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碎星灭门托孤女 羽青初识心中味
进的客栈大堂，富丽堂皇。
紫月寒已经站在了二楼雅间门口。
他身着一件牙白色的衣衫，头发只在头顶束了一半，插着一根简单的白玉簪，剩下的头发很随意的垂在身后，比起高冠倒是轻柔了不少。眼神虽然还是冷傲绝尘，但是毕竟结伴同行一段，看见韩子默的时候，他微微颔首，面容也稍稍有些笑意。
羽青递上了目光，刚才他虽然没有出手，但是羽青心里多少还带着点殷切和侥幸。
可紫月寒只是轻轻扫过了一眼，目光并没有在她身上停留，羽青有些讪讪的低了头。
而羽青的眼神，都被跟着走进来的夜楚云收进了眼底。
他瞅了那端正刻板的紫月寒一眼，心内腹诽了几遍，掐了掐掌心的纹路，招呼都没打，绕过众人径直上了二楼，找了个跟海棠居遥遥相对的雅间坐了下来。
韩子默带着几个人走到二楼，略一揖手，
“月余未见，紫月青主事已了了吗？可还顺利。”
“嗯。兄长急信，不辞而别，失礼了。”
“哪里哪里。韩某还没有谢过青主对劣徒的救命之恩。”
韩子默说着，身体往后一错，示意羽青上前来感谢。
很快，紫月寒的视线终于对上了羽青的眼睛，那个有些憨态的小丫头看来精神已经大好，除却了此前的假面，眼下是素衣薄纱，俏丽灵动，正要盈盈下拜。
“沈青感谢……”羽青忙的走上前来，两手交叠，准备行个大礼。
“青主，这就是您一大早就在等的贵客吗？”
突然，一个极其婉转的女声传过来，打断了羽青的话。
紫月寒身后的珠帘一动，走出来一个女子。
这女子看来不过十八九的模样，身形婀娜，眉目如画，生的很是温婉美丽。一身鹅黄的锦缎，看起来家境不凡，只是面露愁容，形色憔悴。
她站在紫月寒的身后，略欠了欠身，又冲着羽青略弯了弯腰：“这个妹妹，可是也受过青主大恩？”
羽青看着那女子明艳绝色，又好似与紫月青主十分相熟，一下子愣住了。
“嗯……啊……对，那个……”羽青突然忘了刚才心里准备好的那些谢辞，结结巴巴道。
羽青略匆忙的拜完起身，本来到嘴边的话也生生咽了回去。不知为何，心里心猿意马慌乱得很。
“这是……碎星宫的宫主之女，季雨霏。”紫月寒往旁边站了站，颇为客气的给大家介绍道。
“碎星宫？难道紫月青主此去北方是去接……这位……？”韩子默打量了一下旁边柔柔弱弱，紧挨着紫月寒站着的姑娘。
“鬼宗出没，碎星宫满门被灭，季宫主临终托孤，我答应护送季姑娘去景泰门。”
旁边的季雨霏听见“临终托孤”的字眼，顿时眼里一片水光，翻滚的泪珠几欲掉下来，描金的绢帕捂着嘴肩膀不时的抽动，看起来分外的楚楚可怜。
“哦。那青主可自行去，等我们可是耽误了行程。”
“反正也顺路，一起走安全些。”紫月寒不动声色，伸手礼让韩子默进去坐。
对面夜楚云瞧见这场面，不屑的一嗤，自斟自饮道：“假模假式。”
紫月寒请让韩子默等人坐下，羽青脑子里有些乱，有些失神的坐在师父师兄下首，偶尔眼睛偷着斜瞟一眼。
季雨霏在紫月寒的旁边坐了下来，面容无笑，哀哀戚戚，眉眼微蹙，又起身给紫月寒斟了酒，紫月寒初要拒绝，但是想到推诿还要一些言语或者肢体上的接触，便没有吭声，想来也算救命恩人，受了也不算过分。
“韩掌门远道而来，想必辛苦，粗酒淡饭莫要嫌弃。鸢儿，你去吩咐店家再上些招牌的好酒好菜。”季雨霏礼数甚是周道，俨然一番主人宴请的模样，旁边一个十三四的小丫头听了连忙跑了出去。
