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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莲灯惊现莲华印 暗寻踪迹访故人

    “那个姑娘你认识?”

    紫月寒走在青儿的身侧,轻声的问道。

    “不算……认识。只见过两面,第一次和最后一次。”青儿还有点沉浸在对夜楚云的某些情绪中,有些失神的说道,“也是个……可怜人吧……”

    天色已经很晚了,街面上开始冷清起来。很多小商贩都收拾着准备收摊回家了。羽青他们路过一个小摊的时候,那个小贩可能是想做最后一单生意,就提着一盏莲花灯不停的跟羽青招呼,

    “姑娘,看看吧,漂亮的花灯。”

    “最后一盏了,我卖完就回家了,家里女娃儿还等着呢。”

    羽青看着小贩身着朴素,想了想,就接过了那盏灯。准备去翻银子的时候,紫月寒已经递给那小贩一锭银子,想来有钱人的世界不是这些穷苦人家能描想的。羽青没有再说话,而是提着灯笼继续往前走了。

    那是一盏很漂亮的莲花灯,莲花九瓣,瓣瓣不同。

    羽青走着走着,不由得被手里的灯吸引了注意,那灯笼的火光旺盛,照耀着灯笼外面画着的几朵白莲花。每片花瓣的尖都不尽相同,却是在末尾处齐刷刷的汇拢,几朵莲花都是这样,以中间灯芯为参照遥遥呼应。

    羽青仔细端详了一会,突然感觉身上的血液都凉了,这是,羽华暗印!

    羽青自记事起,这些暗印她就画了无数遍,个中的意思更是烂熟于心。羽青的脑子一片晕眩,仿佛置身虚空,时间静止。

    “……白莲起,火莲止。莲生九,意不同。一二静,三指明,四五离,是西东,……八望北,九合南……莲心聚,是归处……”

    她飞快的回忆了一遍儿时阿娘教过的话,她实在不明,这世上知道这莲印的究竟还有谁,跟羽华族又有何关系?

    她的目光停留在那盏灯上已经很久,直到紫月寒唤了她一声,她才如梦方醒一般抬起头,然后头也不回的撒腿就往刚才那个小摊跑回去,但是那个地方空空如也,那个小贩已经离开了。

    羽青不甘心,反复的问旁边还没收摊的小贩,但是却没一个人知道那个卖灯的小哥是哪里人家住哪里。

    羽青有点茫然,她开始留意这街上所有的带莲花的物事,没有,没有,没有,也没有……不,这不可能是巧合!看她这几近癫狂,紫月寒不明原因,只是紧紧的跟着她。

    待有些累了,羽青有些沮丧的放慢了速度,她跨上了河面上的惊月桥,望着漆黑的河面发呆。她手下摩挲着一个石栏的雕柱,一圈一圈,突然她低下头,那莲花灯微弱的光照亮的地方,这个雕柱的顶上缀着的分明是朵莲花,而在这石莲的中间,赫然是一个与刚才一样的莲印!莲印九瓣,指向的是西南的方向。

    果然,这不是巧合!

    羽华族还有人活着!

    羽青的嘴翕动着,一行清泪滑落。那些逝去的时光和逝去的亲人,不断的闪回她的脑海,这些年,不知仇人为谁,不知仇恨几何,她混混沌沌的活着。师门照拂,她以为她又有了一个家,而今这个莲花印仿佛一把刀,狠狠的扎进她的心脏,反复的拷问她,你是忘了你的灭族之仇了吗?你是忘了疼你爱你十几年的亲人了吗?原来心魔未生,不是因为放下了执念,而是执念太深,活在自己编织的幻境里而不自知。

    羽青站在桥上,月光把她的身影拖得很长,那瘦弱无骨的背影,却像是突然担起了千斤的包袱,她静默了良久,忽然就垂下了头,肩头耸动,垂泣无声。

    紫月寒惊诧于她眼里的悲恸和恨意,细细想来,这不是第一第二次,而是很多次。她有时天真无邪,有时无畏无惧,有时朴实无华,而无邪由心生,无惧由气生,无华由天生,而这些只是她镇压心魔的不同面。

    她的单纯、善良、勇敢都是真的,而多思、悲恸、哀怨这世界的不公也是真的。她用各种琐碎来填满时间,许是怕一不小心,便坠入悲伤与仇恨的漩涡,再难自救。

    紫月寒的心里狠狠的抽动了一下,他为追查羽华族灭门隐秘而离开紫月门,又一次次救下她的命,对她一点点的关注,她的一切也一点点的印证了他的猜想。

    命运使然,他与她,再难袖手。

    紫月寒默默的垂立在她的身后,伸出的手悬在她的背上,迟迟没有落下去。

    夜楚云一路跑着回了客栈,当他仓惶的推开客栈房间的门,里面却空无一人。他的被褥被叠的整整齐齐,那上面放着一块带着血迹的绢帕。夜楚云打开那帕子,上面血书几个字:

    身在樊笼,无人自由。

    那是荟姨的字迹。

    依云跟着夜楚云一路跑回来,她看着主人握着一块帕子,瘫坐在床下。她着急的想去扶他,却被他躲开了。夜楚云疑惑的看着依云,问道,

    “这世上,我还能相信谁?”

