前一少年说个不停,而后一少年则不再发一言,只是偶尔点点头,也不管前一少年看不看得到。

    苏婷回到住处,楚兰伊倩都忙问她半天不见人上哪去了,苏婷随意敷衍过去。

    到得夜间,众人歇下,楚兰和往常一样,又开始了她的夜谈。她自称百晓女侠,对江湖中事无所不知,不过说来说去都是崔盛如何如何,然后再说一通派内趣事。

    不知怎的,平日里苏婷听着楚兰说说笑笑,不知不觉入眠,今日却怎么也睡不着,翻来覆去,不知想些什么。

    次日,苏婷醒来,想到今后每日都能在派内与那人相遇,便十分欢喜兴奋。早早起了床,梳洗停当,奔出门去,在派内庭院四处张望,却寻不到那人的影子,心下悻悻不悦。

    忽想到昨日二人说的每日早晚要到竹林去练剑,便出大门去看。她站在大门外空地的围栏边朝竹林眺望,心中惴惴不安。

    她不知道自己近日何以会这般心绪起伏,虽说人随着年龄增长,烦恼会越发的多起来,可就在前天出门时,她还是一个快乐无忧的女孩,怎的短短几天便这般多愁善感了。

    以前走在路上,但凡有男子多看自己一眼,她都心生厌恶,恨不能把对方眼睛缝起来,今番居然会因为一个陌生少年的一次无意对视而心摇神荡,久久不得平静,真是难以置信。

    等了许久,终于看到两个身影从竹林出来,一颗心才安定下来,知道他们果真言出必行,心生佩服。待见二人走近山脚阶梯,又慌张起来,急忙奔回大门去。

    自此,每日一有闲暇,或晨起睡前,或课间饭后,总忍不住四处去寻那人身影,若能远远见到,便觉心安意舒,若一时寻不到,便觉心烦意乱。

    有时,她甚至想主动找那人说说话,可是这两名少年总是形影不离,有风畅然的地方,十步之内必有申屠不灭,有申屠不灭的地方,十步之内必有风畅然,有时又一同不见人影。

    每到夜间,想着一天又过去了,还没能和他说上一句话,不免心中忧急。漫漫长夜,皎皎月光,无处诉说情愫,总是难以入眠。

    如此一连几日,楚兰伊倩也发觉苏婷不对劲。这日晚上,楚兰照例开始夜谈,苏婷不想听,把头藏进被子,逼自己睡觉。

    楚兰瞧在眼里,嘿嘿一笑,清了清嗓子,道:“今天呢,我来谈谈两位新入派的男弟子……”

    苏婷本来在被中辗转,听了楚兰的话,一下子安静下来,仔细听着。

    旁边的伊倩忙问道:“是哪两位男弟子?”

    楚兰斜眼瞧了瞧苏婷床位,说道:“唉,算了算了,有人要睡觉,咱们今天还是不聊了,早点睡吧。”

    伊倩道:“说来也是,苏婷好几天没睡好觉了,大家都不要讲话了。”

    苏婷在被子中听的急了,伸出头来说道:“你们聊就是,管我干嘛,我睡不着又不是你们吵的。”

    楚兰接话道:“不不不,我们有很大责任,今晚大家都别说话了,早睡早起哈。”

    苏婷知楚兰故意逗她,嗔道:“爱说不说,谁乐意听了。”

    楚兰噗呲一笑,不再挑逗,说道:“我今天要说的这两位新入派的男弟子呢,其实我们都见过,便是那日山道上,我们打赌他们是寥山剑派还是寂山剑派的那两位……”

    伊倩插话道:“你记性可真好,不过你打赌输了要帮我们洗半个月衣服的事,你可全忘了。”

    楚兰道:“你别插嘴好不好,我之前是说了洗半个月衣服,可又没规定哪天洗,本来老娘打算等哪天有空,顺带帮你洗了……”

    伊倩道:“你这无赖,你现在说好,哪天开始洗?”

