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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惊闻往事生心魇 萧笛相和意未明

    场上很快开席设宴,各色的美味珍馐,琳琅满目。

    “这次发的江湖召集令,众英雄给在下几分薄面,是紫月门之幸。”紫月离端着酒杯起身,敛起刚才的笑容正色道:“想必有不少英雄路上已经遇到鬼蛛拦路,近几年来魑魅频频异动,已经藏身中原不少地方,残害百姓,荼毒生灵。众人皆是荒泽正义之士,护得八方安宁,是吾辈之责啊。”

    “不错,一百多年前,幸得玄掌门以身护佑,击退魑魅,保的这荒泽百年平安。如今,鬼魑渗透中原,大有卷土重来之势。紫月门主及青主造诣登峰造极,还能以荒泽安宁为己任,广发召集令,召集有识之士一起抵抗,真是荒泽福气。我景泰门一定鼎力相助!”景泰门掌门景彦生的很是周正,看起来刚正不阿,率先起身相敬。

    “我秋晚阁义不容辞。”

    “凌云阁但凭紫月掌门调遣。”

    “对,有紫月门带领,咱们把那些魑魅赶回老家!”

    “区区鬼魑,自不量力!”

    宴上群雄激昂,都是些有头有脸的大人物,更加显得流溯门孤陋寒酸了些。但是令许多门派诧异的是,这样默默无名的一个小门派安排的座次却很靠前,关于一些多年以前沉寂的流言又开始滋生。紫月离不以为意,偶尔举起酒杯总会朝向流溯门的方向示意,倒是韩子默目光有些瑟缩,一碰即躲,闷不吭声的喝着酒,有点魂不守舍。

    几个不明所以的徒弟听着大人物的高谈阔论,只能点头附和,默默的低头吃着桌子上各色的食物。

    “我倒是听过一桩秘闻。”

    此时,坐在宴席最后不起眼的角落,有一个花须长者,矮小瘦削,布衣青衫,头也不抬,声音低低的响起。

    这人长相平平,话语却是透着一种魔力,让本来喧腾鼎沸的场地上瞬间安静下来。有几个见识广博的人交头耳语,又纷纷摇头,竟没有人认识这人的来路。

    紫月离一伸右手,风度翩然,恭敬相邀:“秘闻?可与鬼魑有关?愿闻其详。”

    那青衫长者抬头,长相是转眼就能让人记不起的普通,颧骨高耸,面色苍白,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抬手一揖,说道:

    “不知在座的有没有人知道《素心诀》?”

    “《素心诀》?”

    “传说是一本医经,医法相融,经脉另辟,可助内力修行。”

    “那素心诀不是跟几百年前的羽华族一起消失了吗?难道说……”

    “无稽之谈!”

    ……

    场下,一片哗然。

    突闻“素心诀”三个字,像是晴天霹雳,一下子把羽青劈在当场。她心里一颤,像是唤醒了心里的某种魇怔,她紧紧攥着桌子上的酒杯,直攥的指尖发白,瞪大了眼睛盯着那人。

    那青衫人略顿了顿,又不轻不重的说道:

    “一百多年前,羽华族灵女羽汐落少年奇侠,悬壶济世,嫁给寂云帆后又潜心研创心经《素心诀》,又助得寂云帆问鼎天下,一统江湖。可惜好景不长,不过七八年光景,寂云帆突然发狂,一夜间屠尽寂云山庄,羽汐落带着自己的女儿逃出,并隐姓埋名退隐江湖。

    后有传言,这《素心诀》不仅能解百毒,驻颜有术,还能凝气结丹修为倍涨,并有追魂之能,可起死回生。但在四年前,听闻羽华族归隐之处在东邱蓬莱被发现,被一干鬼面人屠杀灭族,行迹残忍像极了鬼宗手笔,《素心诀》也不知去向。可怜羽华族归隐田园,不问世事,竟落得如此下场……”

    “这《素心诀》当真这么厉害?”御龙堂的堂主赫秋涟扯着他的大嗓门脱口而出,众人都表情微妙的看向他,他顿时觉得这话问的不太合适,又打了个哈哈,脸往自己徒弟后面躲了躲。

    “杀人灭族,竟有此等丧心病狂的事?”景彦大义凛然的拍了一下桌子喝道。

    “小小魑魅,野心不小。”

    “听说鬼魑出了个厉害的角色,这一代的宗主叫孤枭,邪性得很,而且座下还出了几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血煞血魇,黑白二鬼,仇‘恶’月‘奸’……手段极其狠辣……”

    “那又如何,六年前那老宗主骅逊在中原边界聚众反扑,不照样被紫月门主打的又钻回了深山老林!”

    “就是!只要咱们齐心,还怕这帮魑魅魍魉。”

    “但素心诀若落入魑魅之手,如何了得?”不知谁又把话题引回了《素心诀》上,这下众人无言,皆吸了一口凉气。

    而作为而今江湖上都算有头有脸的人物,哪里就不曾听过那些传闻,不过都是各怀私心,暗下调查不到《素心诀》的踪迹,听有人突然提及,假若逢迎,表一表那可怜的正义感罢了。

    坐在一旁的韩子默默不作声的瞧着羽青,脸上也露出了些担忧之色。而羽青乍从别人那里听闻了羽华族,还有那年的大火和屠戮,一把火就烧到了脑子里,心下血气翻涌。她只觉得后脑一热,眼前顿时一黑,一口气没提上来便“噗通”一下倒在了桌子旁边。

    “六儿!”

