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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这玉佩全当做个纪念,虽已不再是同门,师妹却莫要忘记了我。”

    乔逊将腰侧的玉佩交给了封絮,率先转身而去,衣袂翩跹,黑暗渐渐吞没了他的身影。

    公孙苌弘的脚步停滞了一瞬间,只是看了封絮和她身后的小院一眼,未留一言,没有去拿火把,脚尖轻点,便也消失在了黑暗中。

    封絮看了眼还留在原地的钟子玄,有些诧异。

    他无奈笑道,“我的事急不来,明日再走又有何妨?”

    第二日一早,钟子玄便已经不见了身影,封絮觉着无聊,便想着去书房找师傅下棋。

    王诘这时并不在书房内,他的书房陈设倒简单,两个木质的书架上摆满古朴的竹简,桌案旁的青釉瓷缸里放着许多卷轴。

    墙上挂着“梅兰竹菊”四幅图,窗外树影参差,落于墙上也自成画卷,一旁的案几上还摆着一局未走完的残棋。

    若是寻常时候,封絮定然只对那棋局感兴趣。

    但是她却瞧见了一幅将展未展的画卷,她站在书案前看得并不分明,只能见到画中人物的罗裙,似是十年前的样式。

    一生未娶妻的师傅,常年寡居的师傅,为何书房中会有一幅女子的画像?

    她对于师傅的过去了解甚少,此时却突然提起了兴趣。

    世人皆称道是旷世奇才的师傅,算无遗策、画无失理的师傅又缘何故会久居山中,不再出世?

    她立于案前将画卷展开。

    画中的女子柳眉杏眼,肌肤胜雪,在她那黑亮的长发的映衬下,更显白皙。

    她于画中执梅细嗅,眉眼娇憨,执笔人将少女的天真活泼刻画得入木三分。

    封絮心中一惊,因为那画中的女子的容貌实在是与她太过相像了。

    她一直以为自己是个弃婴,无父无母,被师傅收留养大。

    但是她从小到大想象了无数遍爹娘的模样,只是看了这幅画像一眼,心中便有些莫名的情绪涌动。

    画卷的落款写的是师傅的名,除此之外还有题字——四月十五日春赠苏绾儿。

    这既然是师傅已经送出去的画像,为何又会回到师傅手中?师傅和这画中的女子又有什么关系?

    她与这画中的女子又是否有关系?

    倘若苏绾儿确实与她有渊源,为何师傅又从不在她面前谈及她?

    书房外传来了脚步声,打断了封絮的思绪。

    来人一身粗布麻衣,头戴蓑帽,沾染了屋外的蒙蒙细雨、草木间的清新气息,老旧的棕褐色蓑衣之下却是属于青年人的机理。

    他取下蓑帽,依旧是青年人的容颜,青丝却已成雪,“絮儿?”

    王诘有些惊讶,因为封絮很少到他的书房来找他。

    此时的封絮已经坐在了棋案的一侧,专心地观摩着棋局,书案上的画卷似是无人动过的模样。

    “师傅,这局棋似乎并不是哪本书中记录的残局?”

    王诘看了眼面色自若的封絮,走到书案前收好了画,“只是随手下的棋局,你若是感兴趣,便和我下一局。”

    他收好蓑衣斗笠,露出内里的灰色的粗布麻衣,清隽的眉眼如山水入画,身形高而廋,立如芝兰玉树。

    “好。”封絮收好棋子。

    她执起白子,一子落在了棋盘的天元,她与其他师兄下棋都是执黑子,白子先行,执黑者已然让了一手。

    她起手天元丢掉占角的先机,落了黑子半手。

    王诘只是笑道,“絮儿今日倒是求胜心切。”

    “我还从未赢过师傅,今日斗胆一试。”

    “若是赢了,你要什么?”他语气淡淡,但话里有话。

    “等我赢了,师傅便会知道了。”封絮神情认真,眼睛不曾离过棋盘。

    “好。”他执起黑子,总是在封絮落了一子后,紧接而上,像是能料到封絮的心思一般。

    封絮步步为营,却处处艰险,眉头不自觉地皱了起来,执着棋子怎么也落不了子。

    现下局势已然陷入窘境,她却挣脱不开黑子的挟制。

    她猛一抬头,却发现那如清风朗月一般的师傅似乎是在看她,又像是在透过她看着另一个人。

    在那一刻封絮知道,她早已隐世不出的师傅一直深陷红尘之中。

    王诘收回了视线,神色平静,“絮儿,你可知道你这次输在了哪里?”

    “不知。”封絮将手中的白子放了回去,疑惑摇头。

    “输在太过在意规矩。”他解释道,“你想要与我公平地切磋棋艺,却忘记了自己的目的,你是为赢棋而来的。”

    “规则、道德都只是自己为自己设下的束缚,你想要赢棋,赢比自己强者的棋局,循规蹈矩是最不可能的方法。”

    “你的每一步棋都太过规矩,甚至于有迹可循,这便会让人知道你下一步会怎么走。”

    “弟子知道了。”封絮低头认输。

    屋外斜风细雨,昨日雪崩之后,天气便一直异于常日,湿蒙蒙的雾气终日不散。

    万籁俱静之中,他忽而开了口。

    “你若是想出谷便去吧。”

    王诘突然说了这样的一句话,反倒让封絮一愣。

    “你与他们不同,他们若是出谷了,便不再是我的弟子,也不能说是我的弟子。但是你不一样,玉谷便是你的家,你想什么时候回来便回来。”

    封絮点点头,察觉到以师傅的细腻心思,定是已经知道她看到了那幅画像。

    她张了张嘴,却不知道怎么发问。

    王诘看向窗外四方的天地,忽然有些落寞,“玉谷之外,你很少出去,若是一辈子被困在这里,倒是我的过错了。”

    “你想知道什么,便自己去寻找答案。”

    “你的三个师兄都不是平庸之辈,他们念在同门情谊,也定会保你路途顺畅。”

    他眼底的落寞像是玉谷高川之上的积雪,令人不由得一颤。

    “絮儿若是记得我,便写封信回来,若是不记得了,便不记得了吧......”

    封絮坚定道,“师傅的养育之恩,絮儿没齿难忘,定会常回来看望师傅。”

    王诘笑着摇摇头,未停留一步,转身走出了书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