“多谢季姑娘款待，我竟还以为这是紫月青主的宴请。”
韩子默笑着，意味分明的看了紫月寒一眼。
偏偏紫月寒是个不太爱计较或者分辩的清冷性子，似乎也没听出哪里不妥，依然没有吭声。
而眼看季雨霏的举手投足间似乎跟他很是熟稔，估计他们相处了这段时间，自然也比旁的人亲近。
尤其是季雨霏看向紫月寒的眼神，想必除了紫月寒本人，别人都品出了点别的味道。
“宣烨城有暴民袭扰，才耽搁了数日，青主久等了。”韩子默岔开了话，说道。
紫月寒的眉头稍皱，“可有所损伤？”
韩子默淡淡的摇了摇头，想到夜楚云的身份，就未提及他，只是粗略的说到暴乱已被大兵丞镇压，就再无话。
紫月寒倒是心里默默的想到，此前不告而别是有些思虑不周了。
一旁，羽青听了那季雨霏的身世，似乎与自己十分相似，可到底，还有紫月寒相救，她还不至于如自己这般躲躲藏藏。
羽青觉得自己曾经有些不识趣的殷殷期盼，他会一心为羽华族的事奔走，但现在看来，这些不过都是他身为紫月门青主的责任罢了，没有人会是特别的那个。
羽青心里有些怅然若失，自顾自的吃着席面上的菜，想用那些不可辜负的美食来掩盖心里不知何时生出的枝枝丫丫。
桌面上，气氛显得有些不明所以的安静。
就剩季雨霏时不时礼让客气，每次听她一开口说话，莫说羽青，连秋霜脑子都嗡嗡的。
秋霜还是不爱掩饰的，就斜着眼直勾勾的瞅着季雨霏，那边的小丫鬟鸢儿似乎也感受到了秋霜的敌意，也投过来针锋相对的眼神，那场面总觉得很好笑。
可能感觉到气氛的微妙，那季雨霏扫视了一圈，看着正专心吃东西的羽青，开口说道，
“沈青妹妹吃慢些，这些食物虽精细，吃多了也是伤人。一会还有呢。”
季雨霏极为优雅的小口吃着青菜，这话听着客气，仔细一品就不难听出里面的奚落。
羽青抬头，嘴巴里塞得鼓鼓的，眼睛有些呆呆的，一时不知说什么，手上的动作也有了些迟疑。
突然，雅间的门帘一动，有几个小倌各自捧着一个晶白玉瓷的盘子走了进来，走在前面的那个十分殷切的弯腰低头，笑道，
“各位客官海涵，旁边牡丹轩的贵客着小的送来些糕点，是……送给沈青姑娘的。”
那些盘子一揭开，里面的糕点各式各样，晶莹透亮，香味扑鼻，每一块上面都印着一个“雪”字的花样，韩子默只是瞅了一眼，又回头看了一脸迷茫的羽青，有意无意的说道，
“竟出自天下第一阁香雪阁的点心，价格不菲啊……”
听说是香雪阁，连刚才还略带敌意的季雨霏都愣了一下。
羽青噎了一下，知道定是出自夜楚云的手笔，正在犹豫要不要拒绝，秋霜早就两眼冒光的摇了摇羽青的胳膊，
“香雪阁……师姐……”
羽青扭头看了一眼没出息的八师妹，眼神又扫了一眼默不作声的紫月寒一眼，红了脸，讪讪的答应道，“那……那就放下吧……”
很快，五六盘精致的点心盘一摆，就把刚才那些饭菜比的一无是处。
羽青还在有些尴尬的发呆，韩子默就招呼旁边道，“沾了六儿的光了，都尝尝，听说香雪阁的点心每日出售都是有数目的，十分难得……”
秋霜自是毫不客气，捏了一块点心放在鼻尖闻了闻，还故意冲着季雨霏和鸢儿咬了一口，给那鸢儿气的够呛，但是闻着那点心的香味，又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这时，听得旁边的门一开，羽青往门外看了一眼，夜楚云亦是垂着一双眼睛，穿过那珠帘，对视了羽青一眼，随即嘴角勾出了一个邪魅的微笑，然后离开廊间往楼上去了。
