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离开
秦蒲回来的时候已是亥时，幸好还有一轮明月照出归家的路。
孩子们的房间早已熄灯，只有夫妻俩居住的主屋窗前透出一片昏黄色的光亮。
秦蒲匆匆洗漱完，推开房门进了屋。原本正坐在桌前缝着衣物的叶婉婉听到木门被推开的声音立刻抬头，一看到是丈夫回来了停下了手里的活计，柔柔地唤了声：“夫君。”
“怎的还不歇息？”秦蒲轻轻地拿过妻子的针线笸箩放到一边，仔细地瞅了瞅妻子的眉眼，果然看到了眼下出现了一抹青影，心疼道：“不是跟你说过了，晚上别做针线活么，伤了眼可怎么办？”
“偶尔一两次，不妨事。”安抚地朝丈夫笑了笑，拉过笸箩继续缝起来。
“江蓠好动，今儿做活计穿的短褐扯了好几道口子，夫君久候不归，我也睡不着，索性把衣裳缝好，省得总惦记着。”也省得胡思乱想了。
秦蒲叹了口气，才说道：“江蓠年岁还是小了些，比不得京墨稳重。”
看到桌上的油灯不够亮堂了，秦蒲从妻子的笸箩里取了做针线用的锥子拨了拨灯芯，看到灯光亮了些才满意。
“许是因为做大哥的原因吧，我总担忧京墨太过压抑自己了。”叶婉婉担忧地说道。
小孩子的天性不就是好奇爱玩的么，可叶婉婉觉得大儿太过端方持重，一点也不像个少年人了，唉，做母亲难啊，儿子太跳脱又不放心，太稳重也担忧。
兄弟俩人的性格若是能中和一下就好了。
“放心吧，京墨这孩子心里有成算着呢。”
在秦蒲看来大儿子这是对自己的将来有谋划，所以才如此，倒是用不着太过担心。
看到妻子忙完手上的活计了，秦蒲帮忙收拾桌上的杂物，直至妻子躺好了盖上被子后，才熄灯上了床榻歇息。
叶婉婉躺在床上思绪万千，难以入睡，张了张口想问老宅那边的事，但只怕她这丈夫心情只会比她更加复杂，问了只会徒惹他更加难受罢。
黑暗中，只听闻男人一声长叹，“婉娘，一直以来我坚持着休沐日带孩子们回来务农，做各种活计，你可曾怪我？”
明明有能力让孩子专注学问，不必为琐事烦恼。
“不曾怪过。”
这个回答出乎了秦蒲的意料，秦蒲猛然转头看向妻子的方向，却只看到一片黑暗，他无法看到妻子的脸色。
良久，秦蒲轻轻询问：“为何？”声音很轻，似乎怕惊扰了什么似的。
“怎么说呢。”叶婉婉似乎一边思索一边回答：“诚然，我们一家并不靠种地维持生计，可是爹娘还在这里，爹娘在哪，这根就在哪。”
“孩子们一日日长大，我们却一日日地老去，在我们力所能及的时候，让孩子们去接触各种事，这样他们遇到难处，遇到挫折的时候我们可以扶他们一把。”
“很多事只有自己经历过才能懂。”说到这里叶婉婉长叹一声，惆怅地说道：“我们照看不了他们一辈子啊。”
“带着孩子们回来，一来看看他们的爷爷奶奶，叔伯兄弟，相处多了也维持着彼此亲戚间的情分，二来也可以锻炼他们。”
“我懂，所以我不曾怪过。”
秦蒲慢慢听着妻子的叙说，很多事他都没有和妻子说过，但妻子却懂他没说出口的心事。
这一刻，他有种感恩的心情。
最终，他还是深吸一口气，平复了心情后缓缓开口道：“我准备把剩下的半亩田也佃出去，日后给爹娘的养老银钱托玉成哥送回来就成。”
叶婉婉听完惊讶极了，秦家二老对秦蒲的不在意在村里已是人尽皆知的事，不少嫉恨秦蒲的同龄人小时候没少拿这些戳他心窝子。
但秦蒲依旧赤诚地侍奉着双亲，从无怨言，即使去了十几里外的书院做了先生，但休沐日必定携着妻儿回来探望二老。
