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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重逢(二)

    却说陆渊四人顺水路北上而来,一路上进宝为老父、近香解说风土人情,竟连陆渊也频频点头。路上近香好奇陆渊随身宝剑,竟惹得陆渊随意传授了几招,可惜近香只是好奇也无习武天赋,倒是进宝在一旁学了几手防身的拳脚。

    到了宣州一带,几人复又换乘,眼看连续几日马车沿山路一路蜿蜒而上,常州日近。

    这日坐在车中,进宝不由感叹:“阿香,这次咱们从南头到北头,可算是穿越了大吴(齐国)啊。”

    陆渊似乎永远都抱剑或坐或立,他道:“你对各地人文却是了解得很。”

    “陆先生,我这几年走南闯北,也算得是个走江湖的!”

    陆渊点点头,听着进宝指点江山,忽有怅然:“当年,咱们大唐皇天眷命,奄有四海,又岂止这一隅破碎江山。”

    刘家三人显然不懂陆渊说得什么,小近香更毫不客气得打起茬来,她指着这平坦大路两侧的槐树,疑惑道:“哇!陆先生,哥!你们看这一路上两旁种的都是一样的槐树,整整齐齐的,树和树间像量过一样,隔着一般多的距远!”

    陆渊失笑。

    进宝也是无奈道:“那是官道,可不比咱们家里的山道,你是没看见常州那边的驿馆,更是气派。”

    近香歪着头仍是不解:“一条路而已,若是多下些力气种粮食,不就没有那么多人饿死了么?”

    进宝对此也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挠头道:“官老爷的道,大概比老百姓的命值钱吧。”

    说完,进宝便自觉失言,立马闭上了嘴。

    天下苦战久矣,也就是这些年吴国稍稳江南,境内百姓才有了些像样的日子。可剑州亦是大吴疆土。大吴一府三十五州,有的如寿州、常州般繁盛,有的则似剑州般火热水深,可谓差异极大,百姓真正能好好过活的,能有半数之地么?

    陆渊看着外边驿路,不知为何突然来了兴致,他道:“进宝你既然知道驿站,却晓不晓得这路除了叫官路,也叫驿路?”

    进宝挠头:“是,是有好几种叫法。”

    陆渊道:“这驿路可不是一般的路。驿路乃是天子的耳目,天子通过驿路消息知闻天下事,朝廷通过驿路传递令信号令诸州,你有没有发现,无论是咱们,还是过往的车马,都沿着路边行走,不敢占用中间道路?”

    进宝和近香稍一回想,然后一齐点点头。

    陆渊继续道:“这是因为这驿路上跑得驿马驿卒,容不得半步担搁,所以百姓车马一概为其让路。你想一想,若你家乡发了涝灾,这驿路上有一日之误,可能便有几万百姓饿死,这得有多重要?”

    进宝和近香闻言都不再说话,均望着那边的平坦驿路,愣愣出神。

    这时,驾车的老伙计一扬鞭,转头对陆渊说道:“这位大郎,插句话。这一段路上的店家极远,咱们恐怕是要连夜赶路,到了下半夜才能落脚歇息。”

    陆渊修为深湛,几日几夜不眠不休亦可,自不在乎连夜赶路,于是他看向刘父。刘父一向寡言,一路上也都以儿子和陆渊马首是瞻,见状赶紧道:“俺都行。”

    陆渊这才向外道:“只要老丈受得住,晚一些歇息倒也没什么。”

    那赶车老丈笑嚷道:“俺就吃这碗饭的,害怕这个?”

    小进宝闻言不由凑到近前,对那老丈道:“老爷子,你要是累了,我可以换换你。”

    老丈赶着车,以为自己听错回过头看进宝:“你?”

    小进宝笑道:“哈,我可是赶车行过吴越的!”

    老丈没好气道:“你这后生说话没把门,吴越那地儿岂是你随便能去的?”

    进宝刚要争辩,陆渊却失笑道:“好了,你小子少说几句。”

    进宝气不过陆渊明明见过自己撑船的本事,却不为自己说话。反倒那老丈这时意味深长得道:“小伙子,就算你出过远门,也别小瞧这一段山路。”

    陆渊听出老头话外有话,问道:“这话怎么讲?”

    进宝不屑一顾道:“不就是花轿岭么。”

    老丈顿时愕然:“你小子还知道这花轿岭?”

    陆渊感兴趣道:“请老丈仔细说说。”

    马车疾驰,声响本来就大,老丈一边驾车,一边大声回道:“前面这段路在当地有个说法,叫‘花轿岭’,常有人迎送新娘子走在这条路上,凭空被鬼怪摄去了身子,那鬼怪只有一道黑影,若有人不小心撞见它的真容,还会被他吃掉心肝!”

    进宝听闻过一些花轿岭的传闻,知道只要小心,没有大碍。不过小近香听了则脸色惨白,躲在老爹怀里不敢出声。

    陆渊却显然不以为意。这些妖魔故事,不是走兽行凶,就是宵小装神弄鬼,更有多半都是故老讹传。

    老丈见几人似乎都心有余悸的模样,反又得意道:“不过你们也不用怕,有老丈这谙熟地理的在,加上走这段路时把车帘字掀起来,互相说着话,保你们没事。”

    陆渊却道:“老丈,你不是说这鬼怪只抓新娘么?我们两大两小,那鬼怪想也不会找上门。”

    那老丈听了老脸一红,他言语中确实有些夸大,不过他还是道:“不能掉以轻心,这鬼怪小的抓过十三四岁的小姑娘,长的抓过三十四五的娘子。”

    小近香拍着胸脯道:“幸好我才九岁。”

    进宝也安慰道:“你大可放心,我就没听过抓娃娃的。”

    只是陆渊一听这山岭上的“怪物”只抓女人,便知其中有异,只是他为人谨慎,便继续探问道:“这地界已近金陵,天子脚下,怎会有如此荒唐之事?”