    楚兰道:“我话还没说完呢,这衣服啊,你留着自己洗吧,他们上山那天压根就不是寥山剑派的弟子,我又没输,洗什么衣服,真好笑!”

    伊倩怒道:“你这无赖,滑头!”

    楚兰不屑道:“你听我说完行不行?这二人呢,是从别的小武馆并到我们寥山剑派的,那天是第一次来寥山报到,还算不上是寥山弟子,我当时自然不认识,怎能算我输?”

    伊倩气得牙痒痒,却不知如何反驳。

    楚兰又道:“这二人呢,分在了左三堂,运气还不错,居然做了登堂弟子……”

    伊倩道:“这算什么运气不错,人家又不是初学弟子,早有基础,难不成去做临门弟子?”

    楚兰道:“不过呢,左三堂的主教颜师伯并不喜欢这两个人。”

    伊倩又插话道:“这有什么稀奇,颜师伯除了喜欢他大弟子、准女婿徐俊潇外,谁都不受他待见,这两人初来乍到,又是带艺投师,能喜欢才怪……”

    楚兰道:“不过呢,据说这二人剑术还不错,就连……连李大志都不是他们对手…”

    伊倩噗呲一笑,道:“我当你说谁呢,李大志算什么高手,不就是你那个缺门牙的同乡么,也好意思跟别人比。”

    楚兰怒道:“我说伊倩你怎么回事,我每说一句,你就要插一句,还让不让我讲了。”

    伊倩道:“你说你的,我说我的,碍你什么了,就准你一个人讲个不停?”

    楚兰气得不行,摆摆手,道:“好好好,我不说了,你说你说……”

    伊倩笑道:“我说就我说,我猜这二人一定是把你老乡李大志打得鼻青脸肿,然后李大志跑到你这里来诉苦:“楚兰姐姐,有人欺负我…”然后你就带着李大志去报仇,一出门李大志撞树上了,掉了一颗门牙,至今没长出来……”

    她话未说完,自己已笑得前俯后仰。

    楚兰怒道:“李大志是缺了一颗门牙,那不是那天你非要追着人家亲嘴,把人家门牙咬掉一颗了么。”

    伊倩气得大叫:“你才和李大志亲嘴呢!”

    楚兰道:“你个疯婆子,连李大志你也亲,真下得去嘴……”两人遂扭打起来。

    苏婷一心想听后续,现两人打作一团,什么也听不到,只得说:“你们先别闹了行不行,后面怎样……伊倩,你先安静下来,听楚兰讲行不行。”

    伊倩没想到苏婷这回竟帮着楚兰,心里一委屈,裹过被子,一声不吭。

    苏婷安慰道:“咱们听楚兰说她的,我们睡我们的不好么?”

    楚兰闻言道:“你们都睡了,那我也不说了。”说着拿被子一卷,也睡下来。

    苏婷道:“你说你的呗,你不是江湖百晓生的传人百晓女侠么,我们就爱听你讲。”

    楚兰得意道:“百晓女侠是不错,不过你要让伊倩闭嘴,我才说。”

    苏婷道:“人家伊倩都没说话了,我们都爱听你讲,你说吧。”

    这时伊倩不干了,道:“我才不爱听呢,别说了,我要睡了,你们去穿一条裤子吧。”

    楚兰道:“你看,我说了吧,人家不乐意听,我还讲什么。”

    苏婷心想:“真拿你们两个没办法,我就不信你们睡得着。”过了一会儿,低声说道:“楚兰,你到我床上来,悄悄跟我说,不让旁人听见。”

    楚兰嘿嘿一笑,低声回应:“好的好的。”说着悄悄爬到苏婷床上来。

    伊倩根本没睡,听到二人对话,气得大吼一声,把被子一掀,也挤到苏婷床上,说道:“我倒要听听你们说什么见不得人的话。”三人挤在一床,直把床压得吱吱作响。

    楚兰说道:“刚刚说到哪了?”

    苏婷忙回道:“你说二人剑术高超,把李大志也打败了,后面怎样?”

    “哦,后面啊,后面就没了!”