这都是大家有目共睹的。
所以现在秦蒲突然说把田地全部佃出去，今后似乎打算不再如此频繁回来后，叶婉婉有些不明白了。
“夫君？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为何突然……”
“无事，只是京墨和江蓠往后课业越加繁重，泽兰也成了大姑娘，有太多事需要操持了，此事我已经和爹娘他们说过了，婉娘不必担忧。”
既然丈夫已经和公爹婆婆他们通过气了，叶婉婉也只能压下思绪点点头应道：“江蓠那孩子还是不定性，得多盯着些。”
秦蒲侧身安抚地搂住妻子，“嗯，睡吧，明儿得早点起，我去找茂山叔帮忙处理佃田的事，还有这屋子，我还得想想。”
屋子放置久了很容易坏，虽说以后不常回来了，但秦蒲还是想尽量保留。
“好。”
第二日鸡啼第二遍的时候秦蒲就醒了，心里压着事不太好睡，无声地叹了口气，看到妻子还在熟睡，秦蒲悄悄地掀开被子起身。
正把床头放着的衣服披上。
“夫君？”
秦蒲回头一看，妻子揉着眼坐了起来。
“多睡会，还早着呢。”准备扶着妻子让她躺下继续睡，却被妻子抬手阻止了。
“不了，醒了就睡不着了，还是起来吧，也该准备早食了。”
“好罢，不过确实还早，婉娘慢慢来就是。”
“好。”
夫妻俩穿好衣服，洗漱过后整理好仪容就出去各做各的事。
虽然昨天做了一天的活计，身体也很疲累但秦家三兄妹还是在寅时起来。
洗漱过后没多久，阿爹就过来督促三兄妹念书。
不同于对京墨、江蓠兄弟俩的严格，对小女儿泽兰的学业秦蒲宽松了许多。
毕竟小女儿又不用考科举。
所以在朗读过后，两兄弟还要继续练字时，秦泽兰已经被允许自由安排自己的时间。
不打扰两个哥哥练字，秦泽兰在阿爹点头允许之后悄悄地溜出房间。
看到厨房烟囱冒出的炊烟，秦泽兰蹦蹦跳跳地跑过去准备帮阿娘做饭。
“娘亲~”
刚把馒头上锅蒸上的叶婉婉听到声音回头就看到小女儿笑意盈盈的小脸。
“怎不和哥哥们练字？”跑到厨房来，烟熏火燎的。
“练字什么时候都可以的嘛，娘亲那么忙，当然是来帮娘亲的更要紧啊。”
叶婉婉爱怜地捏了一把女儿莹白的小脸，“你这小滑头，就不怕把你这小脸蛋熏黑了？”
“熏黑了又有什么打紧的。”秦泽兰一边回答一边从坛子里捞出腌好的酱菜，“我爹爹那么端方温良，我娘亲那么绝色悦目，我怎么可能差得了？”
一番话把叶婉婉逗得忍不住扶额大笑，“罢了罢了，你这伶俐的，娘亲说不过你了。”
“嘻嘻，这是不是叫青出于蓝了呢。”
“……”
带着儿子们练字的秦蒲听见厨房隐隐传过来的笑声，不由自主地弯了弯唇角。
早食没有做得太复杂，蒸了馒头，煮了些清粥，再搭配些酱菜就可以了。
正好还有昨天吃剩的肉片，叶婉婉把肉片切得细碎和酱菜炒了炒，咸香中带着肉香，正在烧火的秦泽兰闻着菜香味觉得自己更饿了。
叶婉婉炒好把菜盛出来，看了看眼巴巴的女儿，好笑地说：“好了，去叫你阿爹和哥哥们来吃早食罢。”
秦泽兰眼睛亮了亮，点头应道：“好，我这就去。”
叶婉婉看着女儿的背影好笑地摇摇头，手不停歇地把蒸好的馒头夹出来，拿了碗把滚烫的粥盛出来搁桌上晾着。
“哇，好香呀娘。”最先来到的是秦江蓠，深吸一口气闻着酱菜的味道，忍不住夸赞。
“那待会可要多吃点，我特意多蒸了许多馒头呢。”除却早食吃的，也留些回去的路上饿了吃。
“嘿嘿，好。”
