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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颤栗 其一(蜜獾)

    长靴重踏而下,混杂着泥土的水露于星烁草折腰后轻跃飞溅。

    蒙布提仰头望天,那以薄云为纱的骄阳只吝啬地给出了些许光芒,但这如火般灼热的毒辣仍让暴露在光中的“娇嫩”绿草低头并流出不易察觉的雾泪。以往太阳在星降地时总是垂老的,哪怕正午时分也不比索LS洛暮时的夺目。或是因有索库利亚再次踏足这片土地,太阳为了不亏待自己的使徒才像现在这般吧。

    金色辉煌于蒙布提的蚀耀,那为数不多的阴影则笼罩在蒙布提面前的阿纽斯。

    “真是一点汁水没剩啊......”右手抓着一柄带有小凹口的短剑,左手则扶着右臂缠有绷带的伤口,卢弗利亚就这么以低消耗的蹒跚步慢慢把自己挪过了早已不成形的木栅栏墙。

    昨日蒙布提所在的营地被奥布丝科尔单骑突入,包括她自己在内的不少日叶都因此负伤,好在最后帕尔蒂塔及时赶来将猎手击退才避免了更多损失。蒙布提并不清楚猎手独自冲阵的原因,她只知道那个紫虫子让自己出尽了洋相。

    受伤后的蒙布提被安排在一个相对安全的营地站岗,但这可不是她想要的。依烈阳骑士的命令,部分战团士兵离开包围圈转而对星降地进行搜索,不仅仅要掠夺村庄的物资,还要抓住那些仍在平原的贱民。“一个,一千锡银(1)。”奥科托是这么说的。对曾为梅兹卡达维佣兵的蒙布提来讲哪有机遇在前不去争抢的道理,于是这个自由散漫惯了的索库利亚才在休息期间跑了出来。

    阿纽斯不算大村庄,可能一共也就五十户。草顶的长屋密密麻麻地塞在这方寸之间,挤出一条条如蛇般蜿蜒的路。不管是脏乱的大道还是泥泞的小径,蒙布提走着都倍感疲惫,不仅是因为身上的伤口,还因这些被火袭掠过的断壁残垣下只有血肉模糊的尸体,没有任何活人或值钱的物件。毕竟是早被洗劫过的地方,本就该一片狼藉。

    难道此行真要无功而返了?正当蒙布提这般想着时,命运的指引让她于此停下。

    一个脚印。

    索库利亚将剑插在泥土中,而后俯身用手指捻起脚印上的泥土揣摩。泥土比较湿润,并且脚印虽浅但形状也算清晰,再加上之前星降地接连几天都阴雨连绵,综合来看这个脚印定是最近才留下来的。这附近除了这个脚印外已无其它具备相同特征的脚印,那么这个脚印应该是某个想隐蔽自己行踪的家伙粗心所致。

    蒙布提又在这个脚印旁猛踩一脚,留在泥土中的脚印除开大小与深浅的因素外,其形状和纹路与旁边的脚印完全不同。战团中下至普通士兵上到百夫长所穿的战靴都是同一种制式,而千夫长们穿戴的铁靴底部仅有因金属嵌合而产生的平行直线条纹,与这个带有曲线纹路的脚印大相径庭。至于帕尔蒂塔和奥科托,他们二人从未离开包围圈,脚印也不可能是他们的。

    因此这很可能是一个卢弗利亚的脚印。

    本垂丧的蒙布提即刻两眼放光,抽动的嘴角难掩狂跃的兴奋。

    “我就知道,那些没见识的蠢蛋肯定会有遗漏的。”

    既然知道这里还有卢弗利亚出没,那便要做些准备了。蒙布提将一个村庄守卫的衣服扒下穿在自己身上。守卫体型与蒙布提相仿,他的一套皮革护甲穿着让蒙布提不觉难以舒展四肢,也不至于太过宽松。

    和索库利亚一样,卢弗利亚士兵们的护甲也基本都是一致的,阿纽斯守卫和堡垒士兵的护甲差别仅在袖口的颜色不同。于是蒙布提抓起湿泥在蓝袖口上涂抹了好一会,直至肉眼难以看清其真正的样貌,随后还把这些混有血红的污棕抹满脸上的每一处,以免带上头盔后也被旁人看出自己的黄白肤色。

