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元丰四十七年，神宗驾崩，国丧正行，红事斩，白素悬。

    镇北王戍边十载，奉召回京，继承大统；

    家眷随迁，千里红席易鹅绒，铺地是硌脚的荣归故里之情。

    北疆的风沙再大也吹不回汴京，只吹白了镇北王半头青丝，吹乱了他十年前离开父王远去封地时魂牵梦萦与不舍。

    回京途中，镇北王王妃銮驾受惊，动了胎气，临时在绵州落驾以佑平安生产，未免误了国丧祭典与并宣大统的时辰，镇北王只得兵分两路，留下贴身护卫及一众亲信便快马加鞭赶回汴京。

    谁知马蹄声刚刚落定宫门，百里加急便到了镇北王的手里。

    “报——！主子娘娘与小主子俱安！”

    镇北王大喜，霎时正阳门大开，沉闷哀恸的号角自四面八方而来，正午烈阳，金光悬顶，正是大势所趋，只差前朝遗老一道遗诏宣旨，这帝王之相便端得顺理成章。

    “咦？这位大人是谁？为何入得朝堂却不卸甲？”

    逆光里描出一小童身形，四肢软糯，玉面小口，如白里透粉的藕缎，盈着春水山色，应是养得极好的高门子弟。

    声角连旌，风渐平，御前侍卫手里握刀，冷汗洇湿了刀鞘。

    两线狭长的眸光暗暗钉在小童南红制牧童指路图的绞银丝玉带上，是坠着一副辟邪“艾虎”纹样和田玉佩打着如意美祥红缨络。

    宫人的头扎得比过季的杨柳还低，大抵是在想哪位重臣带了小儿进宫却走迷了路。

    蜂引蝶舞，暖风起，声渐紧。

    太监总管李眚忙领路，细长的嗓子不高不低盖过去。

    “主子，您请......”

    一面是对惊扰圣驾诚惶诚恐，一面是不敢贸然呵斥开罪重臣家眷。

    李眚恭谨的候在镇北王身侧，谁知那一口童音，稚嫩如笋，清脆干净，越过太监总管，问道：“大人，你家主母可是得了姐儿，这绣帕粉的像是料峭后的寒樱，绢着七色琉璃，倒像是我娘亲头上华丽的珠翠。大人，您可真是好福气，您家的女娃娃一定像我娘亲送我的‘黄胖’娃娃一样，生得可爱。”

    镇北王被捏在小手里软软胖胖的瓷娃娃吸引过去，谁知驰骋沙场的人竟两眼一红，已显老态的心软的一塌糊涂。

    那小童趁势追击似得，不紧不慢道：“大人，我把我最喜爱的黄胖娃娃赠您做贺礼，来日您把家里这新得的小娃娃送给我可好？”

    镇北王尚未料想，童言无忌，却是一本正经的许诺，小童将黄胖娃娃高高举起，要越过天界去了。

    “哈哈哈！你是谁家的孩子？”

    小童拱手，“家父墨执逸。”

    嗯？

    表姐家的小娃娃？

    黄胖娃娃易了主，躺在一双布满老茧的手中，镇北王捏捏黄胖娃娃，瞧瞧仰头歪脑的小童，眉目展颜，须髯飘飘。

    细数开来，当年他离京，阖宫摆宴，那时见着从小一同与他长大的温筠郡主早已身怀六甲。

    “小子，你是你娘第几个娃娃？”

    “我是第二个！”

    这孩子顽皮机灵，礼数却是有教养。

    镇北王心里碎碎念着。

    亭台层叠，宫人如垂绦，花团锦簇拥着二人立于朱门之间，镇北王摇晃着手里的黄胖娃娃，那小童仰头，一口白齿如新蒸的糯米，笑容冒着丝丝暖意，一问一答，好似跨过时光的旧友，远看却又是另一番父慈子孝之象。

    “那咱们可就说好啦！您收了我的黄胖娃娃，您家的女娃娃便是我的了！”

    小童一口糯白的小牙，整整齐齐，磨着糯米酒的甜意，落进镇北王的笑眼里。

    如此；

    斗转星移，王朝更替。

    这一切……

    竟是从那尚才呱呱坠地的赤子伊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