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读小说 » 武侠仙侠 » 春风秋月 » 第七章 袖底青龙(二)

第七章 袖底青龙(二)

    八僧同时收棍,身形爆撤。

    可前四僧背后即是车马,被两辆大车倾力冲撞下,不得不连滚带爬再往山下猛退。

    再看黑袍的赫连举挣脱枷锁,不知何时剑已在手,得势之下剑如游龙,威不可挡。

    他既是“双头蛟”之师,那藏剑本事自然更是炉火纯青。

    而方才一剑,当中一僧从左肩到肋下,被赫连举齐根斩断,一剑丧命!

    众人边退边战,那死去僧人却留在原地被车马碾压,片刻便没了人形。

    山下众人、山上进宝见此情形不免惊呼。

    众僧大恸之下更是齐心奋力!

    可长棍一碰赫连举手中神兵,如被砍瓜切菜,齐齐削短了一截。众僧本就不敌,此下投鼠忌器,越发难以招架。

    僧人们的长棍皆是上好的白蜡杆制成,劈、崩、抖得心应手,借势借力最有韧性,可这等木棍一旦遇上神兵利器或者剑气如虹的上境高手,必然捉襟见肘。

    眼见情势不妙,站在最末的僧人忽然踏上一步,只见此僧长眉挂耳,僧袍鼓荡,置身于众僧的满天棍影中呢喃佛号,双目精光爆射,面容却瞬如金纸,难看至极。

    “师兄!”其余众僧目现惊骇。

    长眉急进之间轻描淡写道:“六师弟入寂,我等还爱惜这皮囊不成?”

    只见其长棍如万法归一,世间只余这“真我”一棍。

    棍劲直插入那满天青光之中,劲道一凝,肆意搅动。

    然后便是青光炸碎,剑气四逸!

    长棍势如破竹,直直点向黑袍老者胸口。

    法华寺秘传,妙法莲华经。

    赫连举的剑气被长棍搅碎显然一愣。他的剑强在藏剑拔剑一瞬,若是平时对敌,未必如此凌厉。是以老僧如此迅速便破他剑势,如何不惊。

    然以长眉的修为根本催动不了这法华寺的无上功法,此时那股棍劲已然卸去大半。但赫连举不知就里,见其势刚猛,不愿直撄其锋,只能再次后退。

    这一愣一退之间,二老正入七僧合围。

    “这帮秃驴打了半天就为引我们入阵?”赫连举怪叫一声。

    灰袍叟凝重道:“迅速破阵。”

    他二人轻功卓绝,自信出阵仍是一瞬的事情。

    说罢二老点身要起,却忽觉双棍压顶,三棍撩腿,急避之下竟然难以腾空。如此反复几次,两老骇然发觉,以自身登天境之能,在这棍阵中竟然施展不了轻功!

    七棍交错,众僧身形变换,始终将二人围在当中。

    二老这才大骇,这棍阵中有五人专门“照看”他们上下两盘,只要稍有发力跃起之势,众僧便合力压下。而另外两僧则是长眉与阵中另一功夫较深的武僧,从正面敌住自己,稍一不慎,便要被棒影批头砸烂。

    实则,不管二叟还是七僧,都是中三境,实力原本相当,只是法华寺一脉不善轻身功夫,又被二老占了兵刃之利,现今被围,自然是一时束手。

    只是偏偏这时,山上群车又至,二老被围在当中反而不用直面冲车,倒是此时站在最外的四名武僧首当其冲。

    “就等此时!”灰袍叟大袖连挥,数十道乌光向周身众僧爆射。

    无需伤敌,只要前四僧疲于应付山上冲下的马车,其他僧人稍一松神,他二人即可腾身而去。

    可只见霎时间众僧以长棍震散乌光,同时阵型变换。

    这本是八人的阵法,如今少了一人自然让出一个巨大身位。

    这棍阵奇妙,灰黑二老在阵形变换间,左冲右突,数个呼吸间赫连举竟似自然而然被逼到这个身位上。

    而此位,正在阵法最前,直面冲车!

    赫连举大惊,欲奋力跃起,却又被众僧以棍压下。电光火石间,本是那外四僧直面的冲车直直冲向赫连举。无奈间赫连举回身荡剑,再次挑起一辆马车。灰衣叟知道长此以往赫连举必然力竭,只能偶尔与他互换,交替挡车。

    可灰衣叟乃是暗器名家,真要他以力破敌实属为难。

    只见灰衣叟满手的乌光向冲下马车的车轮激射,几辆马车车轮炸裂,车马跌倒,登时将群车坠势一阻。

    再看棍阵,灰袍老者一眼瞧出这阵法重在抢位,大喝一声:“抢位!”

    二老虽然被压的飞不起来,但登天境身形快若鬼魅,若真瞧出抢位破绽,以沉稳刚猛见长的众僧又未必得势。

    众僧忽被二老抢了位置,其中三僧登时被推到阵法顶端。此时冲车又到,只见三僧身形一矮,三棍倒插于地,待车一靠近猛然发力上挑,三棍交叉如巨盾一般将冲车跷起,挑落山崖。

    抢位!