    “不是吧,就这样?”

    “咳,打架的事完了,别的事还有啊,我跟你说,这二人十分狂傲,其中一个居然当着颜师伯的面,说他剑术讲解得有问题。”

    伊倩插话道:“这人是谁啊,这么狂妄?”

    “这人叫申屠长明,就是那天半路跑去尿尿的那个,哎呀这小子胆子真大……”

    苏婷心想,这人名字怎么和自己在竹林看到的不一样,忙问道:“那另一个叫什么?”

    楚兰道:“另一个叫风和。”

    苏婷一听两人名字都不对,感觉楚兰在胡说,道:“什么风和,人家叫……”忽觉不妥,当即不语。

    “什么风和?风和日丽的风和呗!这名字取得也挺省事,不知道哪个爹妈取的。”

    伊倩被逗得大笑,说道:“自然是他自己爹妈取的,难不成是你爹妈取的,他又不是你家童养丈夫李大志。”

    楚兰气得火冒三丈,道:“你张口李大志,闭口李大志,难不成喜欢人家了?”

    “我呸,我瞎了眼了,喜欢一个缺门牙的……”

    二人又吵了起来,苏婷也不予理会,暗想:他们名字怎么会对不上,莫不是埋剑的时候用的别名抑或表字?又想:他那么斯文,一定不会狂傲无礼,定是被那个申屠什么的连累了,哎,谁叫他们形影不离来着……

    待二人吵闹一阵后,苏婷忍不住问道:“后来怎么样?”

    “后来颜师伯便当场拂袖而去,接着他女婿徐俊潇不干了,指着申屠长明就是一阵教训。”

    “这个女婿真让人讨厌!”伊倩愤愤不平地说道。

    楚兰哈哈一笑,道:“说的跟你女婿似的。”

    “后来呢?”苏婷问道。

    “后来申屠长明就说道:“徐女婿,你别狐假虎威,有本事咱俩比划比划…”徐俊潇最讨厌女婿这个称呼,平日大家只在暗地里这么讽他,谁也不敢当面称呼。这话一出,徐俊潇顿时就火冒三丈,便约了他在后山比剑。”

    “比了没有,谁输谁赢?”

    “还没比呢,他们约的是明天晚上。”

    “那你说他们谁会赢?”

    “这个不好说,徐俊潇现下是左三堂的大弟子,剑术高超,连崔盛也颇为认可,看来是赢面更大。”

    “你不是说那两个新弟子也剑法了得么,难不成还比不过一个左三堂的大弟子?”

    “你这话说的,很容易做叛徒啊!咱们寥山剑派剑法精绝,徐俊潇身为一堂大弟子,剑法在同辈中罕有敌手,他们两个小门小派的哪比得了。”

    “我看未必,要不咱们明晚去看看如何?”

    “咦,你平时不是对比武论剑之事毫无兴趣么,今日怎这般上心?”

    “谁上心了,我不过好奇而已……”

    “还嘴硬,这么关心比剑的事,是不是喜欢上那个申屠长明了?”

    “你胡说八道,不跟你讲了。”苏婷羞得一脸通红,幸亏在晚上,没人瞧见……

    到得第二日,苏婷早起,又欲到门外山腰处去望二人。忽想到今夜便是比剑之期,二人形影不离,届时风和必定到场观看申屠与徐俊潇比剑,便可与他相见,甚至还能说上几句话。想到这里,嘴角不禁生出笑意,回了宿舍,精心梳洗打扮了一番。

    这日,苏婷心中总想着晚上比剑之事,只盼早点天黑,练剑时心不在焉,几个简单招式也总使不好,被主教师父叫出去严厉批评了一番。

    右三堂均为女弟子,其堂主兼主教名叫安柔,是一位年近四旬的美妇人。她除精通剑术外,亦善抚琴,早年间行走江湖,人称“琴悦女侠”。她天姿灵秀,明艳绝伦,故而更亲近同样容貌秀美的女弟子,对相貌平平的女弟子便冷淡得多。

