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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遭逢魇梦入棋局 黑白二魅索魂灵

    那是在青峪山的半山腰,这儿有耕作的黍米田,还有一片片的桃园。

    羽青手里捉着一只竹蜻蜓,在那蜿蜒的小路上徘徊。

    周身雾气缭绕,把脚下的路也遮的看不清楚。羽青觉得自己似乎在等什么人,好像是阿娘,又好像是阿婆,不时的翘首以待。

    “青儿——”阿婆的声音颤颤巍巍的从路的那头传过来,雾气略散,羽青就看见尽头的路口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在朝自己缓缓的招手,像是唤自己速速回家。

    羽青心里高兴,撩起裙子,急急的在小路上奔跑,说来奇怪,她感觉这路并不长,可是与阿婆总是隔着一段距离,怎么追也追不上。

    韩子默在隔壁房间,本来是闭眼打坐。耐不住连日疲累,支着头竟迷糊过去了。

    身后的门突然响了一下,一个身着墨色长袍的人缓缓走了过来,那摆上还有暗色的羽毛花纹,轻盈流动。紧接着,韩子默就感觉到身上被一层温暖包裹,竟是一件雪白的披肩。

    韩子默一回头,恰好看见一张温润如玉的脸,正在朝自己微微笑着。他修长的手还搭在自己的肩上,十一年了啊,韩子默心里一热,再也忍不住的抓住了那只随时可能撤去的手,握在手里。

    可是那手却冷冰冰的,韩子默用双手捂在手心里,还是没有一丝热气。他有些慌张的抬头,那人的笑容突然变得十分诡异,哪里还有一丝温存,目光狠戾,嘴唇轻启,说出了冷冰冰的四个字:“痴心妄想!”

    这话好像是万箭穿心,韩子默突然觉得心口一阵刺痛,原本支着下巴的手一下子无力的垂下去。他喘了口粗气,一下子就睁开了眼睛,房间里一片安静,竟是一场梦,而且是个魇梦。

    韩子默心里隐隐觉得不安,立马拿了笛子出了门,看了程江跟林华睡得还算安稳,而羽青的房间,此时却房门大开。他慌忙跑进去,秋霜抱着自己的兔子还在里侧睡得香甜,哪里还有羽青的踪影!

    羽青跑的气喘吁吁,终于看见阿婆近在咫尺。她欣喜的伸出手,想去握住阿婆的手,阿婆却突然消失在一片黑雾里。

    羽青心里突然变得澄明起来,

    阿婆跟阿娘都已经死在那场大火里了,怎么还会喊自己回家呢?

    羽青的眼睛终于有了焦距,眼前的雾气慢慢消散了,她这才看清,自己身在一片树林中,周边漆黑一片。羽青低头看了看自己,还穿着雪白的中衣,头发散乱的披在身上,鞋子都没穿,赤着脚一路跑来,脚下被扎的鲜血淋漓,一片刺痛。

    羽青心里有点害怕,不由自主的捏紧了手上的九曲镯,碧游心有感应,恢复了蛇身,那滑腻的触感让羽青心里稍安。她皱了皱眉,忍住痛踮起脚,仔细的辨认方向,想尽快回安宁客栈。

    头上一只猫头鹰“咕咕”的叫了两声,“扑棱”一下从树枝上飞走了,吓得羽青差点尖叫出声,脊背上一阵凉意。

    羽青忍住心里的恐惧,压下眼眶里的眼泪,看着西边视野尽头好像有些许亮光,心里觉得大概就是安宁镇,就绕过地下的石头树杈一步步的往前走。

    跌跌撞撞的也不知走了多久,那期待中的安宁镇并没有出现,路也慢慢变得开阔,那亮光之处,竟然是个精致的小凉亭,亭中间有一个石桌,桌子边上坐了两个人。那两人着衣一黑一白,此刻他们正在桌子边上认真的盯着,仔细看过去,竟是在下棋。

    此处荒山野岭,前面就是悬崖峭壁,羽青硬着头皮,开口问道,“请问,你们知道安宁镇怎么走吗?”

    其中那个黑衣人听见声音,慢吞吞的转过了头。

    一个硕大的兜帽转过来,里面只有一团涌动的黑气,哪里有人脸!

    羽青头皮一阵发麻,知道自己遇见了不干净的东西,赶忙掉过头准备逃跑!却听见背后一阵阴森森的笑声,

    “嘿嘿……嘿嘿……等到你了。”

    霎时,一枚黑色的棋子从羽青背后闪电一样飞了过来,一下子停在羽青的眉心。羽青还没来得及反应,就感觉自己的感官和神识被那棋子全部吸了进去,随后,那棋子又稳稳的飞回到那黑衣老头的手里,落在了棋盘上,只剩羽青一具躯壳软绵绵的倒在了地上。

    再一转眼,羽青就发现自己躺在一个偌大的台子上,周边好像布了结界,漆黑一片丝毫看不见外面的光景。羽青发现自己通体发光,轻飘飘的,竟是魂魄一般?

