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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老屋

    在经历了近代上百年的时光洗礼下,不曾翻新,并保留着原汁原味的老房子已不多见了。而那些有幸保留下来,因深藏在乡村偏僻地区不为大众所知的老房子,则还在最大程度上保留着原汁原味的建筑风貌及所拥有的年代感。在那些老房子的岁月长河里,及饱经沧桑下,时间带走了其各自所独有的,名不见经传的,不为人知的俗世故事与生离死别。悠悠岁月,那些老房子静静躺在某乡村的某一角落,等待着被人遗忘,等待着时间带走它最后的痕迹。

    在长江以南的,隶属江右丰水县下属的,一个名叫佛楼镇的小镇北面,有一片狭长的山间谷地。整个山间谷地呈现出一个“倒葫芦”型,地形西开东收。

    在谷地西边的“葫芦底”处,是一座修建于二十世纪七十年代的大型水库。在水库长长的堤坝下方,是一片广袤的田野。田野的地势呈现北缓南陡,由中间向南北两边递高,中间则蜿蜒着一条从水库泄洪口流出,并向东流淌的小河。在田野北面,在“葫芦下肚”靠着“葫芦腰”处,是两个连成一片的村子。其中,靠着“葫芦腰”处的是王家村,紧临着王家村西边的是赵家村。并且,这两个村子都不大,一眼望去就那歪歪扭扭的两三排,几十来栋的房屋,加起来也不过百来号人。在谷地的“葫芦腰”上,一条笔直的县道横穿而过。在县道的东侧,谷地东边田野的北侧山脚,“葫芦上肚”靠着“葫芦嘴”处,是谷地里四个村子中剩下的两个之一的李家公村。在李家公村最显眼的后山高处,有着一栋一百多年的老宅子,便是我们要说的老屋了。

    李家公村呈现着前临旷野后靠群山,依山傍水的格局。可以说,李家公村是整个“倒葫芦”谷地里地势位置最佳的。加之,李家公村的房屋是建在平谷北面的中陵山及小陵山的山脚处的,房屋依地势而建,北高南低。站在“葫芦腰”处或者“葫芦上肚”,与李家公村的对立面处的田野中,可以看见村子里的每一栋房屋,这是其它两个位于谷地边上村子不可比的。

    在李家公村村前,在谷地的“葫芦上肚”里,是一片比“葫芦下肚”相对要小一些,且更加封闭些的田野。田野一直延伸到了谷地最南边的山脚下,及谷地东边“葫芦嘴”处。开眼望去,田野的地势高低不一,其间阡陌纵横,水渠遍布。站在老屋门前的空地上,可望见在田野最南边的山脚处,是一条与水库同一时期修建的,联通着于“葫芦底”水库的,高达十来米,宽六七米的特大水渠。水渠里面那深绿色的水面,不论是在阳光下还是月光下,总是波光粼粼的,并荡漾着微风吹拂着的轻波细浪,且终年不干。

    水渠被村里人叫做高渠。

    高渠是整个田野里地势最高的。在高渠的堤坝上,还留存着三十六块铁制的闸门,连通着田野里的大大小小的水沟。通过水沟,高渠里的水几乎可以灌溉到田野里的每一块水田。在干旱的下半年,来自水库的水通过高渠成为水田里农作物的唯一希望。

    在田野靠着李家公村村前的地方,是那条从“葫芦底”处的水库口流淌而来的小河。小河就像是“倒葫芦”身上的一条裂痕,贯穿着整个“葫芦”。

    小河被村里人称之为“深水圳”。只是,深水圳这名着实有点名不副实了,它的水深一般只能到成人的膝盖处,最深处也不过一米,连大人的胸膛都到不了。虽说深水圳的水不深,好在水质是非常的清澈,能够清晰地看到河底的细沙及河里游来游去的小鱼。这时,村里人洗衣、洗菜还都是在深水圳里。