秦江蓠笑着应下，帮忙摆好桌椅，把娘亲盛好的早食端上桌。
叶婉婉看了看忙活的儿子，笑了笑，准备把灶上还在滚着的粥锅端下来，却被一双大手抢了先。
“我来我来。”刚走进厨房的秦蒲看到妻子正准备端粥锅立刻快走两步拿了抹布垫着锅耳端下。
锅耳滚烫，装了大半锅的粥还在冒泡呢，又烫又重的，还是他这个大男人来端罢。
叶婉婉提着心看着丈夫把锅端下来后才放松下来。
“没事罢？有没有烫着？”
“无事无事。”放下锅，秦蒲连忙安慰妻子，还举着手给妻子看，“看，我皮糙肉厚的，不打紧。”
检查了一下确认丈夫确实无事，叶婉婉还是忍不住瞪了丈夫一眼，“你这人，下次莫要如此莽撞了。”
刚才突然伸出双大手来可把她吓了一跳。
秦蒲连忙告饶道：“是是是，我都听婉娘的。”
秦泽兰看着爹娘捧着脸羡慕地说：“阿爹对娘亲可真好，娘亲对阿爹也好~”
不知道她将来能不能遇上一个像阿爹那样好的人？
“兰兰不必羡慕。”秦京墨安抚地拍拍小妹的头，还是小孩子呢。
“就是就是~”秦江蓠点点头一脸的深以为然。
秦泽兰不满地嘟了嘟嘴，她都已经是大姑娘了，可是两个哥哥还是小瞧她。
叶婉婉转身看到摆好的早食，又看了看在一旁嘀嘀咕咕说着话的三兄妹开口催促道：“都别聊了，冷了就不好吃了。”
“哎，好。”
“……”
吃完饭，秦蒲交代儿女留在家收拾东西，特别是两个儿子，搬重的东西时多搭把手，别让娘和妹妹太劳累。
“放心吧爹。”秦京墨和秦江蓠兄弟俩送阿爹出门，“早点回来。”
“嗯，回去吧。”秦蒲摆摆手示意两个儿子回屋继续忙自己的，这次走了往后估计也很少回来了，有许多东西需要搬的。
而他现在要去找村长帮忙处理佃田和收租事宜。
目送自家阿爹走远了，兄弟俩才关上院门回去收拾东西。
哥哥们先去自个房间收拾书和笔墨之类的东西，秦泽兰和娘亲收拾出需要带走的调味料和腌制的咸菜后，回了房间收拾衣物和被褥。
看着叶婉婉折叠被褥时有些愣神，秦泽兰迟疑地出声：“娘亲？”
叶婉婉听到回了神，对上女儿疑惑的眼神，笑了笑才道：“兰兰，怎么了？”
“无事，只是娘亲似乎有些……不大开心？为何？”
从小到大，秦泽兰看到的都是爷奶对娘亲的为难，只是碍于孝道有些刁难即使是爹爹也推挡不了，现如今能够少回来受气为何娘亲似乎不大开怀？
“兰兰，我知你们兄妹一直因为我和你们阿爹的处境而对老宅那边有些…心结，以前你们还小所以我和你们阿爹只是压制着你们的情绪，而不是对你们解释。”
“因为觉得说了我们不懂吗？”秦泽兰揪着包袱皮闷闷不乐的问。
叶婉婉温柔地看着小女儿使着小性子，闻言点点头说：“有这方面的原因，毕竟你们不懂，说了也白说呀。”
“现在你也长大了，是个大姑娘了，有些事我觉得是该教你了。”叶婉婉斟酌一下，才缓缓开口道：“其实对你们阿奶的不喜和为难我并不放在心上，这个世界上不论什么都有因果关系，我不是你们阿奶生的，不是你们阿奶养的，那她又凭什么对我像对你们小姑那样呢，她对我不好，那也正常，我从不因为这个自苦。”
秦泽兰有些不理解，“如果像娘亲说的那样，那是否你也不必对阿奶好呢？可是你对阿奶就像对外婆那样好了，这不公平。”
叶婉婉斜睨了小女儿一眼，“怎么不公平了？”
秦泽兰不满地数落着：“外婆对娘亲好，那娘亲也对外婆好，这就是公平，可阿奶对娘亲又不好，那为什么娘亲还对阿奶好？”
因为越想越觉得不对等，秦泽兰更生气了，忍不住“哼”了一声。
