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新生（二）
一行人并未在驿馆久待，丁文才差人办妥相关文牒，立即返程往武进县而去。
前头由武进衙门的马车引路，几个衙役照看着丁芷大小姐坐在最后的车上，中间一辆自然是丁文才、陆渊、李欣荣、进宝、近香五人所乘，既符合规矩，也方便说话。
马车行稳，丁文才便想起什么，对进宝道：“进宝，听陆大侠所言，你在寿州救过韩夫子一家性命？”
进宝心里一慌。
在他看来救不救人不算打紧，要命的是自己在淮水偷渡，论法，是要坐牢子的。他如今可知道，自己这位姨父就是个顶大的官儿。
进宝前思后想，不禁有些磕磕绊绊、答非所问：“我也不知道船上的客人是谁…‘人家’让咱拉谁咱就拉谁。”
丁文才和陆渊都是何等心思，听到话里“人家”二字，均在揣摩其背后人物。要知道，南北势同水火，这群人有本事南北偷渡，不但手眼通天，还绝非善类。
不过丁文才只是想问韩夫子，不及其他，何况她如今乃一县主簿，“见多识广”，再退一步，他也没理由于此时此刻追究自家外甥，他宽慰进宝道：“前事莫再提了，到了武进，姨父给你谋个正当的活计。倒是韩夫子，可是你的大贵人，以后可要多近亲近亲。”
进宝连连点头，心道自己这是要洗白了。
李欣荣也来了兴致，她起初听陆渊说进宝曾救过贵人性命，但她一个妇道人家并未听闻过韩夫子的名号，如今看丁文才提起，便接机问道：“听陆大侠讲，这位贵人应当是个了不得的大人物。”
丁文才一愣，随即抚须髯而笑道：“北海韩熙载，当世大儒，天下文人甘称其‘夫子’！阿荣，你一个女子，进宝近香又年幼，或许都未听闻韩夫子的贤名，可但凡是读书之人，却无人不知其高才博学、道德文章。”
李欣荣点头“哦”道：“原来是个大文人。”
进宝和近香也是相顾哑然，想不到韩夫子竟有莫大的名声。
丁文才却对三人“原来是个大文人”的评价不甚满意，又急忙补充道：“何止是文人！韩夫子的声名单凭言语确实无法形容，嗯，这么说吧，韩夫子若是在咱们大吴，入朝封相都不为过。”
这下三人面面相觑，才明白韩夫子绝不是一个仅有几手妙手文章的文人，其地位份量，在朝堂之上都是沉甸甸的。
出将入相，这可已经超出了进宝、近香的认知。
进宝惊讶道：“这么一个厉害的大人物，为何要下江南呢？”
丁文才也疑惑得摇头。
一直一言不发的陆渊开口道：“韩夫子之父亲韩光嗣，乃是原先的平卢节度副使，可如今新任平卢节度使霍震威在青州（今WF一带）斩除异己、大开杀戒，韩老在此役中惨遭不幸，韩夫子也因此不得不逃离中原。”
众人恍然。
李欣荣惨然道：“又是铲除异己。”
她和进宝母亲当年也是官宦之家，同样亡于官场祸乱。
不过李欣荣还是由衷为进宝高兴：“看来咱们进宝也是有天大的机缘，结交了这么大的人物。以后说不定也能平步青云，当个大官。”
丁文才和陆渊却都沉吟不语，没有将韩夫子任校书郎一事说出来。一个在他们口中泰山北斗般的人物，却去当了个校书郎，当真是莫大讽刺。
驿站离武进不过半日路程，可谓瞬息便至。
丁主簿的宅子在武进城北，精致，却着实不大。丁文才早早安排小丁芷和近香睡在一个屋子，还倒出了间下人住的厢房给进宝。
只是陆渊大驾无处安置，只好在附近找了间客店住下。
一下车，被独自扔到最后一辆车的小丁芷便谁也不理得一溜烟跑进了屋。李欣荣今日没有闲情管教女儿，小孩子能有什么坏心思呢，不是在路上和姐姐别了性子，就是回屋收拾自己的心爱“玩物”给哥哥献宝。
闺女能外甥们多交往，哪怕是打打闹闹，都总是好事。
可几人还未进得大门，小丁芷就胡隆隆跑了回来。
小丁芷两只小胳膊尽着全力擎得老高，一只小手则举着一个灰黑色的布袋子。
丁主簿眼睛一花，刚觉得这袋子有些眼熟。
小丁芷便已经挨到了进宝和近香跟前，左手袋子递给进宝，右手袋子塞给近香。
献宝一般脆声道：“第一次来家里，一定要给压身钱的，一人一份。”
