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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世外仙境桃花源 青色翠翠醉水间

    东邱蓬莱,有一个三面环山的小峡谷,叫做青峪。

    一条狭长而幽静的山谷,那山上的林木青翠如黛色的的缎子,俯瞰就像一个人头蛇身侧卧的美人儿,披着一头青乌色的发丝阖眼而眠。

    峪中只有一条蜿蜒的小路通向谷外,却在九曲十折之后,被一片朦胧的雾气淡去了路上的青石子。

    峪中高低错落,星星点点分布着近百户人家,都是草屋栅栏,一色的朴实无华,日出不久,不少人家的烟囱里冒出了炊烟几许,少时,鸡鸣狗跑,马嘶驴叫,竟是将这小村落从睡梦中唤醒了。

    “出泉了——出泉了——”

    一声清脆略显稚气的声音划破了山谷,随即一阵由小及大哗啦啦的水声慢慢荡在了峪中唯一的青石路上,乍听有点汩汩而动,随之水流越来越大,很快生出来一种战马掠起的“咕隆咕隆”声。

    一个身着翠衫的小姑娘从稍深的山谷那头,一路狂欢着跑出来,边跑边喊,像要在那泉水到前着急喊起那一票阿猫阿狗的丫头小子。

    她头上顶着一个歪歪的发髻,晨起的青丝还没来得及梳理,只拿手拢在腰际用淡绿色的绑带绑了,这么一跑一颠,早有不听话的好几缕青丝散落在身前。那尚未成人的小身板,瘦削矮小,淡绿色的外袍也不听话的东歪西扭,露出了脖领那雪白的中衣。

    因为跑的急,所以她的脸颊上一片绯红。那小脸只有巴掌大小,一双大大的桃花眼,里面缀着一对乌黑清澈的眸子,眼下有颗淡淡的泪痣,眼尾上扬,是满满的天真和笑意。娇俏高挺的鼻梁,粉粉嫩嫩的小嘴,都是十二岁初初长成的清透灵动。

    她光着脚掂在水里,一手撩着裙摆,一手提着翠绿的小鞋和袜子,那流出来的水开始没过她的脚面,打湿了那雪白的衬裤,滑滑凉凉的穿过她的脚心趾缝,挠的整个人的心里都痒痒的。那漆黑的眼睛里闪着水光,饶是一副浑然一体的画。

    “青儿——”

    有家院子的栅栏后伸出另一个小姑娘的头,冲着她使劲的摆着手,随后就拖出了一个巨大的洗衣盆,跑了过来。

    没多久,像是期待了这泉许久的孩子便从各个方向欢呼着跑来,纷纷脱了鞋袜,一脚踩进这夏末最后一抹清凉里。

    你撩一捧,他泼一瓢,嬉笑声和着水流声,响成一片。

    青峪与世隔绝,户户都是男耕女织的生活,三座大山合抱,山的尽头有一个三丈高两丈宽的山洞,洞里有一湾泉水,常年不干。

    村里的老人常说,那泉下有个泉眼,泉眼下住着一个水娘娘。每逢盛夏过后七月,会有一场大雨如约而至,这场雨会连下七天,洗尽整个山谷的暑气,水娘娘也会现身放出泉眼,然后泉眼会喷涌出泉,沿着这唯一的青石路流淌,不知终点何处,三日后泉水消失一切如初。

    这一年的大雨来得有点早,第七日的凌晨滴滴答答的雨声一停,羽青就从被窝里钻出来,偷看了一眼还在西屋梦周公的阿婆,便悄悄的穿衣出了院子。

    这小丫头平日里胆子就大,因为自小在这长大,她到对这峪中一切东西都熟稔,山里的野兔小貂竟跟她似朋友一般。

    羽青一个人偷偷进了深谷奔着山洞去了,路上被惊动的兔子貉子小雀都一溜烟儿的跟着她。很快就到了洞口,洞里已经有了“咕咚咕咚”的水浪翻腾的声音,她屏住了呼吸,有一瞬间她以为水娘娘真的就坐在那泉眼至上,仙气十足美丽至极。

