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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二章·法治的想法(下)

    里边的人,却不是昨日逃走的殉人和顾童,而是一位贵族青年!

    他头顶皮冠歪在一旁,戾气十足的脸庞显现出病态的青绿,嘴里塞着一团破幘布,被麻绳五花大绑,却依旧瞪圆了眼睛,怒视姬龄。

    不是他那尚未归来的儿子顾季,还能是谁!

    “乡……乡宰,这是何意啊?”

    恶虎尚有舐子之情,顾翁瞧见儿子成了这副模样,心疼不已。

    姬龄让伍长刺将塞住顾季嘴巴的破幘布拿掉,却见那顾季依然一副不服气的模样,他双目瞪圆冲姬龄骂了一声:“竖子!快放了乃公!”

    又啐了一口唾沫,可惜离姬龄尚有数尺距离。

    姬龄朝成翁摊了摊手:“您瞧见了,你的儿子真是了不得,都敢当众骂此地的主人了。”

    他绕着顾季走了一圈,让他扭头扭得脖子抽筋,又跺步到顾翁跟前问道:“顾翁,我一直有个问题百思不得其解,周礼中以人殉葬有伤天和,你位比大夫,也是知晓诗书的人,为何非要残杀活人为死者陪葬呢?”

    “这……”顾翁关心则乱,他已经被眼前突如其来的变化击晕了,不清楚姬龄的真实目的,一时不上话来。

    那顾季的嘴却不闲着,他被山、刺等按着,犹自不断挣扎着骂道:“我叔伯是得病死去的,他死前有遗言,要以顾童兄弟俩殉葬,好去九幽下照顾他起居,这是我们的家事,关你姬氏子甚事!”

    “你叔伯生前最喜爱那顾童兄弟二人?”

    “然也!”

    姬龄呵呵一笑:“不对吧,我听顾巫,在家中,就数你和那位死去的叔伯最为亲近。他死后恐怕更离不开你,比起那隶妾、奴,你岂不是更适合去服侍他?既然你们叔侄如此情深意厚,他老人家在九泉之下,又岂能少了你的相伴?也罢,我就成你的孝悌之心吧。”

    顾季一时词穷,仔细一想居然觉得挺对的,半句反驳的话也不上来。

    姬龄脸色一变,厉声喝道:“死者为大,三日而葬,为什么这殉葬坑还没填上!速速将顾季作为殉品,给我坑了!”

    众人震惊,顾翁再次战战巍巍地跪在荆棘丛生的山岗上,他身后的族人们也纷纷出言讨饶。

    姬龄却不理会他们,只看着山将顾季重重推入深坑里,游村士卒们则拿起一旁现成的铜锸,不断往坑中铲土。

    顾季的神经大条已经连姬龄都佩服了,他在坑底不断躲避着落下的土石,口中还骂着“乃公”“尔母婢也”“贱庶子”等污言秽语,效忠姬龄的伍长们面露不满,请命要不要先割了这厮的舌头。

    不过这些比起后世祖安人的国骂来,简直是毛毛雨,姬龄无动于衷,也不想和一个将死之人计较。

    他就这样默默地看着顾季渐渐被泥土覆盖,先是两条腿,然后是腰,最后是胸膛和高高伸出的双手,至此顾季已经没了力气嘶喊叫骂,只能拼命呼吸了。

    最后,他只剩下一个带发髻的脑袋还露在地表外面,口鼻沾满泥土,高贵的皮冠早已不知落在了哪儿。

    现在姬龄只需要走过去再铲一撮土,就能将此人彻底掩杀!

    顾氏族人们都明白将要发生什么,已经哭成了一团。

    在两百多名青壮族人未归的情况下,姬龄带进来的数十名士兵竟然成了此地压倒性的力量,他们就算有冒险救人的心思,也不敢轻举妄动。

    姬龄仰头望着逐渐被乌云遮盖的惨白月亮,吟诵起了那段《大秦帝国》中看到的的诗篇:“交交黄鸟,止于桑。谁从穆公?子车仲行。维此仲行,百夫之防。临其穴,惴惴其栗!”

    一百多年前,那位号称霸了西戎的秦穆公,死时以三位子车氏族的良大夫殉葬,秦人对此十分不满和哀痛,便写下了这一首《黄鸟》来悼念,并谴责穆公的残忍行为。

    时政评论家孔丘对这件事的评价是:秦穆公此举既没有为后代以身作则,反而将杰出人物作为殉葬残杀,他的一生有这一污点,万般功业皆无用,就只能算作一个下乘的君主。

    君子们因此而知道,秦国再也无法向东征伐了!