羽青有些慌乱的收回了目光，而回过头的时候，她似乎瞥见紫月寒的眼神从自己身上瞬间挪开了。
待她有有些疑惑的看过去时，紫月寒却又若无其事的低头饮着酒，好像刚才只是羽青的一个错觉。
韩子默不愿羽青受人奚落，在争强好胜这点上从不愿落人下风，所以就由着几个徒弟去了。只是在请让紫月寒的时候，紫月寒淡淡的摆了摆手，
“紫某不喜甜腻，心领了。”
那季雨霏刚还有些心堵，眼看紫月寒也没有动那点心，心里一喜，殷勤的起身给紫月寒倒茶：“青主，酒烈伤身，喝些茶缓缓。”
“多谢。”紫月寒眼皮也没抬一下，还是淡淡的饮尽了杯里的酒。
羽青此时看着面前的盘子里一块透明带粉的花形点心，想到刚才季雨霏的话，她忍了一下，捏了一个角咬了小小的一口，但是嚼了几下似乎没尝出什么味道。
她抬头瞥了一眼眼神都长在紫月寒身上的季雨霏，然后迅速的把一整块糕点都塞进了嘴里。
顿时一股子满满的天然的花香充斥于嘴间，让她忍不住眼尾都弯了弯。
而这副场景丝毫不落的落进了紫月寒眼睛里，他嘴角忍不住扬了下，说起来自从她除了假面，这番真实而灵动的模样他还是第一次看见。
待看她把糕点都咽了下去，紫月寒突然开口问道，“沈姑娘，身体……可大好了？”
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让还沉浸在那一抹香甜里的羽青哆嗦了一下，她愣了一下，忙的抿了抿嘴，端了酒杯大咧咧的站了起来，
“呃……啊，大好了，还得……多谢青主多次相救！大恩……一定粉身相报！”
羽青这言行颇有点壮士断腕一样的豪迈，紫月寒心下一笑，但面上没甚表情，示意羽青坐下，“酒就不必了，沈姑娘不堪酒量，心意我领了。”
羽青忙的乖巧的坐下，眉宇里也比刚才舒展了许多。
“果然，沈青妹妹也受过青主大恩，青主这样的人真是可敬。雨霏也借沈青妹妹的话由，再次感谢青主的救命之恩。”
一旁的季雨霏突然接过了话茬，眉间似乎又带了些悲愁，自斟了一杯酒，一饮而尽。
紫月寒端坐着，只是轻轻的端起那杯茶水抿了一口，算是回敬。
“江湖纷乱，魑魅横行，护各仙门安全本就是紫月门的责任，等到了景泰门，我也算不负老宫主之托。”
“噗通”一声脆响，把正其乐融融的氛围一下子打乱了，更把众人吓了一跳。
听了紫月寒的话，季雨霏突然跪倒在紫月寒脚下，紫月寒立时往旁边收了一下脚。
季雨霏眼里的泪水又决堤了，抽抽噎噎的说道：
“这世上雨霏已无亲人。景泰门的炎瑞师叔……也不过是父亲的陈年旧交，他们感情早就不似当年，于我……更是陌生。雨霏别无所求，只希望余生能服侍青主左右，能跟着青主，或者入得紫月门，雨霏……才算不枉此生，也不枉父亲临终嘱托……”
韩子默羽青几人面面相觑。羽青虽然很不耻这样的姿态，但是现在又隐隐觉得她刚才是不是也应该这么声情并茂的跪下，扭捏一番方显得有诚意？难道为了接近紫月青主，她也需要这样矫揉造作？
她忍不住打了个激灵，算了，这样她还真做不来。
“季姑娘大好韶华，不应这样浪费。我一人独来独往惯了，也不喜旁人近身，服侍更万不可当。江南生活也不见得适合姑娘。景泰门是名门正派，利于姑娘以后修行。”
紫月寒脸色一凛，也没有去虚扶季雨霏，只是一番言辞再加上那不可抗拒的眼神，就让季雨霏有些瑟缩，她暗暗责怪自己太心急了，本以为这么多人在场，紫月青主雅量，不会驳了自己的面子，看来是她想错了。
