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往事不堪回首
“所以这次，会见到你们口中一直念叨的龙么？”
甲板上的某个角落，百无聊赖的敖兴依靠着船沿，单手托腮，任凭酣畅淋漓的海风吹拂过脸颊，随意地问着一旁的鬼和路山彦。
鬼依旧抱着她的来福枪，默不作声地守在两人身边。柔顺的长发被喧嚣的风吹得凌乱，但女人的身体却立得笔直，像是一位恪尽职守的卫兵。
敖兴见鬼丝毫没有开口之意，转而将视线投向路山彦。
“这个问题其实你应该换个人问……”路山彦将右手伸出船，感受着指隙间吹过的阵阵微凉，“要说江湖上这些和屠龙世族有关的事情，他比我更清楚。”
敖兴翻了个白眼，他知道路山彦说的是谁。只是李书文那家伙刚上船就跑路了，说什么要去找老天师叙叙旧，顺带看能不能在大战之前占点张家的便宜。
用枪王大人的话来说，张家乃是传承千年的世家，府上宝贝堆积成山，富得流油，他随便打点秋风就能赚到。
敖兴也不知道李书文是怨念太深还是什么，在面对张家的时候，总像被渣男玩弄过后幡然醒悟的失足少女……
没有得到想要的回复，少年觉得有些无趣，微微将头探了出去。
深邃的幽蓝海水此起彼伏，一阵阵波浪冲击在船身底部，随后便化作一团团白沫，被船只甩在尾后，重新弥散在辽阔的海面上。
“中国神话里，一直有四海龙王的传说。”
就在少年盯着海面出神时，路山彦的声音有意无意地传来，似是想要聊些什么。
“额……你一说到四海龙王，我就想到被哪吒抽了龙筋的敖丙……那死得叫一个惨……”
路山彦听到少年的话，顿时语噎，显然也没跟上敖兴那跳脱的思路，原本酝酿的腹稿也胎死腹中。
不过很快他便释然一笑，抛出了一个新的话题：“哪吒屠龙固然豪情，但是最后结局却令人扼腕……”
被东海龙王逼得近乎众叛亲离，最后削骨还父，削肉还母，如果不考虑后来凭借莲花化身重活一世的话，出身名门，天赋异禀的哪吒也是有够惨的。
“人家那是被胁迫了好不好……”敖兴心说你们这帮混血种弟弟拼死拼活都未必能干掉的龙王，哪吒锤起来就跟玩一样。就这，你还感叹人家哪吒最后结局不好？
要是你路山彦哪天被龙王干掉，可没有太乙真人准备莲花化身给你复活嗷。
“我觉得你有空想这些，不如打探打探那什么天师府靠不靠谱……别到时候和你们说的那个林家一样全员嘎了……”
少年斜眼看着路山彦，神情颇有些跳脱，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样子。
路山彦呵呵一笑，没有和敖兴争辩什么，只是一个人默默地眺望着航线前方。清晨的海面像是一副蔚蓝的画卷，与天空尽头融为一体，茫无边际，一鼓鼓翻卷而起的浪花打在船体边缘，却被远处猛烈的涛声掩盖住声音。
“鬼……”倏然，路山彦眯起眼睛，神色凛然，轻声问向身边的女人，“来时航道，可曾有雾迹？”
视线尽头的海面上不知何时弥漫起白色的雾气，遮挡住了他的视线。
抱着来福枪的鬼闻言一愣，顺着路山彦的视线望去，旋即摇了摇头。
………………
座舱之内，某枪王正在和当代天师私下密谋。
“我就不明白了，老头子你怎么想的？”李书文今日着装和平时无异，穿的还是那套白色的练功服，一边张嘴大声嚷嚷，一边大马金刀地挑了个位置坐下，“怎么跟个莽夫一样，一点都等不及了？”
他口中的老头子，正是如今正一魁首，龙虎山当代天师，张仁晸。
“多年不见，同臣你功夫虽有长进，可是这修身养性的功夫，老夫仍旧看不出有所精进啊。”
老人没有正面回答汉子的问题，反倒是有些揶揄地点评了一番。
李书文眉毛暗跳，咬着下唇，有些忍无可忍。
他二十多年前第一次被下山行走的张仁晟撞见时，对方就是这副云淡风轻的样子，整天不是缘法就是道行，好像天塌下来都不慌。
道门的那一套做派和他的性子完全不对付，有时候他都想趁其不备直接邦邦两发八极拳招呼过去，看看对方是不是还能这么淡定。
