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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不能得罪VIP

    大年三十那天,夏夕颜吃过午饭后到ATM机前排队取款,自从外公、外婆去世后,每年的这一天,她都是和何婉心一家人一起过的。她想提些钱出来为何婉心他们买礼物。

    ATM机前排着长队,好不容易轮到她,她按了查询余额键之后发现卡里竟然多了四千元出来,她还以为银行弄错了,重新退卡又操作了一遍,还是那个数字,她突然明白了,那一定是郑墨寒多打了一个月工资给她。她怔怔地看着屏幕上的数字,久久不愿离去。

    夏夕颜取了款,到旁边的卖场买了一大堆东西后匆匆赶到何婉心家。

    骆群和圆梦去买鞭炮了,只有何婉心一个人在准备年夜饭。夏夕颜将礼物放到地上,走到她身边拿出一沓钱,何婉心疑惑地看着她问:“这是干什么?”

    “我都工作那么久了,过年也没有给过你钱,今年我拿的年终奖比较多,所以就想应该给你过年钱了。”夏夕颜很不习惯对人示好,所以这几句话说得语速很快。

    何婉心放下手上正在清洗的一条桂鱼,洗了洗手,拉着夏夕颜坐下,柔声说:“你才工作,用钱的地方多,又没什么积蓄,这些钱你还是自己存起来吧,等以后收入多了,生活稳定了再说。”

    夏夕颜没有反对,慢慢将那沓钱放回包里,然后转过头看着水池里已被剖肚的那条鱼说:“也对,哪有外甥女过年给阿姨钱的,名不正言不顺,你收了也不安心。”

    何婉心微微变色,似乎想为自己辩白,“夕颜,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想万一哪天你需要用钱,而我又没有能力资助你,你可以有一些回旋的余地。”

    “阿姨,你不要用这种口气和我说话,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自从外公外婆去世后,你一直在给我钱,我是很感激你的。”

    何婉心的脸色越发苍白,用近乎恳求的眼神看着她,犹豫了很久才说:“夕颜,现在这里只有我们俩,你一定要这样跟我说话吗?”

    夏夕颜有些动容,赶紧将目光从她身上移开,轻声问:“那我应该怎么说?”

    何婉心呆呆地看了她一会儿,叹了口气,转过身继续洗鱼,夏夕颜走到她旁边的水池里开始洗碗。

    两人都没有说话,房间里的气氛显得很沉闷,幸亏不久后圆梦欢快的声音在门口响起,边走边叫:“姐姐,你来了,快来看我买的花。”

    夏夕颜扭头看到圆梦和骆群正向厨房走过来。圆梦穿着红色的羽绒服,戴着红色的围巾和帽子,手中又捧着一大束粉红色的玫瑰花,整个人充满了青春气息。她满脸笑容地将花举到夏夕颜的面前,完全没有注意到夏夕颜和何婉心脸上惊栗的神色,自顾自地说:“姐姐,漂亮吧,今天的花卖得都好贵,我好不容易才让爸爸答应帮我买的,我最喜欢粉色玫瑰花了。”

    夏夕颜手中的碗慢慢向下滑落,和瓷砖相碰触后碎裂的响声打断了圆梦的说话声。

    何婉心上前一步,挡住了夏夕颜的视线,对着圆梦大声地说:“谁让你买这种花的,快把它拿走。”圆梦惊讶地看着她,说不出话来。何婉心看她没有动,几乎吼叫着再次重复道:“还不快拿走。”圆梦被她的喊声震得全身一抖,骆群迷惑地看了看何婉心,又看了一眼夏夕颜,拉着圆梦走进卧室。

    何婉心转过身抓住夏夕颜的手,慌乱地问:“有没有伤到?”夏夕颜面无表情地摇摇头,何婉心看着她的脸,忽然将她拉进怀里,轻拍着她的后背,用哄婴儿入睡般的轻柔声音说,“没事了,已经没事了。”

    夏夕颜眼中有一种冷冷的雾气,但没有扩散开来。

    吃完饭,四个人一起看春晚,圆梦好像已经完全忘记了刚才夏夕颜和何婉心的那些奇怪行为,一边吃着零食,一边和夏夕颜说笑着。

    央视的那些主持人开始用夸张的亢奋情绪念倒计时的数字,夏夕颜站起身和他们道别。这是她坚持了多年的原则,在新年到来之前离开那个房间。

    新年的第一天,她要让自己保持完整,而混杂在另一个家庭中的她只是一个碎片,这让她觉得耻辱,内心盲目,所以她要离开。

    那一刻正是烟花最盛的时候,华光满天,人声鼎沸,无数燃爆后的纸屑在空中下坠,或者随风飘远,她踩在烟花花瓣上一步步向出口走去。一直把烟花看成花期最短的花,所以烟花盛开其实是人间一道最凄凉的风景,她不懂为什么还有那么多人会为之欢呼,而她只想流泪。

    总在熙攘人群中感受到突然而至的寂寞,像那些缤纷飘落的花瓣,这让夏夕颜怀疑自己的内心是否是健康的。她惊惶地看到了自己心里的那些黑暗洞穴,却无力填补,所以她知道即使已经离开,她依然无法完整。

    夏夕颜的手机在包里剧烈地震动起来,拿出来,看到方卓发给她的短信,上面是短短的七个字:新年快乐,原谅我。

    她露出一个奇怪的笑容,随手删除后将手机放回包里,没有做任何的回复。她不需要原谅他,因为他们早就互不相欠。她这才发觉自己竟然没有恨过他多久,可能因为也没有爱过他多久。

    “如果有一天我们手牵手,在路上遇到你老婆,她上来给我一巴掌,你会怎么做?”她想起曾经问过方卓这样的问题,方卓假装认真地想了想说:“我会挡在你身前,对她说,你想打就打我吧。”她感动地拥抱他。

