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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四十九章·河伯娶妻(下)

    姬龄还在军中,督促军务。

    政务暂时交给太宰穆、端木赐等几人处理,在收到邯郸郡派来的加急公文后,不敢专断,转呈军中。

    姬龄看后,面色阴沉,提笔在竹简上批阅道:“准!以其人道还施其人,此天道正理也。”

    “来人,派遣亲卫,彻夜不歇,送至邺城县,让他尽管施为,凡事有我。”

    姬龄的批语还没有送到邺城,但邺城县令渗已经作出了决定。

    渗带了十个护卫,郡守南宫适也带了百余兵卒过来了,卫兵戈矛如林,甲胄在身,看上去十分雄壮,直叫自以为见识过不少大世面的三老和官吏们心生惧意。

    “见过郡守。”众人纷纷下拜,唯独邺巫自诩今日有与河伯交流的特权,所以不拜。

    南宫适瞥了一眼,见那个邺巫是个老头,满脸褶皱和鸡皮疙瘩,他年岁六七十,一张嘴就带着一股浓浓的邺地口音和一股充满死亡的臭味。

    他的身后带着一群女弟子,约有十来个人,岸边民众多数穿陈旧的衣褐,甚至有人衣不遮体,但这些邺巫却都身穿丝绸的单衣,弟子们个个浓妆艳抹,站在巫师的后面趾高气扬。

    只要看到这些人,便知道邺地的财富都到哪去了。

    渗出身氓隶,他以前虽然也听过不少巫者以活人祭祀,可自从主上推行‘活人祀者死’的严令以来,卫国境内再无惨无人道之事。

    卫国的巫师并未再做这等残民害民的事情,反而在收编各地神祗,规范仪式,废除活人祭祀等残忍的恶俗。

    渗见巫师、三老寒宣过后,他在河边站了片刻,问那老邺巫道:“你真见过河伯?”

    那老邺巫自豪地回答道:“自然见过,我年轻时曾受河伯之邀,去他的水府中遨游相会,河伯以二龙驾驭,荷叶做帷幕的车浮上来迎接我。水府中鱼鳞盖屋顶,堂上画着蛟龙,紫砌城阙,朱红涂满室宫。我在水府中畅饮美酒佳肴,而当我离开时,河伯又乘大白鼋鲤鱼为我送行,两侧护驾的鱼儿排列成行。”

    渗心里骂道,老贼口舌倒是利索,编造谎言也平常,想必一定是经常这样欺骗百姓。

    “那漳水河伯长什么样子?”

    邺巫依旧镇定,像背诵经典般的摇头晃脑地说道:“河伯是鱼尾人身,头发是银白色的,眼睛和鳞片是流光溢彩的琉璃。虽然他是男子,但是长得却异常俊美,身上有淡淡的水香,看上去只有不到二十岁,这也是邺地女子争相想要嫁给他的缘故……连老夫见也再也难忘其神姿。”

    渗再也听不下去,打断了他:“真是这样么?你可敢对天盟誓?”

    “老朽请眼,岂能有假,至于盟誓,我看就不必了吧……”

    “好,竟然你说得如此信誓旦旦,那我便且信你吧!”

    渗踱步到了斋戒的帷幕外,说道:“让要嫁给河伯的女子出来一观,我要看看她美不美,是否能讨河伯欢心。”

    邺巫和三老面面相觑,本欲拒绝,但又看了看郡守南宫适,南宫适也笑道:“对啊!巫老,可否也人我等一美人,目睹河伯之妇呢?”

    眼看两人带来的兵甲,不由有些害怕这位抚剑的郡守,只能顺从。

    粉饰华丽的帷幕被打开了,邺巫的女弟子们搀扶着一位女子走了出来,她穿着新娘的装束,梳着待嫁女的发式,看上去很是喜庆,模样的确很是周正。

    但惟独泪流满面,眼睛哭得通红,出来时还在不住地抽泣颤抖,走路战战兢兢。

    在见到这位女子后,渗不由想起自己早年被贵族抓走的妹妹。

    甚至大多女野人被贵族们抓去了,只有一个下场,可这么多年来,他始终在心里安慰自己,妹妹还活着。

    虽然自己这么多年,一直在打探妹妹的消息,可妹妹实在不见,对于贵族们来说,一介女野人,不过是一件可以取乐的玩物,那个会记得。

    今日的他,就要效仿主上,初至垣邑便破除陋习,一定让这些以人命取乐的肉食者,付出代价!