    荟姨是娘的陪嫁丫鬟啊,自夜楚云出生她照看他的时间比他的亲娘都多。母亲死后,荟姨更是寸步不离的照顾他,夜楚云嘴上不说,但是荟姨对他而言,就是他的养母,他的至亲,他最相信的人。

    而那个他最信任的人说,

    身在樊笼,无人自由。

    他隐忍着自己内心的恨意长大,看着自己的亲爹深陷泥潭,他满心复仇满腹筹谋,就在他以为他成功了他自由了他可以去追求自己想要的生活了,荟姨这句话,狠狠的把他抽醒了!

    他甚至不知道,他苦心经营的那些家底已经被暴露了多少。他有太多太多的疑问,太多太多的惊惧,他抬眼望着依云以及跟进来的几个侍女,突然红着眼睛恶狠狠的吼道,

    “滚!都滚出去!”

    直到房间里空无一人,他在床前慢慢的坐了下去。这么多年过去了,原来,他还是一个人,信不过任何人的一个人。

    漫长的一夜,羽青睁着眼睛看了一夜的房顶。

    从阿娘阿婆到天逸昕瑶甚至谭秋姑姑程婶……,她把每个人都想了一遍,她努力的在做着某个人还活着的希望和准备。

    等天蒙蒙亮,她再也按捺不住,悄悄的起身出了客栈。而旁边的房门口人影一闪,有个人跟了上去。

    羽青从惊月桥的印记开始寻起,这个莲印看着极为普通,笔画简洁,但是所有的信息都藏在那个花瓣尖上,羽青顺着指引,穿过了一条小巷,又经过了几户人家,炊烟袅袅,羽青已经隐约闻见了一股子饼香,但是她感觉不到饿,她又越过了两个门楼,这片已经是上京的城央,人也慢慢开始多了起来。又走了一条宽阔的官道,莲印也开始越来越难找了。

    眼看着东方日光大胜,她怕师父会找她不见,便只好作罢,顺着原路回去了。

    然后第二天,第三天,羽青生怕师父突然说要启程回上原。但是说来也奇怪,师父每每说要走,紫月青主都会说还有点事未了,且再耽搁几天。

    终于,五天之后,羽青在城西的一个茶楼门口的牌匾上,发现了最后一枚莲印。那莲印火红,花瓣聚拢,莲心暗紫,正是此地。羽青抬头,茶楼上写着:广生茶楼。

    羽青进了茶楼,因为早起,还没有客人。只有两个小茶倌在擦着桌子椅子,看见羽青进来,一个小茶倌赶忙跑了过来。羽青点了一壶香片,一边喝着茶一边打量着柜台里的景象。

    一个着绿衫的中年男人在柜上拨着算盘,好像是感觉到有目光看来,他抬头看了一眼羽青。只是这一眼,羽青那双眼睛以及缀在眼角的泪痣,就让他几乎断定了什么。

    这个男人整了整衣袖,带着笑容,走了过来,试探的说道,

    “小客官,老朽是这茶楼的掌柜,我叫长喜。这香片产自东邱,莲花壶是小店的女子特供,您可还喜欢?”

    羽青猛然低下头,她这才看见她用的茶壶外缘正是一朵九瓣莲。她强忍着激动的心情,故作镇定的用手蘸了蘸杯里的茶水,然后在桌子上画了一个莲印。

    长喜一下子睁大了眼睛,嘴哆哆嗦嗦的问:“姑娘姓什么?”

    “羽。”羽青用几不可闻的声音说道。

    “姑娘,我终于等到你了……”

    那长喜一时间高兴的不知所以,在桌子旁转了好几步,才醒悟过来,急忙吩咐两个茶倌关店,然后放了他们一天假把他们打发走了。

    等一切都安静下来,羽青虽然激动,但是觉得自己有点冒失,她急切的问道:

    “请问,您是?”