    当然,她没有看见什么水娘娘,平日里温顺的泉眼中间此时出现了一个大圆盘似的漩涡,那水像是沸腾了一般汩汩的往外涌,溅出来的白色飞沫打到旁边的石板上,激起一片水雾缭绕。羽青望着,那漩涡就像人的瞳孔,勾着,竟有那么一瞬让人有投身进去的冲动。

    泉水很快就没过了那青石的边沿,冰凉的水透过羽青的鞋攀附到脚踝上,让她忍不住打了一个激灵,回过神来。毕竟少年心性,很快,她就将什么水娘娘抛之脑后了,踩着那刚流到地面的薄薄的泉水飞快的往村里跑去。

    “出泉啦——出泉啦——“”

    这可是他们快乐的天堂。

    叶昕瑶跟羽青坐在她娘的大木盆里,方天逸和方天洛就推着那木桶在水上荡来荡去,时不时的拿手往里浇几下。另外几个年纪还幼小的孩子,就去摘了田里种的麻葵的大叶子,给她们俩当遮水的伞,嬉笑和尖叫声不断。大人们是怎么喊吃早饭,也是无人理会。

    没多久,几家闲事在院子里做些缝补活的阿嫂阿婶也坐在院门边上,笑呵呵的看着这群孩子疯。

    “那木桶里的小青儿,你可仔细些,你阿娘看见你弄湿了鞋袜,怕是又要一顿打。”程婶靠在躺椅上,绞着一些旧衣服,都是给天逸和天洛接衣服,小孩子长得快,基本一天一个样,不是短了就是瘦了。

    程婶身体圆润,自是心宽体胖的那种,容光满面的脸上时常顶着笑,边吓唬羽青边笑道:“女孩子这么淘,当心以后嫁不出去,不过你看我天逸和天洛模样也是不差的,给我家当媳妇我也不嫌你不持家……”

    羽青玩到兴头上,程婶这些话也是经常在她耳边嘀咕,她也习惯了,便是脸红都没有,鬼灵精似的抬起头,冲着程婶吐了吐舌头,倒是叶昕瑶听了程婶这话愣了一下,没防住外面泼进来的水,就迷了一下眼睛,羽青匆忙掏出绢儿给她擦了擦。

    “那可不行。青儿可是我见过的最好看的小丫头,程嫂你可别想了,我家长平跟她年纪也相仿……”张大婶隔着院门喊道。

    “长平?你可拉倒吧,就青儿那张厉害的嘴,长平估计是只有哑巴的份了,哈哈哈……”王嫂子打岔道。

    “你……那也总比你没儿子强!”

    “嘿……你这婆娘……”

    “都别争了,青儿可不是普通的姑娘,肯定是要嫁一个世间无两的男人……”谭秋站在一堆草药架子前,抬头望了望天,用不大不小的声音阻止了这群婶娘的“村妇之见”。

    谭秋已经不年轻了,估计三十有二,却是个守贞人,满头青丝还是保留着少女时的打扮,一个简单的高髻用一个白玉簪子挽住,剩下的头发泼墨一样垂下直到腰下。明明是乡野村间,明明是粗布棉麻,谭秋却透出了一种抵死不屈世间一切庸俗的贵气,与这个地方这些人都显得格格不入。

    果然,那几个婶娘觑了她一眼,各自交换了个眼神,该忙什么就忙什么了。

    羽青听了这句话,却是有点愣了,仿佛蚊蝇叮咬,仿佛蜻蜓点水,点在那心尖尖上,有点儿痒却舍不得、又不敢去挠一样。

    她慢吞吞的从木桶中站起来。木桶并不高,刚刚到她腰间,因为嬉水,身上的衣服早就被打湿了大半。淡青的外袍和中衣凌乱的贴在干瘦的皮肤上,虽然尚未成熟,但是那细细的腰肢和微微隆起的胸脯此时却是被那衣服巧妙的勾勒出来,她一只胳膊搭在木桶上,露出了藕色的素净小臂,一只手托着尖尖的下巴,望向谭秋姑姑。

