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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南下吕宋

    郑成功收复台湾岛,在降书上签字的台湾长官揆一回到巴达维亚后,被荷兰东印度公司的评议团判了个叛国罪。自认为称霸全球的荷兰人把罪责全都推到揆一身上,以为若非他怯懦纵敌,安平堡固若金汤,中国人岂能轻易取得。荷兰人愤愤不平,做梦都想着夺回台湾,他们不断派人与清廷联络。清廷在江西、福建、广东、云南接连扫除了几位被大臣拥为皇帝的明朝王爷后,把目光投向退守台湾岛上依然高举大明旗帜的郑成功,满人对郑成功的仇恨,一点都不比荷兰人少。如果让荷兰人与清朝勾结到一块,那台湾终将不保。出于战略上的考虑,郑成功派遣郑豹变率团前往马尼拉,尝试联合西班牙人,缔结秘密合约,让西班牙人牵制荷兰人。另外,让郑豹变也在暗中联络当地华人,调查西班牙人马尼拉守军的虚实,如若台湾不保,或将挥师南下,夺取吕宋,以保抗清义旗不倒,华夏血脉不绝。

    荷兰人离开台湾后,在一个春夏交替,天空下着淅沥小雨的清晨,郑豹变和拉迪斯中士,还有利畸神父等人登上了一艘南下吕宋岛马尼拉城的中国帆船。

    帆船在三天后的中午停泊在一个小岛边,岛上居民熟于与来往商船贸易,看到帆船靠近岸边,早就有人在岸上的一片空地上摆放着各种新鲜的水果、几只翎毛光亮的野鸡、被切成块的鹿肉,一头黑猩猩被砍断了头和四肢,也加入了出售的行列,岛民讲一种词语都黏连在一块听着含糊不清的语言,没有人听得懂,他们不收中国的铜钱和银块,连金子也不像中国人那般看重,只钟爱铁制耕具、刀具,中国工匠制作的精致饰品、玩具,更是被他们青睐,他们不计较价值,只要看着新鲜别致,就算不是什么高档材料做成,他们也愿意用一大堆水果来交换。傍晚,补充完淡水和新鲜的肉类,晚霞烧红了西边半个天空,是个继续航行的好天气。船长宣布起碇升帆,海面上波光粼粼,倒映着黄的、红的、蓝的、紫的,海水清澈见底,船犹如飞行在透亮的半空中。

    帆船顺风在平静的海面上行了两日,两天里,除了横过天空的太阳和一两片很快就消淡了的白云,几乎看不到任何活动的物体,蓝天碧海,很快就让人感到枯燥乏味,人和船,好像固定在一个没有边际的空间停止不动,要不是偶尔有鱼群追逐着船,在海面上激起一片片白花花的浪花,真不敢相信船是在向前行走。

    没有任何前兆,南面天际骤时现出一团乌黑,急速蔓延开来,占据整个南边,黑沉沉的乌云,伴随着轰隆隆的雷声,向帆船这边奔涌而来,平静的海平面开始泛起波澜,眨眼间就变成半人高的波浪,天空中电闪雷鸣,暴雨倾泻而下。

    几名船员顶着风雨,紧拉绳索,放下船帆,一名船员背对船舷,被一个巨浪涌入从身后打到,飞入海中,幸亏腰间绑着粗绳子,众船员合力将他拉回,救了他一命。不过因此耽搁错过了降下主帆的最佳时机,下降到一半的主帆已经被狂风撕破,绳索也完全搅在一起,最后船员们只好放弃,躲入船舱中。