    除此之外,深水圳还有一个神奇的现象,那就是深水圳河岸上两旁的植物,在“葫芦下肚”的河段与“葫芦上肚”的河段呈现出截然不同的景象。以那条笔直的县道为界,在“葫芦下肚”河段的河畔,是平坦狭窄的小路及各类野草,见不着一棵高大的树;在“葫芦上肚”河段的河畔,是两排人为种植及自然繁殖的高大繁盛的樟树,整齐有序中带着些许杂乱。绵延的樟树沿着弯曲的河道分布着,像一条巨大的青蛇般横据在“葫芦上肚”的田野间,向东蜿蜒而去,消失在深水圳尽头的山间。

    深水圳在下游与高渠相汇后,拐进了田野东边的青坎山和矮棉山之间的山谷,消失在了田野间,流入了更大的河流。这处甚像是葫芦的“葫芦龙头”,整个地势地貌犹如人造一般。

    在李家公村的两头及村前,有着为数不多的一些新式楼房。这些楼房修建得很是随意,不成排也不成巷,甚至有几栋是单栋孤立在村前某处,连通往村里的路都不怎么好走,是充满着泥泞的田坎路。

    在李家公村的中央,依旧保留着近百栋青砖灰瓦或是土砖灰瓦的老房子。这些老房子有的已经破败不堪了,也有的因为年久失修而坍塌了,但整体依旧是栉比鳞次,成排成巷。这些老房子整齐地建造排列成六排,地势为北高南低。其中,北面四排的老房子,一排正好高过另一排的屋头,整齐而下;剩下的南面两排的老房子的地势差不多,但还是北面的房屋还是要高出一个屋脊线。眺望过前排,能够看到后排的屋顶最上方的那道屋脊和两边的马头墙。只是,每排的长度并不是等长的,最长的是位于中间的第三排、第四排。这些老房子整体呈现出一个椭圆状。当然,这个椭圆的形状是专属于老房子的格局,并且后来建造的楼房在整体上多少打破了老房子所呈现出的格局。这里就先避而不谈之了。

    在村子中央空出来的位置上,是一棵高大的柿子树,这不仅是整个谷地里最大的一棵柿子树,也是唯一生长在村子里面的柿子树。村子其他的柿子树大都生长在村子外围的菜园里或者土坎上。在村里,大多数人家门口种植的都是柚子树,因为柚子树四季常青,且在冬季还能保持硕果累累,这是柿子树所不具备的,为了图个好意头,故大多数人家老屋门口或楼房院子内种的都是柚子树。

    在村里的那些老房子的屋前屋后,大大小小的巷子遍布其间。其中,小巷是幽深而狭长的,也是最令人怀念的。当你久别之后,回来早已时过境迁时;当你闭上眼睛,想象着,感受着,这曾经记忆深处的雨后小巷时;那幽深而狭长的小巷,在朦胧的雨幕中,灰色下带着雨滴击打青瓦的响声,清脆而回荡不绝;走进其中,你伸手轻触着小巷两旁的沧桑的青砖,时间恍惚回到了梦中,一切都已回到了曾经,他们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在你的眼前是那么的清晰,而这时,你能奢望的,便是唯愿这梦不是梦,不用醒来,一切如初。这便是村里的那些老房子里最美的地方了。

    大巷则不同于小巷。大巷十分宽敞,几乎是以整块青石方板铺满路面的,两侧的排水渠有的盖着石板,有的则是敞露着,可以看到里面的流水。其中,最宽敞的大巷便是村中巷了。村中巷位于第三排和第四排的老房子之间,是一条宽近两丈,可以并排过两辆板车的大巷子,且村中巷的排水渠也是最宽的,不仅雨季能排水,旱季亦能引水库水灌溉村子跟前的水田。