    苏婷容貌出众,天资颇佳,安柔原本极为看重,欲多栽培,奈何她学剑不甚用心,常令人失望。安柔对苏婷一通教诲过后,也只得摇头叹息。苏婷自觉自己的剑法还过得去,也不在意。

    终于到得夜间。寥山剑派弟子在晚饭过后至戌时,有一段自由活动时间,比剑正在这时段进行。此时月色明亮,通往后山的小径上,早有派内弟子陆续前往。

    苏婷怕误了时间,几次催楚兰动身去后山观战,楚兰却不紧不慢,迟迟才出门。

    苏婷楚兰伊倩三人到得后山时,只见一片平地四周早围满了人,已是人山人海。苏婷忍不住埋怨楚兰,楚兰却不慌不忙,带着苏婷伊倩走到一处距平地不远的山坡上。这里地势颇高,正好居高而望,比剑场上的情形倒也看得分明。

    三人居高下望,只见一身形挺拔、颇有气度的青年男子立在众人中央,正是左三堂大弟子徐俊潇。

    徐俊潇人如其名,长得颇为英俊潇洒,原是派中品学兼优的杰出弟子,在师辈中评价甚高,从未私下与同门争斗。今日约与申屠长明比剑,实属一时气愤,不得已而为之。

    他剑术颇佳,为人尊师重道,左三堂有登堂弟子数十人,唯他一人独得主教师父颜未宁看重,平日多有嘉许,因此遭堂内其余弟子妒忌。只因师父恰有一女儿,与徐俊潇年纪相当,堂内弟子便戏称师父有意招他为婿,背地里呼他作“徐女婿”。其实师父女儿自幼随母在别派学剑,他连面也未曾一见,招婿之事纯属子虚乌有,自觉冤枉得很。

    此时的徐俊潇表面虽气定神闲,内心却颇为踌躇:今夜与一个新来的毛头小子比剑,话已传出,若不比则失了脸面,若比,无论胜负,难免传入师辈耳中,受到责骂。

    他今年二十岁,做登堂弟子已是第五个年头,以他的剑术造诣早可通过艺成考核下山,成为剑士,之所以仍呆在寥山,只为争取成为入室弟子。主教师父颜未宁虽对他青睐有加,只可惜是个代堂主,无权收入室弟子。

    其实以他的品貌、武艺以及往日表现,换作在别的任何一堂早就提了入室弟子,唯有左三堂堂主之位空缺,堂内主教专教师父均无权可提他,可谓造化弄人。别的堂主虽知他优秀,但自己堂下弟子尚提携不过来,又哪会提他,眼下只期望能被四大长老提携。

    然而四大长老对入室弟子要求极高,派内人才济济,他又不如崔盛那般卓然不群,加之四大长老多为各堂堂主的师辈,若提携他为入室弟子,无形中等同升了他一个辈分,虽名义上仍属各堂堂主的晚辈,但各堂堂主却不便再以晚辈身份视他,故而多有意见。

    能被长老提为入室弟子的,若非极其优秀,深得长老喜爱,抑或为剑派立下大功,有非提携不可的理由才行。因而他只得谨小慎微,处处给师辈留下好印象,才能有一线希望。

    如今他被新来的外门弟子申屠纠缠,破天荒到这后山比剑,只觉祸福难料,一时愁绪满怀,只盼那狂妄小子知难而退,不敢现身。

    苏婷三人在山坡上观看,久不见申屠长明现身,只觉奇怪。很快,她们这块观战的风水宝地被其他人发现,便有许多人纷纷上坡而来。

    苏婷身侧忽挤过来一男子,这人身材单薄,相貌平平,虽穿着派中服饰,看着却颇为面生。只见他朝下方比剑场看了看,摇着头自语道:“申屠这小子,这下子是骑虎难下了!”

    苏婷好奇问道:“何出此言?”

    那人回道:“申屠新来咋到,此战若胜了,派中弟子势必嫉恨排挤,若败了,则难免招人嘲笑轻蔑,以后恐无立足之地。”

    苏婷三人见他其貌不扬,原本并未在意,一番话下来才知其见解高明,不禁对他刮目相看。

    苏婷问道:“不知这位师兄如何称呼,听你的口气,似乎早认识申屠长明?”

