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读小说 » 女频频道 » 素心诀 » 第二十九章 十里红妆被悔弃 相看泪眼如隔世

第二十九章 十里红妆被悔弃 相看泪眼如隔世

    卯时刚过,一轮红日从东海的边际冉冉升起。

    随着一声响彻天地的炮鸣,一阵欢天喜地的喜乐打破了涯洲城边的宁静。

    从涯屿岛到涯洲城内十里,地上铺满了红毯,红粉黄紫的鲜花瓣撒了满满一地。天涯街的两侧早就人头攒动,挤满了来看热闹的人。

    虽然不是迎亲,但还是依照了迎亲的规制和队伍,宽三米高两米的婚撵由八个大汉稳稳的抬着,轿撵两旁是轻若云烟的红色鲛纱流泻而下,中间是一个牡丹花形围成的花座。

    轿前轿后跟着的侍女仆从足有三十六人,一色的大红盛装,每个人手里端着的都是难得一见的奇珍异宝。两侧还有四个侍女不停的往两边撒钱,许多生活困苦的百姓捡了不少银钱,激动的抹着眼泪跪在地上磕头。

    坐在雍楼六层婚房里的羽青,金冠霞帔,鬓云腮雪,蛾眉花钿,倾倒众生。

    身边站着六个贴身侍女,最前面的是一脸欣慰的荟姨。看着下面的婚撵已经快走到浮桥一侧,荟姨忙的提醒羽青道,

    “姑娘,差不多了。”

    羽青抬起了微垂的睫毛,袖子里的手摩挲着一截断钗,终究深吸了口气,又塞进了袖子最深处,然后她站起身来,来到了走廊之外。

    十里红妆,人流如潮。

    羽青抬起头看了看那角檐上悬垂的一个系着红绳的铃铛,然后缓缓抬起手,拉了一下,顿时一条三尺宽的红绸自上而下垂下楼去,羽青袖子里运功弹了一下,那几百米的红绸就飘了起来,往浮桥上飞了过去。

    羽青轻功一跃,脚尖从那红绸上擦过,然后一人一绸,宛如两条飘舞的红练,在所有人的仰视中,飞向了那座宽大宏丽的婚撵。

    红绸飞至,羽青脚尖轻踏,两侧的红纱四散飞起,身后华贵的婚服一甩,她就转身端坐在了中间的花座上,抬手举起了手中的却扇。而这一踏一坐,整个轿子都似空无一物般的丝毫未动,八个大汉依然目不斜视的往浮桥上走去。

    而旁边看呆了的一众百姓,连地上的钱都忘了捡。有个小姑娘挤在人群中,呆呆的说道,

    “她是天上的仙女下凡吗?”

    婚撵徐徐的从浮桥往涯屿岛上行去,旁边的锣鼓唢呐也是一浪盖过一浪,那些随风而飞的红花零零落落的飘满了这半壁海水。

    楚青阁内,郎之涣穿着一身绛紫的衣袍,看着外面的热闹景象,自言自语道,

    “丫头,这是……你想要的吗?”

    而此时,本该等在浮桥另一头,准备迎接新娘的夜楚云却迟迟没有出现。

    莫邪宫几位准见以及那位白甲令冉孤舟也都等在一侧,冉孤舟其人,生的冷眉冷眼,英气逼人,性格更是十分独特孤傲,这主子大婚的日子,他依然穿着自己最爱穿的白衣,只是在腰间系了一条红带。

    桑奎匆匆忙忙从后面跑了过来,满头大汗。冉孤舟冷冷的觑了他一眼,钱利来忙的上来问道,“人呢?婚撵都到浮桥中间了!”

    桑奎着急的擦了擦汗,低低的说道,“喝多了,醒不过来。我已经命人去端醒酒汤了。”

    冉孤舟摇着手里的扇子,说道,“这又是闹得哪一出?不是说,盼了很多年了嘛……”

    桑奎与冉孤舟是两个截然不同的性子,桑奎老实本分,也最是瞧不上冉孤舟那份孤傲,本来各司其职也没什么交集,但是看着冉孤舟这份事不关己的样子,他就来气,狠狠的剜了冉孤舟一眼,

    “主子的事,你少置喙!”