“因为你们阿爹对我好呀。”叶婉婉眉眼带笑，柔柔地说：“你们阿爹对我好，那么他在意的人我也得好好对待呀，这叫投我以木李，报之以琼瑶。”
“那娘亲不是亏大了？被阿爹用木李换走了琼瑶？”
叶婉娘看着捂着嘴偷笑的女儿，点了点小女孩柔嫩的额头道：“娘有那么笨？我对你们阿爷阿奶好，对你爹好，那你爹是不是对娘更好了？”
秦泽兰听完，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道：“娘亲说得对。”
“不过话又说回来，世上也不都是如你阿爹那般有担当的男子，也有那种不论你对他多好，他也不会对你有情义的男子。”
“若是遇上那样无情无义的人，对他多好也没用最后我不得呕死？”秦泽兰一双柳叶眉皱了起来，看向聪慧的娘亲，她特别想知道娘亲的看法。
叶婉婉安抚地摸摸女儿的发髻，语气坚定地道：“俗话说知人知面不知心，若是我儿将来不幸遇上那等人，不要管之前对他多好，付出了多少，只管离开就是，无情无义的人就是那吃人的豺狼，他不会因为你付出得多就会感激于你，吃了你的肉反而还会嫌弃你的肉腥……”
看到女儿有些发白的小脸，叶婉婉又有些后悔和女儿说了这些话，伸手抱住女儿往怀里搂了搂，放柔了声安慰道：“放心罢，还有你娘和父兄在呢，断不会让这等人靠近你，别怕啊。”
秦泽兰在娘亲带着暖香的怀里点点头应道：“嗯，我不怕。”
“乖，记住娘的话。”
“嗯，我会好好记住娘说的话。”
秦泽兰稍稍在娘亲的怀里待了一会就轻轻挣脱开来，“娘亲，我们继续干活吧，阿爹就快要回来了。”
等阿爹回来了他们一家就回去。
叶婉婉仔细地看了看女儿的神色，见到恢复如常后也点头应道：“好，累的话就歇歇，也没多少东西要收拾的了。”
主要就是把那些不能放的东西带走，那些大件的比如家具之类的就不动了。
果然经不住说，刚收拾好没多久秦蒲就回来了。
秦蒲推开院门就看到妻儿坐在院中悠悠闲闲的喝着茶，一脸惬意。
秦京墨眼尖，看到秦蒲推开院门后说道：“阿爹回来了。”
说完顺手拿过一个空茶杯倒上半杯茶水捧起端给秦蒲。
和村长茂山叔说了许久的话，正口干舌燥的秦蒲走了过去，接起茶杯吹了吹就喝了起来。
等丈夫停下喝茶了，叶婉婉才问道：“都安排妥当了？”
秦蒲看了看妻儿，点点头道：“都安排好了，也交代了佃了咱们家田地的乡亲，日后租子都换成银钱交茂山叔那去，到时候再让玉成哥带给我。”
叶婉婉闻言点点头，玉成哥就在临虞镇开山货铺子，因为要收山货经常到处跑，让玉成哥送来倒也方便。
喝完一杯茶后秦蒲解了渴，阻止儿子继续倒茶，“不喝了，东西都收拾好了？”
三兄妹点头应道：“都收拾好了。”
但秦蒲还是交代三兄妹再去看看，别到时候漏下了什么，跟人说好的马车也快要到了。
等儿女们进了房间检查行李后，叶婉婉开口问道：“不去和爹娘拜别么？”
秦蒲沉默了，许久才开口道：“不了，昨晚我已和爹娘说过了。”
叶婉婉看了看秦蒲的神色，没再说别的。
不一会有两辆马车到了家门前，秦家父子三人先搬了比较重的东西上马车放好后，留两个儿子继续搬衣裳被褥。
秦蒲扶着妻女上了其中一辆马车安置好后继续和儿子们搬剩下的东西。
最后一家子都上了马车做好后，驾车的车夫不紧不慢地扬起鞭子“啪”的一声，马车缓缓地动了起来。
秦蒲撩起布帘看向秦家老宅的方向，直至越来越远了才放下了帘子。
