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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忆往昔

    “诸位,在下姓莫名散,表字空山。我就开门见山吧,你们觉得我这身行头如何?”

    “好,好!少侠风流倜傥……蒲,蒲柳之姿,这身打扮更是人模狗样!好,好啊!”

    一身奇装异服的青年身子半蹲,一脸笑容可掬。他面前的精瘦男子颤巍巍地跪伏着,身后五六人亦匍匐在地——男女老少皆有,且都遭到了不同程度上针对肉体的伤害。

    “大哥,好像有词儿用错了……”一道声音弱弱地响起。

    却见这煞星猛地站直,一把将眼前这老家伙提了起来,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跟打年糕似的,叫陈三一阵心惊肉跳。

    “好!你说得好啊!就是风流倜傥啊!怎得跟承安兄在一块儿的时候,我暗示了他那么多次,他也不主动问问这身行头的事儿。”

    眼前这阎罗好像被咱吓唬住了!陈三眼前一亮,他预感这场无妄之灾就要结束了。

    “阁下竟有如此智慧!那依你之见,这开店谋财害命的贼算不算山贼呢?”

    银光闪过,刚刚还释放着活力的躯体直愣愣地倒在地上,瞳孔里没了生息,精瘦的面颊被一个颧骨突起的诡异笑容永远定格了。其余人见状吓得彻底瘫软在地,逃无可逃,只得等待站着的杀星收走这几条贱命。

    “如果能找到地方就埋了吧,我留了全尸。”

    不杀啦?

    瘫在地上的人试探性地抬起头,却见这人正静静地看着他们,又连忙把头埋低。

    此刻,他不似进来时那个笑面的罗刹,倒像是悲悯的阎罗。

    “诸位,我知你们是受世道所迫行恶事害人,我无意追究你们至今所行之恶多少,但今日把手伸到了我的头上,所以我诛首恶以示惩戒。我不嗜杀,但你们因此见识了亲人惨死眼前的景象,经历了游离生死之间的恐惧,若是往后重操旧业,那就说明你们要么是已经无路可走,要么就是有了克服今日这份恐惧的勇气,真到了那时,就请做好再经历一次今日之事的准备。”

    说罢这番奇言怪语,他推门而出,只留下这乡野小店内惊魂未定的幸存者面面相觑。

    ……

    正午的烈阳下,撒着泼的青年跑跳在坑坑洼洼的乡野泥地里,他时而闲庭信步般在田间漫游,时而又大步流星,引得脚下泥水飞溅,却终究无法在那红衣上留下半点痕迹。

    “那么,另一个我,现在满意了吗?如果是我的话,可不会跟那帮渣滓浪费口舌。”

    【你说他们会重操旧业吗?】

    “会不会?不应该是什么时候吗?不出一月,相信我,除非他们活不到那个时候。已经沦落到那个地步的渣滓们想要克服你带来的恐惧不是再简单不过吗?只需又一个值得铤而走险的肥羊出现,一切顾虑就都迎刃而解喽。那些可都是了不得的聪明人,知道如果活不下去就要去吃掉别人,知道要善用得来不易的恶念。”

    【也许真的是这样吧……不过是伪善者的自我满足罢了。】

    “伪善者?你这家伙可是个真圣母。”青年嗤之以鼻,反驳了身体里这个有“玉玉”倾向的家伙。

    “不扯这些了。哎,你说我这身行头比之吕布吕奉先如何?”正说着,莫散摇了摇头顶那两根从镇里带出来的“天下第一毛”,手持想象出来的“方天画戟”大步向前冲锋,誓要诛杀那不存在的“董贼”。

    【你怎么每天都要问一遍……这次是演义里的吗?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吧……还有把这破木杆给我放下,整天没个正形。】

    “啊?我还以为你这时候应该说‘没错,莫散是一名穿越者’呢,旁白不都是这么说的吗?”

    【什么旁白,你又从哪看了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还有穿越者是什么玩意儿?】

    “哎呀,所谓穿越者就是一种被称作‘网文’的文学形式里的主人公,他们会被大卡车撞去某个异世界,然后过上这样那样没羞没臊的幸福生活,这样小说就可以完结啦,我也是前几天刚知道的。”

    似是想到了什么,得意洋洋的青年突然抽风似的扔掉“方天画戟”,满脸悲愤地朝天大声呼喊起来:

    “为什么别人穿越过来不是王爷就是皇子,秒天秒地,妻妾成群!怎么到我穿越过来就成了个和脑子里的破旁白说对口相声的弱智啊!”

    【额……你又在发什么癫?】

    “你不懂,等我说完这句话后咱们不消几日就能转运了,小说里都是这么写的。我都已经想好咱俩未来娶几个老婆了!”

    【所以又是“天问”么?府君这神通怎么总让你看到些稀奇古怪的东西。】

    “也许这些都是你口中的府君想让我看到的呢?要是没有那些记忆,我不就变得跟你这个古板的闷骚男一样了……当然我倒是也不讨厌你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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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莫散,咸康五年生人,再过一个月零四天他就可以庆贺自己的三周岁生辰了。

    虽然一出生脑子里就有个声音说自己已经是个二十二岁的大孩子了,但我不信。三怎么可能等于二十二呢?怕不是在诓自己。

    他说我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醒来就身处这个陌生的世界,还被我这陌生中带点熟悉的意识占据了身体。笑话,我自己的身体还需要用“占据”吗?不过我刚想反驳,那声音就不见了,我醒了。

    睁开眼后第一个看到的人叫安清元,是个在江边打渔的老头,胳膊看上去断了一条。他说我是被他从江里捞上来的,所以自己是个“江流儿”吗?这老头说自己膝下无子,让我当他的义子给他养老,我那时候全身无力,浑浑噩噩地点完头就又晕了过去。

    再一次醒来的时候,我躺在床上,那个声音又出现了。与之一同出现的还有脑海里的一些古怪记忆:我是一个光怪陆离的世界的旁观者,能够获取与它相关的记忆,但我确信自己并未经历过那样的生活,那个世界不是我的故乡。

    他让我放松心神,我照做了。我才发现自己信任他,仿佛知道他永远也不可能伤害我一样。失去自己的身体控制权的感觉是很奇妙的,开始的时候,我发现自己变得和那些一动不动的植物人一样了——话说那个什么植物人是这样的吗?