    “你看我,光激动了。”长喜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了下来,给羽青倒了一杯茶,自己也倒了一杯,一口就干了,然后叹了口气说:“我只是一介奴仆,这个茶楼是我主人所开,其实一直就是在等你……”

    “你主人是谁?”羽青睁大了眼睛,脱口而出。

    “这……主人命我不能透露,但肯定是姑娘的……至亲之人……”

    “至亲?我的至亲,我阿娘?我阿婆?难道她们?……”羽青有点惊喜过望,语无伦次。

    但是看着长喜的装扮,表情,羽青很快就冷静了下来。

    不对,都不是。

    青峪已经被付之一炬,阿婆阿娘不可能有生还的可能。

    至亲……

    难道?

    仿佛是印证了羽青的猜想,长喜眼含热泪的点了点头。但是羽青并没有出现他所期望的神情。

    羽青眼神里的先是惊诧,再是恨意,是难以置信……不等长喜再有何表示,羽青已经拔腿就跑,跑到茶楼门口,她用力的往外推门,门却怎么也打不开。

    “姑娘……你这……”

    她回头看见长喜快速的“逼近”,她迅速的冷静下来,她转了转袖子里手腕上绿色的“镯子”,已经开始用意念驱动碧游。

    说这时那时快,另一扇门板突然被人一脚给踹飞了,一阵劲风随之进来,直逼长喜。

    一个人影快的几乎看不见一样,瞬间来到了长喜的面前,长喜还没等反应过来,一只手已经掐住了他的脖子,那力道险些让他当场咽气。

    羽青使劲定了定神,才看清那个人的后背,修长挺立,白袍翻滚,竟然是,紫月寒。

    “饶……饶……命……咳……”长喜被掐着脖子,憋红了眼睛,用尽了力气才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今天的变数太快,让他简直摸不着头脑。

    紫月寒此时眼睛里的寒意才消了一些,探到此人不过是个没有修为的普通人,才松了手,长喜一下子瘫倒在地上,咳嗽不止。

    紫月寒甫一回头,恰好看见靠在门板上的羽青,他眼神柔和了许多,说道,“抱歉,我来迟了些。”

    羽青本来特别想说声谢谢,谁曾想一开口,声音哑然,眼里的泪珠抑制不住的往下掉。她从来不想这么软弱没用,偏偏她这么没用的时候都让这个人碰上了。也不知为何,在他面前,她的坚强都是那么的不堪一击。

    紫月寒看见她的眼泪,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只能转过头看着在地上咳的上气不接下气的长喜,眼里闪现了些愤怒和杀意。

    长喜抬头对上那双眼,吓得又一哆嗦,连忙双手伏地,然后又求救似得看向门口的羽青,“姑娘……小人……不过是……咳……给您带话……主人……咳咳……想见您一面……”

    羽青定了定心,抹了抹脸上的泪,走上前来,站在长喜的身前,居高临下一脸嘲讽:“他于我没有父女之情,他选择了抛弃,何必还这么千方百计诱我来此?或者说……”羽青突然看了紫月寒一眼,又说道,“杀人灭族……他也有份……”

    紫月寒听了扭头看了她一眼,可是羽青并未从他的眼神里看见震惊或者诧异,而是好像一切了然的镇定。

    长喜这时却更是疑惑了,连咳嗽都忘了,“姑娘,这话……怎么说?主人也是四年前……才知道……有个您啊……”

    “那我……宁愿他一辈子都不知道……”羽青说的虽然咬牙切齿,但是呼吸间能听见她的颤抖。她的手紧紧的攥着,指甲因为太用力已经在虎口处掐出了一条血印。

    长喜听完,忙喘息着说道,“小人嘴笨……当年之事……主人也有许多的不得已。姑娘……主人……自离开……无时无刻不在后悔和思念……怎么会……”说着他又朝着羽青磕了几个头,言语恳切,“姑娘……求你……去见他一面……解开这些误会……恐怕他……时日无多了……”

    羽青听的有点愣愣的,她很怕自己分辨不清,听见他“时日无多”,又想起那副挂在阿娘房里的画像,还有阿娘一辈子的遗憾。她开始不由自主的想,

    他是怎样的一个人?他因何离开阿娘和自己?这么多年他为什么从来不想来看看自己?当年的事,他究竟有没有参与?娘用命守护的又是什么?

    不,她要弄清楚!