    那人回道:“在下黄低,是今年刚转到寥山剑派的。若论年纪或许长你几岁,若按入门先后,却要称呼你一声师姐了。呵呵……我与申屠长明认识多年,算是朋友。”

    “你们原是同门么?”苏婷问道。

    那人摇摇头,只道:“这倒不是,只是比过几次剑,算是旧识罢了,他与风和是同门师兄弟。”

    “你也认识风……风和?”苏婷不禁问道。她第一次当别人的面说出风和的名字,有些不好意思。

    “这个自然,我与风和也比过几次剑,所以与他们二人都算是朋友。”

    苏婷心想:“又是比剑,怎的男人都爱比剑呢!”又问道:“那你与他俩比剑,输赢如何?”

    “互有输赢,这二人都是好手,胜之不易。”

    “那他们师兄弟二人比的话,谁强谁弱?”苏婷忍不住问道。

    “这个嘛,我并未亲见他二人比过。申屠剑法凌厉迅捷,有如疾风骤雨,关键时刻奇招迭出,令人防不胜防;风和剑招平平无奇,防不甚严,攻不甚厉,有气无力,躲躲闪闪,跟他比剑简直索然无味,昏昏欲睡,不过却难以胜他。想来二人各有所长,旗鼓相当,难分伯仲……”

    苏婷心道:“好嘛,我算是白问了。”

    “你说申屠骑虎难下,胜败两难,那他今夜会来比剑不?”楚兰在一旁问道。

    “眼下最好的办法,便是取消比剑,风和一定是知道了这点,正在劝申屠不要出战,所以申屠才迟迟未现身……不过,以申屠的性格,他未必会听风和的劝。”那人回道。

    “你是说申屠还是会来?”苏婷问道。

    “但愿风和真能劝住申屠,否则这一战过后,不单申屠在派中难以立足,我们这些新来的外门弟子,恐怕也待不下去了。”

    “没想到一场看似简单的比剑竟牵扯到这么多人的命运……”苏婷不禁感叹。

    “唉,故门消亡,师徒四散,流离失所,寄人篱下,这种感觉只有我们外门弟子心里知道……”那人轻声叹道。

    “今年转来寥山剑派的外门弟子有很多么?”苏婷道。

    “据我所知,大概有十一二人吧,只是分散在各堂,故而不显……”

    这时,只听到比剑场中一阵嘈然,见一少年自人群中走出,长身玉立,风度翩翩,正是申屠长明。

    但见申屠长明环顾众人一圈,视若无物,慢慢走近徐俊潇,到得跟前,朝他行了一个同门礼。朗声道:“徐师兄,师弟有事耽误,来晚了些,还请勿怪。”

    徐俊潇冷哼了一声,拱了拱手,算是回礼,言道:“不晚,你我比剑,顷刻之事。”言下之意,并未将申屠放在眼里。

    申屠长明也不在意,笑了笑,示意徐俊潇拔剑。

    徐俊潇也不多言,当即脱了剑鞘,将一柄利剑斜横在身前。申屠长明随即也拔出佩剑,提在手里,慢走了数步,突然一定,扬起了剑锋。

    比剑即将开始,围观的众人都往后退,腾出一个大空地来。苏婷焦急观望,只盼风和立马出现,拉走申屠,免去一场无意的斗剑。可迟迟未见风和的身影。

    申屠长明与徐俊潇二人不再多言,举剑施招,剑锋交错,开始了比试。众人一边观战,一边低声议论,一时也分不出谁高谁低。

    苏婷叹道:“这个申屠长明终究是不听劝告,实在是太狂傲了……”

    身旁男子黄低接话道:“申屠长明若是能听劝,便不是申屠长明了。眼下还有一个法子,可解今日两难之境,不知风和是否想到?”