孩子们的房间早已熄灯，只有夫妻俩居住的主屋窗前透出一片昏黄色的光亮。
秦蒲匆匆洗漱完，推开房门进了屋。原本正坐在桌前缝着衣物的叶婉婉听到木门被推开的声音立刻抬头，一看到是丈夫回来了停下了手里的活计，柔柔地唤了声：“夫君。”
“怎的还不歇息？”秦蒲轻轻地拿过妻子的针线笸箩放到一边，仔细地瞅了瞅妻子的眉眼，果然看到了眼下出现了一抹青影，心疼道：“不是跟你说过了，晚上别做针线活么，伤了眼可怎么办？”
“偶尔一两次，不妨事。”安抚地朝丈夫笑了笑，拉过笸箩继续缝起来。
“江蓠好动，今儿做活计穿的短褐扯了好几道口子，夫君久候不归，我也睡不着，索性把衣裳缝好，省得总惦记着。”也省得胡思乱想了。
秦蒲叹了口气，才说道：“江蓠年岁还是小了些，比不得京墨稳重。”
看到桌上的油灯不够亮堂了，秦蒲从妻子的笸箩里取了做针线用的锥子拨了拨灯芯，看到灯光亮了些才满意。
“许是因为做大哥的原因吧，我总担忧京墨太过压抑自己了。”叶婉婉担忧地说道。
小孩子的天性不就是好奇爱玩的么，可叶婉婉觉得大儿太过端方持重，一点也不像个少年人了，唉，做母亲难啊，儿子太跳脱又不放心，太稳重也担忧。
兄弟俩人的性格若是能中和一下就好了。
“放心吧，京墨这孩子心里有成算着呢。”
在秦蒲看来大儿子这是对自己的将来有谋划，所以才如此，倒是用不着太过担心。
看到妻子忙完手上的活计了，秦蒲帮忙收拾桌上的杂物，直至妻子躺好了盖上被子后，才熄灯上了床榻歇息。
叶婉婉躺在床上思绪万千，难以入睡，张了张口想问老宅那边的事，但只怕她这丈夫心情只会比她更加复杂，问了只会徒惹他更加难受罢。
黑暗中，只听闻男人一声长叹，“婉娘，一直以来我坚持着休沐日带孩子们回来务农，做各种活计，你可曾怪我？”
明明有能力让孩子专注学问，不必为琐事烦恼。
“不曾怪过。”
这个回答出乎了秦蒲的意料，秦蒲猛然转头看向妻子的方向，却只看到一片黑暗，他无法看到妻子的脸色。
良久，秦蒲轻轻询问：“为何？”声音很轻，似乎怕惊扰了什么似的。
“怎么说呢。”叶婉婉似乎一边思索一边回答：“诚然，我们一家并不靠种地维持生计，可是爹娘还在这里，爹娘在哪，这根就在哪。”
“孩子们一日日长大，我们却一日日地老去，在我们力所能及的时候，让孩子们去接触各种事，这样他们遇到难处，遇到挫折的时候我们可以扶他们一把。”
“很多事只有自己经历过才能懂。”说到这里叶婉婉长叹一声，惆怅地说道：“我们照看不了他们一辈子啊。”
“带着孩子们回来，一来看看他们的爷爷奶奶，叔伯兄弟，相处多了也维持着彼此亲戚间的情分，二来也可以锻炼他们。”
“我懂，所以我不曾怪过。”
秦蒲慢慢听着妻子的叙说，很多事他都没有和妻子说过，但妻子却懂他没说出口的心事。
这一刻，他有种感恩的心情。
最终，他还是深吸一口气，平复了心情后缓缓开口道：“我准备把剩下的半亩田也佃出去，日后给爹娘的养老银钱托玉成哥送回来就成。”
叶婉婉听完惊讶极了，秦家二老对秦蒲的不在意在村里已是人尽皆知的事，不少嫉恨秦蒲的同龄人小时候没少拿这些戳他心窝子。
但秦蒲依旧赤诚地侍奉着双亲，从无怨言，即使去了十几里外的书院做了先生，但休沐日必定携着妻儿回来探望二老。
这都是大家有目共睹的。
所以现在秦蒲突然说把田地全部佃出去，今后似乎打算不再如此频繁回来后，叶婉婉有些不明白了。