    二老、七僧不断轮回位置,这阵法最顶端不断换人,有时二老被逼至上位,只能各显神通阻碍冲车;偶尔僧人被抢了身位,则结棍合力挑车。

    可时间一久,二老发现七僧虽然也不断被逼到上位,但因七人不断轮换,僧人挑过冲车后便换到下位,得以充足休息,但自己二人却只能独力支撑,体力渐渐难支。

    七僧二老从山路上边打边退,其身侧马车不断挑落山崖,眼见几十两车被尽数躲过。但赫连举先前被大车碾压,如今连番激战伤势愈重,手中长剑锋芒越来越弱。

    棍阵之中,宛如身处地动山摇之险地,主持棍阵的长眉僧人即是阵中的山川大岳,且这些巍巍高山都一心一意要置人于死地,二老一旦失去飞腾先机,苦苦支撑下慢慢棍伤累累。灰衣叟身上无伤尚能躲闪,赫连举却终被一棍扫在小腿,身形也再难维系。

    只是这山坡终有尽路,九人一路战来,终是退到山底,群车也眼见散落殆尽。

    如果此刻阵型再变,那阵法中缺漏一角便成了二老逃出生天的破绽。

    二老就等这一瞬的生机,阵型在抵达山底时,最后一次变化,空门大漏。

    二老拼尽毕生所学,乌光、青芒冲天而起。

    而位于上位的三僧眼见又要直面冲车,被拖住无法合围。此千钧一发之际,三僧面前冲车忽然刹止,折了一个大弯将四周几辆车也齐齐阻拦。

    一少年人于冲车头拔然而立,正是进宝!

    三僧得空,立即回攻。

    如此,二老方一突围,便似进了棍山棍海一般,四面八方棍影盖身而来。

    这生门,实则是死门?

    不待赫连举反应,其双腿、左臂、脖颈尽皆中棍,唯余持剑之右臂剑气仍在,暂且保全了下来。

    “赫连兄!”灰衣叟实则从未想过,以他二人登天境之能,当真有陨落在此的可能,只是当下...

    眨眼间山底已至,二老尚未突出重围,进宝那辆冲车却越过众僧,长了眼睛一般直直碾过赫连举。赫连举棍伤在前,再被如此碾压,直接伤了内府。长眉老僧得势不饶人,当胸一棍赶上。

    赫连举再难抵挡,棍劲透剑背而入,胸膛如被巨石凿击,膻中穴猛然凹陷,周遭胸骨尽皆断裂,几要了他老命。

    “好小子!”

    赫连举千算万算,也算不到有人能在这山间峭壁之间驾车冲撞如若腾云,更算不到一个没甚身后的衙门小子,竟吃了熊心豹子胆敢于此时冲下来山!而即便冲了下来,也万万料不到,这小子竟能让车马寻隙而进,“蛇打七寸”般将自己撞伤,成为自己伤势雪崩前最后一篇雪花。

    此时,也只能骂声“好小子”了。

    赫连举心中一紧,自知力竭,他一咬牙,一手仗剑,一手推背换形,将灰衣老叟换到自己位上,大喝一声:“走!”

    这等阵法交错,哪容你随意换人换位,这一举动让赫连举再中四五棍,伤上加伤。

    灰衣叟明白若是恋战,怕是再无良机,此时众人已至山底,灰衣叟得此间隙,终撇下赫连举独自破阵而出!

    山下严阵以待的不良人们欲要合围,可这些汉子亲眼所见灰衣老者从山腰大战至山底之神威,竟被灰衣人一眼瞪得不敢上前。

    便这一眼的时机,灰衣叟早破众而去。

    登天境飞鸟还林,无人可追。

    而棍阵中赫连举竖眉瞋目,一剑荡开众僧,睥睨而立。

    众僧各自喘息,围住这两位登天境,他们也不好过。

    赫连举茫然四顾,忽然瞥见棍阵之外不远处仍然矗立的刘进宝,想到今日之惨境多因这么一个小儿所起,心中一阵悸动。

    他须发四散飞舞,似狂似笑,剑指阵外进宝,声震群山:“老夫登天之秘境,江南之剑首,弱冠之年马踏常、寿武林,四十余岁无敌于两浙,纵横三十载!今日,竟为贪杀一区区朝廷鹰犬、黄口小儿,命丧于此!”

    言罢,一道冲天剑气当空炸起,朝进宝的方向直冲而去。

    可如今他在阵中,进宝在阵外,相隔逾三十步,如何能伤人?

    却只见那股剑意凭地而起,虎啸龙吟般冲霄而上。

    似有那无穷的震怒、一腔的不甘夹在这一剑之中。

    阵外进宝本在观战,如今直面这一剑之威,直觉五感尽失,动不得分毫。

    只是片刻之后,进宝虽汗透衣衫,却毫毛未伤。

    黑衣老者仰天长啸:“...陆渊!陆渊!好剑!好剑!”

    这一剑正是那夜在花轿岭陆渊凌空一剑,鬼哭神泣,老者同为剑客,亲面那一剑之后念念不忘,终在这将死之际似参悟那一剑奥秘,临终破境,才有了这骇人的剑意。

    可惜这一剑空有剑意,老者的修为、境界均未达到上三境的水准,那剑意十步开外,便已没了劲道。

    然而,这位武林盗魁直挺挺站立,也终于力竭而亡。

    只是不知临死之际、悟剑之时,看到剑势尽头的铮铮少年,是否想起当年那个初入江湖、尚未为盗的自己。

    好个小子。

    良久之后。

    长眉僧人似也深感这临终一剑之奥妙,将长棍插于地上,慢慢双掌合十:“阿弥陀佛,从今尔后,江南武林再无‘袖底青龙’之凶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