    大学毕业时光泽集团来学校招人,她被方卓一眼看中,几乎没有任何阻碍地经过了两次面试就被通知录取了。

    光泽集团在兼并了数家国有企业后成为国内房地产业排前十名的大财团,虽然她只是应届毕业生,但作为集团人事行政部总监方卓的助理,她的薪水达到了三千元。在她拿到offerletter的那天,这则新闻在他们学校里引起了轰动,因为当时光泽在招聘启示上只是写着招办公室文员和前台接待,没有想到最后方卓提升了她的职位,在她的同学们还在被毕业就是失业的咒语苦苦折磨的时候,她已经在海南的沙滩上晒日光浴了,那个暑假也成了她人生中阳光最多的一段日子。

    她和方卓之间一开始她是被动的,在方卓倾注了所有的热情后,她的心才慢慢回暖。后来她终于明白,方卓的爱是一所冰雪房子,晶莹夺目,但心生寒意,为了取暖,他为她点起了火,也因此毁了那所房子。

    当方卓的老婆华丽找到夏夕颜时,她的心像是被什么刺了一下,“外遇”这个词让她觉得自卑,她在以为自己正在慢慢靠近爱情的时候,却一步一步地越走越低,低到什么都看不见了,还是不敢抬头。她羡慕能在阳光下和喜欢的人手牵手逛街的女孩,她希望她的爱情也能像她们一样看得见阳光。

    夏夕颜回想着她将辞职信放到方卓面前时,他吃惊、羞愧和无言以对的神情,就像曾经在他怀里看过的那些四季风景,他和她互为对方人生中的一道风景,繁花似锦,尘烟落定。她的辞职变成了对两人都有益的一件事,对夏夕颜来说是认错,对方卓来说则是被原谅。他们都在乞求一种自我救赎的方式,不同的是她选择了,而他被选择了。

    夏夕颜抬起头看着天空中不断绽放的明亮花朵,它们升空,打开,凋谢然后坠落,忽然她非常想念一个人。

    郑墨寒曾说过认识PMS香港总部的一个高层,可以推荐她去PMS华东区工作。郑墨寒走后,夏夕颜以为他早已忘了自己说过的话,但令她意外的是,春节后不久,她果然进入了PMS华东区工作。自从被古北店店长投诉的事情发生后,夏夕颜再也不敢自作主张地做事,遇到没有把握的事情都会事先向苏淡云汇报后再作决定,而苏淡云似乎很喜欢她,每次都将一些她不明白或根本看不到的后果仔细分析给她听,即使她做错了什么也从不责骂她。

    她从苏淡云身上学到了很多,她知道PMS是个利益巨大的宝藏,有利益的地方就会有欲望,有欲望就会有兵不刃血的争斗,而采购是个敏感的职位,所做的一切都在众人的目光中,所以每做一件事,对错都是次要的,重要的是不能给人留下把柄。

    苏淡云成了她的偶像,也成了她的依靠,她知道苏淡云喜欢她,是因为她听话。但她同样也知道,在PMS这样的公司里,如果她没有一个依靠,将寸步难行,所以她们在各取所需的同时也在各为所用。

    夏夕颜一直希望自己能像苏淡云一样冷静地看待一切,可是一向冷静的苏淡云却有一次在她面前失了常性。

    那是在王浩然宴请后,苏淡云开车送她回家,开到一个路口的时候,苏淡云说胸口很闷,想下来透透气。

    夏夕颜陪苏淡云在街心的长凳上坐下来,苏淡云看着不远处一个用石头搭房子的孩子忽然流下泪来,夏夕颜尴尬地看着她,不知道该说什么。

    苏淡云擦擦泪水,微笑了一下,说:“不好意思,把你吓坏了吧。”

    夏夕颜说:“不是的,是因为我从没见过你这个样子,你在我心里一直是个能力超群的女强人形象。”

    苏淡云一直看着那个孩子,直到他被等候着他的父母拉走。

    这样的凝望让她很疲惫,她倦怠地看着已经空无一人的广场,空洞倒影在她的眼中。

    “我有一个失败的婚姻,那是我犯过的最轻易也是最严重的错误,因为我的错,使我的孩子一生都带上了缺陷,他成了单亲家庭的孩子,孤僻和苦难的象征词。为了补偿他,所以我才那么拼命。我要让自己成为一个有钱、有事业的独立女人,这样我才能保护我的孩子,也才能告诉那个猥琐的男人我不会被他打倒。”

    夏夕颜没有想到她可以探到苏淡云的内心深处,她这才知道坚硬的苏淡云居然有这么软弱又感性的欲望,对与错,感性和理性,真的无处不相逢。夏夕颜不知道怎样介入她的感伤,苏淡云的生活压力原来和她一样大。

    苏淡云转向她问:“夕颜,你有没有男朋友?”

    “没有。”

    “那么有没有喜欢的人?”

    夏夕颜慢慢地点了点头。

    苏淡云微笑地看着她,“怎么那么沉重的样子,喜欢一个人是件很美妙的事情,在我经历了那些事情之后,已经很难再有那种美妙的感觉了,希望你一直都能保持喜欢一个人时的心情。”

    “可是他并不喜欢我,而当我知道他不喜欢我的时候才发现我竟然那么喜欢他。在你眼里,像我这样的女生,一定是很幼稚的那种吧。”夏夕颜不知道为什么并不想瞒她,关于郑墨寒,她对自己都没有办法述说的感觉,却那么自然地向苏淡云脱口而出,也许是因为苏淡云刚才那一瞬间的忧伤让她感觉在某一点上她们是同类。

    苏淡云拍拍她的肩膀,柔声道:“爱情自然不是生活的全部,否则一旦失去了,你将没有办法活下去。所以,如果得不到的话就不要勉强自己,把机会让给更好的男生吧。”

    “可是,我没有想到得不到他会让我这么痛苦,我常常会不知不觉地走到他的家门口,那时候我就觉得我快死掉了,死在对他的想念里。”