    “师妹!”

    “师姐!”

    旁边的韩子默连同几个少年,一起惊叫出口,本来议论纷纷的众人目光也齐刷刷的聚了过来。

    韩子默一把托起羽青瘦小的身体,手指探上了脉搏,感受到了一些微弱的跳动,心才稍稍按下。他抬起头,紧张的望着紫月离的方向。

    紫月离立刻吩咐管家风迟带路,带韩子默几人去厢房。身为主人,他不能擅自离去,看着韩子默慌乱的背影,他略一思忖,又回头看了一眼同样茫然的紫月寒。紫月寒心下授意,便起来转身离开。

    经过一阵不小的骚乱,待大家定下神来想继续刚才的话题,却发现刚才提言的那个老者不知何时已经不见了。紫月离暗下询问门口守卫,竟然没有一人关注此人的来去,连来紫月门的请帖都查不到这人的来历,不禁让人心生疑窦。

    晨起的黄鹂叽叽喳喳,雾气消散,阳光从林子里穿过,静谧而美好。

    哗啦啦的水声响起,泉水冰冰凉凉的从指间流过,携带着一群孩童嬉笑打闹的声音。

    羽青站在山头,看见青石路的尽头,隐隐约约的出现一个熟悉的白色倩影,十分清瘦,她的身上总有自己爱吃的果子,还有一些从谷外带回来的奇奇怪怪的好玩的东西。

    这么安静的画面突然一转……

    无穷无尽的大火,来自地狱一般炙烤着,吞噬着。好多人的惊呼和惨叫,好多血……

    羽青睁开眼,阿婆和阿娘都站在床头,微微笑着。阿婆满头银丝,看起来更加佝偻了一些,眼里的慈祥和宠爱却是不减。阿娘的眉皱更加深了,眼角的伤心抚都抚不平。她伸出手,摸着羽青的额头,

    “青儿,你要活下去!你是娘所有的指望!”

    然后阿娘和阿婆慢慢的退出屋子,相携越走越远,不管羽青怎么哭喊。

    羽青眼里的泪水滚滚而出,肩头抑制不住的颤抖,心里的酸涩生生的压在胸口,难过一次磅礴而出。

    “娘,”她沉吟着,“等等我……”

    紫月门的黄医老手搭在羽青枯瘦的腕子上,捋着胡子耐心的听了一会,然后起身对着一旁的紫月寒揖了下,慢吞吞的说道,

    “青主,这姑娘是体力不支,血气逆行,有点急火攻心。我去开几副方子,调息几日便可。”

    紫月寒点了点头,他刚听见了羽青的呓语,忍不住又低头看了她一眼,却见那个瘦若无骨的小小身体此刻好像蕴含着巨大的悲恸,她紧紧的闭着眼,眼里的泪水怎么流都流不尽,弓起了身子,不停的抽噎颤抖着。

    噩梦惊醒。

    羽青睁开眼,水汽沼沼的目光里,恰好撞上了紫月寒看过来的眼神,她又茫然的闭上了,魇怔未除,这样的画面倒是从何而来?

    紫月寒看见了羽青睁开眼的瞬间,这小姑娘只是一张再平凡不过的脸,蜡黄无色,甚至都谈不上好看。只是那双眼睛乌黑透亮,清澈似水,本该年少无邪的年纪,却糅合了一丝化不开的伤心,自带了一种楚楚可怜的模样。

    韩子默亲自送出了黄医老,程江跟着去拿药。看着紫月寒还站在一旁,韩子默忙的施了个礼,感谢道,

    “劣徒身体不佳,今日真是扫了大家的兴,还劳动青主亲自来看视,韩某感激不尽。”

    紫月寒此时与韩子默这般近的距离,想起刚才殿前兄长的眼神,亦是若有所思的看了韩子默一眼,脸上依然是平素的淡漠,

    “韩掌门,客气了。”

    说罢,他扭过身去,向韩子默略揖身子,再无一句话,转身离开。

    林华心里多想能跟这天下第一的人说句话,但到底还是有点揪心六师姐的伤病,听到羽青无大碍之后,才有些紧张又胆怯的目送着那个崇敬的身影离开。

    韩子默坐到羽青床头,小人儿脸上的泪痕还未干,韩子默心里也是揪着疼。

    四年多前,他带程江下山采买,半路遇上大雨,他们到破庙里避雨的时候看见了脏兮兮的羽青。她衣衫不洁,形貌普通,面黄肌瘦,缩在角落里用那双漆黑的眼睛警惕而害怕的盯着他们。他掏出怀里的糖酥递给她,她眼神里极度渴望却不肯接。