    羽青感觉到胳膊上缓缓滑动的碧游,心下稍安,幸亏灵兽与主人靠的都是意念感知,灵兽无魂,主人元魂在哪,灵兽就在哪。羽青扫过整个台子,这台子像一块巨大的黑色坚石,上面若隐若现的透出些金色的线条,那线与线的交汇处,布置了些巨大的黑白色大棋子。

    这个台子居然是个巨大的棋盘!

    此时,有一个空洞诡异的老头嘶哑的声音响起。

    “此局是生死棋境,我黑沧、白溟二仙,以棋入道,白溟可铸梦境,我可幻心境。人生而为恶,心有贪、嗔、痴念,执念不悔,便生心魔。黑白两面,当如人心。你若能在此局中赢得我,元魂奉还,若输,以你元魂祭我棋灵!”

    羽青听见黑沧白溟二仙的时候,猛然想起了师父说过的“八云踪”之一。棋魅,不正是这二人。相传二人皆为棋痴,以棋入道,原本一南一北各领风骚,但是一山岂能容二虎,多年前二人约棋相斗,在棋盘山上“厮杀”三百局,胜负各半,谁也不能占得一丝上风。此后二人便不再执着于胜负,醉力研心,合著了一本绝唱《无双棋谱》,听闻里面不仅记录了这世上所有的残局死局之棋,还暗含棋心,以棋修行,以棋纵横,一时成为天下江湖人和朝野的纵横家们蒙昧以求的东西,沧溟二人也由此成为八云踪之一,棋魅。

    只是五年之前,二人却在江湖上离奇失踪,没想到二人已然堕魔。

    “二老原为八云踪之一,天下敬仰,为何会堕入魔道?”羽青站了起来,对着空荡的幻境说道。

    “呵,有点意思,小小年纪,竟然识得我沧溟二仙……”那老头惊讶,阴森森的笑道。

    “晚辈曾了解过二老的过往,以棋入道,二老的品性也如这黑白之子,爱憎分明……”

    “哈哈……爱憎分明……我们也曾待世道仁善,可是世人皆负我。他们欺我穷困,杀我妻儿……只是想夺我们身上的无双棋谱,既然世上非黑即白,那我宁愿逆了这天,永坠黑夜。我这棋阵将成,小丫头,今天算你运气不好……我今日寻了半日,只有你的执念最深……梦里贪欢,送你一程,去跟亲人团聚,也许并不是坏事……”

    羽青听着这些话略有些失神,她又何尝不是被世道所负,可是她还是相信,善,当为人性最基本的品性,她不想以最大的恶意去揣测世人。亲人离自己而去,她也曾深陷执念,可是师父又给了她一个家,让她再度感受到这世上的温暖。她不畏死,但是现在的她,不想死。

    想到这,羽青抬起头大声的喊道,

    “你说得不对!我有执念,是时时提醒我,不能忘却,而不是让我仇恨无辜之人。善恶自是分明,但我不相信这世上有人善恶并存。这世上,依然有我最为珍惜的温情,我不愿死!”

    “哈哈……天真啊……终究是被那狗屁正道蛊惑了心智……你不愿死,我给你机会,若你能以棋道赢我,我就放你出去……”

    “你们堪称棋道之最,要我如何赢你们?两个老头一把年纪了,欺负我一个小丫头,简直不知羞耻!”羽青有些生气的喊道。

    “再多废话,就不必下了,直接祭棋吧!”

    “你……”

    羽青心里真是暗暗叫苦,小时候阿娘教授琴棋书画,她玩心太重,总是马虎了事。入了流溯门,师父又随心随性,自己更是疏于研究,总被罚抄经书,倒是摹写了一手好字,其余的真是样样不通。

    正在思考中,脚下的大棋盘就“轰轰隆隆”开始动了,差点把羽青掀翻在地。

    一个巨大的黑色棋子砸在脚下,发出一声迸裂的巨响,那棋子周遭围绕团团黑气,上面隐约的有人影一样的棋灵,仔细辨认,那棋灵都是些诡异的人脸。那些人脸双目紧闭,看样子早就没了意识,只能沦为祭品。