    夏夕颜的泪水慢慢滑落下来,苏淡云伸出手搂住她的肩膀,夏夕颜将自己放在她怀里,内心渐渐安静下来,疼痛感似乎也减轻了不少。她一向不喜欢将自己的弱点明示给人,她习惯保护自己,免受侵略,因为除了自己,再没有人关心她的安危。可是这样凄清的一刻,她的软弱却自己离开了她的怀抱,这让她感觉到她和苏淡云之间似乎有一种解不开的因缘,让她可以这么轻易地暴露自己。

    她看着天上的星星说:“我觉得你好像我妈妈。”

    她听到苏淡云轻微的笑声,两个人都不再说话,在黑暗的长椅上,互相依靠着想着自己的故事。

    可能是晚上喝了点儿酒,夏夕颜早晨起来觉得头有些痛,走进办公室的时候看到苏淡云已经到了,苏淡云向她微微一笑,她也回望着苏淡云微笑。昨天那个夜晚成了她们之间心照不宣的秘密,夜晚过去,白天来临,苏淡云又穿上了坚硬的外衣,而夏夕颜也告诫自己必须尽快变得和她一样强大。

    夏夕颜刚在座位上坐下,古北店的家电处长Andrew就打电话给她,要求她帮助解决一个顾客投诉。Andrew说:“那个顾客已经是这个月里第三次提出退一赔一的要求了,三次都是人为因素造成的机器故障,并且都已过了保修期,但因为她是顶级VIP客户,我们不敢得罪她,你看能不能让供应商来承担这个损失。”

    夏夕颜知道顶级VIP意味着这个顾客不是大宗客户,就是公司高层的皇亲国戚,这一级别的客户如果不是损失太大的话,他们的要求一律是百分之百满足。

    夏夕颜问:“是什么商品?”

    “建锋MP80榨汁机。”

    “这么贵。”夏夕颜知道这是一款全进口产品,古北店的零售价接近两千元。

    “那个客户好像很有钱,这几次来索赔的都是高单价的单品。不过那个人看上去不像有钱人,大概是保姆一类的,可是为人非常嚣张,很难应付。”

    “机器现在哪里?”

    “我本来想让她把机器留下,请供应商维修好还给她,但她坚决要求退一赔一,不肯留下来。”

    “真的很难弄啊,这样吧,我和供应商的维修人员一起上门去为她检修一下。如果只是小故障,就为她修好,再送点儿赠品给她,如果不行,就给她换一台。不过我不想再做赔偿,我怕那些赔偿都被保姆私吞了,而她并不是我们真正的客户。”

    “好,我跟她联系好,让维修人员过来接你一起去,他们有顾客地址的。”

    十分钟后,Andrew就告诉夏夕颜已经通知那个叫黄燕的顾客在家中等她,供应商售后服务人员也已经出发到公司下面来接她了。

    夏夕颜向苏淡云汇报了这件事,苏淡云想了想说:“你第一次处理这类事情,那个顾客这么难沟通,又是顶级VIP,我怕你做不好,这样吧,我陪你一起去一次。”

    “那太好了,我也正有点儿担心如果她一定要退一赔一,我没法作决定。”夏夕颜感激地说。

    PMS华东区办公室和古北店一样都位于古北小区内,古北小区是全上海外籍及港澳台商人的集居地,所以古北店一直因为高端客户众多,客单价高而成为PMS全亚洲销售最旺、毛利最高的一家门店。

    夏夕颜知道那个投诉的顾客黄燕就在古北小区内,离办公室不远。不过当她看到她们的汽车开进“御翠豪庭”那个熟悉的大门时,心中顿时涌起一股巨大的不安,她急忙从司机手中取过写着顾客地址的纸条,只这一眼,已让她全身冰冷。

    夏夕颜和苏淡云以及一名供应商的售后服务人员一起进了黄燕的家,她四处打量着这个房间。黄燕注意到夏夕颜的行为,好像有些不高兴,对着夏夕颜说:“这位小姐,你看够了没有?可以告诉我你们的答复了吗?”

    夏夕颜这才注意去看黄燕,Andrew分析得没错,这个黄燕年纪很轻,应该还不满二十岁,有浓重的口音,看上去有些土气,应该是这家的保姆。

    夏夕颜说:“您就是黄燕小姐吧?我是PMS超市小家电部的采购,这位是我的老板。我们今天是特地带维修人员来为您做上门检修的,并且为我们的商品给您造成的生活中的不便向您致歉。现在可以让我们看一下您的榨汁机吗?”

    黄燕傲慢地看了看她和苏淡云,说:“如果你们只是来帮我修机器的,那你们还是回去吧。我早就说过了,我不要修,我要退一赔一。”

    “黄小姐,如果只是一个小问题,我们的维修人员可以很快就帮您修好,并且如果以后再有问题,我们也是随叫随到的。如果经修理后您还是对使用状况不满意,那我们可以无偿为您调换,这里还有一些赠品作为我们的补偿要送给您,您看这样处理可以吗?”

    “我只要退一赔一,你们都不肯。我告诉你们,我认识你们香港的总裁,只要我打个电话给他,不要说赔款了,马上就能把你炒了。”

    夏夕颜之前听Andrew说了这个顾客很嚣张,不过倒是没想到还这么幼稚,不禁失笑道:“黄小姐,你是这家主人吗?”

    黄燕一时语塞,似乎觉得自己也不像主人,老实说:“我是这家的佣人没错,是我家主人认识你们总裁,就是我家主人要我向你们要求赔钱的,也是我家主人说如果你们不赔,就把你们都炒了。”

    夏夕颜气极,刚想回击两句过去,苏淡云向她使个眼色,夏夕颜只好忍住心中的愤怒,退到一边。

    苏淡云微笑着对黄燕说:“黄小姐,你家主人今天不在家吗?”

    “他去上班了,干吗?”

    “那他有没有电话,我能直接跟他沟通一下吗?”

    “我家主人说了让我来处理这件事,他不想和你们说话。”

    “不会你家主人根本不知道你在做的事吧?”

    黄燕大急,“你胡说什么,怎么会不知道?”

