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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村中后生

    “睡着了?”

    韩柳氏盯着那张进入梦境的小小面容,轻声自语了一句。

    紧接着生有厚厚老茧的,但依旧骨节分明的手掌缓缓伸出一指,试探性地点在了陈霄孟的小鼻子上。

    只见陈霄孟眉头微皱,粉红的鼻尖耸动几下,一张小脸抽了抽,便又什么也不顾地将眉毛重新舒展,返回了梦乡。

    “睡得真沉啊……”

    韩柳氏露出了笑容,口中的牙齿洁白而又整齐,她忽然很想养这个孩子,不是因为那位神秘人的嘱托,而是自己的想法。

    很想很想,很想很想……

    只是现在生活潦倒,自己若是收养这孩子,便是孤儿寡母,能撑得下来吗?想到这里,女人嘴角的笑意缓缓消散,眉间也凝上一抹愁色。

    就在这时,在她怀中安睡着的陈霄孟不知是不是睡得深了,却是砸吧砸吧那张小嘴,身体动了动。

    这人前世带来的睡觉习惯依旧影响着今世,睡着了的他想要砸吧嘴顺便翻个身,然而现在的身体却只能做到在女人的怀里蛄蛹了几下。

    恐怕婴儿本身不会知道自己无意间的举动对一位母性上涌的女性的杀伤力是多么的大,只见得韩柳氏立刻就将襁褓稍微松了松,好让怀里的孩子睡得更舒服一些。

    不管了,我就要养他!

    嘴角有一抹笑意再度归来,韩柳氏眉间的愁绪顷刻消散,她的视线越过孩子与火盆,看向了摆放在墙角的锄头。

    春耕之时,她的丈夫病故,忙完后事已是误了播种时机,那几亩村中赠予的闲田今年未曾用上,再者,自丈夫去后,韩柳氏自己也或多或少心有死志,想着日日苟活,要是哪天实在在这世上赖不下去了,干脆也就随丈夫而去。

    然而这突然闯入她生活的一个小家伙却是将她对生活的渴望重新唤了回来……

    让那灰蒙蒙一片的前路突然有了些光亮和盼头。

    等孩子睡醒,去隔壁婶子家要点细一些的黄米吧,天冷,总要给孩子喝一碗米粥的。

    来年解了冻,自家的田地开了荒,或多或少,总能还上的。

    韩柳氏这般想着,又抱着怀里的孩子轻轻摇晃起来……

    …………

    韩柳氏给孩子起了名,就叫柳沧海。

    “沧海月明”,男为沧海女月明。

    这是她的丈夫还在世的时候就给他们未来的孩子定下的名字,只是二人始终未能育有一儿半女,但所幸没有白取,“沧海”之名还是满怀着期冀地寄托在了一位异世而来的灵魂身上。

    韩柳氏的本家姓名叫做柳锦瑟,一听便是十分柔美的好名字,她之所以用“柳”给孩子冠姓,而不用自己丈夫的姓氏,还是因为那个韩氏家族带给她的一切,让她不愿提及。

    她不希望这小小的孩子沾到了自己这一代的是非因果,所以就让自己的儿子跟自己姓吧,柳沧海,柳沧海……也是很好听的。

    过了今年这个冬天,柳锦瑟就满三十了,在而立之年,她得到了自己的宝贝儿子。

    韩家村就这么大,待风雪一停,邻里乡亲们开始走动,村民们很快就发现村子里多了个小娃娃,关于柳沧海的来历,柳锦瑟谨记着那树林里发生的一切,故意隐瞒了一部分,只说是自己冒雪捡柴时捡来的。

    村民们一听她说得情真意切,当下就信以为真,或者干脆就没怀疑过。

    于是一众乡亲免不了就要大骂一番那遗弃之人缺了大德,把这么小的小孩子扔在冰天雪地里,天底下哪有这么狠心的爹娘?

    骂完之后,家家户户就赶紧送来米面米酒,让柳锦瑟和小孩子都暖暖身子,好扛过这个冬天,面对一个被遗弃在雪地里的小婴孩,平日里就抱团过日子的村民们只有最本能的同情与接纳。

    更何况这小沧海也伶俐地很,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眼波流转之中,好似已经能听懂人说话一样,十分惹人欢喜。

    基本上每一个见到柳沧海的婶子大娘都要伸出手来满怀笑意好好地逗弄他一番,柳沧海每次也很配合地被逗得“咯咯”直笑。

    然而柳沧海不会想到的是,他还是低估了自己唇红齿白的婴儿脸蛋对婶子大娘的杀伤力,这般母性四溢的“围剿”将一直持续到柳沧海长到十几岁的时候才会停下。

    村子里的男丁们见到这多出来的小男婴也很是欢喜,村子里多一口子就是多一个将来的劳动力,更何况还是个男孩,看模样和骨架将来应该还是个高大威猛的,将来上山砍柴,下河挑水应该都是个好帮手。

    在听闻柳锦瑟捡了个孩子之后,连村中须发皆白的老村长都特意踩着未化净的雪水,拄着拐杖在旁人的搀扶下赶过来看了一眼,在几声“好啊,好啊!”的评价后,牙齿都缺了几颗的老村长便笑容满面将柳锦瑟叫到了无人的角落里。

    “锦瑟啊,我且直说吧,你们一对夫妻都是老实的,孩子不管哪里来的,我们都会好生对待,只是为了村子里的这三十多户人家,你还是给老头子我托个底吧!”

