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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信条 其四(虎鲸)

    暮时,白昼吐出最后余息将寒青的天空点燃,残骸凝作晚霞铺向遥远的天际线。余晖肆意泼洒,于钢铁上化成红晕,在海面烁为磷光。

    比维勒尔更远离阿茹特努纳的东北方,海哨城塞库斯托斯坐落于此。自杜兰时代库斯托斯便是内陆海安拉的守门人,凡要通过水路从无息海进入安拉的船只都得先经过库斯托斯。因格罗瑞亚与艾托拉图拉分裂之后库斯托斯在罗莎的控制中,布林西普为了圣城与外界的联通还不得不舍弃了自圣城途经安拉再到无息海的路线,转而专门新开辟了另一条直通外海的航道,也就是为众多航海者所诟病的藤壶水道。

    库斯托斯是人类赠与利亚的礼物,以回报猎龙时代银叶远征军对人类的帮助,因而这座城塞也是格罗瑞亚与艾托拉图拉全境之中唯一一座全金属打造的城塞。在库斯托斯的中心,还建有以屠龙烈士们的武器所熔铸的折角纪念碑,以缅怀那些英灵,歌颂压迫的结束与和平安定的到来。

    雷卡斯特站在墙垒上,水流从他足下五丈的钢铁旁潺潺而过,落日于海面上探出头来与他对视。尚未沉下的赤色将安拉染作一片红,一片火红让雷卡斯特心生暖意,一片血红让雷卡斯特毛骨悚然。

    影月猎手,乘溟督师雷卡斯特目离夕阳,转而面朝圣树所在的北方。自银叶之下而来的,是弑君者的第一战团,罪殁之锋。

    是敌人。

    “都准备好了吗?”

    雷卡斯特身旁的士兵回应道:“都已就绪,请督师下令吧。”

    巨大的手从枪匣中取出魔铳,并朝天扣下了黑色扳机。

    枪声震鸣,星魔素的魔力弹丸在空中划出一道笔直的银线,于将夜之时消散,随后接踵而至的则是城塞中钢铁大炮的阵阵轰鸣,还有天穹之下白船的声声嘶吼。燃烧的炮弹与暗紫的魔光呼啸前驱,将养育利亚的土地与敌人一同摧毁。

    雷卡斯特不愿破坏美丽,但他也只是不愿而已。

    两命轮以来雷卡斯特总是彻日难眠,眼前这些曾被称作罪殁之锋的战团士兵几乎每天都会不定时对库斯托斯发起进攻。大多数情况下,当炮火溅起黑土与灰烬后,他们便被这灰烬之墙拦住了去路。有时他们也能靠着传送魔法与胆气硬冲过火力覆盖区,但在库斯托斯的卫士们举起弓矢后,他们也只能在双重问候下折返回营。

    可今天破魔矢收效甚微,第一战团竟然带着他们的云梯靠近了库斯托斯的高墙。

    “这是怎么回事?”雷卡斯特向身边的守备法师涅法拉询问道,没有丝毫慌张,也无半分责备。

    “他们被强大的法术保护着。”涅法拉以右手于空中牵出丝缕星辉,而后靠向左肩并轻斜上身以作摘星礼,这种礼数常见于研魔会出身的魔法学者,“我们感应到远处有个正在运转的巨型法阵,参阵人数保守得有二十人往上。”

    “能破解它吗?”

    涅法拉摇头道,“恕我们不能,督师。此次进攻之中敌方所施展的传送术架构坚固且魔素引导未有分毫误差,我们能折其羽翼放缓战团士兵到来的速度已是不易,无法再分出精力去破解他们的保护法阵了。”

    督师以紫色双眼盯着城下奔袭的日叶,接连开枪弹无虚发,“涅法拉,你认为现在的境况是他们的极限了吗?”

    “越过炮火的传送,还有强保护法阵,我认为做到这些...四十个经验老道的法师足以,若保险一点则七十个。以我们与他们对抗的直观感受来说,应该是后者,至少在能力上是后者。先前他们没这么强的法术能力,要么是他们之前有所保留,要么就是有增援。”

    “有检查过除光魔素与星魔素外的魔网吗?”