    在村中巷西边的尽头是村头,与其接头的是一条更宽的沙石路,沙石路往西不到一里,便是谷地“葫芦腰”上的那条县道。沙石路出村后,先是穿过村头的叶落山和小竹山两座小山间的小山谷,接着是一片终年苍翠的油茶林。沙石路从油茶林间穿过,然后在油茶林的中间位置处与另一条沙石路交叉,形成了一个三岔路口。

    在岔路口的南边有一座由东面、北面是青砖灰瓦长廊房,西面、南面是院墙围起来的学校,在西侧的大门上方,斑驳的白色石灰上用红漆写着李家公村小学,是只供附近四个村里孩子上学的地方。

    在岔路口,东南向的岔路是通往李家公村,东北向的岔路则是通往陈家村,在西向岔路两百米处,便是县道,路口正对着王家村,沿县道南行出山间便是镇上,北行出山间则是省会城市的管辖范围,两向距离差不多远,走路都得四五十分钟。

    在村中巷最东边的老房子跟前,衔接着村中巷的是后中巷。这条后中巷比村里其他南北走向的巷子都要宽,而且宽很多,是与村中巷等宽的。并且,在后中巷的南边巷口的两侧,有着两座门楼残存的基柱。穿过基柱,走进后中巷,出来便是中陵山的山脚。在中陵山的山脚处,是一条依山体而上的青石阶梯。青石台阶在中陵山的竹海映衬下,给人一番清风淡雅的韵味。从阶梯外侧看去,在台阶面的下方,是一面由方形的青石整齐垒起来的墙基;在台阶的另一端,可以看到青石条深深嵌入了中陵山的山体中。并且,在每级台阶露着的两个面上,都有三个拳头大小的凹坑,听老人说,这是往里面灌注铁水用来固定青石条而遗留下来的孔。

    在阶梯的顶端,在中陵山位于高地的山脚处,在青砖板路的东北边近五丈处,是一棵高大古老的银杏树。这棵古银杏树被村里俗称为“七人半抱树”,据说早在建村之时,这棵银杏树的树干就需要七个半大人手拉手才能抱得下,故有了这个叫法。一眼望去,在古银杏树那饱经风霜,遒劲苍老的树干上,褶皱纵横的老树皮间长满着厚厚的青苔,满是沧桑。在树干位于成人身高的位置的高度,树干分成三枝枝干扶摇直上,形成庞大的树冠。盛夏时节,银杏树树冠枝繁叶茂,彰显出强大的生命力;仲秋时节,金黄色的落叶铺满着整个高地,甚至飘落到村后的屋顶上,远看如黄金般绚烂。

    在青砖板路的外侧,是高地那垂直的边沿,也是老屋曾经的院墙基址,高达五丈,全部由等宽高的长条花岗岩叠码起来。在青石板路的外侧,那些花岗岩长条可略见其全貌:单条花岗岩长近三尺,宽近一尺,高近一尺,码得十分工整,铺满高地的整个边沿,看着非常牢固。每条花岗岩条之间的缝隙十分狭小,就连小刀都无法插入。在这近百年的时间里,高地边沿处的这些花岗岩之间的缝隙间都没生一株杂草,甚至连苔藓都非常稀少,不得不佩服以前匠人的工匠精神。

    站在花岗岩的边上,视野是开阔的,整个村子及田野尽收眼底,远看连绵群山,是夏日看夕阳的不错位置。

    青石板路一直沿着高地边沿的花岗岩条延伸到了小陵山的山脚处,然后消失了。而在这条青石板路的正中,也就是在高地的正中,是一条更宽的、且往北延伸的青石板路,在这条北向延伸了近三十丈的青石板路的尽头便是老屋。

    在北向延伸的青石板路的中间位置两侧,各有一段延伸了近五丈的青石板路,并且在这两条青石板路的尽头,有着许多硕大而精美光亮的柱础石,这是因为在高地的东西两侧,曾经也各有着一座相对独立的宅第,它们与老屋共同构成了李家堡大院。

