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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六章·二桃杀三士(一)

    鲁定公十三年,冬。

    齐国宫殿位于临淄城西南角,以小城的形式嵌入大城,内部建筑台榭高大,气势雄伟,装饰得富丽堂皇。

    齐地向来富庶,而齐国历代君主又喜欢修建美宫室的,尤其喜欢建造高台。

    早在齐桓公时期,便有梧台、环台、遄台,到了齐侯杵臼齐景公时,又建“路寝之台”,三年未息,又为“长床之役”,二年未息,又为“邹之长涂”。

    历史上曾有:“非高其台榭,美其宫室,则群材不散。”

    这是齐侯杵臼,和他的奸佞群臣梁丘据等人大建宫室的理由,用流行的话说,就是利用公费的大规模基础建设,拉动临淄的经济消费和物资流动。

    而一向主张廉洁的晏婴,对此自然是嗤之以鼻的,认为此举乃是靡费,浪费民力之举。

    此时此刻,高冠裘服的齐侯杵臼正在攀登路寢之台。

    这高大的台榭,阶梯足足有数百道,齐侯也是年过六旬的老人了,前段时间还千里迢迢去了趟卫国主持盟会,来回舟车劳顿,如今竟是累得连台榭都攀不上去。

    于是齐侯在寺人服侍下,坐在半道的台阶上休息,扭头望着才爬了一半的高台,他忿然而作色,抱怨道:“工匠为何要造这么高的台子,累煞寡人也”

    身材矮小,白发垂垂的晏婴也攀得喘气,他拄着鸠杖,在竖人搀扶下坐到了齐侯边上,揉着自己的腿脚。

    听见齐侯抱怨,晏婴便嘿然一笑,说道:“这难道不是君上之命君上希望省力就不要建这样高的台榭,缘何能怪到工匠头上古时圣王建造宫室,能便利生活即可,不追求奢侈,所以自身也能省力。

    到夏后氏之衰时,夏桀背德,造美玉之室;殷商之衰时,帝辛造顷宫、灵台。

    所以,夏桀商纣的工匠们造台,建得卑狹低矮有罪,建得高大则有赏赐。”

    “现如今君上您更过分,建低了有罪,建高了也要受责,甚于桀纣矣民众穷尽气力,还不能免于罪,我晏婴害怕在如此下去,国之将亡,而君上不能再享血食矣。”

    晏婴虽然是七旬老翁,口齿却如年轻时一样伶俐,齐侯无话可说,便晒然笑道:“善寡人自知费财劳民,无益于国,又因此抱怨工匠与民众,是寡人之罪也。若非先生教诲,寡人这些年来,如何能守住社稷。”

    他朝晏婴拜了两拜:“等今日事毕,寡人再不登台,再不造台”

    齐侯所说的“今日之事”,却是在此台榭上,宴请在攻鲁西鄙之役里,立下了战功的田开疆,公孙接、古冶子三人。

    前日在社庙“饮至”时,晏婴过三士面前小步趋行以示尊敬,但三士却傲然无视了矮小年迈的大夫,坐而不起。

    晏婴心中微怒,但更担心的,却是这三人在军中的势力在一天天壮大。

    田开疆乃是陈氏族人,公孙接乃是齐国公族,古治子则是市井匹夫。

    此三人的共同点。

    就是都受过田氏恩惠,并在陈武子,以及田乞手下效忠了很长时间。他们只买田氏和齐侯的帐,对国、高、鲍三氏和晏婴都视若无物。

    虽然晏婴警惕田氏,力劝齐侯用年轻的国夏代替田乞为伐鲁主帅,但国夏麾下的众人却依然偏向于田氏。

    偏偏这三士又立下大功,若是势大,田氏削弱公室的行为就会越发肆无忌惮。

    “此三人不可不除!”

    在国夏也向他告知,此前在伐鲁过程中,此三人一直我行我素,不听调遣后,晏婴便下了决心,要除去这三人,至于取代这三人的人选,晏婴在已有了人选,只不过被姬龄的一番举动打乱了。

    他自知性命无多,只求在死之前。能够延缓田氏的阴谋。

    说来也可笑,晏子当年与田文子乃是知己好友,还极力向齐侯推荐田氏族人司马穰苴。

    谁想这个温顺谦和的家族在田桓子执掌权力时。

    终于露出了狰狞的面目,他们贪婪、阴险、狡猾,让晏婴不寒而栗。

    其实早在晏婴执掌齐国朝政,晏婴就一直渲染“田氏代齐”的古老预言,而田氏也正是因为这个预言,生出许多野心。

    现在,他需要做的,就是弥补自己的错误,以自己的舌头,说服齐侯动手。

    这时,一君一臣两位老人,终于登上了路寝之台。

    居高临下,看着远处壮丽的临淄城,齐侯登时忘了劳累,也忘了方才对晏婴的承诺。

    他坐到了蒲席上,感叹道:“美哉宫室,我之将老,日后不知将被谁据有”齐侯本是无意一说,然而,晏子的回答却句句诛心说:“如君之言,田氏将执齐国之政乎”

    齐侯勃然变色:“田氏他们一向对寡人恭敬,为了齐国求霸一事,也尽心尽力,先生此话何意?”

    晏婴淡淡地说道:“君上赋税甚多,民有三分收获,便取其两分。

    田氏虽无大德,却有恩于民,他们以豆、区、釜、钟计量,大斗借出,小斗收回,取之甚簿,予之甚厚。如此一来,民心自然倒向田氏,其爱之如父母,则归之如流水。”

    “诗曰:虽无德与女,式歌且舞。陈氏的施舍,民众牢记在心,愿意为他且歌且舞。君上在时,或许无事,一旦山陵崩,后世国君稍有怠惰,姜姓之齐国,便要化为妫姓之齐国矣”

    齐侯听罢,心中顿生警惕,脸上阴晴不定。

    但略一思量后,却又发现田氏的势力已经遍布军中、民间,枝蔓繁盛,无法拔除。

    其实十年前,国、高二卿便对出自田氏的司马穰苴十分忌惮,在田桓子去世后刻意打压他,让这一名将怨愤而发病死,其徒孙武也逃窜到吴国去了。

    然而田氏本体却在蛰伏后,丝毫未损,反而越发壮大起来。

    于是齐侯便无奈地问道:“夫子之言善哉但田氏根茎已深,为之奈何”

    晏婴见自己的进谏有了效果,心里松了口气,但他也知道齐侯的性情,除了对争霸念念不忘,孜孜不倦外,对任何事情都只有三分热乎劲。

    亲政之初还能虚心纳谏,改善国政,但年岁越大,就越发奢侈荒唐。

    若是今日不再接再厉,恐怕明天又会被田氏和那些佞臣一蛊惑,再度痴迷于霸主的大梦了于是晏婴指着路寝之台下,那健步如飞的三名猛士身影说道:“君上,欲除田氏,必先杀此三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