    现在有两种情况:第一种,这是信使之类的人留下的足迹,那么以现在的时间与自身的状态来说,蒙布提定是追不上足迹的主人了;第二种,这是仍潜藏在附近的利亚活动时留下的足迹。由于星降地平坦辽阔几乎无处可藏,那么他的藏匿点大概率就在阿纽斯中。

    依常理来说,脚印的朝向能代表其主人行径的大致方向,同时这脚印的隐隐约约使得它并不像行路人设下的诱饵,因此在打理好衣着后,蒙布提朝脚印所朝方向望去。

    视线之中大都是几近相同的废墟,一堆又一堆的焦碳木骸延伸至远方,它们是死于战乱的卢弗利亚的墓碑与坟堆,整个阿纽斯现在就如一个乱葬岗。纵使如此,蒙布提也从一片破败中迅速捕捉了两处不同的地方——御守府邸和毫发无损的金色教堂。

    前者其他战团士兵肯定已经仔细排查过,所以蒙布提的重心仅在宅邸停留几秒后便转移至至教堂上。

    以金色为主基调的墙体,还有从房顶延伸而上如高举号角般的塔,这种种都告诉蒙布提这座教堂供奉着尤托奈尔之一的安吉列斯。尤托奈尔诸神是万物之主,诸神之神,传说是他们种下圣树帕特尔,并创造了圣湖马特尔。因而战团的士兵这才没有破坏那座教堂。

    不过蒙布提可不信什么神明。

    如果阿纽斯的御守和蒙布提一样,那么这教堂中很可能暗藏一个“亵渎神明”的把戏,并且那高耸的塔也十分便于其中的利亚嘹望四周以发现到来的不速之客。

    于是蒙布提决定先在教堂上赌一把。

    靠近之后细究,索库利亚发现这教堂除了与堂皇沾边的金外便尽是百无聊赖的素,甚至就连窗户也是用的极为普通的白玻璃。换作虔诚信徒见这番德行定会大失所望甚至怒发冲冠,可蒙布提却已至雀跃边缘——这个领主真不怎么看重安吉列斯,又或者他十分懂得变通。无论如何蒙布提说不定真能在教堂中有所收获。

    在小心翼翼地踏入教堂中并又以此前进几步未觉异样后,蒙布提紧绷的神经稍有放松,又开始观察起内部的陈列。和它朴实的外表一样,光线暗淡的内部仅有四根毫无雕刻的木制立柱,围绕其旁放着多把椅子,座席前方是毫无雕饰的讲台和唯一与精致挂钩的安吉列斯石像。

    站在光暗交织处的安吉列斯没有双眼,其利亚之容着以浅笑仰望天空,双手向上微举似要拥抱迷失的孤魂。蒙布提也在别处见过安吉列斯的雕像,不过那个安吉列斯是一个人类男子。每个种族都喜欢把尤托奈尔诸神描绘成与自己相近的样子。

    “无聊而可笑。”蒙布提举剑便要砍向安吉列斯——若问哪里最可能有暗道,石像之下便是最好的答案。当然,普通长剑无法砍倒石像,蒙布提只想先给这不知好歹的神明一个下马威。

    手中的剑还未挥下,一道寒光便先于蒙布提眼中闪过。索库利亚侧头一看,自己肩上已有银白的长刃静候于此。

    “把剑扔了。”

    身后的声音苍劲有力并略有一丝沧桑之感。反正手中的剑也不是自己的臂膀,蒙布提便先依那声音的愿将长剑丢在地上。

    “慢慢转过来。”

    踱着小步,蒙布提缓缓转过身子,也得以在此之后一睹持剑人的真容。淡蓝色短发,落尘瞳,暗紫色皮肤,一个标准的卢弗利亚。再看他的衣着,精致皮甲,铁护手,与月叶士兵完全不同,而且还披有印着难看花纹的披风。

    看来他就是这阿纽斯的御守了,长相虽平凡了点,身形倒是藏得很好。

    和蒙布提一样,御守也打量了一番眼前被雕像阴影覆盖的“月叶士兵”并问道:“什么人,干什么的?”