    冉孤舟白了他一眼,就挪了挪脚步,坐到一旁去等了。

    桑奎想了一想,还是又着急的往后面的房间跑去了。依云和明月站在床头,看着又喝到烂醉的夜楚云,依云不明就里,满眼里都是着急。

    而明月面上着急,心里却是有些喜,本来今天看到羽青还在婚房的时候,她几乎以为自己失败了,但是如今看着主子的醉态,她就知道,那些话终究是起了作用了。

    婚撵依然在缓缓的行进着,而且已经走到了浮桥头上,涯屿岛上的大门已经大敞着。门口台阶上站满了迎接的十六个侍女,聘聘婷婷,一色的烟罗绸带。

    而本应该等在最前面的新郎却是没有半个人影。婚撵停了下来,等了快半柱香的时间,都没有人上前来接亲,那些“锣鼓唢呐“吹打了一会,似乎也觉得有些不对劲,就慢慢的变小了。

    很多人面面相觑,已经有一些小小的议论声起。

    羽青坐在婚撵里,静静的看着前方,却始终没有看见夜楚云的身影。桑奎又匆匆忙忙的跑了出来,又不好直接跑到婚撵前方,只好有些焦急的透过人群看向了羽青。

    羽青似乎也明白了什么,旁边有个媒婆一样打扮的老婆子走过来低声问询,

    “吉时还有一刻钟,新娘子……要先下轿吗?”

    羽青依然挺直着背坐着,没有动,淡淡的说了一句,“再等等吧。”

    时间就这么一点一滴的流逝着,原本翘首看向这边的人群不明所以,由原来高兴的喊叫也慢慢变成了小声的嘀咕。

    眼看着宅院正中那根粗红的竹香即将燃尽,里面准备着各种礼仪物事的人也开始不确定的往外面看过来。

    本来站在婚典堂上的荟姨也终于沉不住气了,她跑去后面看了一眼夜楚云,不明白他为何大婚喝成这样,她抹了抹眼角的泪,想再最后为主子做些补救。

    荟姨穿过了层层的人群,跑下台阶,然后低着头到了婚撵前。

    羽青终于放下了手里的却扇,丹唇轻启,“荟姨,他在哪?”

    荟姨小声的嗫嚅,“姑娘,爷……很快就来,您要不要……先去典堂。爷不能来背您下轿,您若不嫌弃,奴可以背您……”

    羽青轻叹了口气,然后一下子从花座上站了起来,婚撵压低,她揣着手笔直的一步步走了下去。

    那长长的拖摆逶迤而行,荡起了一片片的落花。旁边所有人都吓了一跳,但却不敢出一声,只能低了头弯了腰。

    羽青迎着众人的目光,径直走了十几级台阶,走进了涯屿岛的大门,连前面跨马鞍火盆一类所有的礼仪都省了。

    坐在一旁的冉孤舟看着羽青的脸和脸上的坚毅,也忍不住站了起来,弯腰下拜。

    羽青一个人静静的穿过了层层人群,站在了典堂内。郎之涣原本坐在高堂之上,经历了这一个时辰的骚乱,他心里也有点没底了,看着羽青进来,他走过来小声问道,

    “要不要我去……给他解酒?”

    羽青垂下眼缓缓的摇了摇头,她知道他不是喝醉了,而是心有愧疚。

    主赞礼的白玉鑫更是前后为难,吉时已经过了,院子里的竹香都已经灭了。这岛上岛下所有的人都开始变了一种想法。

    原本感叹新娘好福气的人,突然开始说新娘是不是被悔婚抛弃了。

    原本赞叹这天家富贵的人,突然开始说富贵也不是那么好享的。

    红颜易逝,福比纸薄。

    一字字都戳在了羽青的心上,这婚礼有多盛大,这种猜疑和可怜就有多汹涌。

    羽青再也顾不上了,她掐了掐自己的手心,突然扭头大步往后院夜楚云的房间里走去。

    路上有人想拦,却是拦不住。来到夜楚云的房间时,他已经醒了,不过还是惺忪醉眼,衣衫不整。羽青拿起旁边的婚服,狠狠的扔到他的身上,然后说道,

    “给他穿上,架到典堂来!”