    “什么法子?”苏婷关切问道。

    “打平。若双方能打成平手,众人既不会觉得寥山剑派失了脸面,也不敢小看新来的外门弟子。”

    “这倒是个好主意!”苏婷喜道,心下愈加佩服身旁这个其貌不扬的男子。又道:“风和一定能想到这一层,兴许早已告知了申屠也未可知。”

    黄低淡淡地说道:“但愿吧,风和心思细腻,为人聪慧,比之申屠要沉稳得多。”

    苏婷听黄低夸赞风和,心中对他又添了几分好感。她向来自负貌美,从不将身边男子放在眼里,近日忽倾心于风和,对其他男子,尤其是风和的朋友,也多了几分欣赏。

    比剑场上,二人剑气纵横,斗得难解难分。申屠长明一柄利剑犹如沧海游龙,穿梭于徐俊潇绵密的剑招间游刃有余。徐俊潇剑招纷呈,变化万端,任申屠长明长剑穿刺而毫无破绽。

    众人原本以为申屠长明狂妄自大,没什么真本事,甚为轻蔑,不想竟跟徐俊潇打得有来有回,倒也不敢小觑他。

    黄低看了不禁叹道:“寥山剑派不愧是百年剑派,剑术章法森严,却又气象万千……嗯,申屠剑术比之从前又进步了不少……”

    苏婷听黄低这般说辞,也不知他看好哪一人,忍不住问道:“依你观之,他二人谁更胜一筹?”

    黄低摇头笑道:“呵呵,不好说,眼下二人均未尽全力,斗得旗鼓相当,说不好谁高谁低。”

    苏婷暗想:“他连二人未尽全力都看得出来,我却半点看不出,这人真不简单。”

    这时,许久未说话的伊倩突然说道:“依我看,申屠长明更胜一筹,你看,徐女婿一直在招架,还未曾还手,显然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黄低摇摇头,道:“未必,徐俊潇虽然一直在防守,但他出力也少,出手均是好整以暇,倒是申屠一味抢攻,看似占了上风,时间一长难免力乏。”

    苏婷忧道:“你是说申屠要输?”

    黄低仍是摇头:“申屠这小子总是能出其不意,谁也不知道他突然来个什么绝招,一下子破了徐俊潇的防守也未可知。”

    “你这话说了等于没说。”楚兰忍不住道,“到底谁强谁弱,你倒是明明白白说出来啊!”

    黄低笑道:“比剑的魅力正在于未到最后一刻,谁也不知胜负如何……”

    苏婷三人知道此人剑术高超,见解不凡,远在自己几人之上,也不愿自讨没趣地和他争辩,只得乖乖看比剑。

    苏婷心想,若是风和在此,他定能瞧出高下,也不知他现在何处。不禁四下张望,却看不见他踪影。

    过了一会儿,只听黄低叹道:“糟了,这二人都有意不下狠手,但均心中有气,谁也不愿停手,常此下去必有一人要先打破僵局,到时胜负一分,可就麻烦了!”

    “看来风和已经告知了申屠要打平手,可惜这申屠还在赌气,死活不肯停下,枉费人家一片苦心……”苏婷焦急说道。

    就在这时,忽听得一个声音说道:“二位师弟住手!”接着见一个白色身影不知从哪一高处飞身而下,落在比剑二人之间,二人手中长剑霎时脱手插地。

    众人看去,但见那人身形英挺,面如冠玉。申屠长明和徐俊潇原本都是俊逸少年,风度翩翩,气势不凡,此刻站在他身旁,相比之下,顿时失色不少。

    众人皆惊呼:“崔盛!是崔盛来了!”

    苏婷素听楚兰说起崔盛如何如何,却从未亲眼见过,如今仔细看去,只见他剑眉星目,容貌俊雅,面如春风,光彩照人,举手投足间有一种淡然自若、温润如玉的神采。不禁暗叹:怪不得楚兰每每夸他,这般人物当真如人中龙凤,任谁在他面前也要黯然失色。

    忽又想到风和:“他若在场,与崔盛并肩而立,不知是何情形。”她今夜来看比剑,纯为看他而来,可惜却人影也不见,顿感失落。心中怨道:“今夜我连崔盛也见到了,却见不到你,你当真比崔盛还金贵么?”

