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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瞻地之章·孚祐苍赤之心·唤取笙歌烂熳游》

    今上出洋东巡,诣访堂庭,敦睦邦交。只见龙艘繁靡,楼船数百,连山排海,尽显大国风尚。船队驶至沧溟宗,四下浩瀚汪洋,不着岩礁。此时溟上忽起飓风,席卷千里,狂风暴雨骤至,翻江倒海。逐队巨艆之于千仞溟澥不过太仓稊米,不足挂齿。众师胆裂魂飞,肤粟股栗,纷纷抱头鼠窜,然而淫雨浸船,骇浪掀波,楼船摇摇而欲坠,皆无可藏矣。今上精诚祷祝地母,被泽众卿,共度难关。然昊天不吊,熟视无睹。众师万念俱灰,黯然欲赴死。说时迟那时快,青冥有昊光万丈,穿云破雾而来,霎时间风平浪息,水波不兴,众人得以转危为安。

    见来者,端面白衣,神光浩荡,犹若圣明,众人纷纷叩拜,以谢大恩。神人靡靡其音,禀其真身,实乃天外之五通神是也,路经此地,见人罹难,生灵洋洋,难以束手旁观,乃不吝相助。今上携卿稽颡膜拜,感恩戴德,并命工造雕刻神像,尝尝敬奉,此去再无风波。

    他和柔嘉正坐在遐怡茶楼二楼大堂靠着槛窗的位置,看出窗外可见热闹非凡的街市,各色余音不绝于耳。首楼大堂说书先生巧舌如簧讲古《五通神传》,兼杂着偶尔醒木拍案,看官唏嘘不已。二楼亦有不少食客,谈天说地,品茗斟酌,闲情逸致,悠然自得。

    八仙桌面摆上几碗鲜香嫩滑的鸡髓笋、杏香浓郁的胭脂鹅脯、风味独特的牛肉鲞、洁白如鹤羽的藕粉桂花糖糕、鲜美补血的板栗烧野鸡、香辣鲜嫩的消灵炙和色泽金黄诱人的小天酥。再配上一壶明前头采龙井,佐以正平山上的天然泉水泡制,茶汤青绿透亮,香气清幽,入口醇香甘甜。

    摩根正在专心致志地享用它的早茶,似乎一切外物也不能扰它兴致。

    他问柔嘉,“你可知道这位五通神?”

    “怎么能不知道,当初执政那位为了修筑神像金身,发动举国捐募,可是闹得沸沸扬扬的。”柔嘉不甚在意。

    又听楼下说书先生折扇刷响,醒木一拍,接言:“言归正传。今上自东巡归,未久,是岁,北地有大魃临世,河涸石竭,稼穑枯槁,寸草不生,赤地千里,饿殍遍地,哀鸿遍野。今上乃告上苍,祀于太郊,牺牲玉帛,郁鬯灌地,巫觋舞雩,以祈甘雨。然,此劫实乃苍天不善,上玄降祸,又何雨兮。上天不垂久未蒙庥,再告五通神,是夜,圣明入梦,告知于上,曰:明日亭午,只需一酹一糁,祭于像前即可。次日,今上循规蹈矩,虔恪祝之。不多时,只见天公霆霓作响,黑云压境,重重如盖,天色昏暗异常,恍如瞑昏。继而电闪雷鸣,滂沱蓄发,甘霖降下。普天同庆,万民齐欣。”

    “五通神湛恩汪濊,无以为报。今上乃扶享撰模,传檄上下,焚香礼拜,奉为正神。”

    随着醒木拍下,看官之间掌声雷动,纷纷叫好。

    “旸谷世世代代不都是信奉地母元君吗?怎么到了这任皇帝就改信五通神了。”邻桌传来一位少女大惑不解的疑问。

    和她同桌共著的还有一位少年,略显卑微地劝诫,“姑姑你小声点,我们现在是在俗世不是在山上,有些忌讳的话就不要说了!”