“老头子你能不能别净跟我扯那些虚的。”换做以前，李书文可能还会被老者的一套太极拳打回去，但是今日他心似明镜，“你，或者说张家，到底想干什么？”
“先前张百忍说什么朝廷不给时间？这或许是一个因素，但张家会只因为这一个理由就冒然下山么？”李书文死死地盯着老人，眼睛里好像有金色的光芒要迸发而出。
在枪王的认知里，当今华夏，龙虎山张家无疑是实力最强、传承最久，势力最大的混血族裔，这样的庞然大物，绝不可能无谋而动。
混血种里的莽夫确实很多，但世家的操舵者绝不会是少智之人。
老人恬静地对视着李书文，脸上带着慈祥，似乎毫不介意面前这位枪王的言行，同时，也没有要解释的迹象。
良久的沉默后，眼见啥也问不出来，李书文骂骂咧咧地转身走向舱门：“老头子，你可别把张家给带到沟里去……林家殷鉴不远……”
李书文握着手中的那杆雪银长枪，心中轻轻叹气，他受天师府恩义，又有名枪为酬，做不到袖手旁观。
“同臣啊……”正当他一只脚堪堪迈出舱门之际，苍老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你有你的义，我也有我的信……”
话音落下，李书文猛然回头，在他的视线之内，老人有些凹陷的眼窝里，浑浊的眸子一时间好似明亮起来。
“虽然很多事情，现在提起来都已经没有意义了。”
“但六十年前，其实是张家失约了……”
在李书文的注视下，老人缓缓讲述着不为人知的往事。
“……应该是道光十一年吧，我父曾应允当时的林家家主，共履甲子之约。”有些干瘪的嘴唇翕张，花白的胡须微微颤动，名为张仁晸的老者像是在回忆什么，“他们原本定好，要完成虚靖祖师当年未竟之事。”
“听起来似乎很鼓舞人心……但显然他们没有做到……”李书文顺着老人的话茬接了一句，他和龙虎山纠缠很深，知道老人口中的虚靖祖师是何等天才人物，“毕竟，林家的结局如何现在大家都知道了。”
老人没有回应，他知道李书文在指什么——虎门销烟之后，林家混血种绝嗣，林家家主本人亦是折戟沉沙，尸骨无存。
“所以我总跟百忍他们说，这是我张家亏欠林家的……”
老人微微摇头，继续言说：“当初若是我父能履约，其实结局或未可知……可惜了……”
“那可未必吧……”李书文心中补了一句，毕竟他没怎么听说过上代天师有什么赫赫威名，真要过去了，指不定现在的天师就要换个人来当了。
“我父其实为了那个约定筹备了许久……他或许不是一个令天师府足够满意的战斗上的天才，但尺有所短，寸有所长，我父在通读道藏上展露出惊人的天赋……”
“……内丹之法、敕令之道、炼器之术、诸般法阵，无论南宗北派，千卷道藏他来者不拒……他耗费七年时间，将府里所有涉及到屠龙之术的道藏，都融会贯通……”
“甚至连虚靖祖师当年亲自役使的神霄之法，都被我父复刻于己身……”
李书文静静地听着，心中却一改先前轻佻，肃然起敬。
龙虎道藏上千卷，传承着天师一脉千年以来不断推陈出新的屠龙之术，张父能于七年之内融会贯通，并复刻出千年前的古法，确实当得上一句天资卓绝。
“父亲通读道藏其实并没有让府里的老人生出什么念头，但他不应该复刻出神霄之法，或者说，不应该让那些老家伙知道……”
提到那些张家族老，张仁晸流露出一丝复杂的情绪。
“我父是在道光十八年的冬月将这个消息告知族老们的……当时的他觉得自己准备得已经足够好了，希望凭此赢得族老们的支持。”
“所以天师府的老人们……做了什么？”李书文这个时候才第一次意识到身前这位当代天师在这六十年里是如何对整座龙虎山大刀阔斧进行整改的。
自他知天师府起，只闻当代天师张仁晸之名，敕令出于府中，便是道门真言。所谓的族老，李书文听都没有听过。
“张家是一个优待天才的世族，老人们其实一直对有天赋的年轻人们格外容忍。”老人的语气有些惆怅，“但我的父亲当时还太年轻，并不知道这种容忍是有限度的。”
“将欲取之，必先予之。”张仁晸长叹了一口气，“贪婪其实也可以分为很多种，一人之贪秋毫可见，但一族之贪，却往往隐藏极深。”