    羽青有些慌乱,逼着自己镇定下来,脚下用力,一个杨柳扶风就悬在了半空。这是一个残局,羽青粗略一扫,心里暗里骂了一句。

    环顾整个棋盘,黑棋进攻之势十分明显,棋盘四角已经占据三角,边界虽各半,但是白棋分明已被黑棋死死缠住,气路颓颓,基本就是个败局。

    “入界宜缓,不可贪求。”羽青心里默念当年阿娘交给自己的口诀,当她扫到棋盘西北角的时候,看出了点端倪。黑子过于凌厉,在对白子围追堵截的时候,出现了小小的疏漏,白子从边界上找到了点气,延伸出来,拼出了一线生机。

    羽青看准,二指并拢,往那边的落子处一指,身后立马有一枚硕大的白棋飞过来,稳稳的落下去。对方好像也猜测到了羽青的想法,在白子落地后,不改初衷,一贯纠缠过来,在稍稍劈开的生路上围堵厮杀。

    几个棋子落下,羽青觉得额头的冷汗都出来了。她静静的思考片刻,她的意图过于明显,所谓棋者,兵也。兵者,诡道。她这么愣头愣脑的模样,注定今天得困死在这里。

    羽青悄悄的抹了抹额头,脑子一转,反而有了主意。执子博弈,无外乎虚虚实实。对方战局强势,自己还不如避其锋芒,稳固自己。

    打定主意,羽青下子的速度就突然变得快了很多,看起来倒像是不经思考,胡乱下子。那黑子落得虽然还是有条不紊,但是不经意间透漏出来的,却是有些随性。反而是那些隐藏在黑气之后的脸十分骇人,看起来都像普通村民,老老少少,男男女女,这三百六十一个棋子,得是多少条人命。羽青身在其中,总觉得像是被一群死魂围在里面,压抑得很。

    白子很快就落得很密,又恰到好处的避开了黑子的壁垒。羽青下子更是毫无章法,看似想突围,又感觉像在找死,直到白子准确的形成了合围之势,吃掉了数十个黑子,这招润物无声,倒让整个战局出现了平衡境况。

    黑沧看着棋盘,脸上露出了一抹轻蔑的笑容。

    “想诱我深入,乱我阵脚,趁势突围?小丫头,倒有几分小聪明。”说着,黑沧手指一转,就在棋盘的最后一角,落下一枚黑子。

    巨大的落子声响出现在另一角,让羽青有点应接不暇。那个出口尚有点活路,而眼下,可不就是瓮中捉鳖,因小失大了。羽青看了看两边,有点犹豫。

    黑沧捋了捋花白的胡子,鼻子里哼出一声,说道:

    “看你如何自保?”

    羽青到底年轻,又紧紧是粗通棋道,边界不突出去,很快她就会全盘皆输。她犹豫了片刻,飞到边界处,落子下去,想做些殊死挣扎。而这,正好就着了黑沧的道。

    很快,黑沧开始两面夹击,羽青在两边难以周全,眼看着先前立起来的保护墙摧枯拉朽的倒下去,白子接连被吃,她开始心绪不宁,频频出错。

    待最后一颗黑子落地,羽青的心也慢慢的沉了下去。

    死棋。她输了。

    尽管现在她元魂出窍,但是她仍然感觉到累。她缓缓落地,瘫坐在地上。看着周围那一张张惨白的人脸,心里一阵空洞,

    难道,大仇未报,就要魂归这劳什子棋境,被驱为毫无知觉的棋灵吗?

    黑沧的声音再次响起:

    “我说过,是人就会有贪嗔痴,你心里贪求,不懂得舍小救大。当忍不忍,当杀不杀,这种没用的妇人之仁最是没用!你就安心受死吧!”

    霎时间,一团黑雾呼啸冲着自己袭来,羽青聚气于双掌,想硬生生接下这劲力。然而,那双掌打出去竟是对了个空,那团黑雾散开又聚拢,直冲着羽青的心脉而去。

    那黑雾狠狠的拍在羽青的胸膛上,羽青只觉得心口一阵剧痛,元魂上像是出现了裂缝一样,而境外她的肉身上嘴角已经涌出了一片鲜血。

    那团黑雾回到空中,重新呼啸而来。

    羽青不敢再接,两眼一闭,凝神通灵,大喊了一句:“碧游!”

    羽青的袖子里一道绿光闪过,在空中瞬间化形,巨型的蛇身着地,棋局幻境顿时地动山摇,碧游化作一条巨蟒,蛇身一盘就占据了半张棋盘。碧游好像早就憋闷已久,血盆大口一张,凄厉的一声嘶鸣振聋发聩,棋境外的各种飞虫走兽被吓得四处逃散。那蛇眼睛里的红光乍现,发出了阵阵愤怒的气焰,身上的鳞片泛着寒光,冷若冰霜。

    境外棋盘边上的黑沧和白溟被这突然出现的巨蟒吓了一跳。白溟盯着如镜面一样的棋盘,眼光里的惊讶和惊喜并存,手指捋了下胡子,道:

    “难道,这就是宗主说的……”

    “我们苦寻这么久,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哈哈!”黑沧仰天大笑,阴阳怪气的说道,“送到门上了,拿了她,宗主一定记我们一功,自不必再看那血魇血煞两个小鬼的脸色。”

    说罢,黑沧双手聚起一团黑气,使出了十二分的气力射向棋盘。

    碧游挡下了这次攻击,那黑雾在空中停留片刻,继而重新凝聚,绕着蛇身跟碧游缠斗起来。羽青修为虽然平平,但是碧游经过这四年,灵气却大有进益。那蛇身扭动,便平地扫起了一团飓风,风声呜咽,像卷着无数的刀刃,缠着那团黑雾不肯放松。

    那黑雾虽没有实体,但是数几十个回合下来,居然没有伤到碧游分毫。那蛇身周围透出来的灵气异常,竟极难以近身。

    黑沧思索片刻,跟白溟交换了一个眼神,整个身体就化成了一股黑烟,悉数钻进了棋盘。

    黑雾散去,黑沧在棋盘中幻化成人形,正是林子里那穿黑袍的老鬼,不过此时他到有了脸。这张脸生的很长很瘦,高鼻梁,眼睛细长,眉毛成“八”字型,两撇小胡子也生成了“八”字,面色青灰,怎么看都像是阎罗殿里锁魂的无常使者,跟“仙”相差的何止是十万八千里。

    羽青嘴里默念一句口诀,就拖着身体挪到了棋盘的一个角落。

    碧游授意,蛇头蛇身一阵摆动,蛇骨肢节咔咔作响,蛇身脊背厚厚的鳞片下生出了一排如利刃一样的剑尺,墨绿泛光,锋利无比。蛇尾裂开,变成如扇子一般,几根“扇骨”都是几尺长的倒刺。双目之间,那滴红色精血熠熠发光,俨然一副应战的模样。

    黑沧口中念念有词,手中祭出了一件兵器,那兵器还真是粗犷,就是一柄双刃的钩子,那钩子上还舔着血,肮脏不堪,中间一根黑黢黢的链锁被握在黑沧鬼爪一样的手中,一副勾魂索魄的模样,也不知做这番打扮究竟是壮自己的名还是吓别人的胆。

    黑沧展开了攻势,他身法极快,一身蛮力挥着手里的钩子就往碧游的身上挥砍,碧游扭动身体,用一排排剑尺往那老鬼身上裹去,红色的蛇信凌厉出击。

    空中寒光频闪,还有些兵刃的格挡声,黑沧已经围着碧游砍了几十遍。羽青看着胆战心惊,但几百回合下来,除了几片被刮掉的鳞片,碧游那坚韧的蛇皮根本削不开。

    碧游再次被激怒,晃动蛇头,蛇尾上的“骨扇”带着利风和剧毒抽过来,逼得黑沧连连躲避。那巨大的蛇尾抬起又重重的拍到地上,天崩地裂,几十个棋子被震起,碧游又是一记尾力扫过,那些巨大的棋子就悉数奔着黑沧而去。

    黑沧急急的定在空中,袖子一甩,在面前化出一个黑色的气障。那些棋子撞击在气障上,发出巨大的“砰砰”声,七零八落的掉在地上,给棋盘上砸出了一个个大坑。有些棋子开裂,原本附在上面的棋灵就逃离出来,晃晃悠悠的浮到了半空。

    那些黑气缠绕里的人脸,齐齐睁开了眼睛,万目睚眦。看样子他们都是些无辜平民,也不知被这黑沧老鬼如何掳来,被吸了魂魄,幽禁在这暗无天日的棋子中,心中的怨气积聚,此时更是恨不得把这眼前人撕成碎片,都疯了一般向黑沧缠去。

    羽青发现转机,忙不迭的授命碧游,碧游搅动蛇身,把棋盘上的棋子尽数卷了起来,抛向空中,然后用尾巴重重的拍在棋盘上,顿时,整个棋境被搅的天翻地覆,数不清的魂魄挣脱而出,带着滔天的怨气,争前恐后,前仆后继的冲向黑沧,恨不能生撕了他。

    黑沧显而易见没有料到这结果,只得拼尽全力维持着那岌岌可危的气障。守在外面棋盘边上的白溟,看见幻境中渐渐处于下风的黑沧,闭目凝神,印堂间白光一闪,整个棋盘就被一片蓝色的光笼罩起来。

    黑沧感应到白溟相助,脸上莫名的笑了笑。

    羽青受伤颇重,本坐在一边静静调息。突然,耳边噪杂的打斗声消失了,羽青蓦的睁开眼,刚才的棋局幻境还有碧游都不复存在,而入眼的四面八方都是些镜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