    “维勒尔出来的,有重要情报要送往阿茹特努纳。”蒙布提心不惊肉不跳,这种情况在她先前的佣兵生涯中已经历过无数次,在事先有所准备的情况下更是毫无压力。

    剑刃微有颤动,蒙布提能看出御守眉间吐露的迟疑。

    “你刚刚为什么要挥剑砍击雕像?”

    “只是气愤罢了...我们每日向安吉列斯祷告,以食粮与珠宝侍奉着这个所谓的神,而它却未在我们受尽屠戮时给予过半分帮助!我的哥哥...还有我的战友,他们都死了...只有我活了下来......”索库利亚的声音呜咽,湿润的眼眶却未落下懦弱之泪而是溢出坚毅与恨意。若只是简单的嚎啕大哭那对蒙布提来说实在是没有挑战性。

    “神并不能时刻眷顾每个信徒,苦难到来时我们还得靠自己。”御守把剑收回,鼻子一抽眼泪便如雨落下,“你来自何处?”

    “法布里奇。”

    “库斯托斯旁边的渔村吗?”

    “嗯...那是个偏僻而安宁的地方,大家每天的生活也只是打渔,但在那生活的每一天我都感到无比幸福。尤其是每日与出海归来的哥哥拥抱的那一刻...就像...”说着蒙布提便将双臂张开想与领主相拥,而同样感今惟昔的领主也敞开了怀抱以待需要安慰的平民。

    本是温暖的交融,御守得到的却是穿膛的冰锥。

    没等卢弗利亚发出痛苦的惨叫,蒙布提就先用空着的左手死死按住了他的颈部,将不该有的声音遏止于咽喉。

    没一会,御守彻底停止了呼吸,并被蒙布提轻放于地面。能在梅兹卡达维闯荡自然少不了一门绝活,世上的法师不过两三万人,剩下的施法者多只配被叫做魔士,而蒙布提的施法能力已勉强能让她作为前者之一。

    轻松躲过一劫的蒙布提开始思考这领主是从何而来,并在她将头上仰后得到了答案,“房梁上吗...”

    为自己的失误懊恼一阵后日叶又继续着手正事。御守守在教堂,估计是这里还有其他月叶。就算这里真只有他自己,那也应该有一处隐蔽的藏身地,否则战团搜查时,光靠房梁他可躲不掉。于是依先前所想,蒙布提开始用力推动石像。好在石像并不重,负伤的蒙布提也勉强能将其推开。

    安吉列斯保佑,白纹石下是一个下陷的活板门!

    “安吉列斯,慈悲的引导者,是祢帮我驱散前路的迷障,感谢赞美祢。”

    蒙布提可不是那些流于表面的信徒,在“虔诚”地向神祷告后,她对神像曾于上栖身过的活板门也相当尊敬。索库利亚的手轻轻拂去白木上的尘土,在稳稳抓住铁铸把环后,这才又缓缓将活板门向上提起,过程中甚至没发出一点声音。

    活板门之下是一个壁面凹凸的地道,教堂中的光照入后还能看见其中飘散的尘埃。开门之后蒙布提并没有立刻下去,而是用剑从木椅上砍下小块木料并将其投入地道中。虔诚者的残肢画出一道曲线,在如蜻蜓点水般触地反弹后又再次落地安定下来。就这样蒙布提仍不放心,在目光死咬木块好一阵,确定绝对安全后才轻手轻脚地进入地道。

    利亚们没人类那般依赖空气,因此蒙布提在地道中并未有难以呼吸的感觉。不过这一片漆黑的地道中也并未因此设有火把,毕竟利亚可不是一点空气都不需要,火把的浓烟在地下难散也着实呛人。至于为什么没魔法驱动的照明物,大概是本就没有准备或是魔素用光没有补充,但这也无形中为蒙布提传达了一个好消息——地道中可能没有卢弗利亚法师。

    而蒙布提自己也只是摸着石壁前进,未用魔法照明前路,在她看来借微光前进而先被敌人察觉比于黑暗中蹒跚至与敌人相遇更糟。

    行过半刻,士兵觉察前方传来模糊的声响。驻足聆听这些声音虽在几经波折后已面目全非,但若仔细分辨仍能抓住文字的尾巴。

    维勒尔......杜阿利塔斯御守......塞洛斯......

