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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征战,血火河山 第二十七章:淮水滔滔

    申州,赵氏父子经营七年,在山南势力还没有崛起的时间里,这里的百姓只知道有皇帝和赵使君而后者更是与他们米瓮盐罐里能否有明天的剩余密切相关。而这还是因为赵使君“有德”,没有过分催逼他们的缘故。

    在山南势力渗透到申州以后,申州百姓的生活在一定程度上改变上了。许多人从迁到山南的亲友那里听说了山南李大帅的仁德,听说了他们闻所未闻的一些新词语,更多是发现了生活更好的希望,虽然这些信息大多是谣言,甚至相当的部分是山南监察司的杰作。

    山南虽好,终非故乡。申州百姓最初听说山南“丰衣足食”之后的反应多半只是艳羡,很少有人会想到搬到山南去住。即便山南与申州的边界根本没有多少阻碍,甚至于山南还欢迎申州百姓前往定居,但乡土观念深入骨髓的百姓们很少愿意离开自家的草窝。

    不过情势是会变化的,自从那个万恶的朱阿三开始觊觎申州以后,整个申州陷入了战备的泥潭之中,负担沉重,北境百姓更是已经无法在反复的劫掠烧杀之中再生存下去。就这样,困顿的申州百姓们终于呆不下去了,于是山南的桃源特点空前突出,仅仅是最近的三个月,就有近万一贫如洗的申州百姓迁往山南。

    对此,小赵使君,现在是赵大帅的赵匡凝无可奈何。虽然申州只有三十万人口,但他也只能默认了百姓的迁移举动。赵匡凝自认为夹缝中的可怜虫,也早存了投靠为人还算不错的李严的心思,为此他甚至接受了山南派遣的两批下层军官整编训练军队——而一直不动的原因就是想等一个最好的时机,等到自己手中的筹码足够再靠过去。

    很可惜,赵匡凝的入场计划一直都没机会实现,越是等到后来,他手里的筹码就越少,直到出现现在的糟糕状况。

    如今朱温的大军已经逼至申州边境,赵匡凝思来想去,只好忍痛下了决定,迅速向山南求援,索性借机并入山南。但这只是一相情愿,最终申州只得到了山南的补给支援,至于他所期待的军队更是只来了三百。

    赵匡凝的失望在看到刘鄩时消散了一些,和山南关系紧密的他自然知道这位年轻将领在山南军中的地位。当下也顾不得寒暄,立即询问李大帅的态度。

    经过刘鄩的介绍,赵匡凝的心情并没有好转,毕竟让人当枪使,作炮灰并不是什么好事。唯一让他感觉宽慰的是刘鄩所带来的三百人都是山南的下层军官,都是精选出来的勇士——山南军之所以战斗力强悍,下级军官的作用是无法估量的。因此,熟知山南体制的赵匡凝虽然知道李严是借机锻炼军官,但还是立即接收了这批打着“志愿军“旗号的生力军。

    “大帅准备如何御敌?”刘鄩并不是喜欢寒暄的人,介绍了自己的情况后立即询问战局,眼睛中透出一丝兴奋的光芒。他现在最陶醉的就是战争和作为指挥者的快感。这也是山南大多数军官的共性。在山南,军人至上,有军功就意味着有一切。在来申州之前,刘鄩和山南大多数军官一样没有参加过一次大规模的正战,因此,即将发生的申州战事对于山南军官来说充满着诱惑。刘鄩在获得这个“顾问”头衔以后,被一大群嫉妒羡慕的军官灌了不少酒才醉醺醺地得以上路,头痛了几天。

    赵匡凝能够在夹缝之中生存,并在历史上成为大军阀自然也不是泛泛之辈,当下带着刘鄩来到了地图前。

    “申州兵少且弱,自然无法与河南兵全面相抗,故此,某下令全面收缩,坚壁清野,迁百姓回申州……愿意者也可以去山南。”说到这里的时候赵匡凝有些忿忿,顿了一下才继续道:“全境之兵收缩于义阳、钟山两点,互成犄角,与贼决战!”