    说回高地,高地是一片十分开阔的平地。高地的西边是中陵山,东边是小陵山,北面是大陵山。三座山各有不同。其中,中陵山上遍山都是毛竹,不见其他树木,终年青翠一片,常年竹枝随风摇曳,竹叶随风飘散,那景色是美的,是令人痴醉的,却几乎从不被村里人观望与赞赏。在中陵山的北面山脚处,有着一片面积不小的樟树林,这些樟树都是拥有上百年树龄的老樟树,依旧是高大繁密,郁郁葱葱,不见衰败之势。在这些樟树的最外围,是一条整齐的花岗岩基石,属于以前家族大院的花园的一景,如今被老银杏树和老屋突出的院墙所遮掩,并不轻易为外人所见。

    在这三座山中,小陵山算是最奇特的,奇在它南面的山体,在其南面山体的顶端处,有着一块往外突出的巨大山体,如鸭舌帽突出的帽檐般悬在半空。站在上面,是眺望远方的最佳位置,村里管它叫高坎头,在突出的岩石下面,山体犹如一个平面,很是平整。在平面的最上端,不被风雨侵蚀处,一条条清晰的槽痕从上往下,依旧可见;在平面中下端的岩体上,则呈现出经风雨侵蚀过后的乌黑色,在潮湿处的部位处还点缀着青绿;平面最下方是深水圳的河道缓缓流过,河水的冲刷,让山体在河水低位时显露出整个山体最为光滑的岩石。

    在大陵山的高大的山体上,遍布着低矮灌木及杂木,别说村里常见的樟树了,就连稍大些的油茶树也没有,而且旁边中陵山上的竹子也未能侵袭到大陵山山体上来,像是被什么东西给神奇地阻断了。

    大陵山上除了见不着高大树木外,在樟树林后,在老屋的外墙外,大陵山与中陵山交界的山谷处有着一方十分规整的长形水池。这方水池十分奇特,四向的池壁都是坚固的山体岩石,呈现出人工开凿修整后的工整,并不是天然的凹凸不平,甚至连它的底部都是非常平整的,几乎见不着淤泥,只有厚厚的竹叶与枯枝败叶,一些地方还能看到底部的石体。不仅如此,水池还有一个神奇之处,水池既没有来水也没有出水,却能做到雨季不漫水,旱季不干涸,村里数百年来都没人知道其中的奥秘。

    在大陵山的南面山体前与空地中央的青砖路的尽头之间,便是老屋。

    老屋有着一百五十多年的历史,修建于清光绪八年。老屋的缔造者李秉荣,是村里建村近六百年来的第一位高官,官至正四品通政使司副使。在村东头后中巷通往老屋的巷口,残存的门楼石基上,刻着老屋的建筑时间、建造者及建造资费,只是字迹已很模糊,得非常仔细地辨认,才能辨认出“清光绪八年”及“四品通政使司副使”这几个采用阴刻刻法的字。但建造者的名字却被打磨掉了,在“四品通政使司副使”下方,有一片被人刻意打磨掉的凹面。至于被打磨掉的时间,听村里的老人。

    老屋是一栋三进院落式建筑,青砖青瓦,高墙深院。

    当年,家族大院原本是有三座相对独立的院落。而老屋是三座宅第里建造最早的一座,也是唯一保留下来的一座。

    那时,家族大院的三座院落分别是位于中陵山东面的西院,位于大陵山南面的北院,还有位于小陵山西面的东院。除了这三座宅第,当年的家族大院的院墙也是十分高大牢固的,院墙全部由青石大砖建造,宽两尺有余,高达两丈。只是,曾经的院墙如今只剩下四条等宽齐长的花岗岩的石基,分布在老屋屋后及高地的其它三向。当年的家族大院的大门,是开在西院南侧的古银杏树下的。曾经的门楼也早就没了痕迹,倒是门楼前的四层共八十级的青石阶梯完好地留存了下来。其中,每层作二十级也是有其用意的。当年,大院的缔造者李秉荣是在二十岁时高中探花的,家族开始步入辉煌也是从那时开始的,所以在建造大院的时候,便刻意以二十级为一层。这是家里老人流传下来的说法。