她有些柔弱的站起来，扫了一圈，众人都是一副看戏的表情。她顿时觉得有点丢脸，低头沉默了一会，才慢吞吞的挪到了自己的凳子上，面子上有些泛红。
韩子默等人看这尴尬的局面，又不好拂了紫月寒的面子，只好佯装无事发生一样，吃吃喝喝。
但是眼见季雨霏碰的一鼻子灰，羽青又多了点想法，紫月寒太过冷情，博取同情或者蓄意讨好都太蠢了。
只是想到紫月寒说的那句“一人独来独往，不喜旁人近身”，她心里又有些惶恐，此前她有恙之时，似乎多有接触，会不会……
羽青的眼睛有意无意的转来转去，胡思乱想着。
紫月寒丝毫不受刚才那番情境的影响，可每每用余光扫过羽青，总觉的她心事重重的样子，似乎又喜又忧，一向不爱揣度人心的他，不由得更多了点好奇。
这顿饭吃的，真是又糟心又舒爽。总归不想继续看季雨霏那副楚楚惹人怜的样子，大家吃完就纷纷散了。
房间里，秋霜抱着自己的兔子，一边跟羽青比划着，捏着嗓子说道，
“跟着青主，雨霏才不枉此生……师姐……你说她那么说话不难受吗？她难道看不出紫月青主对她的客气吗？还有她那个叫鸢儿的小丫鬟，就一个小丫鬟，尾巴都要翘上天了，一副看不起我的样子……”
羽青差点笑出声，打趣道，
“人家哪有看不起你，是你自己臆想的吧？”
“那我不管，反正好歹我们也是去过紫月门的，又跟紫月青主同行那么久，他还救过你两次！怎么论，也应该跟我们比较熟才对吧？”
“跟你熟跟她熟有什么所谓吗？人家是那种厚此薄彼的人吗？何况那季姑娘刚刚经历变故，可能正是凄苦悲肠的时候，紫月青主多多关照些也算……正常吧……”
“但是我看那季雨霏并没有多大的哀痛，倒是一副处心积虑想缠着紫月青主的样子……丧亲之痛，这么快就能淡忘吗？”
秋霜说话一向没谱，但是这几句话倒是让羽青一愣。
是啊，丧亲灭门之痛，真的能淡忘吗？自己心里那点莫名的期盼，跟季雨霏何异？紫月青主能救自己，能救季雨霏，怕就是他说的，举手之劳吧。
羽青心里一团乱麻，只剩秋霜在旁边自顾自的说道，“算了，不说紫月门青主了……夜少主此番作为，真是解气！那么一个英俊无双的人，偏偏心还那么细……师姐，你真是好福气……”
当秋霜还沉浸在对夜楚云的赞美声中的时候，羽青爬进了床，然后拿被子蒙了头，面向内侧装睡了。
等得夜深人静了，羽青翻了个身，怀里有一点“嗤啦”的小声响，她掏出来，借着一旁微弱的烛光，她看清是从那个卖画人那里买来的画。
画中的人孤冷清傲，一副绝迹风尘的模样，初见惊世，再见乍欢。羽青用指尖轻轻的描摹了下那画上的眉眼，有些看痴了。
突然是想到了什么，她又从妆奁盒里摸出了一支精巧的笔，小心翼翼的在紫月寒的署名处，写了三个字。
然后她又呆呆的看了一会儿，可是却越看越没有了希冀，而是失意。
她与他的距离相隔的又何止是万海千山，而她几时又有了那些心思，他救了自己的命啊，她想的却是如何让他为自己复仇，这种口是心非的蓄意接近才是最令自己不耻吧。
羽青从画上挪开了视线，像是不敢再对视画上那双眼睛，满心矛盾的把画合上，收进了最靠近心里的地方。
夜楚云的房间内，依云一脸凝重的小声禀报。
“主子，宫主昨日已经到了上京。”
“他跟上面那位可见过面了？”
“未曾。不过我见白修与一宫人见过面，明日定会去浮华殿。”
“上面那位多疑得很。我的机会也许就要来了。明早你随我走一趟浮华殿。我要去会会上面那位。”
“是。主人。”
紫月寒已经站在了二楼雅间门口。