    羽青看了紫月寒一眼,正好紫月寒也递过来了肯定的目光,他点了点头:

    “我陪你去,不怕。”

    长喜从茶楼后院牵了一辆很朴素的马车,又让羽青和紫月寒换上了小茶倌的衣服,然后搬了两个茶桶,对着他们说了声“委屈了”,亲自赶着马车往城西南驶去。

    马车行了大约有两炷香的时间,在一所巨大的宫殿前停了下来。长喜让羽青和紫月寒一人拎了一桶茶叶,绕到了偏殿的侧门,然后给守门的宫人递了一块腰牌。宫人看了一眼长喜,看来很是相熟,笑着跟他打了招呼,就让长喜进去了。

    这宫殿正是浮华殿。

    长喜带着他们七绕八绕,羽青偷偷的抬头打量着周围,前殿很多驻守兵将很是森严,越往后走,人却越来越少。

    长喜在一片竹林面前放缓了脚步,绕过了竹林,一个佛塔一样的塔楼出现在眼前,门匾手书:梵音宫。

    长喜上前叩门,出来的长平一看是哥哥,赶忙握着他的手让了进去。不过片刻,就见长喜和长平一起出来了。长平带出来两个小厮,也是茶倌扮相,接过了羽青和紫月寒手中的茶桶。

    长喜小声的对羽青说:“这是小人的弟弟,一切有他安排,姑娘自能平安离开。”

    待长喜离开,长平赶忙走上前来,把羽青和紫月寒带了进去。

    这殿门一开,一股子浓厚的檀香扑面而来。这房间布置很是简单,除了佛龛就是简单的书架,桌子,床榻。一眼就看完了。

    远远的,羽青看见一个模糊的身影,坐在椅子上,正巴巴的望着这边。

    紫月寒在门口住了脚,那个坐在轮椅里的男人周身没有任何灵气,而且,双腿有残疾。

    羽青回头看了一眼紫月寒,看见紫月寒点了点头,才放心的往里走去。

    很快那个男人的容貌就清晰的映在眼前,那眉眼,那泪痣,那笑起来的样子都跟画里的一模一样,而且跟自己也如此相似。但是比起画上,他太瘦削了,也老了,头发里夹杂着些许银丝,再不似画上年少胜意。

    羽青有些犹豫的往前挪着,不知不觉,眼里就已经蒙上了一层水汽。她强忍着,她不能在他面前掉眼泪!

    广子宣挺直了背,殷切的看着走上前来的人,朝她伸出手,唤了一声:“丫头……”然后再也忍不住心里的悲怆,瞬间哽咽。

    羽青没有回应他伸出的手,她在离他一丈远的地方停下了脚步。

    广子宣看着羽青的生分,有些局促不安。他伸手转了转轮子,轮椅向羽青的方向挪了挪,然后双手竟不知放在哪里好,他咽下了嗓子里的酸涩,然后又唤了声:“丫头……”

    羽青强忍着泪水,看着面前的人,说道:“我叫羽青,娘亲会唤我青儿。”

    “羽青……青儿……”广子宣嘴里喃喃的念叨着,“碧林青旧竹,绿沼翠新苔。阿笙,最喜欢青翠,最喜欢竹子……”

    “你不要提我娘!”羽青突然提高了声音,“你不配。”

    广子宣眼里闪过难言的忧伤,低下头,压着声音说道:“是我对不起你们母女,是我鬼迷心窍,可是离开青峪,我无时无刻不在后悔……”

    “后悔有用吗?……她死了。”

    广子宣嘴唇翕动着,本来准备好的许多话,都让这句话直接斩灭了。

    乍从女儿嘴里听见羽笙的死,比起静宁告诉自己的,那种被宣判的痛苦就像是锥心之刑。他无措的低下了头,两只瘦削的手紧紧的捂住了眼睛,长长的头发遮住了高耸的轮廓,他竟然呜呜咽咽的哭了起来,那压抑了十几年的难过,让他的哭声听起来像肝肠寸断。

    只那么一瞬间,羽青感觉他的头发几乎白了一半,他的精神在摧枯拉朽得坍塌下去,连带着羽青压在胸口的诘问都哑然而止。

    整个大殿安静极了,回荡着广子宣难以自已的哭声。

    良久,他才止了声,缓缓的抬起了头,眼睛里通红一片,只是这么半柱香的时间,仿佛光华尽逝,生命将止。追悔半生,才堪堪看破。

    “青儿……来,”广子宣沙哑的声音响起,脸上恢复了一贯的平静,他朝羽青招了招手,不知怎的,羽青并没有拒绝。

    广子宣推着椅子在前面,带羽青来到了佛像旁,佛像旁边有个烛盏,广子宣伸手转了一下,一旁墙壁竟然缓缓张开了,这里竟有一个密室。羽青没有迟疑,那个密室开启的刹那,她突然觉得那里有她想知道的一切。

    门口的紫月寒看见密室开启,刚想上前,长平却阻止了他,长平深深的鞠了一躬,言辞恳切的说:“公子不必紧张,主人已然油尽灯枯,撑到今日就是想见小姐一面,他最不可能伤害的便是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