    少女不以为然,“你怕什么,不是还有姑姑我罩着你么。”

    他投目望去,是一位衣鹅绒黄绒毛裙襦的少女,和一位一身天水碧道服的舞勺少年。少年直觉甚是敏锐,几乎是下一瞬便捕捉到他打量的目光,锐利且警惕,他只好讪讪收回视线。

    “五通神,确实是那位东巡之后才出现在众人视野的,至今也不过短短十来年。”柔嘉忽然说道,声音不大,也只够毗邻恰好听见的程度。“当年先帝少育子嗣,只有那么一个儿子,若不想社稷旁落、更名换新便只能立他为嗣王。先帝在位时便说他是个樗栎庸材,登遐之前还千叮万嘱当初的大冢宰张莅张大人,好好协助他治政。他在位那么多年,一直事轻葭莩,功薄蝉翼。早年间南下巡察途中时便因看上一位有夫之妇,甚至打算豪取抢夺,后来还是几位大臣犯颜极谏,才打消他的念头。半生碌碌无为,上了年纪又精于将养身体,哪来那么多心思治理国政。为了延年益寿,早时便去造访过太白山的真人,也求访过紫霄宫的道长,均被谢绝门外了。他一时气不过,便派遣方士寻找炼丹之方,为了炼制丹药,大肆加强百姓徭役,征敛无度。后来又听闻沧溟宗有仙山,又派使节出洋寻找,许多船队一去经年,再无音讯,他只好亲自东巡出海。你不会以为他真的是去造谒邻国的吧。”

    他摇头,并不这样想。

    “那都是编故事讲给后人听的。即便他治政平平,但谁又不想功标青史,名垂锦帛呢。故事讲得好听点,后人谁又知是真是假。不过海唑一事确实有古怪,听船队里负责观测气象的阴阳生说,当时的气象反馈应该是风恬浪静的天气,那阵飓风犹如突如其来的妖风,一下子就吹起来了。”

    “说不定是那五通神自导自演的海事,等大家万念俱灰的时候来一个神明救世,树立他高大圣洁的形象。”摩根在一边轻声吐槽。

    “没错!”邻桌忽然传来少女的附和声。

    “姑姑!”少年小声制止后,少女尴尬的辩解道,“薄言你说得没错,你师傅就是一个不通情理的混蛋,呵呵呵……”

    少年扶额。

    柔嘉接着说,“好在,嗣王赵乔松如今羽翼已丰,且是个天资聪颖的旷世奇才,手段颇为了得。光是代为执政这几年,就发布了不少改善民生的国策,是个难得一见的以人为本的……未来君王。不过,嗣王摄政也不短了,他的功绩也是昭昭在目,但我总觉得,当政那位并不想退位让贤,甚至还想干出一番作为。”

    “为何这样说?”耳畔再次传来邻桌少女的声音,他似乎看见一个八卦之魂在雄雄燃烧。

    “从说书匠的讲古中不难看出吧,出访邻国维护邦交之功,祭祀祈雨之功……什么事都想沾点功劳。人为何渴求长生,不就是贪图眼前的一切,舍不得放下。舍不得帝王之位,又困于自身无垂拱之力,壮志难膺,还有一位比自己更卓绝的儿子。其实,他自己也很荧惑吧。人一旦怀疑自我,就会相信一些虚无缥缈的东西,渴求为自己所用。”说罢,柔嘉为自己倒上一杯碧绿明亮还冒热气的明前龙井,浅浅呷着。

    “的确,人生若尘露,天道邈悠悠,老冉冉其将至兮,恐修名之不立,不过如此。”少女一边添茶一边不咸不淡地补充一句。

    之后便互不干扰,各自吃茶。不久,少年便带着她离开了。临行前,还轻轻朝他颔首以示别过。

    “其实,此番叫你出来,是想告知你一事。”柔嘉开口道,“圣上寿诞将至,我父亲位居大司空,是要回京贺寿以及述职的,我将与我父亲一同上京。也许,我会在宛平住上一年半载。此去,我们可能不知何时再有机会见面了。”

    他听出弦外之音,这顿饭,也许是饯别之筵。他本是天地远行客,浅薄缘分,总有分别之时。

    “不知你以后有何打算?”