    夏夕颜鄙视地对她说:“你连主人的电话都不知道,看起来你家主人根本不信任你,怎么可能让你全权负责和我们的谈判呢?说不定啊,你连主人的名字都不知道吧。”

    “你胡说,我怎么会不知道主人的名字,我家主人是香港人,叫郑墨寒。”

    夏夕颜脸上的一抹冷笑在听到那个名字时猛然停住,上前一步走到她面前问:“你家主人叫郑墨寒?他在上海吗?”

    黄燕有些被夏夕颜的阵势吓住了,身体下意识地向后躲闪了一步,斜着眼看了看她说:“你想干吗?我家主人现在不在上海,就是在他也没空见你们。他说了他是你们的重大客户,我的要求就是他的要求,你们都必须满足。”

    当夏夕颜从司机手中接过写着顾客地址的纸条时,才知道她们正在前往的地方正是她进入PMS之前工作过的地方,也就是郑墨寒的家。不过她心中存着一份侥幸:既然郑墨寒已经决定不再回来,那么这套房子可能他已经转售了出去,但现在黄燕的话证实了这个假设是不存在的,这套房子的主人依然是那个让她听到就会内心疼痛的名字。

    夏夕颜在心里分析了一遍黄燕说的话,很快得出了结论,看来这个黄燕应该是她的继任者,她根本没有见过郑墨寒,只是在这里负责打扫工作而已。按照郑墨寒这么容易就能把她介绍进PMS工作,应该确实像他以前说过的认识香港总部的某个高层,也正因为这个原因他会出现在PMS顶级VIP客户档案中,黄燕知道了这个情况后就想到PMS店里来敲竹杠。

    想完来龙去脉后,心里已经不怕黄燕的威胁了,她微微笑着说:“那么黄燕小姐,请转告你家主人,我们不会满足你这种无理的要求,你的产品已经过了保修期,又是人为因素造成的损坏,因为你们是我们的VIP客户,所以现在免费为你上门做检修,也可以同意为你做免费的调换,除此之外,我们不会答应你更多的要求。”

    苏淡云心里有些担心黄燕说的那个郑墨寒会不会真的和高层有什么关系,那么为了一个榨汁机而让夏夕颜失去这份工作就太可惜了。刚想出言阻止,可是夏夕颜已经把话说了出去。

    黄燕听到这话,竟然撒起泼来,大声嚷着说:“你真的不怕,那好,你说你叫什么名字,我马上就叫我家主人把你炒了。”

    “你当然可以去说,不过,我就担心你还没见过你家主人,怎么通知得到他呢?”

    “你胡说什么?我怎么会没见过呢?”

    苏淡云拉了拉夏夕颜,小声地说:“夕颜,你怎么啦,女佣怎么可能没见过自己的主人,别让自己下不了台。”

    夏夕颜刚想回答,只听到有人在她身后说:“对不起,打断一下。”

    也许是大家都太过专注了,没有人发现那个人是什么时候进的房间,也不知道他究竟在那里站了多久。所有人都倏然回头,除了夏夕颜。

    因为她不用回头就已猜到那个人是谁,他的声音太有磁性,只要听过一次就再不可能忘记。

    只听到黄燕说:“这位先生,你怎么随便进别人房间啊?”

    夏夕颜冷笑了一声,黄燕瞪了她一眼说:“你笑什么?”

    夏夕颜没有回答,因为她感觉到那人已经走到她身边,并且正在看着她。

    夏夕颜没有动,也没有去看他,片刻,那人转向黄燕问:“你不认识我吗?”

    黄燕似乎想了想,回答:“我好像没印象。”

    “那我说一下我的名字吧,也许能帮助你恢复记忆。我是郑墨寒,你的主人。”

    黄燕惊讶地看着郑墨寒,许久都说不出话来,所有的人都看着黄燕,只有夏夕颜慢慢地转过身看着郑墨寒。

    郑墨寒穿着一件黑色棉质双排扣短外套,颈上戴着黑白条纹的围巾,很时尚的装扮。他感觉到夏夕颜的注视,回过头来,他们目光相遇,郑墨寒的脸上是一种愉悦的笑容,夹杂着一丝得意。夏夕颜由最初的意外,慢慢恢复了平静,他的笑容让她有无可名状的怨怼,她这才知道为什么相见不如不见,心中的疼痛感越来越清晰,她的目光也越来越寒冷,直至仇怨,她将凝望从他脸上撤离,就像这些日子以来她努力地将希望从他身上撤离一样。

    从凯舟贸易辞职后,夏夕颜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找不到工作,正在她为生计担忧时,负责社区职介所工作的田阿姨告诉了她一个信息:田阿姨的一个中学同学嫁给了一个香港富商,最近在上海最昂贵的地段古北小区内买了一套公寓,正在找一个看房子的女佣,她肯出每月两千元工资。夏夕颜咬了咬牙,向田阿姨要来了这个女佣的面试机会。

    田阿姨的那个同学原名叫张欣,香港人习惯结婚后要冠夫姓,所以她现在的名字是郑张欣。郑张欣要夏夕颜称呼她郑太就可以了。郑太很像TVB剧中的那些贵太太,全身珠光宝气,神态高傲,一副难以接近的样子。好在她对夏夕颜态度还算和蔼,可能夏夕颜比她之前见过的那些女佣条件要好一些吧。

    郑太对夏夕颜说:“这套房子不是我的,是我儿子的,他刚来上海工作。我这次是为了帮他找女佣才回来的,以后也不会经常来。从周一到周五,你每天过来打扫,另外还要为他做晚饭和根据需要添置一些日常用品,总之他在上海的任何生活上的事情你都要帮他打点。时间上你自己安排,但我儿子不喜欢家里有陌生人,所以你早上九点之后过来,下午四点前必须离开。周六和周日休息。月薪是两千元,每个月月底他会将工资打到你的银行卡上。这是他的名片,有什么不明白的可以打上面的电话问他。”

    夏夕颜接过来看了一眼,名片印得很简洁,白色的底,正当中的名字是“郑墨寒”,抬头是上海音乐学院声乐系特约教授。这个头衔让夏夕颜有点儿意外,她很难将一个搞艺术的教授和眼前这个大富大贵的家庭联系在一起。