“夫君？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为何突然……”
“无事，只是京墨和江蓠往后课业越加繁重，泽兰也成了大姑娘，有太多事需要操持了，此事我已经和爹娘他们说过了，婉娘不必担忧。”
既然丈夫已经和公爹婆婆他们通过气了，叶婉婉也只能压下思绪点点头应道：“江蓠那孩子还是不定性，得多盯着些。”
秦蒲侧身安抚地搂住妻子，“嗯，睡吧，明儿得早点起，我去找茂山叔帮忙处理佃田的事，还有这屋子，我还得想想。”
屋子放置久了很容易坏，虽说以后不常回来了，但秦蒲还是想尽量保留。
“好。”
第二日鸡啼第二遍的时候秦蒲就醒了，心里压着事不太好睡，无声地叹了口气，看到妻子还在熟睡，秦蒲悄悄地掀开被子起身。
正把床头放着的衣服披上。
“夫君？”
秦蒲回头一看，妻子揉着眼坐了起来。
“多睡会，还早着呢。”准备扶着妻子让她躺下继续睡，却被妻子抬手阻止了。
“不了，醒了就睡不着了，还是起来吧，也该准备早食了。”
“好罢，不过确实还早，婉娘慢慢来就是。”
“好。”
夫妻俩穿好衣服，洗漱过后整理好仪容就出去各做各的事。
虽然昨天做了一天的活计，身体也很疲累但秦家三兄妹还是在寅时起来。
洗漱过后没多久，阿爹就过来督促三兄妹念书。
不同于对京墨、江蓠兄弟俩的严格，对小女儿泽兰的学业秦蒲宽松了许多。
毕竟小女儿又不用考科举。
所以在朗读过后，两兄弟还要继续练字时，秦泽兰已经被允许自由安排自己的时间。
不打扰两个哥哥练字，秦泽兰在阿爹点头允许之后悄悄地溜出房间。
看到厨房烟囱冒出的炊烟，秦泽兰蹦蹦跳跳地跑过去准备帮阿娘做饭。
“娘亲~”
刚把馒头上锅蒸上的叶婉婉听到声音回头就看到小女儿笑意盈盈的小脸。
“怎不和哥哥们练字？”跑到厨房来，烟熏火燎的。
“练字什么时候都可以的嘛，娘亲那么忙，当然是来帮娘亲的更要紧啊。”
叶婉婉爱怜地捏了一把女儿莹白的小脸，“你这小滑头，就不怕把你这小脸蛋熏黑了？”
“熏黑了又有什么打紧的。”秦泽兰一边回答一边从坛子里捞出腌好的酱菜，“我爹爹那么端方温良，我娘亲那么绝色悦目，我怎么可能差得了？”
一番话把叶婉婉逗得忍不住扶额大笑，“罢了罢了，你这伶俐的，娘亲说不过你了。”
“嘻嘻，这是不是叫青出于蓝了呢。”
“……”
带着儿子们练字的秦蒲听见厨房隐隐传过来的笑声，不由自主地弯了弯唇角。
早食没有做得太复杂，蒸了馒头，煮了些清粥，再搭配些酱菜就可以了。
正好还有昨天吃剩的肉片，叶婉婉把肉片切得细碎和酱菜炒了炒，咸香中带着肉香，正在烧火的秦泽兰闻着菜香味觉得自己更饿了。
叶婉婉炒好把菜盛出来，看了看眼巴巴的女儿，好笑地说：“好了，去叫你阿爹和哥哥们来吃早食罢。”
秦泽兰眼睛亮了亮，点头应道：“好，我这就去。”
叶婉婉看着女儿的背影好笑地摇摇头，手不停歇地把蒸好的馒头夹出来，拿了碗把滚烫的粥盛出来搁桌上晾着。
“哇，好香呀娘。”最先来到的是秦江蓠，深吸一口气闻着酱菜的味道，忍不住夸赞。
“那待会可要多吃点，我特意多蒸了许多馒头呢。”除却早食吃的，也留些回去的路上饿了吃。
“嘿嘿，好。”
秦江蓠笑着应下，帮忙摆好桌椅，把娘亲盛好的早食端上桌。
叶婉婉看了看忙活的儿子，笑了笑，准备把灶上还在滚着的粥锅端下来，却被一双大手抢了先。
“我来我来。”刚走进厨房的秦蒲看到妻子正准备端粥锅立刻快走两步拿了抹布垫着锅耳端下。