    “我并没有想赶你走的意思,司空府你可以继续住着,等你哪天想离开了,就写信告知我一声,让家仆寄出就行了。”

    柔嘉似乎说了很多话,稀稀疏疏听的不大全。他只觉惝恍若迷,如坠雾中,不知所去。

    即便回到小沣坞的住所,他仍是一副精神恍惚的模样。

    “你不要总是一副茫无头绪的样子。”连摩根也看不过眼了。

    他双目无神,无一不透漏着迷茫。对未来的迷茫,对未知的迷茫。他喃喃道,“世界如此之大,我的路又在何方?”

    “要来这里的是你,现在迷失自我的也是你!”摩根几乎大吼。

    “隔了一千年,我还能找到他吗?”他听不进摩根的话,沉浸在自我的思维中。

    “找不到就不要找了,重要的是送你回家!”摩根几近崩溃。

    “我找不到他了……我回不去了……”他侧在榻上,将自己蜷缩起来,像一个硕大的孤独的茧,泪水从眼角无声涌出,划过鼻梁一滴滴落在榻上,良久,传来微弱的抽噎声,在幽静无月的夜里被无限放大。

    直至不再传来哭声,摩根才轻声说,“如果我知道会发生时间谬误,我一定不会让你来的。”然后拍打着双耳飞出卧室,并带上房门。

    比起遗忘一个人,逑而不得,才是更痛苦的事吧。

    他是极度缺乏安全感的人,在那个世界,他的安全感是他的老师经年累月一点一滴为他积攒的,他所体现出的镇定、博学、勇敢,全是靠安全感为基础苦苦支撑。他毫无畏惧来到异世,是因为这里有给他勇气、给他的安全感不断充能的人。但是时间谬误的挫败,长顾无策的归途,一直蚕食着他所剩不多的安全感,他一直处在崩盘边缘。好不容易结识了第一个异世朋友,柔嘉的雪中送碳、面面俱到使他心理上产生了轻度依赖,让他暂时忘却了前路渺茫,进退无门,像在美妙的黄粱一梦中。大梦方醒时,唯余满腔惆怅,四下荒芜,他身前是千沟万壑,底下是万丈深渊,但这些沟壑,只能他一人跨越,也许是险胜一招,也许是万劫不复。

    长夜漫漫无尽,庭风轻袭小窗,眼下正是万籁寂静时,无言的哀凉如附骨之水反覆胶着,与暮霭一同缓慢沉降,堕入混沌的云雾中。

    旦日晌午,他才缓缓自梦中清醒,从什锦窗望出,已是日高三丈。摩根不知是何时回来的,正于凉榻上酣然入睡。黑白的毛发有些细微的团结,昨夜在他意志消溃时就出去了,给他留了空间自舐伤口,也许是清晨时趁着薤露归来的。

    洗漱时发出些许动静,摩根睡眼惺忪地爬起,聚焦了许久才辨认出他的方向,口齿含糊道,“你醒啦!放心吧,不管是找你的老师,还是回家,我都会陪着你的,你并不是孤身一人。”说刚说完,困意再次来袭,倒榻不起。

    他无奈摇头,给它拿了个软乎的荞麦枕头垫上。枕头底下押着柔嘉借他的《殊异纂》,思索片刻,便揣着书出了小沣坞。向家仆询问了柔嘉的去向,朝着滏厅而去。到时,柔嘉果然在,正与一位竹青色长袍的青年交谈。

    柔嘉很快便注意到他,招呼他过来,“早上去找你想督促你勤快练剑,正好碰上摩根,说你身体略有不适,我就没打扰你啦。昨天回来就一直觉得你不太对劲,现在怎么样了?”

    “不是大事,现在好多了。”他微微一笑,让自己状态看起来更好一点。

    “没事就好。来,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苇杭,管漕运的老大。”柔嘉向他介绍身边的青衫青年,青年一身利索装扮,形容伟岸。双腕束釬,腰佩不规整大带,大带中镶嵌一枚靛色星符,长靴及颈,偏走洒拓的侠客风。如墨长发以莲花金冠高高束起,爽朗清举,积石如玉,列松如翠。

    “幸会。”他略显拘谨。

    “他是舆,刚认识的新朋友,反正你叫他瞻地者就对啦。”柔嘉转头向青年介绍他。

    “确实幸会。”青年反应淡淡,看上去更像孤高的侠士。

    从怀里翻出书册递给柔嘉,“我是来还书的。”

    柔嘉接过书,“本来给你就让你拿去看了,还不还无所谓的,实在想还让家仆送来便是,还需你亲自走一遭。”

    他摇摇头,“借书不得逾半月,还书不得托人转致,这是原则问题。”

    “我们正在商榷北上行船的事宜。苇杭是漕运总司,同样要回京,正好可以搭个便船,结伴同行,我们商量着大概后日隅时时分启航。”柔嘉见他突然不语,小心翼翼问:“你要来为我们送行吗?”