    “这倒没有。索库利亚法师研习的几乎都是光魔法,再加上作为架构基础的星魔素魔法,我们平时只对这两种魔网进行检索。”

    “马上安排人手,检查附近所有的魔网,从界域五法开始。”

    “遵命。”

    涅法拉离去后,雷卡斯特将全部注意力放在了眼前的敌人上。

    连片的战团士兵以缠有金黄的纯白将大地之绿覆盖,用无畏的怒号与痛苦的喊叫同钢铁的嗡鸣作抗衡。纵使身旁的战友一个接一个倒下,橙金袖们仍会拾起他们的旗帜,或是扛起他们曾肩负的云梯,义无反顾地向库斯托斯的铁壁发起冲锋。

    身为一个战士,雷卡斯特敬重他们的勇气与忠诚;但身为一个卢弗利亚,身为摄政王罗莎·塞洛斯的臣子,雷卡斯特将毫不留情地杀死他们。与城墙上的其他同胞们不同,雷卡斯特不喜欢在作战时通过喊叫将他的恨意与忠诚宣泄出来,因而不息的枪声便成了乘溟督师最常用的语言。

    纵使头顶箭矢弹丸落如雨,罪殁之锋还是冲破了月叶的封锁,将云梯搭上城墙。战团常使用的云梯有两种,一种是较易于搬运的直梯,另一种则是更难挪动但架起后更稳固的梯车,两种云梯的前端都装有附着魔法的弯钩以保证云梯架好后不被推倒。在这次的进攻中索库利亚们共用了三台梯车,剩下的则都是直梯。

    当然,库斯托斯的守军也不会任由敌人借云梯爬上城墙。抛落巨石或滚木是最常见的手段,诸如泼油点火等路数虽无法烧烂附魔处理过的梯身,也能给装备较差的敌人添加一些阻碍。这些方法既简单又实用,雷卡斯特从来都追求于此。倘若使用特制的破咒斧或有法师将云梯上的魔咒破解,则可以直接摧毁云梯,只可惜现在的库斯托斯两者都不具备。

    站在最前方,雷卡斯特双持他的配枪——呓语与呢喃,名字取自尤托奈尔祝祷仪式的两个过程——瞄准敌人的头部进行射击。每一束冲出枪口的紫烟,都代表着一个索库利亚魂归冥域。但就算是影月猎手弹无虚发,他也只能勉强将日叶的喷流阻拦于墙下,他们太多了,如同出巢的蜂群一般。

    索库利亚不在乎流血,双圣之子都是如此,不过雷卡斯特相信卢弗利亚与之相比则更胜一筹。督师已经见过太多战友在这场由弑君者掀起的不义战争中死去,他们比敌人更勇猛无畏。

    “FoSeres,foSitaishu!(为了塞洛斯,为了星界之裔!)”

    往昔的烈士,如今的战士,他们的战吼皆可撼云,而与他们的赤诚之心相比却仅为沧海一粟。

    “督师!督师!”

    言近步至,雷卡斯特知是涅法拉回来了。“怎么样了?”

    “果如督师所料,我们感应到周围有异常的火魔网,而后进行了深入探查,发现在远处的索库利亚营地中竟还有另一个大型法阵正在运作...”涅法拉的声音戛然而止,在像是喘息几许后才继续说,“那是一个召唤阵,召唤的似乎是温床的力量,也就是火之界的真火。”

    “那些火焰能干什么?”

    “先贤帕克瑞塔曾以温床之火将一座城市焚毁,而那仅用到了掌中一簇。”

    雷卡斯特收起魔铳,转身走下城墙,“我乘船去解决他们。”

    “但他们有扰流域,您如何能靠近?”涅法拉跟上雷卡斯特的脚步,其背上的墨蓝色斗篷也如海浪般随之起伏。

    “我的力量足以保护一艘小型船只不受扰流域的影响。”

    “那库斯托斯呢,您是这里的总指挥官,您走了一众战士谁来领导?”

    “由夏利尔暂时接替我的位置。”

    “但...但这......”法师红了眼眶,摇头否定着雷卡斯特的决定,随后更是抱住他的右臂喊道,“不行...不行!我们根本不知道战团营地的情况如何,你贸然出击很可能会死在那里的!”当雷卡斯特回头时,浊泪已将涅法拉于战火中散乱的长发染湿,她的眼眶泛着不知是劳累还是悲痛的黧红。

    雷卡斯特同样也不知道索库利亚的温床之火会将库斯托斯置于何种境地,城中数千名将士,还有后方的同胞,都可能因此丧命。与他们相比,自己只是个失去过去的行尸。他心中这般想着,却没吐露一句话语,只将法师的手推开,迅速近冷漠,自然似无情。迈着矫捷的步伐,他逆风跑向泊船场。呼啸声同铁炮轰鸣一同灌入督师的尖耳,还有身后的撕心裂肺。