小丁芷人小鬼大，大模大样，显然极为得意自己的懂事。
然而进宝的袋子没接好，直接掉到了地上，里面的东西散了一地。
一地的碎银子。
“这、这不是咱家存银子的袋子么？我的小祖宗！”李欣荣一眼认出了这是她们家存家当的袋子，这些年一共没攒下多少，第一次见面就要被闺女全部送人？
丁文才愕然道：“孩子怎么会知道你存银子的地方？”
丁主簿万般无语，这钱存在哪可是连我都不知道啊！
面对亘古不变微笑的陆渊，一脸心疼和不忿的丁文才，惨呼女儿败家的李欣荣，和几个还未及走远疯狂掩饰自己迷之微笑的衙役，进宝和近香极为乖巧得将手里和地上的银子交还给姨娘。
李欣荣气的差点没背过气去：“你俩别管你们这个妹妹，从小就不懂事。”
小丁芷清秀好看的眉毛一皱：“来而不送，非礼也。”
“先回家。”李欣荣强撑着微笑，温婉的面容笑里藏刀。
小丁芷警惕道：“你是不是又要我回去准备好屁股？这就过分了，就因为我想到做到你和阿爷前面？”
进宝和近香忍俊不禁。而且从今天起，他们又听说了小丁芷在丁家上下的小爱称：腚大小姐。
丁大小姐的屁股自然是不大，小姑娘嘛，根本没有长开。只是天天挨揍，屁股时常都是肿的，这名气自然而然就打响了。
不等李欣荣再发话，小丁芷已经夹着小屁股紧紧凑凑得跑掉了，就像已经被揍过了一样。
“三十六计之上计。”小丁芷一边跑一边在风中大声、冷静得分析到。
丁宅虽说小，但城里的宅子到底比他们剑州老家的破漏茅屋有着天差地别，对于两个村娃，已是这辈子都没住过的豪宅了。
特别是近香，一进小丁芷的屋子，顿时被屋子里的物事迷住了眼睛。女孩家最看不了、摸不得这些新巧漂亮玩意，小近香又从未穿过甚至见过摸过如此质地的新罗绸缎，小姑娘哪还有什么路途困顿，加上小丁芷是个败家也要“好客”的主人，两个姑娘便捧着新衣服在屋里转着圈得来回试穿，那一蹦一跳得劲别提多兴奋。
丁家，住的用的，都让这俩孩子满目新奇。
前头由武进衙门的马车引路，几个衙役照看着丁芷大小姐坐在最后的车上，中间一辆自然是丁文才、陆渊、李欣荣、进宝、近香五人所乘，既符合规矩，也方便说话。
马车行稳，丁文才便想起什么，对进宝道：“进宝，听陆大侠所言，你在寿州救过韩夫子一家性命？”
进宝心里一慌。
在他看来救不救人不算打紧，要命的是自己在淮水偷渡，论法，是要坐牢子的。他如今可知道，自己这位姨父就是个顶大的官儿。
进宝前思后想，不禁有些磕磕绊绊、答非所问：“我也不知道船上的客人是谁…‘人家’让咱拉谁咱就拉谁。”
丁文才和陆渊都是何等心思，听到话里“人家”二字，均在揣摩其背后人物。要知道，南北势同水火，这群人有本事南北偷渡，不但手眼通天，还绝非善类。
不过丁文才只是想问韩夫子，不及其他，何况她如今乃一县主簿，“见多识广”，再退一步，他也没理由于此时此刻追究自家外甥，他宽慰进宝道：“前事莫再提了，到了武进，姨父给你谋个正当的活计。倒是韩夫子，可是你的大贵人，以后可要多近亲近亲。”
进宝连连点头，心道自己这是要洗白了。
李欣荣也来了兴致，她起初听陆渊说进宝曾救过贵人性命，但她一个妇道人家并未听闻过韩夫子的名号，如今看丁文才提起，便接机问道：“听陆大侠讲，这位贵人应当是个了不得的大人物。”
丁文才一愣，随即抚须髯而笑道：“北海韩熙载，当世大儒，天下文人甘称其‘夫子’！阿荣，你一个女子，进宝近香又年幼，或许都未听闻韩夫子的贤名，可但凡是读书之人，却无人不知其高才博学、道德文章。”
李欣荣点头“哦”道：“原来是个大文人。”
进宝和近香也是相顾哑然，想不到韩夫子竟有莫大的名声。
丁文才却对三人“原来是个大文人”的评价不甚满意，又急忙补充道：“何止是文人！韩夫子的声名单凭言语确实无法形容，嗯，这么说吧，韩夫子若是在咱们大吴，入朝封相都不为过。”
这下三人面面相觑，才明白韩夫子绝不是一个仅有几手妙手文章的文人，其地位份量，在朝堂之上都是沉甸甸的。