    他踌躇不决,期期艾艾,天人交战,僵持了许久,才卯足勇气说:“我可以和你一起北上吗?”迟疑中参夹着期许。

    柔嘉略微讶异,更多的是惊喜,“嚯,你要和我们同行吗?”

    他郑重点头,“我有非去不可的理由。”。

    “当然可以,后天隅时,准时出发。这两天就先不监督你练剑啦,以后有的是时间呐。泉亭还蛮大的,趁还有时间,有什么想吃的,想逛的,想做的,就抓紧时间去试试咯。”柔嘉打了个响指,笑容甜美,“回京差不多相当于迁一次居,还有不少父亲为圣上采捃的寿礼需要装箱,府中大小中馈还需我来操持,就不能陪你去啦。”

    而后狡黠一笑,“说不定这位漕运司有空呢,他也是当地的地头蛇哦。”

    他连忙摆手,“这多劳烦,其实不……”话音未完,便被青衫青年打断,“可以。什么时候去?”

    既然别人已经答应,他也不好推脱了,“额,那明天?”

    青年很快应下,“明日辰时我来找你。”顿了顿,又说,“并不劳烦。”

    柔嘉神秘兮兮的靠过来轻声耳语,“明天你要是看上什么,你就娇嗔一点说你想要那个,他一定会给你买!”想来她也是屡试不爽。

    唯余他满头大汗。

    回到小沣坞时,摩根已经醒来,正趴在凉榻上发呆。

    摩根微微哀怨,“你去哪里了?”

    “我去找柔嘉,跟她说了一同上京的事。”

    此时它头脑还有些浑沌,等运转过来时,才惊呼出声,”什么!你真的要跟着她走了?不去找人了吗?不回家了吗?虽然她看起来挺喜欢你的,但是她是大家千金,你只是无名小卒,她家里真的会同意吗?”

    他长呼出一口气,使自己稍稍平静,“想要调察到更多关于五通神的消息,只能北上,去到那位天子身边,也许我们能通过五通神见到这个国度的守护者。”

    摩根愈发惘然。

    “如果你说的神明会瑞佑祂所守护的国度,那举国信仰被更迭的事,祂不可能无所察觉,并放任凌僭者在祂头上为非作歹。也许是胜券在握,单纯想看这个国度的自救;也许是还不到紧要关头,否则不会轻易出手。五通神,是我们概率能引出神明的媒介,也是我们能抓住的唯一机会。”说出心中所想,他总算送了口气,“我知道,得知来到错误的时间时,我一直想逃避。与其说是来带他走,我心里想的是,我也在这里,我的老师,请来找我吧,带我回家。我不知道我能支撑多久,但起码在倒下前,我还是想坚持一下。”

    摩根错愕,纠结许久,慢吞吞说:“其实,我也有很多事瞒着你。”

    他看它,小脑袋屈得更低了,组织了一会儿语言,徐徐道,“我是为了躲避神王的追杀,才逃到人间界的。”

    “你不是看守秘钥的精灵吗,为何要追杀你。”他不解。

    “确实,我们尤格一族的确是为了守护秘钥而存在,我们守护的是开启珍珠之门的银之钥。珍珠之门是前代神王的长眠之地,现任神王的即位并没有获得众神的认可,因为祂是通过卑劣手段使前神王沉睡而篡夺来的王座,我们的神王并没有陨落。祂没有获得前神王完整的衣钵,无法撼动十二根神柱为自己所用。祂迫切地想开启珍珠之门,获取前神王的传承,控制十二根神柱,废黜不听话的神,封荫俯首帖耳的新神,巩固祂的统治地位,成为彼世方真正的主人。祂的手中有银之钥的一部分,于是逮捕我尤格一族想找出其余散落的部分,我妈妈和八个兄弟姐妹都被祂抓走了,我是唯一一个逃出来的。”说起自己的故事,摩根双耳耷拉,提不起一点精神。

    他顺手翻出司南外盘,材质确实不像普通的木材制作,“这么重要的东西,你一直放在我这里?”

