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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颠沛 其一(斑鬣)

    热浪在大地上翻腾,滚烫的空气没完没了地从活物上汲取汗液。奥科托翘腿坐在营中空地的椅上,双目直视着明晃晃的午阳。雕有颅骨的黑铁高脚杯在骑士手中摇晃,暗红色的液体在杯里摆荡。奥科托举杯小酌,一品腥与铁后将杯中剩下的血尽倒在地上。

    骑士身下的人椅正要将头转向那摊快被泥土与青草饮尽的血时,白色战靴便精准而迅速地踩到了他的五指。疼痛难忍的伊努斯放声大叫,身体的倾斜更差点让奥科托跌落。

    这惹得奥科托很不满。

    愤怒的骑士将翘起的那只脚放下,并用它踩住了伊努斯的另一只手。“忘了我跟你说过什么吗?”

    “没有,主人,当然没有...”伊努斯·杜阿利塔斯的声音沙哑,苍白的双唇如枯地般嶙峋。

    骑士站起身来,一脚将伊努斯踹倒在地,“滚吧。”

    猎犬呜嚎起身,用涂满鲜血的手捂着红有鞋印的脸颠簸而去。

    奥科托朝伊努斯离开的方向啐了一口,而后又看向远处的维勒尔。和之前的两命轮一样,今天的白色堡垒依旧没有任何动静,里面的卢弗利亚像是死了似的。但哪怕他们还活着,只要索库利亚们全力进攻,以他们的物资与兵力根本撑不过一夜。不过奥科托从未急着动手,他还在等待。

    “大人!大人!南边...”一个士兵气喘吁吁地跑到奥科托跟前,“南边有一队人马朝我们过来了。”

    奥科托唤来一个侍从将他手中的黑杯接走后道:“有多少人?”

    “大概...两百人左右?他们都穿着一身白衣,旌旗也是白色的,上面画着个奇怪的图案,像是戴着兜帽的太阳。”

    “戴着兜帽的太阳?我不记得卢弗利亚有这样一支队伍。”奥科托在脑中检索着,迟迟未能弄清楚这队伍是什么来头,到最后咧嘴一笑,“管他的。集结西南营与西营第七战团的所有人手,准备去会会他们。”

    “可我们去这么多人...维勒尔怎么办?”

    “铁锅可还空着呢。”骑士抓起士兵的领口,用凶恶的眼神吓住了他,“耀斑足够应付这里了。快给我传令!”说完奥科托便一把将他扔至一旁。

    踉跄的士兵简单应是后便向各营奔去。第七战团与第九战团各分三营坐镇六方将维勒尔包围,各营之间看似相隔甚远难以相互照应,但只要其中一处有战事发生,其它营地便能通过事先布置好的传送网络快速驰援。同样借由传送网络,军令也能快速传达至各个营地。

    很快两千劲旅便在奥科托所处的西南营集结完毕。奥科托游走在“队列”之前,眼前这些披坚执锐的野兽拥挤在一起,密密麻麻的纯白与浅金填满了每一寸缝隙。他们舞动着名为刀剑的尖牙利爪,将饥饿的垂涎在脸上凝作奸笑,随时准备着开始享受屠杀。

    “看看你们,强壮,残忍,你们生来就是为了杀戮,并且永远也不会满足。”奥科托以四只光手撑地托高身体俯瞰众士兵,“现在,新的猎物已经送上门来了。跟随我,让我们一起去杀个痛快吧!”

    湮灭之悦的恶孽们高声欢呼,将手中的武器与残肢举起如旗帜挥舞。

    “OstossisnuAis!(骨与血!)”

    第七战团与它的军团长奔行离营,他们将在星降地上吹起又一阵血腥之风。

    至少他们是这么想的。

    历经半个时辰的狂奔,湮灭之悦才在翻过一座小丘后见到了侦察兵口中的白衣。奥科托仔细打量了这只来历不明的队伍,他们以白布掩面,手腕与脚踝上都缚有铁索,共二百一十七人,其中有一百零二个骑兵,剩下的人的都是步行。这些家伙体型各异,有的只矮奥科托一个头,有的则仅能够着奥科托的腰。

    “‘蔑域’奥科托·艾斯提,还有第七战团。”一个矮小的身影从众白衣中走出,手里还拿着一根长杖,“猎狗群,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啊。”

    隔着扭曲的空气,奥科托大笑道:“哪来的傻子,就凭你们这么点人也想来挑战我吗?”