    在路过明月时,羽青居高临下的看了她一眼,明月立马胆怯的低下了头。桑奎和依云听言,立刻开始给夜楚云穿衣服。

    又等了一刻钟,夜楚云才在依云和桑奎的搀扶下,来到了典堂。原本干净俊美的翩翩公子此时看起来却是浪荡无羁,不着边际。

    他笑着踉踉跄跄的走到了羽青的面前,白玉鑫十分有眼力的喊道,

    “吉时已到,婚典开启!”

    然而,白玉鑫还没喊下一句,夜楚云就突然出手从袖子里弹了一颗南珠点了他的哑穴。

    “吉时都过了!还拜什么堂?”

    羽青眉头不禁蹙了蹙,夜楚云吊儿郎当的朝外面喊道,

    “爷玩腻了,今儿个就……不想成婚了!”然后他又朝着羽青喷着酒气,“怎么,爷今儿的态度还不够明显吗?我……不想……娶你了!”

    羽青的脸色变白了许多,她暗暗的压下了心中的一口气,咬着牙低喊道,

    “夜楚云——,你只有这一次机会,你不要后悔!”

    夜楚云嘴里轻笑了一声,依然大声的说道,

    “以前,就是觉得你新鲜,漂亮,神秘,所以就想跟你好,但是我突然发现,其实,你也就那么回事,又不温柔,不懂事,不理家,我还打不过你……娶了干嘛?当菩萨供着吗?我后悔了行吗?我后悔娶你!”

    羽青低了低头,声音变得柔和了些,小声说道,

    “昨日的事,我不怪你。别闹了,还嫌脸丢的不够吗……”

    夜楚云听了却是愣了一下,他走了过来,在羽青的耳边一字一句的说道,

    “你心里装着他,这种委曲求全、三心二意,我……不……稀……罕!”

    涯屿岛上岛下,人群早就沸腾了,原来一场举世无双的婚礼,突然变成了一场凉薄抛妻的闹剧,已经开始有些人按捺不住的往浮桥上挤去,像是唯恐错过了这能谈论几天几夜的饭后谈资一般。

    其实羽青本心里知道,夜楚云就是因为昨天晚上的事,来故意恶心她,就是想逼她走。

    可是看着他那副故意刺激她羞辱她的脸,羽青还是忍不住有些气愤,她藏在袖子里的手已经开始微微颤抖。

    郎之涣本来蹲在角落里未发一语,他其实知道夜楚云对羽青的心,眼下这一幕他也不明所以,但是以他护短的性格,就是不忍看羽青有一丝的委屈,就提着酒壶走了过来,说道,

    “丫头,要不就……算了吧?”

    羽青拼命的抚平咽下嘴里的苦味,红着眼睛紧紧盯着歪歪扭扭的夜楚云,手里甚至捏紧了几枚银针。

    而夜楚云转头,掸掉快要落下来的泪,执拗的不敢抬头。

    就在这僵持不下的时候,天空中突然传出了一声长长的鸣呖。

    那声音像是踏着虚空而来,人们纷纷忍不住抬头,在涯屿岛的上方,看见了一个火红的神鸟。而听见那声凤鸣的时候,羽青原本那挺直的脊背就忍不住紧绷了一下。

    夜楚云睁了睁迷醉的双眼,瞥过神情都变了的羽青,苦笑了一下,喃喃道,

    “青儿,你又何必自欺欺人呢?”

    紫月寒收了炎火丹凤,落在了典堂之外。所有人都愣愣的看着突然出现的这个人,又看着屋内还在僵持着的两个人。

    紫月寒一身白衣,即便是清姿出尘,但是眉眼之间也是一片憔悴。

    知道羽青要与夜楚云成婚,他也颓废了几日,然而眼看着九月初三之期,他再也按捺不住,行了两天一夜的路赶来。他也不甘心,他很想再见她一面,亲口问问她,她真的要嫁给别人了吗?