    “放在你那里,比放我身上安全多了。万一那天我被抓到带走,你还能带着秘钥逃跑。”摩根生无可恋,瘫软在榻上,“如今三份秘钥都回到阿瓦隆了,若能找到你的老师,就是二比一,我们是优势方。”

    “但我们没有胜算。”他在一旁泼冷水。

    摩根呜咽一声爬起,垂死挣扎道:“如果七神联手,未必会输。”

    “也就是说,我的旅途不仅仅是为了回家,还要集结神明拯救你的神王?”他面无表情地戳破摩根的小心思。

    “可恶,居然被你看穿了。”摩根在榻上撒泼打滚,“我不管,我们这是互惠互利、双向救赎!”

    翌日一早,还在吃早饭,家仆便来禀报,苇杭已经在滏厅等候了。他连忙囫囵吞枣,放下碗便拽着摩根的小爪爪飞奔。

    苇杭正靠着太师椅垂眉发呆,急促的脚步声吸引他的注目,见是他连忙站起。

    “让你久等了。”他喘着粗气,见苇杭望着他身边的摩根疑惑,慢道,“这是摩根,是我的……搭档。”

    摩根晕头转向,一时分不清东南西北。

    苇杭言语简洁,一句“出发吧”便领着两人出门了。

    寡言的青衫青年带二人泛舟环城苏世河,一叶小艖,桧楫击水,水波潺潺,随波逐流。堤岸杨柳夹道,苍翠葱茏,柔软的枝条于熏风中蜿蜒舒展,宛如这座城池中被水乡润养的少艾姑娘,细腰盈盈,如翩如纤,绰约多姿。千年城郭的城墙爬上斑驳的青苔,留下时间无法磨灭的印记,却依然石赤不夺。远看城中,被坚如磐石的金汤重重包围,其中有不少稍高出城楼的亭台楼阁,露出墨黛的瓦顶,以及飞起的四角。最高的莫过于紫霄宫高耸的太极塔,塔身紫金,重檐节节,宝顶直指云霄,像一根稳固的定海神针,镇护八方宁靖,平定民心。

    “可惜出来得晚了。”正沉迷于四周景色时,忽然传来青年清冷的声音,

    “若是于寅时与卯时交替时分出游,天色灰白,薄雾初起,水面蒸然,泛舟于河中,可见城郭阙楼若隐若现,楼阁宝塔影影绰绰之美景,如置蜃楼,莫不真实。朦胧景色虽美,却稍纵即逝。待日始,熹微冲破天际,叆叇于日光中消散瓦解,城池高楼逐渐呈现真姿,迎接晨曦的照映。那种感觉,正犹如一步步揭开一位陌生美人的面纱所带来的惊喜感,也许比那更具感官冲击力。”

    他忽然诧异道,“原来,你也有这么健谈的一面。”

    青年不大自在地别过脸,轻咳一声,“看晨景,自然是苏世河最合适。若是想看水上夜景,则是流经西南市廛的跃鲤溪,入夜时分,河灯万盏,雕航巡游,河中水声淙淙,两岸万家灯火,虹桥上人影幢幢,有种不似人间却在人间的迷离感。”

    越听越是神往,不禁感叹,“你知道的还真多。”

    “我常年漂泊于水上,江河的景色,我见过太多,再见不过是寻常。”青年言语淡淡,淡的像江面上日夜笼罩的烟雾,见惯便不觉稀奇。

    他思忖半晌,还是问出,“你为何会答应柔嘉伴我出游?明明你我二人并不熟,你完全可以当作听不见,不必理会。”

    青年并不忌讳回答,“也许是你身上的神秘感让我感兴趣?见惯了江枫渔火,对未知的新鲜事物,总是更加兴味盎然。”

    “你说得对,对你们而言,我确实有很多秘密。”他故作神秘道,“但是我不会告诉你。”

    青年也不恼,冷静异常的道,“新鲜的事物总是具备挑战性,若是太早知道答案就不好玩了。也许到你想说的时候你就会说,我并不会强迫你。”

    他躺在狭隘的甲板上晒日光,刺眼的光芒使他凝望时序半眯起双眸,他指了指苇杭腰封上的星符,“你也是属性能力者吧。我见过蓝色的星符,也见过红色的,青色是第一次见,我能看看你的能力吗?”