    夏夕颜仔细记下郑太的要求。郑太叮嘱完毕后留下钥匙就离开了公寓。

    夏夕颜到小区对面的PMS卖场买了一些清洁用品,和当天要做的菜料,回到公寓后开始她第一天的工作。

    四点时她将满满一桌烧好的菜放在餐厅的桌子上,又给郑墨寒留了一张便条,上面写着:

    郑先生:

    您好。我是新来的女佣,您有什么需要请给我留言,我一定帮您做到。另外不知道您喜不喜欢我做的菜,如果有什么不满意或者有想吃的东西,也请给我留言。请多关照。谢谢您。

    夏夕颜

    她将纸条拿在手上读了一遍,觉得词句都很符合身份,然后在名字下方写上自己的手机号码,这才放心地将纸条压在饭碗下面,离开了公寓。

    第二天早晨夏夕颜准时来到郑家,房间和她昨天离开时没什么两样,只是沙发上放着一件男式衬衣,桌上吃剩下的菜已经放进冰箱,碗筷堆在厨房水盆里。夏夕颜正准备洗衣服,忽然看见餐桌上有一张纸,拿起来一看,正是昨天自己写的那张,只是在下部又增加了两行小字,上面写着:

    夏阿姨:

    我从不挑食,做你拿手的菜就好。记得帮我在冰箱里储备一些依云矿泉水。

    谢谢。

    郑墨寒

    郑墨寒的字写得很漂亮,刚劲中又带着一些纤秀,不愧是教授。留言很客气,但是很生硬,让夏夕颜看着他的字都会感觉到紧张。

    夏夕颜看着“夏阿姨”这个称谓觉得很好笑,转念又有些悲哀,自己就这样正式成为了郑家的女佣,这也许会成为她职业生涯中最可耻的一段经历,但却是她目前可以维持生活的唯一手段。

    有一天夏夕颜去古北店买菜,看到生鲜区域的一个鲜花专柜正在举行玫瑰花节,那个女孩将一份促销商品单页塞进夏夕颜的手中,又滔滔不绝地为她介绍她们专柜鲜花的品质。夏夕颜看到一种她不认识的小花形的白色花束,她问小姐那叫什么花,小姐说那种花没有名字,买任何玫瑰花,都可以得到一束这样的赠品。夏夕颜说:“我只想要那种花。”小姐想了想,开了五元的单子,夏夕颜捧着一大束回到了郑家。

    她在垃圾桶里找到一个矿泉水瓶子,将它洗干净后在里面盛了些水,将花插了进去,准备离开的时候带回家,可是临走时却忘记了这件事。

    第二天早上,她去一家小家电贸易公司面试,中午到达郑家。一走进房间,她就看见昨天买的那束花被插在一个白色琉璃瓶里,瓶子下面压着一张便利贴,是郑墨寒的字迹,上面写着:

    夏阿姨:

    请不要用那种烂瓶子来装我叫不出名字的花,以后如果你要买生活品以外的东西麻烦先经过我的同意。另外从明天开始一个星期内不用做饭。

    郑墨寒

    这几句话在质疑她的品性和品味的同时又恰当地提示了她的身份,像一种突发而至的猛烈力量,将夏夕颜用尽心机小心收藏起来的自卑感全部释放开来,自卑和自尊是孪生的花朵,同时绽放又可以互相压制。她几乎是不假思索的在他的话下面写到:

    郑先生:

    花是我用自己的钱买的,昨天忘记带回家了,今天晚上我保证你不会再看到它。另外我一直认为花的存在价值是为了让人愉悦的,而不是为了让人区分贵贱的,不要因为你的人为错误而降低它的娱乐性。内心美好的人看出来的东西都是美好的,哪怕是一只烂瓶子。

    夏夕颜

    第二天夏夕颜到达郑家公寓的时候比平常要晚一些。她刚想拿出钥匙开门,发现门开着一条缝,她有些奇怪,不过没有多想就轻轻推开门走了进去。

    可就在她跨进去的一刹那,她立刻惊讶地停住了脚步。她看到一个男人站在落地窗前背对着她,她心里大约猜到了他是谁。那个男人似乎听到了她的脚步声,慢慢地转过身来,于是她清晰地看到了他的容貌。

    他大约二十七八岁,头发很长,一直到颈部,有些卷曲。他身材高大,在窗台微暗的灯光下更显修长。他五官俊美,气质高雅,尤其是目光中那种若隐若现的可以进入人心的神秘力量让她心头微颤。她知道这样的男人是危险的,于是下意识地躲避着他的注视,心头却是一阵狂跳。她低声问:“您是郑先生吗?”

    “我是郑墨寒,你是夏小姐?”

    “是的。”

    他微微一笑,将手中的酒杯放到茶几上。她还是不敢看他,只听到他说:“不好意思,以前一直叫你夏阿姨,没想到你这么年轻。你是不是经常对着那三个字大笑啊?”

    他的平和让她略微放松了一些,她回答:“不会,我知道那是我这个职位的名称,和年龄无关。”

    “有道理。对了,你怎么会来做家政呢?”

    她知道他在给她留余地,没有直接说她是来做女佣的。

    她回答:“我从一家公司辞职后一直没有找到工作,正好知道郑太要找个……做家政的,所以就想先来做几个月,慢慢找工作的机会。”

    “那为什么没有找到工作就辞职了呢?”

    “因为……一些私人原因。”

    “明白了。”郑墨寒不再问这个话题。两人之间出现了片刻沉默。

    夏夕颜问:“我要先去买菜吗?”

    “不用,冰箱里有很多吃的,时间也不早了,你随便弄点儿就行了,我一会儿还要出去。”

    “知道了,我马上去准备。”

    夏夕颜很快就将做好的菜端到餐厅。郑墨寒在餐桌旁坐下,赞叹地说:“你的效率这么高。”

    “您不是说要出去吗,我怕您赶时间就挑快熟的菜做了,希望您喜欢。”

    “你的手艺我早就尝过了,肯定会喜欢的。你还没吃饭吧?”