锅耳滚烫，装了大半锅的粥还在冒泡呢，又烫又重的，还是他这个大男人来端罢。
叶婉婉提着心看着丈夫把锅端下来后才放松下来。
“没事罢？有没有烫着？”
“无事无事。”放下锅，秦蒲连忙安慰妻子，还举着手给妻子看，“看，我皮糙肉厚的，不打紧。”
检查了一下确认丈夫确实无事，叶婉婉还是忍不住瞪了丈夫一眼，“你这人，下次莫要如此莽撞了。”
刚才突然伸出双大手来可把她吓了一跳。
秦蒲连忙告饶道：“是是是，我都听婉娘的。”
秦泽兰看着爹娘捧着脸羡慕地说：“阿爹对娘亲可真好，娘亲对阿爹也好~”
不知道她将来能不能遇上一个像阿爹那样好的人？
“兰兰不必羡慕。”秦京墨安抚地拍拍小妹的头，还是小孩子呢。
“就是就是~”秦江蓠点点头一脸的深以为然。
秦泽兰不满地嘟了嘟嘴，她都已经是大姑娘了，可是两个哥哥还是小瞧她。
叶婉婉转身看到摆好的早食，又看了看在一旁嘀嘀咕咕说着话的三兄妹开口催促道：“都别聊了，冷了就不好吃了。”
“哎，好。”
“……”
吃完饭，秦蒲交代儿女留在家收拾东西，特别是两个儿子，搬重的东西时多搭把手，别让娘和妹妹太劳累。
“放心吧爹。”秦京墨和秦江蓠兄弟俩送阿爹出门，“早点回来。”
“嗯，回去吧。”秦蒲摆摆手示意两个儿子回屋继续忙自己的，这次走了往后估计也很少回来了，有许多东西需要搬的。
而他现在要去找村长帮忙处理佃田和收租事宜。
目送自家阿爹走远了，兄弟俩才关上院门回去收拾东西。
哥哥们先去自个房间收拾书和笔墨之类的东西，秦泽兰和娘亲收拾出需要带走的调味料和腌制的咸菜后，回了房间收拾衣物和被褥。
看着叶婉婉折叠被褥时有些愣神，秦泽兰迟疑地出声：“娘亲？”
叶婉婉听到回了神，对上女儿疑惑的眼神，笑了笑才道：“兰兰，怎么了？”
“无事，只是娘亲似乎有些……不大开心？为何？”
从小到大，秦泽兰看到的都是爷奶对娘亲的为难，只是碍于孝道有些刁难即使是爹爹也推挡不了，现如今能够少回来受气为何娘亲似乎不大开怀？
“兰兰，我知你们兄妹一直因为我和你们阿爹的处境而对老宅那边有些…心结，以前你们还小所以我和你们阿爹只是压制着你们的情绪，而不是对你们解释。”
“因为觉得说了我们不懂吗？”秦泽兰揪着包袱皮闷闷不乐的问。
叶婉婉温柔地看着小女儿使着小性子，闻言点点头说：“有这方面的原因，毕竟你们不懂，说了也白说呀。”
“现在你也长大了，是个大姑娘了，有些事我觉得是该教你了。”叶婉婉斟酌一下，才缓缓开口道：“其实对你们阿奶的不喜和为难我并不放在心上，这个世界上不论什么都有因果关系，我不是你们阿奶生的，不是你们阿奶养的，那她又凭什么对我像对你们小姑那样呢，她对我不好，那也正常，我从不因为这个自苦。”
秦泽兰有些不理解，“如果像娘亲说的那样，那是否你也不必对阿奶好呢？可是你对阿奶就像对外婆那样好了，这不公平。”
叶婉婉斜睨了小女儿一眼，“怎么不公平了？”
秦泽兰不满地数落着：“外婆对娘亲好，那娘亲也对外婆好，这就是公平，可阿奶对娘亲又不好，那为什么娘亲还对阿奶好？”
因为越想越觉得不对等，秦泽兰更生气了，忍不住“哼”了一声。
“因为你们阿爹对我好呀。”叶婉婉眉眼带笑，柔柔地说：“你们阿爹对我好，那么他在意的人我也得好好对待呀，这叫投我以木李，报之以琼瑶。”
“那娘亲不是亏大了？被阿爹用木李换走了琼瑶？”
