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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 青废隐脉救楚云 月寒再燃复仇火

    营帐之内,一群人围着羽青和夜楚云,寂寂无声。

    也许是他的神魂还未知道羽青是否无恙,又或者是羽青最后那句话他不敢违逆,所以夜楚云还残存了一丝气息,游荡在微弱的在心脏中。

    紫月寒已经细细的检查过他内息的每一处,经脉俱毁,根基无存,再没有一丝内力。

    紫月寒也尝试着一遍遍的给他输送内力,而正魔的殊途,功法不能无端互融,他枯竭的体内没有任何回应。

    依云跪在他的身边,一点点的擦着他嘴角的、四肢的、胸口的鲜血,那身体上已经千疮百孔,骨头被勒断错位的,内脏亦被损毁,整个人已经看不到一丝生还的可能。

    虎巳依偎在他的肩头,张开嘴,终于不再像老太太的笑,而是难过的哭脸。

    明垣站在一旁,看着夜楚云紧紧攥着羽青的手,沉默的低下了头,大颗的眼泪砸落,心内颤抖,

    “阿兄,她已经不属于你了。这样……值得吗?”

    星夜来临,月亮又是毫无差别的照在大地的每一处。

    悲凉的笛声轻启,似乎诉说着无处安放的情思和缅怀。丰昊颓然的擦着义父留下的那枚军牌,萧冷情无声的抚摸着手里的君泠剑,梓桐展开一张纸在开头缓缓写下辞山书,丹木青望着儿子留下的弯刀老泪纵横……

    那些士兵三五成群,或围在一处,或相互搀扶,或躺着不能动,都瞪大了双眼静静的听着,所有人的心,都沉到了心海的最底处。

    每个人都失去了朋友、同袍、师门,甚至自我,这份代价,沉重的让人透不过气。

    而当朝阳的第一抹光穿透云层,天际一缕云朵降落,就在那营帐之外,突然出现了一兽一人。

    郎之涣满脸恐慌,尤其当他看见出现在紫月门的玄武兽时,连日来不停跳动的眼皮终于止歇,而碧游对羽青脑海中最后的一丝感应,就是去找郎之涣,救救他!

    上古神祇踏云如风,只是一夜,已经往返江南。

    大帐之内,悄然无声。郎之涣先给羽青服下了一颗灵丹之后,仔细检查了夜楚云的伤,略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

    “他经脉尽断、心脉被重创,能撑到现在,全凭一股强烈的潜意识。他自幼修习魔功,没有外力加持,我所有的药法都只能吊一丝魂……一时命……”

    所有人心里燃起的希望,瞬间寂灭了。

    依云双目无神的说道,“永远都拿你的命,去换她的命。可是她呢,已为人妻人母,呵……彻头彻尾的傻子……”

    郎之涣以施针为由,把所有人都请了出去,甚至包括寸步未离的紫月寒。

    待到大帐内旁无一人,郎之涣才悠悠的唤道,“丫头,你……想做什么?”

    一直昏迷的羽青突然睁开了眼睛,她看着自己腕子上的那只手,想想刚才依云的那番话,嘴角一颤,眼泪就流满了脸。

    幻境里夜楚云拼命护她的样子,他说过的那些诀别的话,该让她怎么去承受?

    郎之涣也意味深长的扫过那只手,说道,“兴许就是这一点执念,才让他撑着这最后一口气。”

    “郎伯……破而再生……我们都太……熟悉了……”羽青缓缓开口。

    “不可……”郎之涣似乎已经猜到了她的想法,瞬间哽咽,“素心诀之陨蛊在你隐脉中,助你重生,若你自废隐脉,以隐脉之血救他,你就会回到你羽华族的诅咒中,可能……一如当初无法修行……也会寿数无多啊……”

    羽青惨然的擦了擦眼角的泪,“我只是又回到我自己的宿命中,可他救我的时候,又何曾想过自己的性命……”

    羽青抬起另一只手,轻轻摸了下自己的心脏,说道,“郎伯,这份情,太沉重了,我……还不起了……”

    “那你可想过紫月寒,想过……羽希……”郎之涣急急的问道。

    羽青沉默了,女儿那张小小的脸立时闪映在她的脑子里。她抬头仰望着空荡荡的帐顶,略有希冀的安慰郎之涣道,“郎伯是神医,此后定会想到办法为我增添寿数……”

    郎之涣心如明镜,对于羽青这番安慰苦笑了一下。

    羽青扭头,“郎伯还有办法吗?难道,我们就这样眼睁睁的……看着他去死?我做不到……”

    夜楚云的身体已是强弩之末,若这口吊命的气没了,就真的什么都没了。郎之涣沉默了许久,终是缓缓的点了点头。

    帐外不远处,一个修长的身影挺直的脊背突然弯了下去,黯然神伤。

    听见羽青再一次对自己有所隐瞒的做决定,知道羽青情愿舍弃一身根基,跳回自己的轮回,甚至把他与女儿的未来都排除在外,紫月寒会气恼会酸涩,他也会有不被信任的难过。可是更多的还是,那种别无他法的无力感。

    夜楚云是为了救羽青才至如此。

    紫月寒晓大义明事理,若可以,他情愿舍得自己的所有去救夜楚云。

    可是为什么?命运如此不公,要把这诸多的苦难和抉择都压在她的身上?她曾经多么渴望,拥有自己的力量,多希望,羽华族的命运至她结束。

    而他,心里又有多疼!