他身着一件牙白色的衣衫，头发只在头顶束了一半，插着一根简单的白玉簪，剩下的头发很随意的垂在身后，比起高冠倒是轻柔了不少。眼神虽然还是冷傲绝尘，但是毕竟结伴同行一段，看见韩子默的时候，他微微颔首，面容也稍稍有些笑意。
羽青递上了目光，刚才他虽然没有出手，但是羽青心里多少还带着点殷切和侥幸。
可紫月寒只是轻轻扫过了一眼，目光并没有在她身上停留，羽青有些讪讪的低了头。
而羽青的眼神，都被跟着走进来的夜楚云收进了眼底。
他瞅了那端正刻板的紫月寒一眼，心内腹诽了几遍，掐了掐掌心的纹路，招呼都没打，绕过众人径直上了二楼，找了个跟海棠居遥遥相对的雅间坐了下来。
韩子默带着几个人走到二楼，略一揖手，
“月余未见，紫月青主事已了了吗？可还顺利。”
“嗯。兄长急信，不辞而别，失礼了。”
“哪里哪里。韩某还没有谢过青主对劣徒的救命之恩。”
韩子默说着，身体往后一错，示意羽青上前来感谢。
很快，紫月寒的视线终于对上了羽青的眼睛，那个有些憨态的小丫头看来精神已经大好，除却了此前的假面，眼下是素衣薄纱，俏丽灵动，正要盈盈下拜。
“沈青感谢……”羽青忙的走上前来，两手交叠，准备行个大礼。
“青主，这就是您一大早就在等的贵客吗？”
突然，一个极其婉转的女声传过来，打断了羽青的话。
紫月寒身后的珠帘一动，走出来一个女子。
这女子看来不过十八九的模样，身形婀娜，眉目如画，生的很是温婉美丽。一身鹅黄的锦缎，看起来家境不凡，只是面露愁容，形色憔悴。
她站在紫月寒的身后，略欠了欠身，又冲着羽青略弯了弯腰：“这个妹妹，可是也受过青主大恩？”
羽青看着那女子明艳绝色，又好似与紫月青主十分相熟，一下子愣住了。
“嗯……啊……对，那个……”羽青突然忘了刚才心里准备好的那些谢辞，结结巴巴道。
羽青略匆忙的拜完起身，本来到嘴边的话也生生咽了回去。不知为何，心里心猿意马慌乱得很。
“这是……碎星宫的宫主之女，季雨霏。”紫月寒往旁边站了站，颇为客气的给大家介绍道。
“碎星宫？难道紫月青主此去北方是去接……这位……？”韩子默打量了一下旁边柔柔弱弱，紧挨着紫月寒站着的姑娘。
“鬼宗出没，碎星宫满门被灭，季宫主临终托孤，我答应护送季姑娘去景泰门。”
旁边的季雨霏听见“临终托孤”的字眼，顿时眼里一片水光，翻滚的泪珠几欲掉下来，描金的绢帕捂着嘴肩膀不时的抽动，看起来分外的楚楚可怜。
“哦。那青主可自行去，等我们可是耽误了行程。”
“反正也顺路，一起走安全些。”紫月寒不动声色，伸手礼让韩子默进去坐。
对面夜楚云瞧见这场面，不屑的一嗤，自斟自饮道：“假模假式。”
紫月寒请让韩子默等人坐下，羽青脑子里有些乱，有些失神的坐在师父师兄下首，偶尔眼睛偷着斜瞟一眼。
季雨霏在紫月寒的旁边坐了下来，面容无笑，哀哀戚戚，眉眼微蹙，又起身给紫月寒斟了酒，紫月寒初要拒绝，但是想到推诿还要一些言语或者肢体上的接触，便没有吭声，想来也算救命恩人，受了也不算过分。
“韩掌门远道而来，想必辛苦，粗酒淡饭莫要嫌弃。鸢儿，你去吩咐店家再上些招牌的好酒好菜。”季雨霏礼数甚是周道，俨然一番主人宴请的模样，旁边一个十三四的小丫头听了连忙跑了出去。
“多谢季姑娘款待，我竟还以为这是紫月青主的宴请。”
韩子默笑着，意味分明的看了紫月寒一眼。
偏偏紫月寒是个不太爱计较或者分辩的清冷性子，似乎也没听出哪里不妥，依然没有吭声。
