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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相见欢

    今天,安家正厅的气氛有些凝重,十六年前就已经“死”了的长房长子安清元的遗骸与遗书被送了回来。家主安清方连夜请来了诸位尚在世且居会稽郡的族老,一同商议这过世的长子认祖归宗的事宜。

    “诸位长辈,安氏长房长子,吾兄安清元孤身漂泊在外十六年,今幸得义士襄助,得返宗族,宜立牌位,归宗庙,彰祖宗贤德,慰吾父在天之灵。”

    场面有些嘈杂,在场的无一不是长安清方一辈的安家老人,他们是在昨夜陆续被这位家主的人从床上薅下来的,本就住在安家的还好,有些住在城外的老头们坐马车里颠了一夜才勉强在今日清晨赶到。

    在低声讨论片刻后,一个似是众望所归的老者开始了发言:

    “家主明鉴,老朽知家主与玄知兄弟情深,然玄知十六年前之死实乃保全家族之举。若是今时今日迎入宗祠,他日天下皆知,则陷我会稽安氏于欺君之罪,恐为他人所用,置家族于险地。”

    “伯父所言吾尽知晓,但依吾之见,却不存在什么险地。吾兄玄知冤屈天下皆知,今晋王被刺,王府尽灭,正是其党元气大伤之时。

    朝堂诸公竞相弹劾,清算其党羽,安家此时迎昔日晋王所构陷之人入宗祠,是顺诸公之意,安天子之心。若其余党反扑,则应诸公之心,我家充当这引蛇出洞之饵,可保宗族无忧,况且安家又岂是拔牙之虎,任他余党宰割?”

    家主的话让老头们安静了下来,他们知道其所言非虚。晋王周璘死了,这个曾经险些置安家于死地的梦魇在入朝述职的那几天被刺杀在了自己位于健康的王府里,随行的十数位高手亦全数命丧当场。

    据王府家丁们回忆:那人蒙面,身着白衣,持剑从天而降却不管他们这些下人,直奔王爷所在,一路上拦截的护院高手在须臾间毙命,皆留全尸,周身尽一处伤痕。

    他们看不清那人是如何做到的,只听得许久过后从王府深处传来的一声惨叫。后来王爷就失踪了,那贼人也不见了,王府内还出现了十四个他们平日里从未见过的武人,亦是全尸,一招致命。

    朝廷想要给那贼人画像,见过他的家丁却怎么也没法说出什么显著的特征,最后也只能得出一些笼统的线索——那人很年轻,用剑,绝顶高手。

    晋王的王府位于健康东侧的乐安巷,故而那刺客也有了个称呼——

    乐安贼!

    “既然家主心意已决,我等亦不能再有异议,我等现在就为玄知重拟族谱之位,请其遗骸入宗祠,待到傍晚这认祖归宗便可完成了。”

    又是刚刚发言之人,像是代所有族老做了决定。

    其余人见他发话,也就不再言语,打算就这么迎回长房长子了。如今除长房留守祖宅外,其余各房皆散在各地,倒也无需再行通知。

    “不然,当广发名帖,昭告天下,十日之后开正门迎吾兄归宗!”

    族老们怔住了,他们望向刚才说话的那位“伯父”,见他一言不发,只得点头称是。

    待得众人散尽,留在正厅的二人这才长舒一口气,晚辈向他的长辈作揖道谢。

    “谢伯父成全。”

    “好说,等长秋儿回家的时候,记得让我好好看看那孩子……”

    安清方昨日将莫散送入厢房后去找的就是这位现居祖宅的安氏族长,自己的伯父——安朝先。他与安朝先在书房里待了一会儿,后来就有了今日这段双簧。

    “螭虎儿,谨慎。”

    “伯父,我非任人宰割的羔羊,安家也不是。如果他们敢来,就让我和我的家族成为他们的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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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咱们十天之后就要送老安最后一程了,你现在什么感觉?”

    【我感觉如果你继续盯着那串糖葫芦看,那男孩儿就要喊他爹揍你了。】

    莫散坐在一处茶摊里回忆起刚刚安清方对他说的话。

    “空山贤弟,我虚长你十几岁,就以兄自居了。为兄与族老商议在十日后迎回兄长,到时还望你能送兄长走完这最后一程,将兄长的遗骸放入我安家祠堂之中。”

    【虚长十几岁……他很感激你,愿与你结交。】

    “你?是我们!我们和老安的旅途要结束啦!”莫散高声纠正道,语气却不知为何带着几分落寞。正说着,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把夺过眼前这流着鼻涕的男孩手里之物,随后朝着受害者轻蔑一笑。

    “天材地宝,有德者居之,看来小友的德行还不够啊。”

    男孩儿不明白刚才发生了什么,也不明白眼前这个怪人说了些什么,更不明白他为什么在说完怪话之后就把糖葫芦重新塞给了自己。

    那怪人猛地起身,端起一旁的茶水一饮而尽,随后扔下几个铜板,摇摇晃晃地离开了。

    喝茶也会醉吗?