    紫月寒抬起头望着东方的红日,眼角一滴清泪滑落,心哀凄凄,仇恨似火。

    他遥望着上京的城墙,他知道,这一切的罪魁祸首还活着,还躲在那里。他要让这一切都结束,他要用孤枭的命来换取羽青哪怕一点点的开怀。

    紫月寒面覆冷霜,袖子一挥,就乘着炎火丹凤向北而去。

    帐内,郎之涣缓缓的整理着手上的器具,还是忍不住说道,

    “丫头,你总该与月寒……商议下……他那性子……太过伤人伤己。”

    羽青思索了一下,又带了些无奈的说道,“他心里懂我,但是我不舍得看见他的难过。不管气恼也好伤心也罢,等夜楚云一醒,我定亲自去解释……”

    “唉,只愿,他能体谅你的用心……”郎之涣扭过身去擦了擦眼角的泪,骂道,“我这辈子,真是……欠你的……”

    羽青望着他的背影,苦笑道,“你明明……是欠我阿娘的……”

    “郎伯,羽希……”羽青嗫嚅道,她心里很是内疚,因为她实在不算一个好娘亲。

    “好着呢。能吃能睡,白白胖胖。紫嫣那丫头照顾的很是妥帖。”

    “我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南海……看姑姑……”

    “你姑姑和银伯也很好。对了,他们……成亲了……应该叫姑父了……”

    羽青诧异了一下,有些着急道,“可……为什么……都没有告诉我?”

    “年纪大了,也只是简简单单吃了顿饭,我就算主婚人了。”

    郎之涣反复摸着自己药包里的各种物件,就是不肯往外拿。

    羽青红着眼睛看了他一会儿,“郎伯,要好好照顾自个儿,万一……我不能给你……养老送终……”

    郎之涣的手剧烈的抖动了一下,这才带了些颤音说道,

    “丫头,你再想想……或者你再给我点时间……”

    羽青看着外面已经大盛的阳光,又扭头看了一眼面如死灰的夜楚云,这个人好像是第二次这么安静的躺在那里,而上一次他亦是,以命相护。

    “我回应不了他的真心,但是能救他的命,值得。”

    郎之涣望着面前的烛火沉默了一会儿,终于下定了决心般的转过身来,递给了羽青一枚药丸,羽青没有犹豫就把那麻沸丸吞了下去,不到一刻,她的眼神开始迷离。

    郎之涣捏起一柄锋利而简短的金刀,突然问道,

    “丫头,你说实话……你……是不是对他也曾……动过心?”

    羽青没有回答,缓缓的伸出左手,抑制不住的合上了眼睛。

    皇宫之内,静宁的寝殿内,原本明晃晃的烛火突然凭空灭了一半,一直守在附近的鬼臬立刻来到了静宁的身边,警觉的眯了眯双眼。

    静宁抬起头,看着暗影里佝偻着的一个黑影,缓缓的说道,

    “你信誓旦旦的问朕要了那些多人,最终,竟把自己搞成了这副模样……”

    孤枭用黑袍紧紧的裹着那半副残躯,弓着背,阴冷的扫过静宁的脸,然后落在了鬼臬只露在外面的一双眼上。

    “再给孤十万兵,孤一定可以……”孤枭的声音有些发颤,似乎是被严寒冻伤了一般。

    “十万?!不若朕把这个皇帝送给你,你来做,如何?”

    静宁一拍桌子,站了起来,眉毛一挑,半张鎏金面具泛着些冷光,

    “朕就是太信你,如今越津失守,十五万兵士和护国大兵丞都已经不在了……靠你?”

    孤枭咽下了心里的愤恨,继续压着嗓子说道,“不靠孤,你现在还有人可用?”

    “呵呵……”静宁站起身来,走到了窗户边上,指了指城中那若隐若现的观星塔,说道,“你看,我大安的国运还在,只要星师在,朕有何惧?”

    孤枭随着她的目光也望了望,嘴角的笑容一勾,说道,“若星师一人就可镇一国,你大可高枕无忧,还会费尽心机,利用孤?”