而眼看季雨霏的举手投足间似乎跟他很是熟稔，估计他们相处了这段时间，自然也比旁的人亲近。
尤其是季雨霏看向紫月寒的眼神，想必除了紫月寒本人，别人都品出了点别的味道。
“宣烨城有暴民袭扰，才耽搁了数日，青主久等了。”韩子默岔开了话，说道。
紫月寒的眉头稍皱，“可有所损伤？”
韩子默淡淡的摇了摇头，想到夜楚云的身份，就未提及他，只是粗略的说到暴乱已被大兵丞镇压，就再无话。
紫月寒倒是心里默默的想到，此前不告而别是有些思虑不周了。
一旁，羽青听了那季雨霏的身世，似乎与自己十分相似，可到底，还有紫月寒相救，她还不至于如自己这般躲躲藏藏。
羽青觉得自己曾经有些不识趣的殷殷期盼，他会一心为羽华族的事奔走，但现在看来，这些不过都是他身为紫月门青主的责任罢了，没有人会是特别的那个。
羽青心里有些怅然若失，自顾自的吃着席面上的菜，想用那些不可辜负的美食来掩盖心里不知何时生出的枝枝丫丫。
桌面上，气氛显得有些不明所以的安静。
就剩季雨霏时不时礼让客气，每次听她一开口说话，莫说羽青，连秋霜脑子都嗡嗡的。
秋霜还是不爱掩饰的，就斜着眼直勾勾的瞅着季雨霏，那边的小丫鬟鸢儿似乎也感受到了秋霜的敌意，也投过来针锋相对的眼神，那场面总觉得很好笑。
可能感觉到气氛的微妙，那季雨霏扫视了一圈，看着正专心吃东西的羽青，开口说道，
“沈青妹妹吃慢些，这些食物虽精细，吃多了也是伤人。一会还有呢。”
季雨霏极为优雅的小口吃着青菜，这话听着客气，仔细一品就不难听出里面的奚落。
羽青抬头，嘴巴里塞得鼓鼓的，眼睛有些呆呆的，一时不知说什么，手上的动作也有了些迟疑。
突然，雅间的门帘一动，有几个小倌各自捧着一个晶白玉瓷的盘子走了进来，走在前面的那个十分殷切的弯腰低头，笑道，
“各位客官海涵，旁边牡丹轩的贵客着小的送来些糕点，是……送给沈青姑娘的。”
那些盘子一揭开，里面的糕点各式各样，晶莹透亮，香味扑鼻，每一块上面都印着一个“雪”字的花样，韩子默只是瞅了一眼，又回头看了一脸迷茫的羽青，有意无意的说道，
“竟出自天下第一阁香雪阁的点心，价格不菲啊……”
听说是香雪阁，连刚才还略带敌意的季雨霏都愣了一下。
羽青噎了一下，知道定是出自夜楚云的手笔，正在犹豫要不要拒绝，秋霜早就两眼冒光的摇了摇羽青的胳膊，
“香雪阁……师姐……”
羽青扭头看了一眼没出息的八师妹，眼神又扫了一眼默不作声的紫月寒一眼，红了脸，讪讪的答应道，“那……那就放下吧……”
很快，五六盘精致的点心盘一摆，就把刚才那些饭菜比的一无是处。
羽青还在有些尴尬的发呆，韩子默就招呼旁边道，“沾了六儿的光了，都尝尝，听说香雪阁的点心每日出售都是有数目的，十分难得……”
秋霜自是毫不客气，捏了一块点心放在鼻尖闻了闻，还故意冲着季雨霏和鸢儿咬了一口，给那鸢儿气的够呛，但是闻着那点心的香味，又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这时，听得旁边的门一开，羽青往门外看了一眼，夜楚云亦是垂着一双眼睛，穿过那珠帘，对视了羽青一眼，随即嘴角勾出了一个邪魅的微笑，然后离开廊间往楼上去了。
羽青有些慌乱的收回了目光，而回过头的时候，她似乎瞥见紫月寒的眼神从自己身上瞬间挪开了。
待她有有些疑惑的看过去时，紫月寒却又若无其事的低头饮着酒，好像刚才只是羽青的一个错觉。