    摩根趴在一旁小声吐槽:“说的好像你见过很多似的。”

    青年没有不耐,也没有因他的要求而感到不满,只是口吻平淡地说:“那就让小舟,摇得更快些吧。”

    他只觉四周风声轻快,身体被习习凉风包裹,堤坝的树影倒退得更快了。日光融融,惠风和畅,水流涓涓,困意袭来,仿佛正要坠入一场桃花潭水,风月无边的美梦。

    小艖不知何时已次岸,舶于西南市廛一处名为青蒲沮的微津,靠着岸上闲亭,可遮蔽日光。待他自甜美的酣梦中苏醒,已是日昳之时,苇杭立于他身侧替他挡掉高照的扶光,不知站了多久,见他醒来,便往外挪开几步。

    “还以为你要一觉睡到第二天早上呢。”摩根站在小亭的栏杆里看他。

    “抱歉,湖光山色实在怡人,风也温柔,一不小心就睡死了。你可以直接叫醒我的。”他离开小艖,自然地舒展身体。

    “没事,我不介意。”苇杭走在前面,见他落在身后,便放慢步伐,与他并肩。

    已过晌午,都还未吃午饭。苇杭带他们去岳明楼尝了北地菜。有名驰内外的宛平烤鸭,鱼翅菜品之首的黄焖鱼翅,肥而不腻的水晶肘子,酱香浓郁的京酱肉丝,众多名料吊一汤的清汤燕窝,以浓攻浓的葱烧海参……天南地北,珍馐美味,时令蔬菜,无不尽有,色味丝毫不输宛平大厨所炮制。

    其中,以摩根吃的最多,肚子撑的飞不动道,只能扒拉着瞻地者的肩膀由他带着走。

    路过的熙攘街肆,忽闻商贩叫卖酥山的吆喝声,他循着声源找去,见一小贩将加热的奶油浇于底层铺满碎冰的盘中,淋成小山状,然后置于冰鉴中冷藏。苇杭紧紧跟随,他想起柔嘉玩笑的话,指了指小摊,一半真挚一半玩笑道:”我想吃那个,可以吗可以吗!“

    苇杭不会拒绝,给他和摩根各买了一份。山峦状的酥山饰以花叶,口感冰凉,非固非絺,入口即化,甜度适中,满嘴浓郁的奶香。

    市廛与闾里交际之地有一苑囿,为开放式公众游园,名为林寒涧,亦用于区分两域。与官绅精造的园林宅第不同,游园摘除了宅的元素,徒余下园,并以园扩景,山水结合,亭廊枢纽。是满怀诗意的才子书生,秘密幽会的蒹葭男女抒发胸臆的胜地。

    沿着通向闾里的阆苑小径,会途径一片翠绿繁茂的潇湘林,修篁迸箨,枝叶扶疏,风动则满翠婆娑、竹露滴沥,其间泉壑伴行,翠减筑阶,碧色昂然。

    走至半道,忽闻篁间传来嘈杂声响,似是衅讐谇诼。便见不远处,三两地痞拉扯着一华服姑娘,姑娘一直规避后退,并不情愿与几人牵扯。

    三人站一旁观望了一会儿,见青年没有出手之意,便调侃道:“嚯,没想到,居然还能亲眼目睹强抢民女这样的荒唐事,苇大人身居官位,不应该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吗?”

    青年轻轻瞥了他一眼,“你希望我出手?”