    孤枭的身影涌动了一下,从一片黑暗又缩进了另一片黑暗,左手的手指也隐隐的活动了下,他继续说道,

    “星师是何人,你我又是什么角色,你那心里难道从来没有怀疑过?生为棋子,死即为弃子,梦做太久了,会醒的……”

    说着,孤枭的袖子里突然闪出几条泛着寒光的银丝直奔静宁的脖子而去,静宁只觉得眼前一片阴冷,然而,那束鬼影丝仅仅只到了半路,一把钝刀就已经斜劈过来,身为神兵之体的鬼影丝顷刻就一分为二,齐刷刷的被斩断。

    然后鬼臬那双从来都不会眨的眼睛直直的射了过来,然后人至刀至,孤枭一缩脑袋,一撩袍子,早有准备般的消失在原处。

    凭空有一句话飘了回来,飘进了静宁的耳朵。

    “魂藩灭,尸咒散。孤死,一切的尸体就只能是尸体……”

    静宁心中剧烈的一抖,她幽幽的扫过墙上的某处,握着的拳头内,指甲深深的嵌进了皮肉。

    她看着鬼臬的身影,似乎是第一次以另一种身份说道,“我也会是弃子,对吗?”

    鬼臬明明没有转身,但是他的头突然转了一圈,那双如死鱼一般的眼睛死死的盯住了静宁,静宁吓得一哆嗦,忙的闭上了眼睛,嘴里不停的念叨,

    “朕……我……不该问,求……星师饶恕……”

    鬼臬的头又幽幽的转了回去,他把刀慢慢的插回了腰间,然后大步流星的走出了房间。静宁的身体一下子瘫在地上。

    就在那年,她从上原用替身假死,一路逃回浮华殿,鬼臬就出现了。

    她从来没有看见过他的脸,没听他讲过话,甚至没听到他喘过气。

    而那座高耸入云的观星塔也是一夜乍现,她曾于观星塔外听过星师的谶语和教化,星师说过,只要观星塔顶的星云不灭,大安就会永存。

    那时的她,被上原山上的场景吓破了胆,而且她太渴望力量。

    她也曾以为天命所归,星师是上天派来的高人,而且不管她做什么,鬼臬都寸步不离,让所有的事都事半功倍。

    直到她察觉了身边人不同于她的异常。某一日鬼臬离开的一小会,她问一个来送东西的小太监,

    “你看得见,观星塔上的星光吗?”

    那小太监吓得一哆嗦就匍匐在地上,然后颤颤巍巍的摇了摇头。

    “你看不到那星光?”静宁有些心惊的问道。

    那小太监大着胆子抬起头,说道,“奴才……从没见过什么……观星塔……”

    静宁骇然,就指着窗外问道,“就在那……你……你看不见吗?”

    那个小太监刚要摇头,只见他的脖子上突然出现一条血线,随后,脑袋已经骨碌碌的滚到了地上。

    那喷涌的鲜血溅了静宁一脸,然后她抬起头,就对上了鬼臬那双毫无焦距的灰色之眼。

    从那以后,静宁再也没有问过任何一个人。

    因为她突然明白,这塔,只有塔内的那个人才可以决定,谁可以看见,谁有资格看见。

    而她,贵为这个王朝的长公主,王权的执掌者,不过就是遵从规则的蝼蚁。她的偏执、她的疯魔、她的野心,在一步步的变成现实。

    星师是她的巅峰的缔造者,可是站的太高了,走的太久了,她越来越觉得真幻不分,如履薄冰。

    静宁抚着瘫软的双膝站了起来,然后确定鬼臬不在时,才走到了那处暗门。而听到里面的铁链声响,看见那个扭动的“人”,她才感觉到自己还是活着的。

    长明街上,空无一人。

    因为战乱,这街已经设了宵禁,此时夜深,家家闭户,连巡逻的守军和打更人都不愿出来。

    那些黑暗逼仄的角落里,一个破草席或者半捆草垛上就挤着三五个衣衫褴褛的乞丐,他们正迷迷糊糊的睡着。

    一个黑暗而诡谲的影子突然笼罩过来,只见墙上的一个翅影一扇,一缕缕活人的精气就从那些人身上透体而出,有些人甚至连闷哼声都没有发出,就已经变成一具枯骨。

    那些昏暗而飘动的灯笼下,一个无脚的黑影藏在那些灯的阴影里,缓缓的往前飘动着。

    因为吸食了些生气,所以眼下他的身形已经没有那般狼狈。但是他依然不敢露出行迹,因为他知道,这皇城里的眼睛一直在看着自己。

    孤枭如孤魂野鬼般的飘荡着,四处涉猎,直到来到上京的南城门处。他突然从头顶上感受到了一丝彻骨的寒冷,他有些警惕的抬起了头。

    那高高的城楼之上,立着一道白色的人影,仿佛已经等他很久了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