    刘鄩好象没有看到赵匡凝的不悦神色一般,很没礼貌地点点头,看了半晌地图问道:“淮北可以尽弃,但却不能让河南贼轻易深入淮南以至直至义阳。”

    所谓淮南淮北是指申州在淮河两岸的部分,申州如果按传统疆域来说是没有淮北部分的,但赵氏父子在“反正讨伐”秦宗权的过程中却是吞了汝水以南、淮河以北,包括真阳、新息在内的一片土地。但很遗憾的是,褒信却被朱温抢先一步伐,导致了申州的淮北部分价值大为降低,在李严控制的朗山、吴房突出部不直接卷入战争的情况下防御难度非常大。至于淮河,以申州现在的实力根本无法完成有效布防,也只能舍弃。因此,赵匡凝的策略无疑是符合现实情况的明智之举。

    “申州兵虽有近两万,但可战之兵不过一万,可以伏击骚扰的更少,加之地势平坦骑兵稀少,不知刘将军有何良策可骚扰狙击?”赵匡凝让刘鄩的态度弄得有些不快,冷冷问了一句。

    刘鄩却不甚在意,说道:“大帅的牙兵三千便是强军。”

    赵匡凝的回答很简单:“这是牙兵。”

    没有在对方位置上的刘鄩在心里有些看不起赵匡凝,牙兵又如何?连这点风险也不愿意冒,如何能成大事?一边腹诽,一边问道:“大帅有把握守申州多久?”

    “若无援兵,河南又无后顾之忧,可守三月。”赵匡凝实话实说,这是必然的结果,孤城必不可守,何况河南势大且强?

    因为监察司的情报还没有到,刘鄩并不好判断三个月这个概念是否是朱温的忍耐极限,既然赵匡凝不肯拿出压箱底的本钱……盯着地图想了片刻,刘鄩眼中忽然闪过一丝阴狠的神色,有了决断。

    刘鄩正要开口,一个申州旗牌官忽然冲了进来,似乎有急事要通报,看到刘鄩一呆,得到赵匡凝许可以后才说道:“河南兵前锋已抵褒信,两天后可抵新息。”

    赵匡凝神色不变,问道:“淮北情形如何?”

    那旗牌官答道:“百姓愿迁者已迁过河或遣入朗山,山南赵将军已经着人接收,道路、房屋、树木等来得及的都已经毁去,目下还有三百兄弟在执行,即将撤入朗山。”

    赵匡凝点头:“匡明现在怎么样?”

    “三将军于前日撤过淮水,只收束兵马,与章副将部一同沿路坚壁。”那旗牌显然是赵氏亲信,于情报十分熟悉,回答得很快。

    所谓坚壁疏散显然就是破坏,旗牌官没说“愿迁者”以往的人怎么样,不过在一旁的刘鄩自然清楚,房屋、田野、树木……现在新息恐怕是一片焦土,凡是在附近居住又不愿意走的百姓的结局已经非常清楚。

    “三将军目下已离淮水多远?”刘鄩自然不会理会申州百姓的死活,插口问道:“在他们附近骑兵有多少?”

    那旗牌看到刘鄩便已经知道对方的身份,看了一眼自家大帅方才答道:“小的刚从三将军处回来,大约离开淮水七十里,三将军会合了章副将,有马三四百。”

    刘鄩好象自己才是申州大帅一般,继续追问道:“你最近到过淮水吗?”

    襄阳,今年异常,但却没有形成大害的雨水已经结束几天。虽然太阳还在死沉沉的天幕之中猥琐地东躲西藏,但天气却着实好了不少,让憋闷的李严心情舒爽了不少。

    撼山营已经准备完毕,在明天,李严就要带着这支部队补充到东北面去,就近监视河南。单凭成日混迹田间地头的张言和赵麓林手下的那万把人并不足以使山南东北面得到巩固,在亲自坐镇之前,李严已经抽调了两个团的兵力先行补充到对河南前沿。幸好现在不是机械化作战,道路、补给什么的都是一团糟,否则申州只怕已经陷落,河南兵都已经开始掉头打朗山和吴房了。

    “李先生,吃了没有?”一旦开仗,李严的精神头好了很多,对步履匆匆而来的李胤烨开玩笑式地打了个招呼。

    李胤烨却没心思,脸色阴沉,语气焦急:“大帅,监察司在徐州的眼线已经回报,孙儒遇刺,杨行密兵出扬州!”