    事实也的确如此,秦国在穆公之后,除了跟楚国联联姻,时不时被当时的霸主晋国带着一群小弟胖揍一顿,基不再参与诸侯盟会。

    秦国就这么在关中当起了宅男,一宅就是两百年,直到战国中期,才猛然发现,自己已经被诸夏国家视为落后的戎狄了。

    姬龄指着只剩下一颗头露在外面的顾季,对众人道:“殉葬者身历其穴时,是多么的战栗害怕啊。顾翁,你此刻可感受到他们的痛苦和恐惧了?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啊!”

    顾翁平日除了成何外,最宠溺这个没什么心眼的儿子顾季,见其将被活埋,不由得痛彻心扉,顿时真情流露,涕泪交加地胡乱点头应道:“老朽明白了,明白了,求乡宰大人放过我家阿季!”

    “我为何要放他?以什么理由放他!乡三老,你来给顾翁,顾季今天犯下了什么罪过!”

    顾巫好容易等到了自己登场的机会,他大刺刺地往顾翁面前一站,将早已背诵了数遍的罪名一一道来:“一是聚集族人两百,大肆攻掠桑里。连主上都只有调用一卒兵力的权限,他顾季已经被解除了乡司马职位,哪来的权力这么做?”

    “其二,他在众目睽睽之下,对主上拔剑,意图刺杀主上,主上身负国君之命,又手持封主君夫人之号令,他犯的乃是同等与谋逆国君的大不敬之罪!”

    “二罪合一,按卫国律法,当诛!主上应将其拉到朝歌斩于集市之上,如今让他去为亲友殉葬,死在家中,已经是仁至义尽了!顾族长,您就知足吧!”

    面对顾巫的冷笑,顾翁视而不见,他心中无数个念头闪过,最终还是咬了咬牙,擦了擦鼻涕眼泪,冲姬龄稽首道:“恳请乡宰饶恕我儿,我顾氏从此,从此愿唯乡宰马首是瞻!”

    姬龄闭上了眼睛,这个表态,还是不够,他淡淡地道:“顾翁若是想要我留他一命,也不是不可以,但顾氏必须履行我的所有要求,你们,做得到么?”

    顾翁忙不迭地答应了,心想先保住儿子的命要紧。

    但随即,当姬龄口中每出一条要求,他的心便沉下去一分。这是要将顾氏釜底抽薪啊!

    姬龄的三条要求是这样的:

    第一,顾氏立刻解除族兵的武装,将庄园府库里私藏的兵器甲胄等统统移交乡司马管理。只允许顾氏保留一个两,也就是二十五人的家兵,以作看家护院之用,还要向乡寺提供一百人的青年丁壮服劳役兵役。

    第二,他要顾氏明日起立即拆除庄园正门那堵厚实的石头墙,将超过礼法规格的墙垣统统堕毁,从今往后不得再私自加筑。

    第三,顾氏一族出了五服的宗,以及远房的庶孽子弟,从此不再归大宗管辖。

    顾氏族长除了自家的庄园外,也不得插手其余几个里的事务,它们的统治权及每年的赋税将正式移交给乡司徒。

    姬龄每一条,无异于是在挖断顾氏的根基,顾巫对此很是开心,连忙用携带的笔墨和简牍,就着松明火把的光亮记录下来。

    他作为叛出顾氏的庶子,心中最为清楚,一旦这三条得到实施,那顾氏的力量将被彻底摧垮!

    原来主上白天时冒险去救那贱民,真正的原因却是想借机摧垮顾氏啊!

    所谓同情殉葬的殉人,想来只是借一个口吧?

    然而打脸来的飞快,当他听到第四条时,笔一下子停住了。

    转过头,对众人郑重的说道:“从今以后,凡我治下,禁绝以活人殉葬的陋习!违令者,无论其身份如何,坑之!”

    姬龄说完,便在无计较,也没有了在顾氏参观的心思。

    当然,姬龄走后,还带走了顾氏所有的武器、甲胄。

    至于财物和粮食,姬龄没有让人去洗劫,顾氏这就这样逃过了一劫。

    姬龄虽然放过了顾氏,但是,一旦顾氏的贪婪威胁到了他的统治,阻碍到他必须达成的目标,他就会毫不犹豫地责令其更正,如若不从,便将其翦除!

    顾氏大概是不愿意的,也对,没人会甘心自愿放弃利益,只有剑戈甲胄,方能令其恐惧。

    但还不够,还得有一次让他们印象深刻,永生难忘的教训!

    慈不掌兵,治理一地,哪能不流点血呢?

    至于顾氏,执不执行,那姬龄会以战车刀兵来督促顾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