    船舱内的乘客也照样不好过,利畸神父和拉迪斯中士的小黑奴在船体的剧烈摇晃下,开始呕吐,小黑奴最受折磨,他紧紧抱住一个木桶,连前一晚吃的东西都清空了,最后只能吐出胃水,一边吐一边哭号着,嘴里还不忘用葡萄牙语、荷兰语、日耳曼语和汉语轮番咀咒着。利畸神父靠在船舱的一个角落里,低头趴着,在向他的万能的上帝祈祷着。拉迪斯中士完全不受这要命的风暴的影响,也不管船舱里四处都是呕吐物散发出来的难受的气味,独自在喝着一樽米酒,还不时用日耳曼语高唱着悲怆的歌。

    除了拉迪斯中士,大概就只有郑豹变和他的护卫还能经受得住。这样的日子,他在过去的十二年里,早已经历过无数次,那些跟他在同一条战船上作战的战友,经受不了狂风巨浪的人,大多已经把性命交给了大海,或倒在战场上了。看着同船的中国商人、船员跪在妈祖神像前痛心哀求,利畸神父对着眼前想象出来的上帝不断祈求,郑豹变却深信,父亲的在天之灵一定会护佑着自己,直至血仇得报——正如过去十二年征战,无数次死里逃生一样。

    风暴停止了,阳光破开云层,海面也恢复了早先的平静。众人从浸满水的船舱中爬出来,主桅杆上半截被风吹断,消失在茫茫海洋里。几只海鸟绕着船飞翔,船员们升起幸存下来的两面蓬帆,依据航海的经验,有海鸟出没的海域,附近一定有陆地。接下来的任务就是寻找到那片陆地。众人已经在风暴中颠簸了许久,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船舱里的货物和人都在漂浮着呕吐物、大米、鱼干、鸡鸭猪肉的海水中度过了最难受的时刻,现在趁着天还没有完全暗下去,得尽快找到陆地,上岸补充淡水食物,晾晒衣物、货物。

    顺着海鸟飞行的方向,船缓慢驶去,终于在西南角海面上浮出一滴绿色,紧接着便是一片树林在眼前展开,很快发现这是一片海岸的海角,帆船小心靠近,沿着海岸保持一段距离继续前行,出现了一片沙滩,不再只是错立的岩石。两名船员转动绞车,降下石碇,然后从船上放出一艘小舢板,轮番把人和物品送到沙滩上。郑豹变众人都上了岸,留了三名船员继续在清理船舱,夜里负责守着帆船。

    越过横在沙滩边的一座沙丘,是一座小树林,郑豹变的一名护卫、小黑奴还有一位船员被派过去收集树枝树叶。就像所有人同时约好闭上眼睛似的,天空骤然黑下来,纯粹的黑令人心慌,幸亏有人及时把篝火点起,众人眼前又恢复了光亮。在遭遇了厄运的折磨后,穿着湿漉漉黏缠着皮肤的衣服,拖着饥饿又疲惫的躯体,此时享受这火堆的温暖,闻着锅炉里肉和米饭喷发出的香味,所有人都感觉到从来没有过的舒服。船上的瓷碗都被打碎了,还好小黑奴机灵,在树林里找到一些从树干上风干脱落的皮壳,吃起饭来别有一番树木的香味。夜里留下郑豹变的一名护卫和一名船员守夜,所有人围在篝火堆边睡着了。

    郑豹变是被阳光刺痛双眼,最先醒来的,醒来发觉头有些发麻疼痛,其他人都还躺在沙地上,太阳已经斜挂在空中。他赶紧叫醒大家,走到两个守夜人身边,看到眼前的景象,一股寒意在后脑勺炸开,瞬间传到四肢。陆续醒过来的人围过来,都吓得失声尖叫跑开了,定住神又跑回来,围在郑豹变的身边,满脸惊恐地看着。只见两个值夜人背靠背坐在沙地上,脖子以上的脑袋都消失不见,洒在身上和沙地上的血液,已经被阳光烤成暗红色,断开的脖颈上黑乎乎满是沙蝇,一个个硕大无比,如小拇指般粗大,扇动着翅膀,发出嘤嘤的响声,贪婪地吸着血。