    我能感受到自己的身体,但却无法控制它,它不知怎得就变得很轻。被什么东西硌到了下颌,我这才注意到怀里抱着一把剑,它叫斩鱼——我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知道这把剑的名字。

    “我”好像是飞出那间破草屋的,那样的身法用飞来形容也不为过吧?随后就是怀中剑出鞘,眼前的江面被添上了一道大约三指宽的伤痕。

    多长?我望不到尽头。

    这伤痕又在三息之后才得愈合,复归平静,“我”满意地笑出声来。

    待得再次掌控了自己的身体,我果然还是无法隐藏心中的震撼,脱口而出:

    “卧槽!剑气!”

    真不明白自己当时为什么要这么说,奇怪。

    那声音再次从脑海里响起,像是明悟了什么似的,告诉我:他,或者说是我自己其实很强,让我以后对自己尊重一点。

    真有人会没有自尊吗?

    不过好像只有他掌握身体时,莫散才是个能给江面梳中分的狠人。倒也没什么好可惜的,他是另一个我。

    我首先用给江面再梳一次中分的方式赢得了安老头的尊重,他很识趣地忘记了自己说过些什么,我和他就这么以兄弟相称了。

    【你获得的那些记忆应该是源自神通——天问。这大概是府君独有的,他以前总是能用它看到一些奇怪的东西。至于为什么会出现在我身上……不清楚原因。】

    府君?很熟悉的字眼。

    “他谁啊?”

    【赐我新生之人。】

    哦,懂了。

    我最开始以捕鱼为生,靠着安老头的接济度日。过了一段时间之后,找到了新的生活方式——教书。

    我开始去镇上教一些小孩儿读书写字,一边自己学一边教别人,不过主要是他在教。我俩其实都对武功什么的不感兴趣,偏爱读书,也擅长读书。

    奇怪,他这么无敌还对武功不感兴趣?

    后来,我打算搬到镇上,想把安老头也接过去,结果那家伙死活不肯,说是要守着自己的屋子老死,只让我以后常回来看他。

    这段时间我和另一个我聊了很多,他说他在自己原来的世界里最喜欢的诗人叫李白,是个家喻户晓的人物,他喜欢寄于那个人身上的仙气。我一开始不知道李白是谁,是“天问”后来传输过来的记忆让我认识了李白。

    嗯,确实有仙气。

    他说他最厌恶的东西是鬼子,因为他在来这个世界之前杀过很多这种玩意儿,他们很恶心,他也见证了很多他们的暴行。

    嗯,确实很恶心。

    ……

    今年开春,我兄弟没了。

    当初说要给他养老,却也没养多久,倒是自己被他养了一段时间。临终前他握着我的手说自己其实是什么会稽安家的长房长子,因为年轻时爱好游侠与家里闹掰,后来就是抛弃妻女,隐姓埋名出门闯荡江湖了。

    他的左臂是被一个叫周璘的家伙打断的,他说是为行侠仗义而断,还说看在兄弟的份儿上,我得帮他报这个仇。

    这下不得不答应了。

    最后,我兄弟从怀里掏出一封信,让我把这封信连带着他的骨灰一起带回安家。在外面混了半辈子,他想落叶归根。

    我知道私拆他人信件是不对的,所以也没有当着他的面拆,拆了也不会细看,看了也不知道这个老东西打算让我照顾他女儿,自然也不会把他的草屋点了。

    他没法再跳起来打我了,他眼睛闭上了,气也没了,大概是死了吧。

    他守着自己的屋子老死了。

    另一个我用石头给他削了一块碑,就立在江边。我长这么大还没烧过死人,话说烧剩下的东西就是骨灰吗?

    不重要了。

    看了他的信,他好像是骗了我,但我得帮他报仇。

    我,或者说我们出发了。会稽在东边,所以我们向东走,先去了一个叫健康的地方找那个叫周璘的人——听说他在那里,还听说他是本朝大夏的什么王爷。

    “喂,那家伙后来怎样了?我有些记不清。”

    【被我砍死了,你不是记不清,你只是想让我再说一遍罢了。】

    我们本来是打算基于加倍奉还的原则断掉那家伙的两条胳膊的,但另一个我不知怎得想要证明那个周璘确实不是个东西。

    他是好人,所以大概是想给自己找个施展更严酷报复的理由。

    真是收获颇丰。

    幸好啊,幸好你不是个东西,幸好你敢威胁我们,幸好你说话那么难听!

    我们砍了他,砍了这个在家里堆出一座山的家伙。

    这叫做杀山贼,这叫做正义。

    我们又上路了,要去会稽,把包袱里的家伙带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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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行者回过神来,望着在晨光下依稀可见的两个字,不由得笑出声。

    “喂,我们到了。”

    【嗯,看到了。】

    “我是在对他说。”独行千里的剑客微笑着拍了拍背上的家伙。

    【我是在回应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