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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回廊 其二(梦貘)

    魔灯的光芒之中,细小的木棍捎来一簇火苗,将骨烛的芯点燃。

    “大人,请您节哀。”士兵将火柴吹灭,并将焦黑的火柴棍插入腰带的缝隙中。

    康坦普斯·奥罗拉站在方桌前,十指相扣,双眼直勾勾地盯着桌上的骨烛。苍灰火焰在骑士的眼中跃动,映出了另一个世界的白木厚墙,还有粗直的立柱与树冠般的穹顶。“Elperoypomnuszomaelavxa(愿殇魂得以安息。)”他的嘴里念念有词。

    骑士身后的副官坎登斯·艾玻斯托利同样祈祷着,而他的脸上除了悲伤与痛惜之外,还多了一份愧疚,“我不该在您还未抵达前线时对库斯托斯发起进攻。”

    “世事无常,机遇到来时理当抓住。我也任命你为代理军团长,出兵权自然在你。”康坦普斯举起烛台,带着它来到地图沙盘前,“但你不该染指真火,那是股危险的力量。仪式的失败让我们的法师被温床之火烧伤,这对我们是极大的损失,不仅仅让我们在一段时间内失去了部分施法能力,更是让这些可怜的同胞性命垂危。”

    “库斯托斯的铁壁太过坚固,我想不到有什么办法能将其攻破,便采纳了法师们的提议...”副官跟在骑士身边,像个犯了错的小孩低头站在长辈面前。

    “切不可为了取得胜利而忽视了生命的珍贵。”康坦普斯看向坎登斯,他脸上似有笑容,朦胧中却又展露着威严,“若这次真火蔓延出去,那可能就不止我们遭殃了,周围的村落都会置身险境。”

    坎登斯将头埋得更低,高大的身躯在哀悼之火前显得羸弱许多。副官生有一张严肃的脸,犹如嶙峋群山的棕褐色齐肩长发绕过他的尖耳自然垂下,就是这样一个本该威严感十足的人却长了对如母亲之湖般温柔澄澈的日环瞳。他的盔甲是白金色的层叠,钢片间夹挂着绣有冉升之阳的橙红色绸缎,坚固可靠,但只能抵挡刀剑与魔法的侵扰。

    “我从未对你这样做过。但我希望你能以此为戒,军团长是一份沉重的职责,它因杀伐而诞生,却为守护而存在。”骑士的左手掌心向上平摊,纯净的光于其上显现,它们聚在一起,如一团杂乱的荆棘。

    副官立即会意,双膝先后跪下,攥紧双拳的同时闭上了眼。

    于是康坦普斯将那光芒推入副官的额头。伴随着副官的颤抖,光芒在他的额头撕开一道金色的棱印,随后在皮肉之下又自棱印生出如叶脉的丝线蔓延至副官的全身。当光芒完全融入坎登斯后,棱印便没刚才那般明亮了,那些丝线更是几近消失不见。

    ‘这种魔法被称作忏悔烙印,是从费顿传入格罗瑞亚的。受术者将时刻承受刺入骨髓的疼痛,并且这一疼痛将在施术者所规定的特定条件下放大。’

    ——千言魔典上如是记载。

    “疼吗?”康坦普斯搀起坎登斯。

    副官四肢紧绷,向军团长敬礼道,“不疼,大人。”

    康坦普斯又是右手一握,副官额上的烙印便亮起金光,而副官似乎也因疼痛而面部扭曲。“不可对上级有所隐瞒,这也是一个士兵应做到的事。”康坦普斯一脸不忍,却还是让坎登斯多受了一番苦后才停下。

    光芒暗淡,副官得以再一次直起身子,只是不如之前那般自然,“其实还是有点疼的,但我能受得住。”

    “仅一个军团便关系着上万甚至数十万的人命,但愿你能理解我的严厉。”康坦普斯拍了拍坎登斯的肩头,随后对指挥室里的所有人说道,“你们都先走吧,我想一个人待会。”

    水晶吊灯下的众人,包括坎登斯,都在行礼之后相继离开。在最后一个士兵走出指挥室并将方正的大门关上后,偌大的厅室便仅剩下了康坦普斯一个人。

    他趴在沙盘边,盯着被夹在两片碧蓝间的翠绿三角中的一个白色小方块,那是蛇鄂,也就是他现在所身处的堡垒。在蛇鄂的北边,是莫达佛斯平原,而再往北便到了斯珀沃纳山脉。若将视线往这二者的西方挪,就能看到圣湖帕特尔与其中的圣城因尼图菲尼斯。

    格罗瑞亚是如此宽广,唯有在这战术桌上康坦普斯才能一览其全貌。

    骑士又看向圣湖的西北方,那个坐落在雪原旁的城市,月阳。

    月阳并不大,占地面积仅有日升之城索LS洛的一半,可除了奥罗拉家族的索LS洛外,康坦普斯情感纠葛最深的城市便是这月阳。

    他想起来了,在那一天,他也是在如此时般空荡的大厅中站着,呆愣地站着。与他同在的有姐姐奎拉,恩父布林西普·奥罗拉。还有一位超度灵魂的魂牧,那人壮硕如牛,身穿花哨的白色镂空长袍,捧着一本厚重的白封典籍站在雕刻有眠冢的方台旁。