    的确是人声,而且音色并不止一种,有多个人在前方交谈。

    是机会,也可能是危险。蒙布提不清楚这些叽喳的耗子具体是什么情况,再加上自己身上还有伤,接触他们可能就是羊入虎口。

    但蒙布提可是连帕尔蒂塔的军令都违抗了。

    战团士兵将长剑举在身前,以更轻缓的脚步继续前进。

    随着越发靠近声源,那些话语也变得越发清晰。

    “我们该怎么办杜阿利塔斯大人?我们没有活路了。”哭丧的妇人。

    “安吉列斯啊!请用祢的神灵充满我,让我跟随祢的指引前行吧。”颤音祷告的男子。

    “都别吵了!怕什么...我们肯定不会被发现的...我们...我们总有一天能逃离这里...哈哈...哈哈哈!”癫狂边缘的疯子。

    ......

    追随卢弗利亚哀苦与绝望的气味,蒙布提总算在神明的黑障中经过漫长的摸索后找到了自己的猎物。地道的尽头是一个两平民长屋大的洞窟,其中算上个子仅过蒙布提膝盖的孩童一共有九个卢弗利亚,他们衣着各异,共同围坐在一盏将熄的魔灯旁。

    这些卢弗利亚中不乏壮年,若他们一拥而上那蒙布提将无法招架。于是毒恶之阳选择继续伪装成明月。

    “阿纽斯的各位。”

    陌生的声音让所有卢弗利亚都一激灵。应该是在这里呆久了,即使没有光亮照明远处他们也都找到了洞口的准确方位,并齐刷刷地看了过来。

    其中一个壮年男子更是一把抓起旁边的女孩挡于自己身前,并像个破烂大号般冲蒙布提大喊大叫:“你是谁!?我哥呢?”

    “别害怕,我是维勒尔的信使。”蒙布提左手挥出一道星光将自己整个照亮,随后把剑丢于地面并高举双手,“在向杜阿利塔斯御守阐明我的来意后,御守大人自发接过了我的任务,他现在已经启程赶往阿茹特努纳了。”通过刚才听到的话语不难得知阿纽斯的守护者,也就是刚才与蒙布提交手的男性即杜阿利塔斯御守,而眼前的质问者便是御守的弟弟。“杜阿利塔斯阁下,还有其他的秧橚,现在可以稍微冷静一下了吗?”说着蒙布提慢步向月叶们靠近。

    和御守一样,御守的弟弟也相信了蒙布提的谎言,“伊努亚走了...那我们怎么办?”

    “我还有其他维勒尔出来的同胞们会在阿纽斯守着的。最近战团活动越发频繁,若无我们告知,你们一定不要去地面。食物和水我们会尽量帮你们弄。”来到杜阿利塔斯面前,蒙布提用干硬的泥块在脸上画下温柔的笑容,并将杜阿利塔斯的手从女孩肩上抹下,“安吉列斯会保佑我们每个人。当黄金之号吹响,虔徒将亲临神光。”

    “审判之尤托奈尔,我们向祢祈祷。”众利亚一同祈祷,唯有杜阿利塔斯在不安中勉强静心缓坐至灯旁。

    在安定好卢弗利亚们后,蒙布提准备离开去告知其他弟兄这里的情况,当然,是战团的弟兄。这时刚才被当作盾牌的女孩拉住了蒙布提的衣角,并将自己的右手递出。

    稚嫩的五指攥着一株早已枯萎的花。

    “给我的吗...?”

    女孩点了点头。

    蒙布提伸手接过了花。

    一株静青岩,其叶结环颜色本犹如初生之月的沉静素蓝,被利亚们当做开始与新希望的象征,只不过这一株的花瓣已从原本的挺拔变得枯软,如夜的幽蓝也被黄绿代替。

    索库利亚将花丢入街头巷尾的火堆中,而一同在火堆中燃烧的,还有御守伊努亚·杜阿利塔斯的无头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