    “我这就去传达您的命令,督师!”涅法拉那被泪水浸染的喊声踩着雷卡斯特的脚印将他追上。但雷卡斯特这次没有回头,也未曾回头,从第一次扣动呓语的扳机开始,他便自己完全献给了那位将他从水晶壁障中救出的摄政王,不再放纵自己的一切情感,也不再有任何索求。

    直至死亡,他的生命仅被两个字填满,忠诚。

    来到一艘小船前,雷卡斯特将船上所有的士兵都撤下,自己独自驾船飞向空中。一般而言,想要一艘小型白船在空中正常飞行,需要为其配备四名法师,三名通过水晶引导周围以及船上储备的魔素成为船只航行的动力,另外一名则负责监测周围的魔网以防异常发生;再就需要一位舵手与一位捕风人,前者控制船只移动,后者帮助其测量风速风向并补足舵手的视野盲区。

    不过对雷卡斯特来说,他一人便足够了。依靠影月猎手自身对魔素强大的控制力,雷卡斯特能独自支撑船只运转,同时进行驾驶。至于缺失的观测位,雷卡斯特靠经验便可弥补。

    魔素弥散的尖啸将橙色的光芒拦腰斩断,在天穹上划出一道白银裂痕。飞驰的白船好似一头半年大的雏龙展翼翱翔,把躲在云层下的飞鳐吓得惊惶逃窜。

    驶过战场的上方,雷卡斯特的张扬很快便招来了数十根探云矢。不是每个人都有足够的法术造诣以攻击空中的白船,而普通的箭矢在有效射程内大多都无法触及白船,因此利亚们特制了用于攻击空中载具的探云矢。这种大型箭矢由四人操纵的弩车发射,以涧墨木制并经过繁杂的附魔工序,射程极远且击中白船后能对其造成一定伤害。而这些木头疙瘩倒也没难到乘溟督师,在雷卡斯特的驾驶下,白船轻易地从飞来的箭矢旁飘过,未有丝毫损伤。

    跨过箭雨,接下来便是扰流域。简单来说,扰流域是通过阻碍魔网动以达到限制白船的目的,若有一股更强的力量能引导魔素进行正常的供应流动,那便能使白船在扰流域中飞空航行。雷卡斯特并不精于星魔法,因而他并不能直接与扰流域抗衡,但身为影月猎手的他对暗魔素的控制可谓登峰造极,于是他便通过控制暗魔素推挤星魔素以抵消扰流域的影响。就这样,库斯托斯的白船冲入了扰流域,摇摇晃晃地跌向索库利亚的后营。

    透过尘埃,雷卡斯特看见了两个大型法阵正在运转,其中一个法阵的中心亮着灼人的橙红色光芒,一看便是真火的召唤阵,至于另一个星光法阵想必就是那个保护阵了。

    如果船上有着正常的人员配置,那么甲板下的两名炮手现在便可狠狠地像两个法阵开火,可惜的是现在只有雷卡斯特一个人,当然,督师也不忍心让自己的部下陪自己这般冒险。目前唯一可行且高效的打击手段,就只有直接用白船进行砸击,而两个法阵相隔有一定距离,这样做只能破坏其中之一。假如再向前航行一段距离,雷卡斯特便能威胁到索库利亚的扰流域法阵,不过一是再向前航行雷卡斯特可能无法在抵达目标前保持白船的运转,二是通向温床的传送门似乎快要打开,若等到扰流域失效库斯托斯舰队齐出之时恐为时已晚。

    到最后雷卡斯特还是坚持了最开始的决定,即优先摧毁真火召唤阵。督师停止对魔素的控制,任由白船陨向地面的赤色十重环,而后自己跳下白船,张开收在背后的滑翔翼向库斯托斯飞去。每当这种时候他总会羡慕奥布丝科尔,能有骤影化作翅膀供她在天际肆意飞翔。

    槁云攀日现,褐衣乘风归。硝烟四起的大地在雷卡斯特的眼里溶解成箭矢的银白与棕黄。他以娴熟技巧牵着革质的双翼,在箭雨中跳起探戈。不绝的破风声是对督师的称赞,而他已习惯与危险为伴。

    向后望去,已然在燃烧的白船将至地面。不知是那些法师的致死不弃,还是那法阵一旦开始便无法离开,法阵仍未停止运转。就在雷卡斯特准备好迎接轰鸣到来之时,他却又见到一个不详身影。