    在方台之上,克莉菲娜·阿图索勒姆安详地躺着。平日里总扎作高辫的麦色长发被一缕缕地疏直散放,素雅的长衣也被换成一套洁白的连衣裙。如两只畸长号角拼成的头环之下,是索库利亚静谧的笑容。

    “ElperogouxAngelossivospomakalonumbommellom.(愿安吉列斯指引你前往更美好的未来。)”魂牧合上典籍,并拿起了早已备在一旁的火炬。那火炬上燃着银色的焰,跃动的火舌中似有星辰在流动。

    幼小的康坦普斯伸出长有裂纹的手扯住布林西普的衣角,天真无邪地问道:“恩母跟着安吉列斯离开后还会回来吗......”

    布林西普没有理会他。而奎拉也默不作声,像是失了魂一样两眼无神地盯着恩母的遗体。拿着火炬的魂牧以眼神示意索LS洛临爵时,两鬓斑白的索库利亚倒是点头回应。

    于是银火依偎在克莉菲娜身旁的辰斓断枝上。很快地,死去的圣树之子开始焚烧,它们的灵魂燃作火焰劈里啪啦地畅所欲言,躯壳则渐渐消散。当火焰熄灭、灵魂跟随安吉列斯离开后,方台上只剩下了星空色的粉尘。

    魂牧又取出一个精致的望灵鸟羽刷,将粉尘一粒不剩地扫入印有安吉列斯圣号角的囊袋中,并在用黑细绳与白细绳两次系上袋口后将之交给了布林西普。

    未来的日冕座没有多言,只将亡妻的遗灰挂在腰间,便领着两个孩子离开了大厅。他的步伐摇摆不定,身子一会往左偏一会向右倒,眼眶中那对招子也四处乱瞟,似乎已没有地方供他的目光安歇。他的左手牵着康坦普斯,五指绵软无力,还像是被冻着似的止不住地乱颤。

    来到月阳的室外,明晃晃的午阳又一次刺痛了康坦普斯的双眼。幼童用双手捂住眼睛,歇斯底里地喊叫着,声音之刺耳,仿若这孩子正遭受着千刀万剐之痛。

    在狭窄的街道上,在众目睽睽之下,康坦普斯向后倒去。

    倒在了柔软的床榻上。

    “康?康?你还好吗?”

    “我的头好痛...我好害怕他们......”

    两日前从边疆赶回的克莉菲娜坐在床边,用浸湿的面巾擦拭着康坦普斯的额头,“我会在这里一直陪着你的,康。”

    “他还是没有好转吗?”门帘被掀开,是布林西普走了进来。他满头大汗,修身的华服被解开了几颗扣子而稍显凌乱。

    “令郎体内的力量太过强大,我无法将其稳定。”站在床边的贤者菲丽奇安作揖道,“奥罗拉大人,我需要其他法师的协助。”

    布林西普随即抓起一个士兵的领口便高声命令道:“去通知府里所有的法师,让他们都过来!快去!”说完临爵便将士兵扔出房门。房间中的其他士兵也很识相,纷纷自发地领命去通知法师们。

    待到士兵们都离开后,贤者向临爵发问:“奥罗拉大人,这孩子体内的力量非同寻常,您能告诉我是怎么来的吗?”这位宫廷常青跟随克莉菲娜多年,还是第一次这么瞪着布林西普,愤怒的目光像是一柄利剑要将临爵劈开。

    克莉菲娜也抬头看向自己的爱人,眼眶红润,“自从你带他来了月阳,康便越发不对劲了,还有小奎也是。你到底对他们做了什么?”

    布林西普则没有回答二人的问题,他面朝窗外,落日的余晖照亮了他那夹白的金发,并在他身后投下一道长长的阴影。

    “别叫了!别叫了!....好痛......”

    “我就在你身边呢,康。”克莉菲娜又转头照顾起康坦普斯,用手轻轻按揉着他的头部。

    “太亮了...”

    菲丽奇安闻声将窗帘拉上,丝毫没管正站在窗边的布林西普。与此同时克莉菲娜也将康坦普斯抱在怀中,用身子挡住窗外投来的日光。

    ......

    太亮了。

    周围只有一片金色。

    目中唯有自己的狰狞。

    于纸上画下独翼独肢的鸟。

    对影在水晶之墙中无限延伸。

    一人靠近,一人凝望,一人背离。

    三人尖啸着,金色的人影在尖啸。

    “不要过来!”

    孩童的右手下意识地紧握,握住了一把本不存在的剑。

    金色的,透明的,没有剑鞘的剑。

    向那些怪物挥砍。

    ......

    军团长猛地睁眼,发现自己正躺在地上,熄灭的骨烛就倒在自己脸旁,头顶的水晶吊灯中的魔光也已经消散。抓住战术桌的边缘爬起,劳累的酸痛让骑士的全身止不住地颤抖。当康坦普斯从昏迷中清醒后,他的日环瞳才在黑暗中嗅到满地的血腥。

    “卫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