    浑浊的老眼看向被柳锦瑟拿茅草塞满的床底,那里藏着伴随柳沧海而来的长剑。

    “这孩子,到底是何方神圣啊?”

    便看柳锦瑟一时无言,惊讶与愧色同时显在她的脸上,瞅见老村长那张转为严肃的脸,她只得吞吞吐吐地将事情的起因经过全部告知。

    “那之后,我又偷偷去那片树林看过,除了一些凌乱的脚印外什么都没剩下……总之,无论如何,我就是要养他,村长。”这位母亲的目光与语气都极为认真,“要是您担心的话,我们母子不会连累村子,我可以带着他离开……”

    “唉——”

    却见老村长叹了一口气,打断了她的话,随后在短暂的沉默后微微一笑。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沧海无论是村子的劫数还是福分,都要看将来。再者,韩家村已经和他联系在了一起,你当时遇到的两路人马,最终都会循着踪迹找到这里,你们在与不在,都是一样的。”

    “不过,那都是将来之事了,至于现在,他就只是一个襁褓里的婴儿罢了。”一双老眼看向正被村子里的女眷们围住的柳沧海,老村长拿拐杖杵了杵地,“需要娘的照顾,需要邻里乡亲的关怀,既然来到了韩家村,他就是韩家村的一份子!”

    “村长,您……”

    柳锦瑟的面上闪过几分惊喜,她还以为在村长听到了事情真相后,自己和儿子一定不能再留在韩家村。

    “来年我会嘱咐几个老实本分的,帮着你把你家里的田地开出来,顺便把村子里的那两头老黄牛也拉上。”

    一听老村长都要把村子里仅有的两头耕牛拉到自己田地上,柳锦瑟不禁擦了擦眼角。

    “村长,这……我们母子一定会记住您们的恩情!”

    “莫说这些!”

    老村长却是一摇头,苍老的手掌按了按拐杖。

    “莫要忘了这两头耕牛去年生了急病,还是韩相公出手治好,村民们可一直感念着你们家的恩情啊!”

    “这世道不容易,咱们三十三户人家同为一体,休戚与共,莫要论那些生分的。”

    “是,是……”

    提到丈夫,柳锦瑟又是抽噎一番,以手掩面,千恩万谢地点了点头。

    老村长微笑着颔首,随后拄着拐杖又往柳沧海那边凑过去,浑浊的老眼看着这小家伙,禁不住逗弄一番,随后才在旁人的搀扶下走出了柳锦瑟家。

    此时风雪已停,深冬已过,阳光正好,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天气将会一天比一天暖和起来。

    拐杖拄过淤泥与残雪,回到家中的老村长松开拐杖,颤颤巍巍地在一张书桌前坐下,而后从抽屉里小心翼翼地捻出张已经泛黄的白纸,郑重地平铺在桌面上,这才提起那用兔毛补了又补的毛笔,蘸了些墨,开始书写。

    “景山吾兄,见字如面。自神京一别,尔来二十五年矣,弟行至燕山脚下,见有流民危急,出手相助,后来便隐姓埋名,生根于此。弟知兄有大志向,故燕齐两国,皆不为心之所向,想来已出阡陌境?或至玉拥境东海国?”

    “弟不知兄往何处,只记兄当年所言,弟欲寻兄,便寄书信一封,送至神京同文巷,今日寻兄,乃有要事,弟生息于荒山野径,本以为再见不得天下执兵者之风采神秀,可村中突来一婴孩,襁褓负剑,唤曰柳沧海,弟观其剑威光,乃是一把货真价实的玄兵,或与燕齐旧事有关。”

    “弟知兄惊才艳艳,一身剑技独步燕齐,更知兄欲将一身本事传下,却苦于不得传人,如今廿载时光倏忽过,兄若苦恼依旧,可至燕山山脉老松山下寻我,兄若有意,可即刻启程,想来待兄赶到,沧海也已有些年岁,一身根骨天资,也得窥一番,就算不为执兵者,想来也不会辜负景山兄一身武艺。”

    “絮絮叨叨,纸墨已尽,心中思念,惟恨纸短,弟备薄酒待兄来,祝兄康健,顺遂。”

    “书不尽言,余后面叙,珍重,珍重。”

    “弟清扬,敬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