    在经过百年沧桑的洗礼之后,家族大院的三座宅第,除了北院完好保存下来外,其他两座在了战火的洗礼中被抹掉了。“北院”的称呼也慢慢地变成了简简单单的“老屋”。

    百年的时光,让老屋成为一栋很有年代感的高墙深院的院落。

    站在高地的边沿,面向着老屋望去。

    在老屋的正面,是从中间往两面排开的,大青砖错落有致,细白灰四方划边,高大厚重的外墙。在外墙下,是一层整齐而厚实的花岗岩墙基。一眼望去,外墙及墙基依旧能给人一种震撼,让你感受到它们曾经的奢华与富贵;也让老屋看起来,依旧像一座固若金汤的碉堡,坚不可摧。在抬头仰望,那铺着厚厚青瓦的,层层叠叠的,错落有致的屋顶时,只见青瓦简单的一铺一放,屋顶条条雨槽便犹如神现,这让人不禁联想下雨雨落导雨落墙檐时,一幅“夜黑不见雨珠落瓦脊,一阵急乱敲击翠玉声;半倚书窗前,忽停手中书,抬望屋檐下,挂雨成瀑落”的美妙雨境。

    在老屋的所有屋顶之上,最显眼的是堂屋屋顶上的那两座高大雄伟的五岳朝天式马头墙,远望犹如两匹高昂在空中的骏马,腾空而起,气势磅礴,令人敬畏。在那两座五岳朝天式的马头墙之下,还有数座阶数及大小不一,半掩半映,似藏似露,黑白分明的马头墙,这些马头墙同样别有一番风格,把整座老屋装饰的更具富贵之貌。

    在老屋的外墙中央,是一座用青砖建筑及饰以青石雕刻的挑檐式门楼,门楼占据着外墙中间位置的大部门面积。现在,门楼的许多地方都布满着黑色的雨渍,及大量的蛛网灰尘,但依旧可以看出其奢华与精巧。特别是门楼上那些精雕细刻的纹饰图案,依旧精巧灵动,栩栩如生。在门楼上方内侧的门楣匾额上,镌刻着的行书体的“余荫繁昌”四字,字体苍劲有力,依旧饱含着建造者对自己家族最殷切的希望。

    在门楼下方的内侧,是两扇髹以桐油而不施彩漆的大门。在厚重的大门上,还保留着一对悬着门环的黄铜门钹,铜环被磨的光亮如新。在大门的外两侧,是两方青石的,硕大的,并刻有精美纹饰的抱鼓石。在抱鼓石朝着大门的内侧,可以清晰地看到孔雀展翅的图案。而在抱鼓石中间,是一方高高的青石门槛。

    跨过门槛,走进大门,是一个不规则的长形的前院。在前院的南侧是轿廊,两侧各有一房,西面房大于东面房,如今都早已空置着。在房间前各有一座青石堆砌而成的围栏。在围栏里,摆放着一大多小的石墩。其中,在两个大的石墩上,各摆着一棵文人干的黄山松,树估高一米上下,树态高耸挺拔,老道苍劲;在其他的石墩上,是一些附石榆树,临水朴树,矮桩石榴等。看得出,这些盆景都有些年头了,而且被养护的很好,没有丝毫要变形之势。

    在前院北面靠西的墙体上,是一座戗角门罩,走进是前庭。穿过前庭,便是一个高深内宽的四水归堂式天井。天井内尽是雕梁刻栋,随处可见着精美绝伦的木雕雀替及拱棚鹏托。这些木雕的做工是非常精细繁杂的,在最大程度上使之看着栩栩如真,不夸张也不扭曲。并且,老屋所有的木雕都是不饰任何粉彩的,全都保留着木头本色,低调奢华而贴近生活。