    众人团团围着郑豹变和船长,睁大双眼慌恐四顾。利畸神父跪在死者面前,为他们做祷告,一名显然是死者亲人的船员,蹲在地上抱头痛哭。

    大家商量后,推定昨晚用来做饭碗盛饭的树皮,是一种起到麻醉作用的植物,要不然所有人就不会睡得那么死,连半夜受到袭击也毫不知情,看来两名守夜人也是因此睡死了,被什么人割去头颅。想到这里,船长连忙找人清点从船上拖上岸的物品,果然发现少了两麻袋货物,由此推断,昨夜突然出现在这片沙滩上的,一共有两个人,一人割去一个头颅,背走一带东西,就走了。沙滩上的脚迹也证实了这一点。

    船长是一个五十多岁的精瘦老头,在这条航线上跑了大半辈子。

    “我早就听说,在这一带的某个小岛上,生活着一个猎头族,十多年前,我还有幸遇到过一个从猎头族的手中逃回来的人,听他说,他们的船触了礁,船上所有人上了一座小岛,在树林里遇到一伙猎头族,其他人都被毒箭射中,头颅被割走,只有他一个人跑得快,游回船上,靠一扇船板在海上漂了五天,才被一艘经过的商船救起来。”船长说道。

    郑豹变说:“现在我们的首要任务是把死者就地掩埋了,再考虑回船离开这个鬼地方,还是在附近找淡水。天气炎热,食物又浸泡过,会很快变质。但没有水喝,我们哪里也去不了。”

    “没错,就算要离开,也得砍根木头做桅杆,不然船也行不了多远。”船长说。

    “只要有酒和枪,我就什么都不怕。”拉迪斯中士背着他的长枪,胸前捧着一罐酒,边说边驱赶小黑奴去挖坑。小黑奴走开,只有利畸神父给他翻译。

    郑豹变和船长商量决定,把利畸神父和另外几名吓瘫了的商人送回木船上,换回两名船员,留下一名船员和神父在船上,其他人一起去砍树,如果能找到淡水,摘到水果,顺便猎杀一头野物再好不过。

    “我以我的上帝发誓,我坚决不离开你们,必要的时候,我也是一名帮手。”利畸神父用地道的中国话说道,看到众人疑虑的眼神,神父又说,“我的信仰不允许我离开受难的人,一个人躲在船上。另外,我在成为一名神职人员被派到东方之前,还学过医学,他可以作证。”郑豹变点了点头,利畸神父打开随身携带的牛革皮包,里面除了一本制作精美的圣经、一个银质十字架,还有一排玻璃罐子,据神父说,那是一些由他家族研制出售的药物。

    利畸神父由一个被众人视为累赘的人,变成一个不可或缺的人,他展现的药品起了很大作用。

    一个船员划着舢板,从帆船上带回两名船员,和一些常年搁置船上以备不时之需的铁钩、砍刀、斧头,为了防止猎头族夺走舢板,船长交代船员把舢板拖上岸,和晒干的物品一起藏进一片灌木丛中。拉迪斯中士添加了一筒火药、一袋子弹。郑豹变和护卫都随身带着弓箭和刀剑。分配完毕,船长和他的十四名船员、利畸神父、拉迪斯中士和他的小黑奴、郑豹变和他的随从,一齐爬过沙丘,朝树林里进发。

    树林在沙丘边还相对稀疏,一种长满刺、结着红色浆果的蔓生植物爬满地,小黑奴摘了一把在手,吃得嘴上手上染满暗红色汁水。

    进入树林深处,到处都是蔓藤缠绕,挂满水果的树随处可见,几名船员走在前头,挥舞着手中的大砍刀开路,累了换上另外几名船员,继续一阵劈砍。各种颜色的蛇盘桓在枝头,随时准备给这群入侵者送上致命的一吻,郑豹变及时射出一箭,救下一名冒失的年轻船员一命,一路上再没有拉动弓弦。