    那是白金交织的一点,直冲冲地穿过了索库利亚的营地,稍微估计了下速度,雷卡斯特能推测出那人正骑马疾驰。只看他在法阵处停下,随后便是一道巨大光流如刃挥出。纯金色的光流,纯洁,耀眼,辉煌,让人发自内心地向其臣服。这是雷卡斯特几年来所见过的最纯粹的光之力,而上一次所见还得追溯到星降地大会战,与康坦普斯·奥罗拉交战的时候。

    没有巨大的声响,也没有冲天的火光,圣剑的光辉尽是轻轻一触便温柔地将白船撕碎,迅速得仿佛那些残枝碎木本就该是现在这样一般。不过庆幸的是,白船虽被康坦普斯摧毁,法阵也并未幸免于难。船只的残骸还是将法阵中心的巨大红水晶砸烂,其周围由鹦鹉羽毛烧出的灰所画下的圆环也不成形状。索库利亚暂时没法召唤真火了。

    雷卡斯特长舒一口气,而就是这片刻的松懈,两只轻矢将他的滑翔翼刺破。空气涌过缺口,紧接着沿边缘将黑翼的一边撕裂。不得已的雷卡斯特只得在库斯托斯的城墙外迫降。

    督师调整体态,以双脚着地,微微屈膝后向前翻滚一周这才完全停下。当他起身后,肿痛便找上了他,雷卡斯特感觉自己的小腿像是两个气球,正被源源不断的气体灌至将近爆炸。而他现在还没空管这个,因为此刻他的周围尽是手持利刃的敌人。

    双枪肆意开火,成片的敌人在雷卡斯特前方倒下,而更多的则踩着同胞的尸体来到他跟前。为了方便近身相拼,雷卡斯特调整双枪魔素输出,使得魔素能在枪口处凝作刃状,并由此将魔铳当作短刀与索库利亚搏斗。弯折的暗刃能轻松划开索库利亚的甲胄,并且雷卡斯特的每次挥舞都能引发小型爆炸,这让应战的索库里亚士兵无不断头折肢地倒下,更甚者自心脏处身体便爆散作肉末飞向四方。

    哪怕已成撕碎血肉的海啸,雷卡斯特仍对索库利亚的攻势应接不暇,他们实在太多了。恰逢敌人步伐稍缓,一扇银色的传送门在雷卡斯特身后打开。传送门内浮现着库斯托斯的景象,并且其中还有一个蓝色身影,不过这传送门时虚时实,看起来并不稳定。

    已无其他选择,雷卡斯特只得退入传送门中。在穿越镜面踏入银白的那一刻,他看到雷霆般暴躁的魔网正在这空间中肆虐,而他毫发无损。有另一股力量在保护着他,尽其所能地抵御来自魔网的侵袭。几秒之后,雷卡斯特身旁的银色散去,此刻的他已经回到库斯托斯内。

    “太好了,您回来了!”涅法拉张开双臂便要抱住督师,却在他跟前又停了下来,将双臂放下,“我太激动了,抱歉...”

    法师的眼眶发红,左手拇指像是因被用力掐过而留下了细微的伤口。

    她望着他,眼中是庆幸与喜悦。可他却没多看她,径直走上了城墙。

    仅是走过这短短的行程,铁墙之外的战吼声便消失了,剩下的只有号角的沉闷嗡鸣。当雷卡斯特再次登上城墙,云梯已被索库利亚遗弃在墙边。保护阵的加持仍在,第一战团还是选择了撤退,这让雷卡斯特感到不解,不过总归是挺过了这一场袭击,也不必太过纠结。

    经过对战场的打理,战损情况被大致统计出来。千名战士负伤,二百多人死亡,四门大炮损坏,普通箭矢消耗四万有余,破魔矢则挥霍了近两万。

    督师紧紧攥住手中的战报,虽然守住了要塞,纸上的数字让他仍难以乐观。自一个多月前受到维勒尔被围的消息后,库斯托斯便与后方彻底断了联络,派出去的魔灵与信使都没再有后续消息返回。哪怕有南岸的村落提供补给,库斯托斯的储备物资仍在一天天地减少。没有任何增援,现在的乘溟只能独自驻守在库斯托斯中,抵御北岸侵袭的同时还得提防西南方随时可能出现的第七战团与第九战团。

    “那道光是他吗?”

    雷卡斯特闻声抬起头,已是三位黑衣站在他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