    在天井中间,簇立着十几方高低不一的长形青石。在这些青石上,摆放着一个或者两个灰陶的陶盆。现在,只在天井东北角的几个陶盆里,还可以看着几株墨绿色的万年青,其他陶盆里,只能依稀见着一些枯叶与残茎,见不着盆里生长的植物。这些盆里养的植物是家里一些秘方的中草药,外人极少知道。但也并不全,有些养在花园中,而且是当作普通植物,甚至是当作杂草。在天井西北的两个角落处,则各摆着一口青色的莲花纹水缸,水缸的水常年都是墨绿色的。

    在天井的东西两侧廊房处各有一座拱形檐廊。过东侧的檐廊,便进入了老屋的偏院。说是偏院,其实是个小花园。在偏院铺满青砖的地面,有三条以檐廊门口为交点的青石板路。其中,由西侧通往北面的青石板路尽头,也就是在偏院的北面西侧,有一方石砌月洞门,洞门上方刻着“梨园”二字,走进是一座青砖灰瓦的影壁座,在影壁中间位置的方圆中,一个非常灵动飘逸的行书体“寿”,在“寿”字东西侧,雕刻着对应的仙鹤衔芝图。过影壁,便是一条东西延伸的通道,在通道尽头,北走出去,便是老屋的戏台院。

    在中间通往东侧的青石板路左侧,也就是在月洞门的右前方,是一方不规整的水池。只是,这池中不说早已没有鱼儿,就连里面的水也常常是干涸的。这么些年来,水池里的水都看天而存的,下雨时,则有水了;长时间不下雨,便也就干涸了。不过,在水池中间,至今还摆着两方体积硕大,大小不一的太湖石。这两方太湖石一进一退,左右错开地摆列着。尽管,这两方太湖石的许多地方都呈现着浓浓的黑墨色,且石头本身的白灰色早已被覆盖了,但依旧展现着其涡洞相套,褶皱相叠,剔透玲珑,重峦叠嶂之貌。虽说不懂太湖石,但应为太湖石中的精品了。

    最后,在偏院东侧,那条由西侧通往东南方向的青石板路尽头,是一座全部由青砖叠砌成的六角亭。在六角亭的外侧,靠着院墙处,有一棵盘根错节的紫藤古藤,藤蔓攀着亭柱而上,爬满了亭子的黛瓦顶,爬上了屋檐,甚至垂到老屋院墙外了。

    过西侧檐廊,是老屋的偏厅。只是这间偏厅早已经成了闲房,里面堆放着闲置不用的农具,原本的家具摆设早已见不到了。

    廊房及天井北面的堂屋皆为小三层。廊房二楼为厢房,东西两侧各六间,但只有三间房间里住着三户还在老屋居住的家族人员。在堂屋二楼的楼梯间东侧,是一间闲置了多年的内堂,里面除了一座满是灰尘的落地花罩外,再也没有其他了。在内堂的东侧是间书房,书房里面虽说陈设都在,但早已是搁着不用。至于顶山的那小三层,则是用于衔接瓦檐的封闭式阁楼。

    走进堂屋,里面浅显而宽敞,早已没有了曾经的华贵。而且,里面的摆设也有些简单了,加之中堂上方的匾额字画早已经不见了踪影,整个中堂显得没有那么庄重了。在中堂前方,摆着一张雕工精细,用料奢华的檀木翘角长条案。在案面的西侧,摆着八个茶杯和三个通体深红并绘着浅红大牡丹上和金色大喜字的暖水瓶;中间摆放着一盏金色饰以红色漆边的大摆钟。大摆钟的指针还能走动;在东侧,同样摆在八个茶杯和暖水瓶,只不过东侧的暖水瓶的瓶身外套着一套竹编的瓶身。这是分属居住在老屋的两户人家的。在条案前,摆着一张八仙桌和两把太师椅。精雕细刻的八仙桌和太师椅看起来非常的厚重与精美,只不过时间也在它们身上留下不少深刻的痕迹,深红色的表面看着有些斑驳不堪了。