    但如果羽青真的心甘情愿,他亦带了十万两的银票当做贺礼。可是行进涯洲,看着涯屿岛上张灯结彩,那十里红妆,他才能感觉得到,心里在滴血。

    幻境五年,即便都是假的,可是他们早就是“夫妻”了呀,他怎么能接受她嫁给别人的现实?

    紫月寒站在院子里,只是看了羽青那一身红妆的背影,不觉得喉头已经哽咽。

    “青儿?”紫月寒低唤了一声。

    羽青没有回头,但眼里的泪已经开始控制不住,可她依然用最后的倔强问夜楚云,

    “夜楚云,今日这婚,你到底成不成?”

    夜楚云一早就看见了她眼里的泪水,他多想上去抱住她说,

    “我成,我成,青儿,求你……不要离开我。”

    可是,他又如何看着她的难过而当做不知,感情的事,又何来先来后到,三个人如果注定有人会不开心,那他必然不希望那个人是羽青。

    夜楚云收起了最后的软弱,看着门外的紫月寒,背过身躯,咬着牙吼道,

    “不成!你走!”

    羽青收起了眼里的泪水,伸手往头上一掀,那个十几斤重的金冠就被掀翻在地,上面的南珠和宝石噼里啪啦的掉了一地。

    然后羽青用内力一扯,那外面繁重的婚服就被扯成了几片,簌簌的落在了地上。羽青身上只穿了那件红绡纱,她一伸手,婚房之内的云巫伞就从窗内飞了出来,落在了她的手里。

    羽青对着郎之涣喊了一句,“郎伯,走吧。”

    郎之涣点了点头,手里百年的好酒也放下了,跟着羽青往外走去。

    来到院子里,羽青有些胆怯的抬头,满眼泪痕的看了一眼紫月寒,紫月寒亦是一脸哀凄的看着她。

    羽青对他不信任的愧疚,紫月寒没保护好她的抱歉,终于跨越了那五年的时光和距离,重新连到了一起。

    不需要言语,一切都已明了。

    羽青嗓子里干干的咽了一下,然后低声说道,“我们……走吧。”

    紫月寒的眼神一直停在她的身上,一直紧攥到掐出血迹的手终于松了松,点了点头,紧紧的跟了上去。

    羽青没有再回头,大步的穿过人群,跨过浮桥,踏上岛岸,毅然决然的离开了。而那条一眼望不见尽头的人海里,已经开始了激烈的讨论。

    “定是那女子心里有别人,新郎知道后就悔婚了!”

    “我看未必啊,那女子似乎还是挺愿意嫁给新郎的,新郎自己不也说,厌了嘛……”

    “两个男子都是这般的人物,若是我,我也要纠结了……”

    “朝三暮四,女子失德啊……”

    夜楚云失神的望着她渐渐消失的背影,刚才那副醉眼朦胧的样子也一扫而光,他淡淡的苦笑了一下,看着满院子默然垂立的人,摆了摆手,无力的说道,

    “散了吧,都……散了吧……”

    心念了六年,思念了五年,欢喜了数月,到头不过都是,镜花水月。

    羽青走了一程,也听了一路的指指点点,她突然觉得有点累,就找了家客栈在涯洲城郊住了下来。

    她一路上都没说什么话,路过一个衣服摊子,她就随手扯了一件白色的粗布麻衣,那摊主刚要惊呼,紫月寒已经丢了一锭银子在那上面。

    紫月寒看着她的背影,那积攒了五年的话却也不知道从何处说起,只能默不作声的跟着。曾经那个只会跟在自己身后的小丫头,突然就成了让他心甘情愿陪衬的人了。

    郎之涣看着二人的样子,晃晃悠悠的跟着,叹了口气,

    “剪不断,理还乱……命啊!”

    羽青让人打了满满一桶热水,然后脱去了那些红色的婚服,把头深深的埋进了热水里,好让今天发生的事都过去,让自己的脑子更清楚些。

    紫月寒一直默默的垂立在她的房门前,也终于知道了近乡情怯的滋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