    “月阳的白夜。”白夜向丘顶的骑士浅浅鞠躬,“至于他们,你可以称他们为萨纳林。”

    “萨纳林?一听就是阴沟臭虫的名字。现在向我跪下,我也许能让你们死得痛快点。”

    “哈,那这些虫子将啃烂你的骨头。”那白夜双手插于胸前,昂首挺胸很是自信。

    奥科托刚想回嘴,一个微小到几乎无法听见的声音被他的双耳捕捉到。那声音,像是监牢中神经兮兮的囚犯在忏悔着自己的罪孽,含糊不清而喋喋不休。察觉到异样的奥科托很快也注意到其它怪象:四周的草叶成一个个椭圆形倒塌,而在之前它们似乎都是立着的;太阳光强烈异常,那些萨纳林脚下却没有影子。

    骑士顿感大事不妙。

    “全体戒备!”

    话音未落,战团外围的数十名士兵便被不可见的刀刃接连枭首。哪怕是这群湮灭之悦的战场屠夫,见到此情此景也被吓得浑身发抖,他们不约而同地后退,直至互相贴在一起再无退路。

    即使这样,那些无形者仍未停手——士兵们盔甲莫名其妙地被撕碎,四肢如同自发地从躯体上解离。纵使有保持着部分理智的士兵想要还击,他们也只能胡乱地挥舞自己的武器,去切割本就没有生命的空气。

    惊惧与愤怒交织的奥科托看向丘下,先前白夜与萨纳林所站的地方现在仅剩下数不清的足迹与蹄印。“胆小的爬虫,就只会躲在阴影里吗?!”骑士大骂道,宣泄着自己的怒火,同时也是在给自己壮胆。

    “烈阳骑士,日冕座的奴仆,索库利亚的庇护者与杜兰圣座的守护者”白衣的怪人突然出现在另一处,如散步般惬意缓行,“但同时也是破坏者,诱惑者,控告者,死亡的化身。”

    奥科托四处张望,周围没有什么阴影能让使用黑暗力量的法师隐匿身形。正当他疑惑时,烈阳骑士的感知力让他察觉身前的空气正诡异地流动。反应迅速的奥科托立刻将一只光手挡在自己身前,半秒后他便感到有一柄长刃重重地落于其上。那刀刃的触感不像是钢铁,倒更类似于经过粗糙打磨的硬骨。

    “别以为看不见你们,我就不能把你们剁碎!”奥科托顺着触感的方向将另一只光手作刃捅出。在一声闷响后,光手刃的前端消失了,但这并不是光魔素消散,奥科托能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的光手穿过了钢铠,刺入了血肉中。骑士沾沾自喜,而那骨刃又一次砍上格挡的光手。

    并且力度没有丝毫减弱。

    这让奥科托更为胆寒,连忙抽出光手想再来一击。而这一次不可见的执刃者立即收回了利剑,闪耀的光锋也因此落了个空。

    “没人能打败萨纳林,他们的刑期是直至时间的尽头。”白夜又一次现身,这次是在奥科托的正前方,离鲁布拉丹之臂仅有十步之遥。

    见白袍男作为敌人居然敢靠自己这么近,奥科托感觉像是被刚从泥坑里爬出来的老肥猪溅了一身污泥,并被那低等生物用洪亮的哼声在大庭广众之下羞辱了一般,心中的气恼又盖过了恐惧。于是骑士哪管得前方究竟有无萨纳林的阻拦,直接强行用库斯菲利钢制的厚实肩铠撞开一条道路,将光手尽数挥向亭亭而立的白夜。

    几乎没有费任何工夫,四只鲁布拉丹之臂便抓住了白夜。法师就像一根小树枝,从脖子往下都被散发金光的五指牢牢掐住。

    “那我就先杀了你!”狂妄的笑容重新回到奥科托脸上,不过没一会便又消失了。骑士仅稍稍用力,四只光手便将白夜捏烂,烂成一股暗魔素缠上奥科托自己。

    “别这么急躁嘛,挚橚。此前虽从未与您相见,但我可是相当地敬仰您呢。”尖锐的声音从骑士身后传来,与之相伴的还有士兵的叫喊,“疯狂,背伦,无情。我也憧憬着成为您这样的人呢。”

    “是吗?那你就先感受下我的不息痛苦吧!”骑士四臂一震,将暗魔素驱散,而后光手向上高举,“NiEaibrepus!”