    夏夕颜被他一问才想起自己今天还没吃过东西呢。

    郑墨寒看到她的表情,问:“怎么了?”

    她实话实说道:“我今天好像一直都没吃过东西。”

    他笑了,露出洁白的牙齿,说:“我以前读书的时候也常常这样,工作了之后生活才变规律了。你以后也不要这样,这样对身体不好。”

    郑墨寒的声音低沉而温暖,让她觉得似乎他在和一个朋友说话,而不是女佣。她想到自己的身份,连忙收起涣散的思想,说:“郑先生,您还需要我做别的事吗?”

    “今天不用做清洁了,你明天再来做吧。”

    “好的,上次您留的家用刚好用完了,正想留言给您。”

    “等吃完饭再说吧。”

    “啊,您是要我坐在这里看您吃饭吗?”

    他微笑着站起来走到她身边。她闻到他身上的气息,知道他离她很近,她的脸一下子就红了起来,心怦怦直跳,她低着头不让他发现自己的失态。

    她听到他说:“我的意思是请你和我一起吃完饭后,再把钱给你。”

    “啊,不用了,我回家吃。”她心里想着要是和他一起吃饭一定非常不自在。

    他为她拉开椅子,看着她说:“是不是还要我帮你去盛饭?”

    “哦,不,我自己来。”她发现他的性格里有一些霸道的成分,根本不能接受别人的拒绝,而她居然不想拒绝。

    她在他对面坐下,低着头吃饭。沉默让她觉得很尴尬,于是她偷偷抬起头看他,发现他也正在看她,她的脸更红了。

    他发现了她的窘态,笑了笑说:“你写的纸条让我以为夏夕颜是个有文化的悍妇,没想到这么温婉。”

    她也笑了,拘谨的情绪舒解了很多,回答:“你写的纸条让我感觉你的性格很冷漠,却没想到这么和蔼。”

    “那你为什么和一个和蔼的人吃饭还会这么紧张?”

    “因为这是我第一次和刚见面的老板单独吃饭,而且他还……”她住了口,不知道当不当讲。

    他满含兴趣地看着她问:“他还什么?”

    她红着脸轻声说:“还这么帅。”

    他笑出了声,她不得不承认他笑起来真的很好看。

    “不至于帅得让你没胃口吧?”

    她也笑了,以为会很不自在的一顿饭就在和郑墨寒的轻松谈话中很快过去了。

    她洗好碗筷,他将准备好的钱交给了她。她接过来说:“那我先走了。郑先生再见。”

    他说:“我也要走,正好送你一段。”

    “不用了。”

    他拿起她的红色大衣塞到她手中,自顾自地向外走去,背对着她说:“我还有一些事要交代你,我赶时间,边走边说吧。”

    他依然没有给她拒绝的机会,她只好跟在他身后走了出去。

    她就一直这样跟着他走到地下车库,她上了车,他问:“你住哪儿?”

    “你看哪里方便把我放下来就行。”

    “住哪儿?”

    他重复着,她只好回答:“走中环线,到新村路路口停吧。”

    他没再说话,开始专心地开车。

    上了中环后,她问:“郑先生,您不是说要交代我事情吗?”

    他的眼睛看着前方回答:“你的工作时间为每天下午一点到晚上八点,周六周日休息,工作内容除了清洁和做饭外,再加一条,就是陪我吃晚饭。”

    她吃惊地看向他,说:“郑太说您不喜欢家里有外人,要我四点前必须离开,为的是可以不让您见到我。”

    “我是不喜欢家里有外人,不过你不是外人。”他微微侧过头,但眼睛依然看着前方。

    她心头大震,不敢置信地看着他的侧面。

    他继续说:“你放心,我会付你双倍工资。”

    “不是钱的问题,我是觉得,觉得……”

    “觉得不喜欢和我吃饭。其实你和我也吃不了几顿,我晚上有课外辅导的话是不回家吃饭的,有时也会和朋友外出用餐,寒假我会回香港,等我回来说不定你已经找到工作了。”

    他似乎把她所有能想到的理由都驳了回去,她想不出什么话说,只好沉默。

    他继续说:“你是不是觉得我应该为上次买花的事情向你道歉。”

    她猜不透他这么说的真正意图,谨慎地回答道:“您是我的雇主,那么说并没有什么错。”

    他用审视的目光看了她一眼,似乎很快判断出了真伪。

    “我误会你拿我的钱买自己喜欢的东西,不过我不是一个容易道歉的人,所以我只会告诉你我对花粉过敏,不喜欢家里有花,另外那天我和我妈刚刚吵了一架,把你当成了出气筒。就这样。”

    她放下了警惕,心里有一点儿感动,他完全没有必要向她解释的,可是他却那么做了。她想说一些话,可就是说不出口,结果她说出来的话完全不是她希望的样子,“我觉得郑太对你很好,怎么会和你吵架呢?”

    “我不想去美国,她逼我去。”

    夏夕颜觉得自己不方便对郑墨寒的家事多做评论,沉默着没有回答,郑墨寒突然转换话题道:“你也是大学毕业生吧,想做什么样的工作呢?”