    李严刚好起一点的心情顿时烟消云散,连忙问道:“孙儒死了没有?!目前谁掌军?”

    李胤烨摇头,答道:“不知生死,目下伤势初愈的刘建锋出掌土团白条军,马殷副之,正与杨行密对峙纠缠!”

    “他后娘的杨行密!”李严呆了呆,骂道:“老子怀疑是朱温搞得鬼,弄得不好上次杀老子也是这王八蛋搞得鬼!”

    李胤烨已经习惯了李严烦躁时的粗鲁,说道:“下官也是这般认为,朱氏大约是算准了杨行密讨不了大好,用他来牵制孙儒,淮南兵步战骑战并无过人之处,便是占了徐州他朱温也可以夺回来……大帅,申州刘鄩处也发回一份通报……”

    李严接过李胤烨的手中的纸张,扫了一眼,原本铁青的脸上顿时色彩斑斓。

    “准还是不准?”见李严神色古怪,李胤烨小声问道。

    “什么准不准?他都已经动手了!这混蛋!”李严冷哼一声,又沉默了下来。

    李胤烨叹息一声,说道:“下官觉得,这……却是良法,大帅可是为百姓担忧?”

    李严闭上了眼睛,神色慢慢平静了下来,许久才说道:“现在不是前两年了……我只是担心朱温早有防备,事情不成他会发起狂来……”

    李胤烨一呆,心中涌起一丝奇怪的感觉,说不清楚是欣慰还是悲哀。

    夜色深沉,星辰疏朗明净。晚风阴冷,树木在风中瑟瑟,平缓的土地漫漫延伸,水面在微光之下粼粼而动,十几条船泊在岸边随着水面起伏,一切宁谧清远。

    仿佛石入静水,鸟翅扑扑,杂声骤起,打破了这一安详的场景。举着火把,成群的骑这踏着马蹄声出现这秋夜的淮水边,而随着他们的出现,十多条黑影像是鬼魅一样从草丛之中出现。

    “月黑风高!”一个黑影大声说道。

    “淮水滔滔。”一个骑士回应。

    黑影和骑士汇在了一起,杂沓的声音在河畔分外刺耳。

    不多时,一直泊着的小舟被解开,骑士们牵马扛着一些东西上了船,开始分批向对岸而去。

    稍早一些,在申州的北部,一叫做三十里铺的地方,一支大约五百人的队伍正在向北开进。在队伍中间,刘鄩正和一个年轻的将领说着话。

    “三将军,派去的人可靠吗?要手脚快的!”刘鄩望向北方,有些焦急:“明日河南兵差不多就要到了……他们早有准备,怕是筏具都造好了。”

    那将正是赵匡凝的弟弟赵匡明,从军的日子起码占了他年轻生命的一半,听到刘鄩发问,却是满不在乎地答道:“没事,派出的都是好手,其中有十多人世代在这淮水边居住,也有做过河工的,加之有百多原来留在南堤的斥候已经傍晚就已经动手……区区堤防却是难不倒他们。”

    刘鄩点点头,陷入了沉默。

    赵匡明却说道:“刘将军不必担忧,对岸的百姓迁走了一些,剩下的要么是地处偏远,要么是顽固……哼哼,这淮北之地终究不是淮南,我赵家之威德尚未深入人心,与我们相抗,他们付出点代价也是应当的!”

    “我是担心水位不够,毕竟如今不是丰水期,咱们又没有筑坝。”刘鄩打断了赵匡明的发言,声音像这晚风一样冷。

    赵匡明确定地说道:“不会!将军是北人,却不知道这淮水的凶猛之处,若是往年,此时的淮水怕是已经瘦了近半,但今年水位虽降,但却不甚大——这也是天灭朱温!只可惜那贼却还赖在汴州……哈哈……”

    听着赵匡明夜枭一样的笑声,刘鄩问道:“若今年申州多雨,那河南兵会不会有所防备?毕竟葛从周也算得上良将。”

    赵匡明一笑,露出森白的牙齿:“刘将军不知道,这雨却是上游下的,此段淮水尽在我境,除非葛从周乃是诸葛孔明,否则必被其祸!”