出将入相，这可已经超出了进宝、近香的认知。
进宝惊讶道：“这么一个厉害的大人物，为何要下江南呢？”
丁文才也疑惑得摇头。
一直一言不发的陆渊开口道：“韩夫子之父亲韩光嗣，乃是原先的平卢节度副使，可如今新任平卢节度使霍震威在青州（今WF一带）斩除异己、大开杀戒，韩老在此役中惨遭不幸，韩夫子也因此不得不逃离中原。”
众人恍然。
李欣荣惨然道：“又是铲除异己。”
她和进宝母亲当年也是官宦之家，同样亡于官场祸乱。
不过李欣荣还是由衷为进宝高兴：“看来咱们进宝也是有天大的机缘，结交了这么大的人物。以后说不定也能平步青云，当个大官。”
丁文才和陆渊却都沉吟不语，没有将韩夫子任校书郎一事说出来。一个在他们口中泰山北斗般的人物，却去当了个校书郎，当真是莫大讽刺。
驿站离武进不过半日路程，可谓瞬息便至。
丁主簿的宅子在武进城北，精致，却着实不大。丁文才早早安排小丁芷和近香睡在一个屋子，还倒出了间下人住的厢房给进宝。
只是陆渊大驾无处安置，只好在附近找了间客店住下。
一下车，被独自扔到最后一辆车的小丁芷便谁也不理得一溜烟跑进了屋。李欣荣今日没有闲情管教女儿，小孩子能有什么坏心思呢，不是在路上和姐姐别了性子，就是回屋收拾自己的心爱“玩物”给哥哥献宝。
闺女能外甥们多交往，哪怕是打打闹闹，都总是好事。
可几人还未进得大门，小丁芷就胡隆隆跑了回来。
小丁芷两只小胳膊尽着全力擎得老高，一只小手则举着一个灰黑色的布袋子。
丁主簿眼睛一花，刚觉得这袋子有些眼熟。
小丁芷便已经挨到了进宝和近香跟前，左手袋子递给进宝，右手袋子塞给近香。
献宝一般脆声道：“第一次来家里，一定要给压身钱的，一人一份。”
小丁芷人小鬼大，大模大样，显然极为得意自己的懂事。
然而进宝的袋子没接好，直接掉到了地上，里面的东西散了一地。
一地的碎银子。
“这、这不是咱家存银子的袋子么？我的小祖宗！”李欣荣一眼认出了这是她们家存家当的袋子，这些年一共没攒下多少，第一次见面就要被闺女全部送人？
丁文才愕然道：“孩子怎么会知道你存银子的地方？”
丁主簿万般无语，这钱存在哪可是连我都不知道啊！
面对亘古不变微笑的陆渊，一脸心疼和不忿的丁文才，惨呼女儿败家的李欣荣，和几个还未及走远疯狂掩饰自己迷之微笑的衙役，进宝和近香极为乖巧得将手里和地上的银子交还给姨娘。
李欣荣气的差点没背过气去：“你俩别管你们这个妹妹，从小就不懂事。”
小丁芷清秀好看的眉毛一皱：“来而不送，非礼也。”
“先回家。”李欣荣强撑着微笑，温婉的面容笑里藏刀。
小丁芷警惕道：“你是不是又要我回去准备好屁股？这就过分了，就因为我想到做到你和阿爷前面？”
进宝和近香忍俊不禁。而且从今天起，他们又听说了小丁芷在丁家上下的小爱称：腚大小姐。
丁大小姐的屁股自然是不大，小姑娘嘛，根本没有长开。只是天天挨揍，屁股时常都是肿的，这名气自然而然就打响了。
不等李欣荣再发话，小丁芷已经夹着小屁股紧紧凑凑得跑掉了，就像已经被揍过了一样。
“三十六计之上计。”小丁芷一边跑一边在风中大声、冷静得分析到。
丁宅虽说小，但城里的宅子到底比他们剑州老家的破漏茅屋有着天差地别，对于两个村娃，已是这辈子都没住过的豪宅了。
特别是近香，一进小丁芷的屋子，顿时被屋子里的物事迷住了眼睛。女孩家最看不了、摸不得这些新巧漂亮玩意，小近香又从未穿过甚至见过摸过如此质地的新罗绸缎，小姑娘哪还有什么路途困顿，加上小丁芷是个败家也要“好客”的主人，两个姑娘便捧着新衣服在屋里转着圈得来回试穿，那一蹦一跳得劲别提多兴奋。
丁家，住的用的，都让这俩孩子满目新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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