    穿过中堂两侧的中门,便是后堂。

    后堂相对于前厅明显要暗许多,屋顶东西两处天窗的玻璃上常年堆积不是枯枝落叶,更是削弱了阳光的照入。虽然有些暗,但还不至于妨碍在里面视物及行走。在后堂的东西两侧各是一间卧房。只有东侧的卧房里还住着人,住着家族里最年长的一位老人。而西面的卧房却早已闲置了,房门常年关闭着,里面堆放着的是杂物及农具。在西面卧房门口的南侧便是楼梯间,通往堂屋及廊房的二楼。

    在后堂北面的正中,是一道无门的门框。整座门框用花岗岩砌成,外面还砌有一方精致的小门楼。在门框外,是一条近五尺宽,近六丈长,非常高深的隔巷。

    在隔巷的东侧尽头,有一方中门通往老屋里的戏台院。在中门的门楣上方,有着一座精巧的门楼,门楼全部采用青砖雕刻,而不盖灰瓦。在门楼下方,有一块嵌入墙壁中的青石匾额,匾额上镌刻着“梨馨园”三个字。这与偏院月洞门上简单“梨园”二字不同。走进梨馨园,里面的面积不小,其北面是戏楼,南边是看戏阁,中间还有东西双侧各六排的石条长凳。搁以前,隔巷里的通道是供家里人过的,外人进入戏台院则是从偏院月洞门进的。

    在隔巷的西侧尽头,则有一座方形洞门通往老屋的大花园。在方形东门上方,“静园”二字至今还保留着鲜红的朱漆。这静园的面积很大,里面树木山石,经过百多年的时间变迁,依旧是蓊蔚洇润。

    进入静园。

    在进入洞门后的右手边的墙角处,是一座高大的单体假山。在假山前方的中下处,一株老桩梅树从假山的空隙间生长出来,而梅树苍劲的树干深深地嵌入在假山的缝隙间,并在假山上端,探出一个葱郁的树冠来,如同迎客般。整座假山看起来,如同一棵大型的,精美的附石生梅花树盆景,大气而又不可方物。

    在静园的西侧,是一片占据整个静园面积近三分之一的假山群。这些假山走近看单独成景,退后看如同一片群山峻岭。最奇之处在,登上园中的登月楼,站在高处,整个假山呈现一幅孔雀展翅图案。洞门东侧的假山为孔雀头,假山上的梅树为头上的冠羽。在冬季梅花盛开,其他树木光秃时,才是冠羽最美时。接着是展翅及孔雀身躯,呈现出西北方向展,东南方向收的姿态,特别是在展翅的位置上,还各种植着一棵往外舒展的松树。再就是孔雀尾部,是三道南北走向的假山,中间长,两边短。贯穿其中的,东北西南走向的青石路,就如同孔雀的背脊,没有藏而是露在外的。假山的整个布局,不仅追求形似,更结合了静园整个南面的格局。这一片假山群,是静园看似简单,却最用意深刻的地方。但这个最深刻的用意,已经没人会去注意了。