韩子默不愿羽青受人奚落，在争强好胜这点上从不愿落人下风，所以就由着几个徒弟去了。只是在请让紫月寒的时候，紫月寒淡淡的摆了摆手，
“紫某不喜甜腻，心领了。”
那季雨霏刚还有些心堵，眼看紫月寒也没有动那点心，心里一喜，殷勤的起身给紫月寒倒茶：“青主，酒烈伤身，喝些茶缓缓。”
“多谢。”紫月寒眼皮也没抬一下，还是淡淡的饮尽了杯里的酒。
羽青此时看着面前的盘子里一块透明带粉的花形点心，想到刚才季雨霏的话，她忍了一下，捏了一个角咬了小小的一口，但是嚼了几下似乎没尝出什么味道。
她抬头瞥了一眼眼神都长在紫月寒身上的季雨霏，然后迅速的把一整块糕点都塞进了嘴里。
顿时一股子满满的天然的花香充斥于嘴间，让她忍不住眼尾都弯了弯。
而这副场景丝毫不落的落进了紫月寒眼睛里，他嘴角忍不住扬了下，说起来自从她除了假面，这番真实而灵动的模样他还是第一次看见。
待看她把糕点都咽了下去，紫月寒突然开口问道，“沈姑娘，身体……可大好了？”
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让还沉浸在那一抹香甜里的羽青哆嗦了一下，她愣了一下，忙的抿了抿嘴，端了酒杯大咧咧的站了起来，
“呃……啊，大好了，还得……多谢青主多次相救！大恩……一定粉身相报！”
羽青这言行颇有点壮士断腕一样的豪迈，紫月寒心下一笑，但面上没甚表情，示意羽青坐下，“酒就不必了，沈姑娘不堪酒量，心意我领了。”
羽青忙的乖巧的坐下，眉宇里也比刚才舒展了许多。
“果然，沈青妹妹也受过青主大恩，青主这样的人真是可敬。雨霏也借沈青妹妹的话由，再次感谢青主的救命之恩。”
一旁的季雨霏突然接过了话茬，眉间似乎又带了些悲愁，自斟了一杯酒，一饮而尽。
紫月寒端坐着，只是轻轻的端起那杯茶水抿了一口，算是回敬。
“江湖纷乱，魑魅横行，护各仙门安全本就是紫月门的责任，等到了景泰门，我也算不负老宫主之托。”
“噗通”一声脆响，把正其乐融融的氛围一下子打乱了，更把众人吓了一跳。
听了紫月寒的话，季雨霏突然跪倒在紫月寒脚下，紫月寒立时往旁边收了一下脚。
季雨霏眼里的泪水又决堤了，抽抽噎噎的说道：
“这世上雨霏已无亲人。景泰门的炎瑞师叔……也不过是父亲的陈年旧交，他们感情早就不似当年，于我……更是陌生。雨霏别无所求，只希望余生能服侍青主左右，能跟着青主，或者入得紫月门，雨霏……才算不枉此生，也不枉父亲临终嘱托……”
韩子默羽青几人面面相觑。羽青虽然很不耻这样的姿态，但是现在又隐隐觉得她刚才是不是也应该这么声情并茂的跪下，扭捏一番方显得有诚意？难道为了接近紫月青主，她也需要这样矫揉造作？
她忍不住打了个激灵，算了，这样她还真做不来。
“季姑娘大好韶华，不应这样浪费。我一人独来独往惯了，也不喜旁人近身，服侍更万不可当。江南生活也不见得适合姑娘。景泰门是名门正派，利于姑娘以后修行。”
紫月寒脸色一凛，也没有去虚扶季雨霏，只是一番言辞再加上那不可抗拒的眼神，就让季雨霏有些瑟缩，她暗暗责怪自己太心急了，本以为这么多人在场，紫月青主雅量，不会驳了自己的面子，看来是她想错了。
她有些柔弱的站起来，扫了一圈，众人都是一副看戏的表情。她顿时觉得有点丢脸，低头沉默了一会，才慢吞吞的挪到了自己的凳子上，面子上有些泛红。