甲板上的某个角落，百无聊赖的敖兴依靠着船沿，单手托腮，任凭酣畅淋漓的海风吹拂过脸颊，随意地问着一旁的鬼和路山彦。
鬼依旧抱着她的来福枪，默不作声地守在两人身边。柔顺的长发被喧嚣的风吹得凌乱，但女人的身体却立得笔直，像是一位恪尽职守的卫兵。
敖兴见鬼丝毫没有开口之意，转而将视线投向路山彦。
“这个问题其实你应该换个人问……”路山彦将右手伸出船，感受着指隙间吹过的阵阵微凉，“要说江湖上这些和屠龙世族有关的事情，他比我更清楚。”
敖兴翻了个白眼，他知道路山彦说的是谁。只是李书文那家伙刚上船就跑路了，说什么要去找老天师叙叙旧，顺带看能不能在大战之前占点张家的便宜。
用枪王大人的话来说，张家乃是传承千年的世家，府上宝贝堆积成山，富得流油，他随便打点秋风就能赚到。
敖兴也不知道李书文是怨念太深还是什么，在面对张家的时候，总像被渣男玩弄过后幡然醒悟的失足少女……
没有得到想要的回复，少年觉得有些无趣，微微将头探了出去。
深邃的幽蓝海水此起彼伏，一阵阵波浪冲击在船身底部，随后便化作一团团白沫，被船只甩在尾后，重新弥散在辽阔的海面上。
“中国神话里，一直有四海龙王的传说。”
就在少年盯着海面出神时，路山彦的声音有意无意地传来，似是想要聊些什么。
“额……你一说到四海龙王，我就想到被哪吒抽了龙筋的敖丙……那死得叫一个惨……”
路山彦听到少年的话，顿时语噎，显然也没跟上敖兴那跳脱的思路，原本酝酿的腹稿也胎死腹中。
不过很快他便释然一笑，抛出了一个新的话题：“哪吒屠龙固然豪情，但是最后结局却令人扼腕……”
被东海龙王逼得近乎众叛亲离，最后削骨还父，削肉还母，如果不考虑后来凭借莲花化身重活一世的话，出身名门，天赋异禀的哪吒也是有够惨的。
“人家那是被胁迫了好不好……”敖兴心说你们这帮混血种弟弟拼死拼活都未必能干掉的龙王，哪吒锤起来就跟玩一样。就这，你还感叹人家哪吒最后结局不好？
要是你路山彦哪天被龙王干掉，可没有太乙真人准备莲花化身给你复活嗷。
“我觉得你有空想这些，不如打探打探那什么天师府靠不靠谱……别到时候和你们说的那个林家一样全员嘎了……”
少年斜眼看着路山彦，神情颇有些跳脱，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样子。
路山彦呵呵一笑，没有和敖兴争辩什么，只是一个人默默地眺望着航线前方。清晨的海面像是一副蔚蓝的画卷，与天空尽头融为一体，茫无边际，一鼓鼓翻卷而起的浪花打在船体边缘，却被远处猛烈的涛声掩盖住声音。
“鬼……”倏然，路山彦眯起眼睛，神色凛然，轻声问向身边的女人，“来时航道，可曾有雾迹？”
视线尽头的海面上不知何时弥漫起白色的雾气，遮挡住了他的视线。
抱着来福枪的鬼闻言一愣，顺着路山彦的视线望去，旋即摇了摇头。
………………
座舱之内，某枪王正在和当代天师私下密谋。
“我就不明白了，老头子你怎么想的？”李书文今日着装和平时无异，穿的还是那套白色的练功服，一边张嘴大声嚷嚷，一边大马金刀地挑了个位置坐下，“怎么跟个莽夫一样，一点都等不及了？”
他口中的老头子，正是如今正一魁首，龙虎山当代天师，张仁晸。
“多年不见，同臣你功夫虽有长进，可是这修身养性的功夫，老夫仍旧看不出有所精进啊。”
老人没有正面回答汉子的问题，反倒是有些揶揄地点评了一番。
李书文眉毛暗跳，咬着下唇，有些忍无可忍。
他二十多年前第一次被下山行走的张仁晟撞见时，对方就是这副云淡风轻的样子，整天不是缘法就是道行，好像天塌下来都不慌。
道门的那一套做派和他的性子完全不对付，有时候他都想趁其不备直接邦邦两发八极拳招呼过去，看看对方是不是还能这么淡定。
“老头子你能不能别净跟我扯那些虚的。”换做以前，李书文可能还会被老者的一套太极拳打回去，但是今日他心似明镜，“你，或者说张家，到底想干什么？”
“先前张百忍说什么朝廷不给时间？这或许是一个因素，但张家会只因为这一个理由就冒然下山么？”李书文死死地盯着老人，眼睛里好像有金色的光芒要迸发而出。