    沿着近似南北方向的另一条青石板路,迂回着往里走。没走几步,在小路的豁然开朗后,出现眼前的是一座高大的三层阁楼,阁楼上悬挂着一块“登月楼”的匾额。登月楼坐北朝南,面阔七间,进深三间,外墙全部采用大青砖建造,屋顶是青色琉璃瓦悬山顶。爬上其的最高一层,可以眺望到田野里的高渠,是老屋视野最好的地方,还能一睹孔雀图的全貌。在阁楼后面,是小片与中陵山山脚下的樟树林连城一片的樟树林,两者有一隐藏的院墙相隔,从登月楼上是看不到院墙的,只能走进树林里才能看到院墙。院内的樟树之间遍布着青石板路,贯穿着每一棵樟树。在樟树的东侧,在静园的东北角,是一座精美的八角亭。同样,在亭子旁,生长着一株紫藤古藤,但这株紫藤比偏院的那棵更为粗大,而且在紫藤的南侧,还特地修一条长长的廊道,供其攀爬。当然,这棵紫藤不负所望,早已爬满了廊道的整个顶部,开花时,是异常漂亮的。只是,大花园里的假山花草,名贵树木不少,却唯独没有水池。

    在后堂的后门正对面,可见到一道比后堂的门框要大了许多的门槛,门框上方同样有着一座门楼,但更为大气一些。走进门框,便进入了中院。

    中院很宽大,但也略显简单,中院的东西两侧为廊房,正北为厅房。在西侧廊房尽头是厅房西侧的厨房门口,厨房为单扇开门,开在厅房的最西侧。不过,里面倒也不小,共有六座大锅灶,分布在厨房的北面与冬面,正中则并排摆在两张大长桌。在厨房前,有一口大水井,花岗岩的井沿直径达一米,井沿上刻着莲花花纹,并且井沿处布满打水留下的垂直的槽痕,在井沿四周,铺满了青砖,中间高四周低。厅房中间是厅堂,东侧是柴房,柴房的门是开在厅堂的东侧,并没有开在外。而中院东侧廊房北面尽头是一扇较为隐蔽的小门,是通往后院的。

    进入后院。在后院的南面,有着老屋现存的唯一一座完整的影壁。这座影壁非常高大厚重,长近三丈、高近两丈五、宽近六尺,整座影壁面阔三间,青石须弥座,以大青砖砌壁身,盖卷棚脊壁顶,壁身中间雕刻的是竖立着的巨幅长形松鹤延年,东西两边分别雕刻的是七子夺梅与三元及第,尺寸稍小些,影壁上方也都刻有蝙蝠等图饰,现在看着依旧精美绝伦。

    绕过影壁,便是后院里唯一的一栋建筑了。家祠在后院的正北面,在高大的院墙中间,但不与院墙共用墙体,而是与院墙有着近三尺的距离,是一座三间五架的房子。家祠里面很是昏暗,屋顶没有天井,就连南向的两扇窗户也开得非常小,并且常年都关着的。在家祠正中,摆着家里先人灵位,而在家祠的东侧,地面上有两座与房间极不协调的,且十分巨大的石块,南北向摆放,名为停寿石,寿材就摆放在上面。如今,只有西面的巨石上,摆有一副寿材,并且用一块黑白格子的帆布盖着;东面的巨石上除了灰尘,便没有其他了。进了家祠,老屋便到了尽头。

    老屋是村里最为古朴奢华的一栋老房子,它经历了中国近代最为动荡不安的岁月,与近百年余年的沧桑,也默默地送走了这个家族最为辉煌时期的五代人。而且家族这些从未经历后家族荣耀的第六代们也都开始步入甲子之岁了,他们及他们的下一代已经大都搬离了老屋,在村里建了新式楼房。

    尽管,老屋的现貌依旧彰显着这个家族曾经所拥有过的权势与荣耀,及家族成员曾经的纸迷金醉,喧嚣奢华的生活,但也直白地表达着,那些曾经的一切都早已烟消云散,化作灰尘了。而今,老屋所遗留下的这个空壳,也在慢慢被这个家族所遗弃。它已经没办法延续这个家族在新时代所创造的新的荣耀,因为它跟不上时代了。家族成员的搬离,它的坍塌与消散不过是时间问题了。物与人一样,终究抵不过时间,一样会消亡,一样会遗忘。

    就好比村里人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人要饭撑,屋要人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