韩子默等人看这尴尬的局面，又不好拂了紫月寒的面子，只好佯装无事发生一样，吃吃喝喝。
但是眼见季雨霏碰的一鼻子灰，羽青又多了点想法，紫月寒太过冷情，博取同情或者蓄意讨好都太蠢了。
只是想到紫月寒说的那句“一人独来独往，不喜旁人近身”，她心里又有些惶恐，此前她有恙之时，似乎多有接触，会不会……
羽青的眼睛有意无意的转来转去，胡思乱想着。
紫月寒丝毫不受刚才那番情境的影响，可每每用余光扫过羽青，总觉的她心事重重的样子，似乎又喜又忧，一向不爱揣度人心的他，不由得更多了点好奇。
这顿饭吃的，真是又糟心又舒爽。总归不想继续看季雨霏那副楚楚惹人怜的样子，大家吃完就纷纷散了。
房间里，秋霜抱着自己的兔子，一边跟羽青比划着，捏着嗓子说道，
“跟着青主，雨霏才不枉此生……师姐……你说她那么说话不难受吗？她难道看不出紫月青主对她的客气吗？还有她那个叫鸢儿的小丫鬟，就一个小丫鬟，尾巴都要翘上天了，一副看不起我的样子……”
羽青差点笑出声，打趣道，
“人家哪有看不起你，是你自己臆想的吧？”
“那我不管，反正好歹我们也是去过紫月门的，又跟紫月青主同行那么久，他还救过你两次！怎么论，也应该跟我们比较熟才对吧？”
“跟你熟跟她熟有什么所谓吗？人家是那种厚此薄彼的人吗？何况那季姑娘刚刚经历变故，可能正是凄苦悲肠的时候，紫月青主多多关照些也算……正常吧……”
“但是我看那季雨霏并没有多大的哀痛，倒是一副处心积虑想缠着紫月青主的样子……丧亲之痛，这么快就能淡忘吗？”
秋霜说话一向没谱，但是这几句话倒是让羽青一愣。
是啊，丧亲灭门之痛，真的能淡忘吗？自己心里那点莫名的期盼，跟季雨霏何异？紫月青主能救自己，能救季雨霏，怕就是他说的，举手之劳吧。
羽青心里一团乱麻，只剩秋霜在旁边自顾自的说道，“算了，不说紫月门青主了……夜少主此番作为，真是解气！那么一个英俊无双的人，偏偏心还那么细……师姐，你真是好福气……”
当秋霜还沉浸在对夜楚云的赞美声中的时候，羽青爬进了床，然后拿被子蒙了头，面向内侧装睡了。
等得夜深人静了，羽青翻了个身，怀里有一点“嗤啦”的小声响，她掏出来，借着一旁微弱的烛光，她看清是从那个卖画人那里买来的画。
画中的人孤冷清傲，一副绝迹风尘的模样，初见惊世，再见乍欢。羽青用指尖轻轻的描摹了下那画上的眉眼，有些看痴了。
突然是想到了什么，她又从妆奁盒里摸出了一支精巧的笔，小心翼翼的在紫月寒的署名处，写了三个字。
然后她又呆呆的看了一会儿，可是却越看越没有了希冀，而是失意。
她与他的距离相隔的又何止是万海千山，而她几时又有了那些心思，他救了自己的命啊，她想的却是如何让他为自己复仇，这种口是心非的蓄意接近才是最令自己不耻吧。
羽青从画上挪开了视线，像是不敢再对视画上那双眼睛，满心矛盾的把画合上，收进了最靠近心里的地方。
夜楚云的房间内，依云一脸凝重的小声禀报。
“主子，宫主昨日已经到了上京。”
“他跟上面那位可见过面了？”
“未曾。不过我见白修与一宫人见过面，明日定会去浮华殿。”
“上面那位多疑得很。我的机会也许就要来了。明早你随我走一趟浮华殿。我要去会会上面那位。”
“是。主人。”
转码声明：以上内容基于搜索引擎转码技术对网站内容进行转码阅读，自身不保存任何数据，请您支持正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