叶婉娘看着捂着嘴偷笑的女儿，点了点小女孩柔嫩的额头道：“娘有那么笨？我对你们阿爷阿奶好，对你爹好，那你爹是不是对娘更好了？”
秦泽兰听完，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道：“娘亲说得对。”
“不过话又说回来，世上也不都是如你阿爹那般有担当的男子，也有那种不论你对他多好，他也不会对你有情义的男子。”
“若是遇上那样无情无义的人，对他多好也没用最后我不得呕死？”秦泽兰一双柳叶眉皱了起来，看向聪慧的娘亲，她特别想知道娘亲的看法。
叶婉婉安抚地摸摸女儿的发髻，语气坚定地道：“俗话说知人知面不知心，若是我儿将来不幸遇上那等人，不要管之前对他多好，付出了多少，只管离开就是，无情无义的人就是那吃人的豺狼，他不会因为你付出得多就会感激于你，吃了你的肉反而还会嫌弃你的肉腥……”
看到女儿有些发白的小脸，叶婉婉又有些后悔和女儿说了这些话，伸手抱住女儿往怀里搂了搂，放柔了声安慰道：“放心罢，还有你娘和父兄在呢，断不会让这等人靠近你，别怕啊。”
秦泽兰在娘亲带着暖香的怀里点点头应道：“嗯，我不怕。”
“乖，记住娘的话。”
“嗯，我会好好记住娘说的话。”
秦泽兰稍稍在娘亲的怀里待了一会就轻轻挣脱开来，“娘亲，我们继续干活吧，阿爹就快要回来了。”
等阿爹回来了他们一家就回去。
叶婉婉仔细地看了看女儿的神色，见到恢复如常后也点头应道：“好，累的话就歇歇，也没多少东西要收拾的了。”
主要就是把那些不能放的东西带走，那些大件的比如家具之类的就不动了。
果然经不住说，刚收拾好没多久秦蒲就回来了。
秦蒲推开院门就看到妻儿坐在院中悠悠闲闲的喝着茶，一脸惬意。
秦京墨眼尖，看到秦蒲推开院门后说道：“阿爹回来了。”
说完顺手拿过一个空茶杯倒上半杯茶水捧起端给秦蒲。
和村长茂山叔说了许久的话，正口干舌燥的秦蒲走了过去，接起茶杯吹了吹就喝了起来。
等丈夫停下喝茶了，叶婉婉才问道：“都安排妥当了？”
秦蒲看了看妻儿，点点头道：“都安排好了，也交代了佃了咱们家田地的乡亲，日后租子都换成银钱交茂山叔那去，到时候再让玉成哥带给我。”
叶婉婉闻言点点头，玉成哥就在临虞镇开山货铺子，因为要收山货经常到处跑，让玉成哥送来倒也方便。
喝完一杯茶后秦蒲解了渴，阻止儿子继续倒茶，“不喝了，东西都收拾好了？”
三兄妹点头应道：“都收拾好了。”
但秦蒲还是交代三兄妹再去看看，别到时候漏下了什么，跟人说好的马车也快要到了。
等儿女们进了房间检查行李后，叶婉婉开口问道：“不去和爹娘拜别么？”
秦蒲沉默了，许久才开口道：“不了，昨晚我已和爹娘说过了。”
叶婉婉看了看秦蒲的神色，没再说别的。
不一会有两辆马车到了家门前，秦家父子三人先搬了比较重的东西上马车放好后，留两个儿子继续搬衣裳被褥。
秦蒲扶着妻女上了其中一辆马车安置好后继续和儿子们搬剩下的东西。
最后一家子都上了马车做好后，驾车的车夫不紧不慢地扬起鞭子“啪”的一声，马车缓缓地动了起来。
秦蒲撩起布帘看向秦家老宅的方向，直至越来越远了才放下了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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