    “我现在失业,能找到工作就不错了,哪里还容得到我挑。”

    “我有个朋友在PMS集团总部当高管,听他说他们上海的华东区采购部春节后要新增一些职位,如果你有兴趣的话,我让他安排你面试。PMS是目前中国最大、世界第二大零售企业,五百强中排名第三十七名,应该符合你的理想。”

    “你真的愿意帮我?要是能去PMS工作那就太好了,谢谢你。”夏夕颜欣喜万分,不自觉地将“您”改成了“你”,似乎感觉和刚刚才见第一次面的郑墨寒已经很熟悉了。

    “不过那要到春节后,现在你还得陪我吃饭。”

    “没问题。”她望着他笑道。他也微笑着转过头来看她,在他看到她笑容的一刹那,他愣了一下,不过只是一瞬间,他收起讶异,转过头继续开车。

    自从与郑墨寒见过面之后,夏夕颜的生活变得很有规律,每天早上起来上一会儿网,看看招聘启示。因为她的收入有了保证,加上有PMS那种公司为基准,她也开始有挑选地投简历。吃完午饭后,她坐一小时的公车到郑家,先去PMS卖场买菜,然后就打扫卫生和做饭。

    郑墨寒如果按时下班的话,一般在五点左右就会到家,如果不回家吃饭,他也会提前打电话告诉夏夕颜。临近寒假前,郑墨寒的外出活动变得很频繁,一个星期只有一两天可以见到他。

    夏夕颜一直不确定郑墨寒让她陪他吃饭,是不是意味着他希望和她有更多的时间相处,但她确定自己几乎从见到郑墨寒的第一眼起就迷失了自己的心,并且再也没有找回来过。

    而夏夕颜看到郑墨寒的心意时,是在他举办的一个家庭聚会上。

    那天郑墨寒带了很多音乐学院的老师和学生回家吃饭,他们喝了很多酒,餐后在客厅里唱歌。郑墨寒的音响设备是全进口的,价值几十万,音响效果完全可以媲美一流的音乐厅。

    有个叫月娆的女学生点了一首《没有人比我更爱你》,她将一个话筒递到郑墨寒的手中,然后拿起自己手中的那个话筒说:“郑老师,能陪我唱这首歌吗?就算帮我完成一个愿望,你知道的,我的愿望就是你。”

    月娆长得很漂亮,可能是喝了酒的关系,脸色绯红,目光迷离,身体里涌动着一种义无反顾的激烈情绪,这让她变得很危险,也变得耐人寻味。她看着郑墨寒的眼睛毫无顾忌地告白着,这让夏夕颜的心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青涩滋味,她从没做过这么疯狂的事,所以她有点儿钦佩这个月娆。如果若干年后当月娆再想起郑墨寒这个名字的时候,即使他已不记得她,她也没有什么可以后悔的。

    把该做的都做完,然后转身离去,不问结局,这也许是爱的最好状态。可是即使在转身的时候,心里也会留有一丝盼望的吧,希望对面的那个人可以在身后说一句:“请你等我。”这才是最好的吧。

    男孩子们发出一阵尖锐的哄闹声,而女孩子们都笑得有些不自然,她发现几乎在场所有女生的眼中都有郑墨寒的影子,这个发现让她觉得今天这个聚会简直就是一个暗恋者派对。

    郑墨寒微笑着将话筒放到嘴边,说了声:“谢谢。”就不再有任何其他的表示。可能他有过很多次这样被当众告白的经历,所以处理得很冷静。在演唱前,郑墨寒似乎有意无意地对着餐厅夏夕颜站立的地方看了一眼,当他看到夏夕颜正看着他时,他立刻向她走过来。

    郑墨寒走到她面前,她不明所以地用目光询问着他,他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牵过她的手和他一起走到客厅中央。她从那个昏暗的地方被突然带到众目睽睽之下,让她觉得刺眼,不过她很顺从,觉得顺从也是她工作的一部分。

    郑墨寒似乎担心她会不自在,安慰般地拍拍她的肩膀,让她在沙发上坐下,对她说:“你忙了一天了,现在和大家一起玩吧,想吃什么自己拿。”

    她“噢”了一声,静静地坐在沙发最边缘的位置上听他唱歌。

    月娆的声音清脆悦耳,听的出那是经过专业训练后的嗓音。而郑墨寒专业的痕迹就不是那么明显,他的声音并不清晰,也不暧昧,却有着一种婉约的深情和悲怆,他的歌声没有太多的企图心,不是征服,只是表达,恰巧他的表达直达人心。夏夕颜不得不承认,她喜欢他的声音。

    一曲唱完,月娆眼含泪水上前拥抱他,身边的几个女生相继发出轻微的惊呼声。郑墨寒轻轻拍了拍月娆的肩膀,将她推开,然后将话筒递给身边的一个男生,说:“小何,你陪月娆唱一首吧,你们两个可是我们学校的未来之星。”小何答应着,拉着月娆一起选歌。

    郑墨寒在夏夕颜身旁坐下,转过脸悄声问:“我唱得怎么样?”

    夏夕颜还没从月娆的拥抱中反应过来,眼睛看着月娆随口问了句:“什么?”

    他研究般地看了看她,说:“我没有做错什么吧?”

    这次她听清楚了他的话,转过头迷惑地问:“什么意思?”

    “奇怪,你又没喝酒,怎么这么迟钝?”她还是不明白他的意思,这时一名年长一些的老师过来找郑墨寒喝酒,夏夕颜只好不再说话。

    女学生们也打着敬酒的幌子乘机坐到郑墨寒的身边,很快夏夕颜和郑墨寒被远远地隔了开来,之后的整个晚上夏夕颜再没有和郑墨寒说过话。

    接近凌晨,除了夏夕颜,每个人都已经喝得昏昏沉沉的了,稍微清醒一些的就扶着那些宿醉的相继离开,夏夕颜把他们送到门口,让保安替他们叫出租车。

    等她回来的时候,郑墨寒已经在沙发上睡着了。她连忙将他扶进房间,让他平躺在床上。只见他眉头微锁,不停地翻身,似乎很不舒服。夏夕颜帮他解开领口的纽扣,将一块热毛巾敷在他的额头。她担心地看了他良久,始终不放心让他一个人在这里,就拿了一张凳子坐在床边守着他。

    不知道过了多久,夏夕颜实在撑不住了,趴在他的床边睡了过去。天蒙蒙亮的时候,她醒了过来,只觉得手脚麻木,艰难地直起身,只看到郑墨寒正坐在床边看着她。

    她揉揉眼睛问:“你醒了?怎么不多睡会儿?”

    他没有回答她的问题,依然看着她,他脸上那种疼惜的表情让她吃了一惊,隐隐地觉得好像会有什么事要发生。他看出她的不安,打破沉默,开口问道:“你整晚都在这里?”