    那老丈哼道:“这里是金陵的边儿,也是常州的边儿,本来就是两不管的地方,加上当地的两处驿站相隔特别远,所以才容易出事。”

    陆渊点点头道:“原来是两地交界。”

    老丈又解释道:“其实有一年常州官府也管过,那次是闹得大了真的惊动了官府,可这妖怪出没没个规律,听说官府派人在这里埋伏了半个多月,愣是个鸟都没抓着。后来领头的官老爷就硬说当地人疑神疑鬼,打道回府,就没了下文。”

    陆渊道:“哦,您说这妖怪出没没有规律?”

    “没有!有时候一连抓两三个女的,有时候一年半载也不见得出事。”老丈道。

    近香仍是怕极了,还在自我安慰道:“不过这妖怪只抓新娘子,幸好...幸好是咱们普普通通的客人。”

    老丈摇头道:“‘花轿岭’只是个叫法,只要是女子,就有被抓的,只是其中新娘子占了不少,所以才取了这么个名字。”

    陆渊道:“那这些女子就没什么共通之处?”

    老丈哈哈笑道:“有,有。虽说这些女子有长有幼,但都是绝好看的,没有一个丑的在这条路上被摄了去!你说,这妖怪也贪心那如花似玉的女人!”

    陆渊闻言冷哼一声,不再言语。

    进宝和近香则大眼瞪小眼,谨记老头交待的话,不能出了他人视线。

    近香胆小,刘进宝则毕竟少年心性,刚开始时还能坚持,眼看又走了半个多时辰,天色见黑,又将脑袋探出车外,指点着窗外风景,给妹妹点评起来。

    近香哪有心听他胡扯,缩在角落,拉着进宝衣角,吓得小脸发白。不过思前想后,突又发问道:“若那鬼不来抓我,岂不就是说它觉得我长得丑?”

    陆渊微微一笑,进宝则翻了个白眼。

    进宝忽然听见车后有响声,支开帘子一看。

    “唉,那便是驿车么?”进宝指着后面疾驰在道路中央的马车叫道,他闯南走北,只知万万不能走中间,还是第一次亲眼见到驿车。

    陆渊却皱眉。

    驿路上跑得多是驿卒,连马都很难见到。这“驿车”一说,当真是第一次听到。《唐律疏议》有载:邮驿本备军速。其时“驿路”隶属兵部,其中意味不言而喻。

    可那辆马车越行越近,却见驾车的马夫确实穿着朝廷驿卒的衣服,陆渊一愣,看来自个倒是见识少了。

    这辆“驿车”说也奇怪,快要追上自己这辆马车后,便不再加速,而是缓缓吊在后面,一路“同行”。

    陆渊闭目养神,一身气机却早遥遥锁定这辆“驿车”。听驾车老丈所言,这条路上行走的女子多是在不知不觉间被人劫去,那这“驿车”车夫身穿驿卒衣服,先让人放松警惕,后又慢慢靠近,此等行径怎能不让人心生警惕。

    可一直到了晚上,天色已暗的几乎看不见道路,这车依然吊在后面不见动静。

    陆渊凭目力再观左右,发现车辆渐渐驶进狭长谷底,两边虽非绝壁,但山势缓缓收窄,确实有点险山恶水的意思。

    “或许咱们当真不该行夜路。若是晌午就地歇息,就算白搭上一天的行程吧,起码白天走起来能放心许多。”刘进宝毕竟是个跑车的行家里手,看到此地地势,加上天已经黑得看不太清道路,饶是他熟悉地理,也不禁忧心忡忡起来。

    “嘿,就说歇半天再走吧,这位陆爷一定要坚持赶路。”驾车老丈见进宝有见识,反嘟囔着将事情扣在陆渊头上。

    陆渊艺高人胆大,安慰道:“老丈,你只管看好路,不会有事的。”

    老丈知道这位带着兵刃,看起来更是器宇轩昂的爷是位练家子,嘿然道:“这个您放心,这段路别看两边十分险要,但是段笔直长路,车倒是好走。”

    忽然一声微弱的鸦叫隐约穿透整个林子。

    陆渊淡然得气探左右,又稍稍探头看了看后面的“驿车”,心道:这一段路当真是打家劫舍的好去处,后面这辆车上的“客人”是要动手了么。

    那声鸦叫能骗过旁人,对耳力目力都非凡人的陆渊则直如顽童把戏,不拆即破。

    “陆爷,不用担心后头那辆车。”却没想到,驾车老丈察觉陆渊探头去看后头那辆马车,以为陆渊心中打鼓,便开口解释起来,“那车上的必定也熟悉这段路,当地人走这段路时,都有前后搭着、互相照应的习惯,唯恐被‘花轿岭’上的物事寻上来,时间久了,这前后‘搭车’便十分常见了。”

    进宝也点点头,显然也知道这个“习俗”。

    “哦?”陆渊听了解释,倒是稀奇起来。

    倒不是说就此打消了怀疑,而是单纯好奇,若后面这辆车没有问题,那么就是有人要在这官道之上打劫官车呢。

    毕竟,那声鸦叫后,几道黑影,已悄然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