在枪王的认知里，当今华夏，龙虎山张家无疑是实力最强、传承最久，势力最大的混血族裔，这样的庞然大物，绝不可能无谋而动。
混血种里的莽夫确实很多，但世家的操舵者绝不会是少智之人。
老人恬静地对视着李书文，脸上带着慈祥，似乎毫不介意面前这位枪王的言行，同时，也没有要解释的迹象。
良久的沉默后，眼见啥也问不出来，李书文骂骂咧咧地转身走向舱门：“老头子，你可别把张家给带到沟里去……林家殷鉴不远……”
李书文握着手中的那杆雪银长枪，心中轻轻叹气，他受天师府恩义，又有名枪为酬，做不到袖手旁观。
“同臣啊……”正当他一只脚堪堪迈出舱门之际，苍老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你有你的义，我也有我的信……”
话音落下，李书文猛然回头，在他的视线之内，老人有些凹陷的眼窝里，浑浊的眸子一时间好似明亮起来。
“虽然很多事情，现在提起来都已经没有意义了。”
“但六十年前，其实是张家失约了……”
在李书文的注视下，老人缓缓讲述着不为人知的往事。
“……应该是道光十一年吧，我父曾应允当时的林家家主，共履甲子之约。”有些干瘪的嘴唇翕张，花白的胡须微微颤动，名为张仁晸的老者像是在回忆什么，“他们原本定好，要完成虚靖祖师当年未竟之事。”
“听起来似乎很鼓舞人心……但显然他们没有做到……”李书文顺着老人的话茬接了一句，他和龙虎山纠缠很深，知道老人口中的虚靖祖师是何等天才人物，“毕竟，林家的结局如何现在大家都知道了。”
老人没有回应，他知道李书文在指什么——虎门销烟之后，林家混血种绝嗣，林家家主本人亦是折戟沉沙，尸骨无存。
“所以我总跟百忍他们说，这是我张家亏欠林家的……”
老人微微摇头，继续言说：“当初若是我父能履约，其实结局或未可知……可惜了……”
“那可未必吧……”李书文心中补了一句，毕竟他没怎么听说过上代天师有什么赫赫威名，真要过去了，指不定现在的天师就要换个人来当了。
“我父其实为了那个约定筹备了许久……他或许不是一个令天师府足够满意的战斗上的天才，但尺有所短，寸有所长，我父在通读道藏上展露出惊人的天赋……”
“……内丹之法、敕令之道、炼器之术、诸般法阵，无论南宗北派，千卷道藏他来者不拒……他耗费七年时间，将府里所有涉及到屠龙之术的道藏，都融会贯通……”
“甚至连虚靖祖师当年亲自役使的神霄之法，都被我父复刻于己身……”
李书文静静地听着，心中却一改先前轻佻，肃然起敬。
龙虎道藏上千卷，传承着天师一脉千年以来不断推陈出新的屠龙之术，张父能于七年之内融会贯通，并复刻出千年前的古法，确实当得上一句天资卓绝。
“父亲通读道藏其实并没有让府里的老人生出什么念头，但他不应该复刻出神霄之法，或者说，不应该让那些老家伙知道……”
提到那些张家族老，张仁晸流露出一丝复杂的情绪。
“我父是在道光十八年的冬月将这个消息告知族老们的……当时的他觉得自己准备得已经足够好了，希望凭此赢得族老们的支持。”
“所以天师府的老人们……做了什么？”李书文这个时候才第一次意识到身前这位当代天师在这六十年里是如何对整座龙虎山大刀阔斧进行整改的。
自他知天师府起，只闻当代天师张仁晸之名，敕令出于府中，便是道门真言。所谓的族老，李书文听都没有听过。
“张家是一个优待天才的世族，老人们其实一直对有天赋的年轻人们格外容忍。”老人的语气有些惆怅，“但我的父亲当时还太年轻，并不知道这种容忍是有限度的。”
“将欲取之，必先予之。”张仁晸长叹了一口气，“贪婪其实也可以分为很多种，一人之贪秋毫可见，但一族之贪，却往往隐藏极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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