    拉迪斯中士可就活跃得多,不时瞄准晃荡在树上的猴子射击,折腾了半天,没打中半只猴子,倒是射中几只野鸡,濒死的野鸡一头扎进茂密的荆棘丛中,害苦了小黑奴,他冒着被划破刺伤的危险,才找回两只。

    有一只野鸡明明让拉迪斯中士一枪爆了头,可还在草丛中逃来窜去,拉迪斯中士和小黑奴两头包抄,小黑奴瞧准了就要扑上去,野鸡猛然跳起,小黑奴吓得掉头就跑,嘴里厉声怪叫,也不看路,撞上一株大树,惹得其他人都大笑不止。拉迪斯中士还在笑话小黑奴胆小,靠近野鸡一看,不得了,原来野鸡被一条大黑蟒叼在嘴里,拉迪斯中士慌忙往后跳开,连开两枪,毙了大黑蟒。

    在一片山坡的草地上,大家歇息下来,把采摘来的水果放在地上,准备吃过午饭,再确定方向,如果一直找不到合适的树木做桅杆,那只有随便找两棵拼凑成一根,但淡水是必不可少的,一路上却连一点河流或者泉水的影子都没有。利畸神父在一株由粗大叶子包裹住的红花里,找到一些蓄积在里面的雨水,清理掉漂浮在水面的昆虫尸体和腐烂叶子,煮开后,每个人分得几口,还是解决了最迫切的问题。

    小黑奴喝完后,往灌木丛边一站,撒起了尿,舒服得哇哇叫。

    就在这时,郑豹变抛掉手中吃了一半的米饭,众人还没反应过来,郑豹变已经射出一箭,弓弦发出铿锵声的同时,小黑奴面前的灌木丛中传来一声惨叫。小黑奴吓得裤子落地,光着屁股惊呼着跑开,立即又被裤子绊倒在地,郑豹变和护卫跑到树丛前,郑豹变在身后警卫,护卫分开树叶,从里面拖出一个裸身的野人,箭从野人的脸颊斜穿透他的头部,箭头从后脑勺穿出,野人已经没有呼吸,脸上涂满红褐色和白色的花纹,披散着的头发上插着一支雉鸡的翎毛,身后挂着弓箭,手里还紧握着一根长矛,矛头是用一块打磨得光滑尖锐的骨头做成,骨头尖端发黑,显然涂过毒汁。

    为了避免再与野人撞上,队伍朝另一个方向前进,事实证明他们的选择是正确的。越过一个小山头,一条小溪流拦在跟前。小溪对岸,是一片平坦的草地,几头斑点鹿杂在野牛群中,正在草地边缘的树荫处安详地吃草,远远望着来人,一副与世无争的神情。

    留下船员和神父负责把几个大木桶灌满水,郑豹变和拉迪斯中士各自带着随从,淌过溪流,悄悄往牛群逼近。

    郑豹变从另一侧,缓步靠近,悄无声息地射倒了两头斑鹿,又一箭射在一头强壮的野牛屁股上,野牛受伤奔跑起来,在牛群中横冲直撞,紧接着拉迪斯中士射出一枪,乍起的枪声使得牛群疯狂地奔跑起来,四人中还没有谁强壮到能经受得住野牛的冲撞和践踏,赶紧就近爬到树上。牛群后来在一头公牛的带领下,陆续钻进树林,那头受了郑豹变一箭的野牛,由于拼命奔跑,扯动伤口,落在队伍的最后头,拉迪斯在树上架好枪,装好弹药,对准野牛的头部射出一枪,这一枪起到绝佳的作用,野牛再没力气折腾,四脚僵直,“轰”的一声瘫倒在草地上。

    两人正商量着派小黑奴回溪边叫人过来搬猎物,即听到溪边传来呼救声,众人意识到出事了,弃掉眼前的猎物,往溪边飞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