    韩子默了然,说道:“你不白吃我的东西,你若愿意,做我徒弟可好?日后尊师重道,坚强的活着,亦算报答。”

    她这才欣然接过糖酥,狼吞虎咽的吃了几大块。而后又小心翼翼的把剩下的揣进怀里,恭恭敬敬的跪地磕头:

    “师父在上,弟子沈青。愿侍奉师长,报答活命之恩。”

    她双脚上因为长途跋涉磨起了一层血泡,疼痛难支。韩子默就跟程江轮流背着她一步步走回了上原山。

    回了流溯门,因为她身体极度亏虚,血气不足,光卧床休养就差不多卧了一年。好在他和程江对她的照顾无微不至,她才渐渐的好起来。这徒弟很聪明,他教授过的心法和剑术,她都是一遍不忘,但是她的身体孱弱,而且经脉枯涩,修行进境比旁人竟是难上加难。

    四年过去,她的修为还在第二境灵虚和第三境气合之间徘徊。虽然她常常笑面对人,看起来活泼无邪,可是他知道,她的心里有一道很深很深的伤疤,不敢对人言。

    她对师门上下恭敬,手脚勤勉,对自己这个师父也是晨昏定省,日日请安。她还会些祖传的的医术,平时就帮门里的兄弟姐妹们看病煎药,师门和睦,韩子默让她过的也很富足,初见她时那眉间的愁苦也慢慢的淡了些。

    时间,应是医治一切病痛最好的良药。

    其实私心里,他极偏爱这个徒弟。初见可怜,却依然不屈。他对她的照顾可以说是呵护备至,即便亲生也不过如此。而她藏在心里的秘密,他都不闻不问,他只是想在有生之年能看到羽青,能彻底忘却那些不堪回首的过往,活的自在些,过的顺心些。

    韩子默的手上有一层薄茧,透着令人安心的温度。他拭去羽青眼角的泪痕,又摩挲了一下那蜡黄的脸蛋儿,四年了,她尚且不敢以真相示人,那些阴影何时才能忘?

    羽青睡梦里抓过覆在自己额头上的手,连同那宽大的袖子紧紧的抱进怀里,这点温度,也许就是她如今最大的倚仗了。

    羽青这一病,昏睡之中简直是错过了太多。先是紫月青主、门主亲自过来探视,萧凌止也来问候过,然后那个她讨厌的的莫邪宫还来了一个紫衣侍女,莫名其妙送了许多灵药。秋霜跟林华一时间都生出了“我们流溯门其实深藏不漏”的不切实际的想法。

    紫月门的夜,静凉如水。

    这里依山傍水,奢华有余,午夜将至,半轮弯月悬在湖心之上,更令人平添了许多思绪。

    忽闻一管笛声骤起,呜呜咽咽,绵延回响,像是在诉说一种不知名的情愫。那通透的玉笛下,一枚羽毛式样的白玉坠子随着笛声晃着。韩子默坐在离霜蕤轩不远的走廊围栏上,吹的很认真,好像连来人的脚步声都不曾察觉。

    “多年不见,你这笛声又进益了许多。”一个墨色的身影背着手静静的站在韩子默身后,眼神也不再刻意隐忍的流连在他的瘦削的背上。

    韩子默并未回头,放下笛子,握在手里慢慢抚摸。

    “十一年了。韩某资质平庸,灵智之上再难突破。闲时也就种种花草吹吹曲子了。”

    “许是……心境不释,大道难参。”

    “自是我执念太重,舍不得这凡间荣华。比不得紫月掌门,身居高位,心系苍生。”这一句话是说者有意,听者有心,倒是掺了十足的酸楚,韩子默低头苦笑了一下,心口有些微微发颤。

    “再给我几年时间……或者……你可愿意……”紫月离欲言又止。

    “流溯门还有十几个孩子等我回去呢,你看我,资质平庸,到还收了这些个弟子,希望别误了他们才好……”韩子默不敢回头,他怕一回头,就会露出那希冀而又无可奈何的眼神。

    “子默……”紫月离背在身后的手不自觉的握了握,话语里尽是失落和不舍。

    两个人一前一后,一站一坐,就这么待了许久。

    直到背后的那点带着些温暖的笼罩感消失,韩子默才抬起了眼睛。

    一件月牙色的外搭轻轻的披到了自己肩上。韩子默身子剧烈的一抖,猛然回头,却是一个瘦小的人站在自己身后,像随时都能被风吹走一样。

    “师父,夜里凉,早些歇息。”

    “六儿,你怎么起来了?病还没好呢。”韩子默眼神里期待的光芒一闪即逝,随即变得温和起来,他的手搭上羽青的额头,体温已经恢复了正常。

    他站起来,爱怜的抚了抚羽青那一头垂到腰际的乌发,送了羽青回去,才一个人寂寥的回了房间。

    羽青没说,她是梦里听见了这抚人心绪的声音,循着笛声去找师父,而在走廊的另一端,看见了那两个人的背影,她虽看不懂,但是她从来没觉得师父的背影那么落寞。

    执念太深,终是自苦。

    那一晚上,笛声刚落,萧声又起,有些人自是一夜无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