    妹妹啊!哥哥今日就为你报仇了!

    于是渗摆了摆手让那可怜的女子退下,回头对三老、巫祝、父老们说:“此女不美,恐怕配不上河伯!”

    众人大惊,难道这位贱人县令是要让今天的仪式节外生枝么?

    邺巫强辩说,人是他亲自选定的,是周边几十个里闾中最美的处子了,河伯一定会满意的。

    但渗却连连摇头:“我说不行,便是不行,我要重新为河伯找一个漂亮的女子,迟几天再送去!”

    “这……良辰吉日已到,岂能耽搁……”

    看着有些愤怒的巫婆,渗冷冷笑地说道:“有什么不可的?邺巫不是号称能入得河底水府,与河伯极为娴熟么?那就麻烦你替我下水走一趟,去禀明河伯,待我等为祂寻到一位绝美美妇,在送予他!二三子!送他入河!”

    渗大手一挥,却见他们手下的衙役们没有一人上前,还郡守南宫适出言吼道:“你等好大胆子,竟然不敢听从县令之令,难道尔等是要造反吗?”

    “来人,拿下!”

    眼见郡守南宫适带来士卒拔出刀剑,众人吓坏了,还是邯郸成连忙从中劝阻道:“郡守见谅,我等并非抗命,而是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

    邯郸成连忙拉了一下与他交好的许仲,许仲连忙也是愣了一下,随后朝身后的几个衙役使了一个眼神,几人连忙上前架着邺巫。

    邺巫正欲反抗,可渗已经拔出腰间的利剑,冲上去,架在邺巫的脖子上。

    “老贼,此前我主早已下了严令,不准以活人祭祀,如今你竟敢公然违背我主之令,今天若不杀你,一则有违法令,律法虚设,二则你为祸乡里,多年不知害了多少好女子的性命,不杀你,天理难容!我心难安,民不聊生!”

    渗的利剑已经划破邺巫的皮肤,他只觉得脖子间有些刺痛、冰冷。

    随后,众衙役把邺巫架到了漳水边。

    浩浩漳水缓缓地向东流淌,大风吹过河面掀动波浪,白浊的浪花拍打在河岸上,冲刷到众人脚前。

    宽阔的漳河在过去千百年里,不知借助“河伯娶妻”的传说,吞噬了多少大好年华的少女,本来今日也不例外。

    可此刻,应“嫁给”河伯的新娘却在岸上瑟瑟发抖,反倒是号称能畅游河伯水府的邺巫被几名衙役抬起扔到河心,他挣扎了几下便沉下去了。

    然后是他的几名弟子,再然后是勾结邺巫,在当地为非作歹,残害民众的三老……

    水里顿时一片鬼哭狼嚎,而岸上的邺地僚吏、豪长、里父老,乃至于三千民众亲眼目睹了这一幕,他们的神情从惊骇到害怕,再到敬畏。

    敬畏下这命令的人!

    所有人目光集中在岸边背着手,似乎是在欣赏河景的贱人县令身上,这一刻,他变得比能发滔天大水的河伯更令人畏惧!

    人们不再以“贱人县令”称呼他,取而代之的则是“疯子县令”、“虎狼县令”。

    渗欣赏完美景后,他又想郡守南宫适索要了三十人。

    南宫适看出了他的难处,先是赞扬了他做法,而后又大度的将七十人借给他。

    “来人,将邺巫弟子,三老等相关案犯带回,关入大牢,通告全县,本官要审理邺巫‘人祀’之案,凡有冤情,被邺巫迫害者,皆可以来县衙申告。”

    “邺巫残忍不仁,公然违背止殉令,按律抄家,你等速去城内抄家,莫要让人犯走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