    “女孩子的清白还是很重要的,还是救一下吧。”他话音刚落,便见身旁有残影闪烁,紧接着便听见几个地痞倒地的哀嚎声。苇杭身形修直地站在被拉扯的姑娘身边,手中一柄翠色欲流的长枪,枪身纹路斑斓,并不像金石所著的兵器。枪尖直指一个地痞胸膛,目光斜睨,神色冷峻如冰。其中一地痞狼狈爬起,手腕束鞲上白光闪烁,抡起拳头冲苇杭砸来,青年神色不变,手中枪法运转,枪尖无锋的一面拍在袭来的地痞身上,仿佛可见青色的余波窨入体内,倒地闷哼,爬不起来。

    他和摩根走来,摩根便飞到出手的地痞身边观察,“居然是一位金属性的星符能力者。”

    那人看上去只是一位普通至极的地痞流氓,并无什么独特之处,即便使用属性能力也只是横冲猛撞,毫无章法可言。

    “这样的人也能被神明赐福吗?”他不解地看向摩根。

    摩根摸着下颌解释道:“如果是那位神明,其实也不难说过去。那位神明主张战争、杀戮和财富,如果心中有极致的暴虐因子,说不定就能沟通神明的意志,获得赐福呢。很久之前,曾有一人,因为在睡梦中杀光了家中所有的亲人,连襁褓中的幼儿都没放过,等他醒来时身边就躺着金属性星符了。”

    几人都没有看见一旁的姑娘悄悄打量摩根的目光。

    “多谢两位公子相救。”姑娘躬身致谢。

    两人这才回神,想起一旁还站着一人,“姑娘可有恙?”

    “无碍。”说话的姑娘音色婉转,娓娓动听。女子身形高挑,上身是孔雀蓝的束胸短衣,上饰流沙金的垂鳞纹与藻井纹;腰曳一身孔雀蓝的长裙,鸟雀纹与卷草云纹相间;铅丹色帔帛缠绕双臂,颈饰璎珞项圈,双手带臂钏手镯;发饰以飞天髻高高束起,饰以画钿钗篦,翎羽几枚;妆容冶丽,靛眉朱唇,眼睑间有鎏金晃动。浓郁的异域风情流转,仿佛不经意间便会化作女仙凌空而去。

    “此处僻静,你一孤零女子,还需多注意安全。”

    女子拢了拢臂上帔帛,感激道:“多谢公子关怀,小女子乃云韶坊一名舞姬,闲暇时候,都会到游园来散心,一直无碍。不想今日遇上无赖匪徒,幸得两位公子出手搭救,实在感激不尽。”

    “不如你先回去,这几个人我们带去衙役服罪。”他指了指地上躺尸的地痞几人。

    “有劳公子了,小女子告辞。”女子再一鞠躬,便匆匆沿着竹林小径离去。

    他再看苇杭,手中的碧绿长枪不知何时已收起,他四处探头,皆不见踪影,“你的枪呢?”

    苇杭不明白他的好奇心,“属性能力所化,我已撤掉了。”

    “这就是徒手化刃吗?”一双眼睛亮晶晶地望着青年。

    青年不好意思地轻咳,“出门游玩,不便携带兵刃。”

    目光依旧亮晶晶,像毛茸茸的小狗,“柔嘉说:真正的高手,即便赤手空拳,也能化属性能力为兵刃,绝不输名器。”

    “听说你在跟她学剑?”青年被盯得不大好意思,“你觉得长枪怎么样?”

    “长枪吗?我看你使枪就很酷啊。”不吝赞许道,“可是带着枪出行确实不太便利,剑就方便多啦。”

    青年眉头一皱,他瞬间也感觉到了,忙说;“我并不是说枪不好……”

    就见青年眉头舒展,“长枪确实不便。柔嘉的剑术,是她青梅竹马所教,她的青梅竹马是我师弟。”

    “嗯?”他不解其中意。

    青年懊恼叹息,“无事。”只能转移话题道,“即便方才不出手搭救,那女子也不会出什么事。”

    “为何?”

    “我在她身上感受到属性能力的力量,如果我们不出手,她就自己动手了。奇怪的是,我并未在她身上看见星符。”

    “也许是藏起来了呢。”他这么一说,青年也便不再纠结。

    二人因多带了几个人,不得不提前结束今日的出游,幸而所去都是在东北公廨,便一路同行。苇杭将他送至司空府大门才带着那几人离去。剩下的事便与他无关了,苇杭为朝廷官员,押送收监并不是他力所能及之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