    不重要了,幼小的孩童在风中凌乱。

    舒服了!

    听着身后传来的阵阵哭声,莫散觉得自己又一次完成了对“玉玉症”的伟大胜利。

    回到安府,他便一头扎进了府里的书库中——这是他特地向家主兄弟申请的,他和另一个他都喜欢读书,虽然他们爱读的书有些许差异。

    “这玩意儿竟然是带图的!好带劲!”

    【一本教小孩儿认字的书而已,你兴奋个什么劲?】

    莫散像是没听见,兴奋地翻阅着这本安家人撰写来教族中小孩读书习字的图画书,数着这一本里究竟有多少张画,字倒是没看一点。

    【行了,到我挑了,你不要耍赖。】

    “吼吼,另一个我。你知道电视么?你知道电脑么?你看过色……”

    【别在这里发癫。】

    “电视?电脑?那是何物?”

    有些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正在发癫的青年扭头,一个书生模样的年轻人出现在他的眼前。

    “是你!嘴很臭的人!”

    眼前这个身着单薄青衣的年轻人正是那天在西市锐评莫散的书生,此刻他的左手正拿着一本不知什么内容的书,看来是认出了当时的“红袍公子”,慢悠悠地微笑作揖。

    “原来是红袍公子,怎得还溜进我家书库里了?”

    双方略作沟通,莫散这才得知这人名叫安荃,字意诚,是安清方的长子。而安荃也知晓了这位正是带回大伯遗书的那位义士,随后站直身子,郑重地朝着莫散鞠了一躬。

    “安荃在此谢兄台带大伯回家,了却父亲一桩心事。”

    “侄儿不必多礼,看你这么讲礼貌就知道玄感兄把你教导得很好啊。”

    “叔父,我家有每年六月初八才给压岁钱的习惯,在此先多谢叔父了。”

    “意诚不必多礼,你我兄弟相称即可,这世上可没人说不能和自己爹当兄弟处。”

    两人一番较量,最终还是决定平辈相交,当然莫叔父高兴的时候还是一口一个大侄子,安荃也只得表示顺从。

    “这是什么啊?让我瞅瞅。”作势欲抢,叔父发现了大侄子手里拿着的书卷。

    【你是什么小屁孩儿吗?】

    “空山兄不如先告诉我这电视和电脑是何物,我再将此书展示给你。”

    安荃躲开之后,开始询问刚才听到的东西。

    “电视就是能动的画,电脑就是能被人操纵的电视,色……”

    【闭嘴。】

    “能动的画?好生奇妙……”安荃虽不是很理解,却也不再深究了,将手中之书向莫散展示了出来。

    “哎,这上面的小人儿在干嘛啊?”

    “在行色……”

    “行了,我知道了,别说了。”

    “唉,空山兄你怎么了?和刚才有些不一样。”怎得眼前这位空山兄弟跟变了个人似的?

    两人是傍晚才从书库里出来的,这期间莫散和“莫散”看了许多有关会稽与安家的历史记录,以及很多这样那样的话本。在自己的厢房吃过饭之后,闲得胃疼的莫散便开始了他的探索之旅。

    “呦,这不是我的两位兄弟吗?你们父子一块儿遛弯呢?”

    迎面走来的是安家的两父子,听到莫散的话,安清方有些奇怪地看向儿子。

    “父亲见谅,我与空山兄年龄相仿,总不至于真以叔侄相称,就互为兄弟了。”

    在向父亲解释之后,安荃转头对着莫散说道:“我和父亲正讨论六天之后的秀月诗会,父亲让我在诗会上向会稽城其他家的小辈们昭告我安家十日之后的还宗仪式,虽然我觉得他们那时怕是也已经知道得差不多了。”

    要素察觉!

    “诗会!另一个我,你听到了吗?是诗会啊!”某人在心中兴奋地叫嚷起来。

    【你打算去?你还有作诗的天赋?】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现在说了你肯定就不让我去了。”

    虽然心里兴奋异常,但莫散还是表现得比较矜持的,起码不能让眼前的两人看出自己对诗会的垂涎。

    “额……你们说的诗会……它好看么?”

    “它不是那种好不好看,它是……”

    “我想去。”

    “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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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府的一处别苑内,一女子沉默地端详着躺在手上的这块已经有些掉色的长命锁。母亲已经睡了,她今日听说了父亲的遗书和遗骸被送回来的消息。

    原来那张从她记事起就以泪洗面的脸上也能露出那样灿烂的笑容么?可不消一会儿,便又泪流满面了。

    安琉知道这眼泪里藏着什么。

    她知道他回来了,也知道他真的再也不会回来了。

    月光映在这张略显青涩的面庞上,为惹得晚风侧目的容颜镀上了层清冷的光辉,她昂着头,闭上双目,将那份不甘重新藏在心中。

    “我果然还是没法想起你呢,未曾谋面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