    她怕他误会,连忙解释:“我看你很不舒服的样子,不敢离开。你好些了吗?我帮你倒杯水吧。”

    她刚想站起来,可是脚上还没有恢复知觉,一个趔趄就向前倒去。郑墨寒一把抱住她,她翻转身发现自己正好躺在他的臂腕里,她和他无比接近地对望着。

    他低下头,轻叹了一声,似是对她的坚持和对自己的妥协,然后带着满目的深情和挑衅吻住了她。他的吻温柔而执著,让夏夕颜有一刻的意乱情迷,她闭上眼睛用心感受,并且开始放任地索取,泪水却毫无缘由地从眼角慢慢地滑落下来。

    他放开了她,她和他对峙着,象梦想和现实。

    他看着她的泪眼缓缓地说:“对不起,我喝醉了。”

    虽然已经做好了准备,但夏夕颜的心还是剧烈地疼痛起来,她快速地打断他,“郑先生,我明白的,你不用解释了。”

    他盯着她的脸看了几秒钟,似乎在猜测她的真实心情。他的情绪变得有些烦躁,提高了声音说:“你明白什么?你什么都不明白,根本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不是在找借口推卸责任,我很清楚我心里对你的感觉,只是我需要一些时间,去安排一些事情,有些话我现在还不能对你说,我要在有了足够的能力实现我说的话时才能告诉你。所以……”他停顿了一下,看着她无比惊讶的脸,声音柔软又坚定,“夕颜,你等我,好吗?”

    这是他第一次叫她“夕颜”,夏夕颜只觉得自己的名字从没被人叫得这么好听过。她对他所说的话其实并不是很明白,只是当她听到他说“我心里对你的感觉”时,心中的狂喜超过了所有理智,她轻轻地点了点头。

    郑墨寒欣喜地用双手握住她单薄的肩膀,问:“你答应我了?”

    她说:“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让我等你,可我就是很想答应你。你要我做什么,我都想答应。”

    他一把将她拥入怀里。这次她没有惊讶,也没有反抗,双手慢慢地环住他的身体。她想就这样随着自己的心意任性一次,不去想有没有未来。

    他吻着她的头发说:“你放心,我很快就会回来。我永远都不会炒掉你,也不许你炒掉我。”

    “你要去哪儿?”

    “学校放假了,我明天就要回香港,过完春节回来。这段时间你要是愿意,可以住在这里。要是不愿意,抽几天帮我看看房子就行了。”

    可是夏夕颜在春节过后并没有等到郑墨寒如期回来,却在郑墨寒的家里遇到了月娆。

    月娆的脸上充满着焦急和失落,当她看到夏夕颜,像是看到了希望,一个箭步冲过来,双手握着她的肩膀,混乱地说着:“你还在这里,那说明他还没走是不是?他在房间里吗?”

    说完月娆放开她,向郑墨寒的卧室跑进去,夏夕颜在身后叫住她:“月娆小姐,你是找郑先生吗?”

    “是的,我不找他找谁啊?”月娆又想往里走。

    “可是他去香港过年还没回来呢。”

    月娆转身,急切地问道:“那你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吗?”

    “他走的时候是说过完春节就回来的,不过到现在还没回来,可能想在香港多待几天吧。你有急事找他吗?”

    “是的,非常急。”

    “那你再等两天吧,反正学校开学前他一定会回来的。”

    月娆摇摇头,一脸的绝望,眼睛亮闪闪的,似乎有泪要流下来。夏夕颜见状,一种不祥的预感在心里升腾起来,她担心是不是郑墨寒出了什么事,正想询问,月娆语带哽咽地说:“昨天学校已经开学了,老师却换了人,新老师说郑墨寒已经辞职了。”

    “辞职,那他是找了新学校吗?”

    月娆又摇了摇头,“不是的。起初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特地去找校长,希望校长知道郑老师去了哪所学校,结果校长告诉我说郑老师从香港打电话给他说要留在香港,不会回来了。”

    夏夕颜的脑子里轰隆一声,似乎有什么东西倒塌下来,然后那里出现了一片空地,她怕月娆搞错,又追问了一句:“你说他不会回来了,是他说的,还是校长理解错了?”

    “校长说得很清楚,是郑老师亲口对他说他不回上海了。”夏夕颜呆呆地站在原地,木然地看着她。

    “看来你什么都不知道,我算是白来了。”月娆从她身边走过,她听到门在身后被打开然后又关上的声音。

    她依然站在原地,脑子里拼命回忆着郑墨寒离去前的情景,清楚地记得他的面容,他的微笑,还有他眼中的情感。

    她从壁橱里取出手袋,一阵乱翻,终于在皮夹中找到了那张写着郑墨寒香港电话的纸条,她回到客厅拿起电话打了过去。几声铃响后,她听到电话中隐隐传来粤语的说话声,她知道电话已经接通,心头又是一阵狂跳。

    她刚想说话,就听到一个女人的声音在问:“哪位?”夏夕颜一怔,随即辨认出好像是郑太的声音,她大着胆子问:“您是郑太吗?我是夏夕颜。”

    “哦,你有什么事吗?”

    “我是想问郑先生什么时候回来,我好在那天准备做晚饭。”夏夕颜紧张地等待着郑太的回答,心里还抱着一丝希望。

    只听到郑太说:“以后你都不用做饭了,Joe不回上海了。”

    夏夕颜的心往下沉去,试图做最后的挣扎,“可是郑先生走的时候是说过完年就回来的,怎么突然改变主意了呢,是他在香港有什么事吗?”

    “他现在不在香港,去美国筹备婚礼了。”

    夏夕颜全身一震,两手紧紧地握着话筒,什么话都说不出来,电话那头郑太在叫着:“喂,夏小姐,听得到吗?”

    她惊觉过来,虚弱地回应着,“哦,我在听。”

    “所以你只要每天去那里帮他看一下房子,做一下清洁就行了,工钱Joe会一分不少地打到你卡上的。”

    “我知道了。”

    “你还有别的事吗?”

    “没有了,郑太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