    世间无两,如若一世一双人,那人可不就是独一无二的。

    那原本初开的少女情愫,因为谭秋的这句话,像一颗田间的麻葵苗子瞬间萌芽,生出来了痴梦,生出来了执念。

    而木桶之外,看了她一眼就呆了的方天逸,又何曾知道这小小少女心中的思量。他撇了一眼她那修长的青葱一般的手指,垂下眼去,心里就满了。

    自记事起,羽青就没出过这青峪。峪口有个仙障,障外设了个九古迷阵,阵据说是祖辈的灵女所创,为的是给子孙后代寻求个荫庇之所。青峪修的都是歧黄之术,家家户户都懂些医术,辅之就是些小的幻化和易容之术,还有些不甚广泛的巫毒之术,聊以防身,过得也是再普通不过的平淡日子。

    峪里本户凡是及笄成人,便可由族长亲自教授九古迷阵的心法口诀,出峪也仅仅是互通惠利,换些生计的东西。但是鲜有村民出去,大人们直说峪外的人都坏得很,还有些吃人的野兽和鬼怪。

    不过也听有出门归来话多的人讲过外面的世界,什么上京彻夜长明,江南烟花酒巷,蜀中堤月桥灯,燕回丹山净土……引得谷里的孩子都伸长了脖子,对外面有了更多的期待,恨不得明天就十五及笄能出得谷去,淌一淌那尘世的繁华。

    青峪也有外人涉足,但峪外人是不能知道迷阵口诀的,带进来就是世外归隐,安家落户。

    羽笙是这一代的族长,每三月便会出峪一次,换些东西,有时候也会给羽青带些小玩意儿,却从不给女儿讲外面的样子。羽笙眉头常常紧锁,墨黑的长眉入鬓,一双杏眼总闪着一丝凌厉,微抿的嘴唇很少有笑意。

    羽笙对羽青也很严厉,平时就教她些医术还有专属羽华族的九瓣莲暗印。

    羽青多次央求,那出谷口诀羽笙也只教了一半。这孩子实在太过顽劣,天不怕地不怕,脾气还倔,处处惹祸,学东西亦是浅尝辄止。

    有一日,羽笙给羽青指着人偶上的穴位慢慢重复着,一扭头,看见羽青又东倒西歪的躺在椅子里睡着了。羽笙温柔的看了她一会,垂头叹了口气,

    “也不知这性子,随了谁了。”

    说罢,羽笙又爱抚的摸了摸羽青的头发和眼角的泪痣,嘴唇翕动,

    “但是,阿娘真希望,你就这般无忧无虑的过下去……”

    羽青没有阿爹,也从没人告诉她为什么她没有,只有挂在阿娘屋里的一副侧影丹青,画上的男子很好看,跟羽青的眉眼有六七分相似,可是羽青怎么也不能把那画跟一个活生生的人联系起来。

    她幼时可怜巴巴的问阿婆的时候,阿婆会长叹一声摸摸她的头,说她长大就会知道。阿婆对她特别慈爱,从小宠她护她,虽然她心里极怕阿娘,但只要阿婆在,她就总觉得身后有个最大的倚仗。

    就这么在青石路上玩了三天水,阿婆也乐的她开心,任她嬉闹。但是第三天黄昏的时候,羽笙回来了。看见阿娘的那一刻,羽青魂儿几乎都要吓飞了,从水里一步跳起来,一把抓起鞋袜,边走边穿头也不回的往家跑。

    正当她把滴滴答答的外衫脱下,还未找到干衣服换上,羽笙就“哐”的一声推开了屋门,一脸怒气的看着她。羽青鬼灵精似的转了转眼睛,立马就换上一副委屈的模样,扁着嘴,低低的喊了一声“娘。”

    羽笙看着面前小小的人,前襟衬裤湿哒哒的,还沾了一屋子的水印,头发凌乱一缕一缕的贴在脸颊上,哪里有一点女孩子该有的模样。她抬起手转了转食指上一枚泛着盈盈绿光的白莲指环,不高不低的声音穿透了羽青单薄瘦削的身体,“去拿藤条来!”