    海量的光魔素顷刻间于光掌中汇聚为一个规则的圆球状,这力量耀眼如真正的烈阳,灵动似猎鹰的锐目。炎阳灵眼,一个由寻常法师难以引导的巨额魔素与简单到让人生疑的咒语所组成的魔法,或许只有烈阳骑士的控制力才能在如此极端的情况下这般调动魔素,也因此炎阳灵眼几乎成为了奥科托的专属魔法。

    奥科托将嘴折成僵硬的弯弧,又把眉梢死死下压,在时悦时怒中将炎阳灵眼向白夜掷出。翻涌向前的光之眼将翠绿的草地烧作茫茫焦土,路径上的所有索库利亚也都被燃成灰烬,而这一切所换来的不过是又一个黑暗化身的消散。

    “如此强大的魔法,若是被击中了,我怕是会和那些士兵一样死无全尸吧。只可惜,您似乎永远也无法找到我在哪呢。”

    奥科托的双耳仍能准确分辨白夜的声音从何处传来,但他的头脑已被炙烤至昏乱,现在的“蔑域”只想发泄被玩弄的怒意。正巧他又感知到有三个萨纳林向他冲来,他便迅速地用光手抓住了这些不可见者。

    萨纳林们如死人般冰凉,其躯干也僵硬如木头。而奥科托不在意这些,只将他们不断地往地上摔打。那些五指空握的光手就这么一上一下如打糍粑一样,隔着地面老远便砸出三个大坑,并越砸越深。

    过了大概半分钟,又有新的萨纳林来袭,骑士便把手中的肉团扔到坑中,转头又抓起四个萨纳林,将他们丢向战团士兵。每个萨纳林都砸倒了至少五六个索库利亚,伤得轻的士兵还能勉强站起来,严重的则已经内脏破裂而死了。在奥科托的设想中,这样怎么也能砸中那些与士兵缠斗的萨纳林,至于实际效果如何,恐怕只有白夜与萨纳林自己知道了。

    “当你的士兵还真是......需要能任劳任怨。”

    骑士盯着叉腰看戏的白夜,他本浅色的脸已烧至通红,鼻息也变得粗重,“别让我逮着你...”

    “哦?既然你这么说,那我甚至有些期待了呢,老东西放养的八爪鱼。”白袍男放声大笑,每一次耸肩都将满溢的自信与放浪从那兜帽中抖出。

    就在这时,一大片云层飘来,将太阳完全遮住。阴影慢慢笼罩了星降地,白衣的身形渐渐从倒塌的植被上出现。此时此刻,嗅到机会的奥科托·艾斯提突然冷静下来,认清了眼前这支队伍的真实样貌——共五百零四人,使用着各种奇怪的武器,即使多次被刀剑所伤也像是没有痛感般地继续发起攻击。

    最重要的是,奥科托又看到了另一个白夜。那白袍正站在丘陵下方,体态像是对眼前的景象感到有些诧异。

    奥科托没有浪费这个机会。以光魔素做助力,骑士快速冲到低处白夜的身前,用光手将他按倒在地,并将他裹挟入蔑域中。

    “哈哈...你抓到我了......”胸腔快被压扁的白夜仍在贫嘴,甚至还卖力地发出苦笑声,“还真是天公不作美啊,对吧......?”

    “隐匿在光芒中,以前从未有人这么干过,绝妙的想法。”嘴上赞赏着眼前的法师,奥科托的光手则按得更死了,“但蔑域的光只会服从于我,别想着还能脱身了。”

    “你不会觉得自己赢了吧?”

    看着手中这只挣扎的虫子,奥科托又咯咯发笑,“我会好好地折磨你,然后再是外面那些人形怪物。”

    “想想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依白夜的遗言,奥科托还是稍加思索了一下,“你不会是来支援维勒尔的吧?可怜的女人,居然还得靠你们这些怪胎。”

    “不不不,我和萨纳林只是来陪你玩会。塞洛斯之棘才是来营救维勒尔守军的。”白夜嗤嗤一笑,便又化作暗魔素从奥科托手中消散,而后于一堆碎石旁再次出现。

    “塞洛斯之棘?”愣了好一会,奥科托才反应过来,“你是来引我离营的...”

    “真聪明,不愧是烈阳骑士呢。”

    面对白夜的满满自信,奥科托大笑道:“别傻了,塞洛斯之棘拢共才一千人,就算同维勒尔守军一起也不够第九战团和我留营的人塞牙缝的!”

    “哦?所以耀斑果然在嘛,那也无关紧要了。虽然你们人数众多,但同一时间可未必全都能投入战斗哦。”

    “你什么意思?”

    银光闪过,一柄嵌有白水晶的法杖出现在白夜手中。

    “意思就是,我再陪你多玩一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