    刘鄩终于放下心来,开始和眼前这位资质稍显平庸,沾了父兄之光,很有些纨绔气的将领的谈起风物来——从出身来看两人倒是很有些谈资。

    三个时辰之后,天已经大亮,血红的朝霞在地平线上分外动人。

    行进了一个晚上的队伍还在继续向前,但速度已经降下了许多,所有人的脚步都充满疲惫和睡意,没人会在意这如诗美景。

    “报!”一匹快马带着尘土和草屑出现在了前方,随着这骑士的出现,已经谈无可谈,困得发慌的刘鄩和赵匡明忽然精神大振。

    “掘开了吗?”赵匡明和刘鄩几乎同时发问。

    那人抹了把汗,点头道:“小的离开之时,周校尉已经掘开了侧向新息的一段堤,那里地势陡,按将军吩咐,长二十丈,小的在对岸看见,水势很大,大伙已经上马离开……”

    “好!”几乎又是异口同声。在场所有人的耳边似乎都听到了滚滚淮水发出的隆隆怒吼。

    将军们没有制止,士兵欢呼起来,声音直入云霄。

    或许是天命,今年有点诡异的降水让淮河保持了一个不丰不枯的水位,而这对于气象情报尚未被列入必须的河南兵来说是一个很不幸的事情。

    劳累一晚的两百多申州骑士和百多步兵并没有彻底走开,他们驻马于远处,看着滚滚的水流不断冲刷着缺口,越冲越大,浑浊的河水带着草屑、泥土获得了自由,向着广袤的田野撒欢奔跑,将一切压在身下。

    “周校尉,这水怕是能淹好几个县吧?看来河南贼不死也得退兵啊!”一个士兵问道。

    被称作周校尉的军官摇头,说道:“咱们人少,又仓促,扒得不够,只能迟滞河南贼而已……”

    “还是要打?”那个士兵有些无奈地说道:“家里老娘可咋办?”

    此话一出,许多申州兵都没了声响,他们全部都是南岸的人,家在申州,家人在申州,若是开战,他们暂时回不去,自然不会很快战没,但家人却该怎么办?

    申州士兵的家人怎么办似乎太远了,更现实的是在决口附近百姓的生命,虽然申州兵驱赶百姓们离开,但这些地方的百姓却不是赵氏的传统控制区,赵家自知不可能保有这些地方很久,自然也是极尽剥削搜刮之能事,因此百姓都对申州方面根本就没有什么好感。本地几个宗族也都不甘心受赵氏父子这样的“反复小人”控制,一直都貌和神离,以他们的能力,很早就知道了申州的坚壁打算,鉴于朱温在河南对百姓还算客气,因此提前出逃的人为数不少,而这些散落在乡野或者趁申州兵撤离开的百姓很自然地成了洪水的见证者和受害者。

    或许比起历史上几年后杨行密派出整支部队挖淮河的疯狂和中国兵法中水攻的其他成功战例,这回的水淹只是一次小规模的,几乎上不了太面的军事行动。甚至用意也只是迟滞河南兵,自然也没有人会在意其他“附带”的后果。

    漫漫的尽是水,虽然经过长期战乱,附近人口不多,但依旧有数以千计的百姓成了决口后一天内洪水的牺牲品,他们之中反应快的逃上了高地,反应慢的迅速成了游魂。不会有人救助他们,可以预见的是,即便是那些暂时在高处的百姓十有**也会死掉,就跟那些已经在水中沉浮的乡党一样走向腐烂,消失在故乡的土地之中。

    因为人少的原因,哀号是零星的,但依旧是李严、刘鄩、赵匡凝他们的同类的垂死之声,挣扎间,一个个生命仿佛没有出生一样地消逝。这些百姓的身体是枯瘦的,在乱世之中他们没有多少人吃过好的,过过安乐的日子,现在更是像柴火一样漂浮着,不知道最终将在哪里停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