    羽青吓得浑身一哆嗦,抬起眼睛,原地挪了两步。随即就抱着头蹲在了门边,鬼嚎似的哭喊起来,“阿婆——阿婆——救命啊!”

    羽笙气的摸起门边的扫把就要往这边招呼,亏得阿婆走得慢声音却快,“笙儿,你住手!”一边气喘吁吁的拄着拐往这边小跑。

    羽青像是看见了菩萨一般,一下子就溜出去钻到了阿婆的背后,扯着阿婆的衣角,唯唯诺诺的瞅着阿娘。

    “娘——您总这么惯着她!她都多大了,什么时候能懂事啊!”

    羽笙丢了扫把,气呼呼的坐在椅子上,喝了一口凉茶,又吐了回去,把茶碗狠狠的摔在桌子上。

    “她能多大啊,不就才十二岁嘛。就出去玩玩水,有什么要紧。”阿婆一手牵过羽青的小手,手心的温度刚刚好笼罩了她嬉水后手上的凉气,又摸了摸羽青的头,“一会赶紧去换件干衣服,小心着凉,傍晚都起风了。”

    “娘,她若不早早的成人懂事,我怎么放心得下……”

    羽笙的目光黯淡了一下,长长的睫毛垂下,衬出眼窝里的那一片幽深,羽青看见阿娘的样子,心里忽然突突了一下,有点心疼起来。

    “别逼她,她有她的命数,非说那些苍生己任,我到宁可她一生安然!”

    阿婆的话羽青听得似懂非懂,她只是觉得家里的人突然都不开心了,有些难过。羽笙虽严苛,但多是雷声大雨点小,即便是打,那藤条上也是含着力的。阿婆一直身体也不好,经常要喝许许多多的药。

    羽青换上了一身杏花色的干衣服,头发擦干了,阿婆给她仔细的拢了,梳了个简单的发髻,散落的头发用一条白色的绢条束起来,立刻有了点大家闺秀的端庄。她靠在阿婆的怀里,抬头望着天上的月牙,听着阿婆给她讲故事,心里忽然多了些心事般。

    待阿婆睡了,羽青坐在院子里的井台上,抱着膝,望着阿娘的屋子。阿娘的剪影落在窗纸上,影子被拉长,更显得寂寥孤单。羽青知道阿娘又在想阿爹了,这个在她脑子里一点印象都没有,却在画里一直对着她笑的男人,甚至姓甚名谁她都不清楚。

    羽青摸出怀里一张白色的纸,熟练的叠了一只纸鸢,然后在那鸢头上吹了一口气,那鸢便挣扎着扑棱了一下翅膀,竟是“活”了。尾巴处拖着一条淡淡的绿光,围着羽青转了一圈,落在她小小的肩头,仿佛感染了主人心里不合年龄的伤感,时而旋转着在空中飞舞,时而碰一下主人伸出的指尖,直到躺在她细腻柔软的手心,再化成一张白纸。

    泉水从青石路上消失了,夜里又恢复了往日的静谧,虫鸣声蛙声此起彼伏。羽青趴在床上睡着,嘴角的口水流了一片,一寝薄薄的凉被仅仅挂在了小腿上。

    羽笙没点灯,透着些微的月光坐在羽青的床头,用手擦了擦她额头上因为暑气蒸起的汗珠,往上拉了拉凉被,又在她额头上轻轻的亲了下,羽青似有所感的呢喃了一声“阿娘。”

    这孩子的眉眼跟他太像了,想想那时候一碗黑漆漆的药端在手里,她内心的彷徨和不甘,到底没有舍得,转眼十二年,如果没有这个孩子她都不知道怎么样活着才有那些滋味。

    而那个人临别时,还不曾知晓他们有了个孩子。

    羽华族的传说从来没有从这个世界上消失,都说灵女在这里留下了素心诀,可解一切阴毒之物,可医一切膏肓之病,可令人飞升上境。

    这青峪怕早已不是什么避世仙境,只不过峪口的九古迷阵诡异,变化万千,才堪堪保了这十几年的平安,可阵中时不时新添的尸骨总让她心惊肉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