    崔盛今年仅有二十一岁,却已是掌门的坐席弟子,兼着两个堂的专教,众人对他极之尊敬,皆屏气凝神地看着他,场内外一时鸦雀无声。

    徐俊潇对崔盛极为尊崇,赶紧上前行礼,说道:“师弟不才,无视门规,私下与同门斗剑,请师兄责罚。”

    崔盛伸手扶了扶徐俊潇的肩膀,柔声道:“徐师弟今番与新来的小师弟比武较艺,打成一片,意在切磋,互见长短,实在难能可贵,何必自责。”徐俊潇知道崔盛有意在众人面前替他开脱,心下感激。

    申屠长明此时也拾起地上佩剑,别在腰间,朝崔盛毕恭毕敬地行了一个师门礼。他向来自负俊美,剑术超绝,任谁也不放在眼里,今日见到崔盛如此风采,刚刚那一夺剑插地的手法更是匪夷所思,不禁有些自惭形秽。

    崔盛面带笑意,朝申屠长明点了点头,说道:“不知申屠师弟今年贵庚几何,原师从何门?小小年纪便使得一手好剑法,天资极佳,实在难得。”

    申屠长明拱手俯身,恭敬地说道:“小弟年有十八,原师门……原师门已不复存在,不提也罢,今既入寥山,便是寥山剑派弟子。小弟剑法缭乱,不堪入眼,让师兄见笑了。”他这几句话说得谦卑恭敬而又略带伤感。众人听了,对他之前狂傲自大的印象一扫而空,反生了几分同情。

    崔盛闻言也颇为动容,将他一把拉过来,亲切相拥。言道:“好,好,既入我寥山剑派,便是我们同门兄弟,今后是一家人,大家勿要生隙。”说着将一旁的徐俊潇也拉了过来,让二人握手言和。众人看在眼里,都鼓掌欢呼。

    此时,站在山坡之上的黄低也不禁眼角挂泪,低声自语道:“好,好,一场风波终于消弥于无形,风和真是用心良苦……”

    苏婷听他这般说,不禁问道:“你说这一切都是风和安排的?”

    黄低叹了口气,道:“以申屠的个性断然说不出这些话来,这番话自是风和教的,崔盛也必定是风和请来解围的……不知他使了什么法子,竟能请来崔盛到场……唉,风和事事料在我先,我不及他……”说着转身下坡而去。

    苏婷见他黯然离去,一个单薄孤独的背影逐渐消失在树影斑驳的山道中,心里不禁感到一阵哀凉,不单为黄低,也为自己和这里的众人:“今夜后山之上,不论是来比剑的,还是来看比剑的,抑或是来解围的,无不是风和手中的棋子,他早计划好了全局,躲在暗处看着局势一步一步按他谋划的方向发展。他怎的如此高深莫测,我……我哪里配得上他……”

    比剑场上,众人簇拥着崔盛三人,欢呼雀跃。楚兰伊倩也兴奋异常,恨不能跳下山坡,参与到众人中去。唯有苏婷闷闷不乐,未能见到风和现身,心里说不出的遗憾。

    过了一阵,崔盛挥手与众人告别,嘱咐大家早点回派内歇息,自己携手申屠长明和徐俊潇走出人群。随着崔盛几人离去,众人也逐渐散退,原本热闹非凡的后山顿时一片寂寥。

    此时明月在天,清辉委地,山间万物似乎都盖上了一层薄纱,看去有如梦境。苏婷三人走在回去的山道中,时有春风微起,尚携着几分寒意,催促她们加快步伐。

    几人刚回到宿舍,便听到派内开始宵禁的钟声,都庆幸回来得刚好。

    夜间,楚兰伊倩意犹未尽,犹在说着今夜斗剑的盛况和崔盛的风采。苏婷却一声不吭,思绪难宁,半夜未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