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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莫思卿

    “阿桃,我稀罕你,快让我抱一下。”

    “阿桃,我也稀罕你,快让我抱一下。”

    “小姐,阿桃快要闷死啦!”

    【你们……真厉害。】

    小小的阿桃被两只妖怪包成了粽子,左边的男妖怪将她抱在怀里猛吸,右边的女妖怪不仅抱着她,还用手揽着左边的男妖怪。

    阿桃讨厌这么没有边界感的妖怪。

    故事要从两个时辰前说起。

    “老乡你怎么了?突然意识到你是在和美若天仙的花魁怜月说话,被迷住了?”

    怜月的小手在他的眼前晃了晃,可莫散只觉得烦躁,却不知这烦躁从何而来。“另一个我”刚刚的语气有些……失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因为2024年么?

    “你能不能别再用美若天仙形容自己了,经典得我想吐。”

    “什么嘛,原来没事。”美若天仙的怜月长舒一口气,放松下来。

    这位老乡武功高强,若是欲行不轨的话早就做了,至于他是否有更深的图谋……日后的事日后再说。

    “对了,老乡,聊了这么半天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那张纸上不是有写么?姓莫名散字空山。”

    “哦,我忘啦……不对!莫散、莫空山、莫散、莫空山……不会吧?阿桃,你先出去一下。”

    聪明的怜月在听到老乡的名字之后眼神犀利了起来,意识到事情并不简单。将小侍女支走后,怜月,或者说是莫思卿陷入了回忆。

    ……

    在她穿越之前,曾去过一次祖宅——莫家子弟不论亲疏,在学会说话之后就要被送到位于首都的祖宅一次。

    做什么?

    被父母抱着拜一幅画,对那幅画说自己的名字,爷爷说这位先祖喜欢孩子,所以画会保佑对它说出名字的孩子。

    “真的吗?我不信。”

    幼年形态的小机灵鬼莫思卿当时刚从老师那里学到了要有质疑精神,她想活学活用,于是就被爷爷莫昌在院子里追着打了一个下午,年幼的她以一种特殊的形式记下了那幅画。

    它就挂在正房面朝大门的墙中央,画的是一个月下持剑的背影。明明是静谧的月色,那持剑之人却好像在面对什么,给人一种……壮烈的感觉?

    形单影只,可敌万乘——这是所有莫家人看到那幅画的感觉。

    听祖父说,那是吴家爷爷画的,画的是一位英雄,也是莫家的重建者。

    “爷爷,那位长辈是什么样的人呢?”

    既然拿着一把剑,那就应该是个剑客吧?不对啊,这个辈分,再加上这牛逼哄哄的气场……不会真就提着一把剑在那个年代硬刚鬼子的马克沁了吧?

    不是说武功再高也打不过洋枪吗?电视剧果然都是骗人的。

    “爷爷也是听你太爷爷说的,他说莫散伯伯是个……拿起剑就放不下的读书人。”

    “你三伯总让你爹我这榆木脑袋读书,明明就不是那块儿料。我当时就想去当兵扛枪了,就硬跟他对着干,本来以为时间一久,他也就接受了。其实三哥还是很开明的,结果……”

    他就不见了,失踪了。

    以上这些莫昌没有告诉自己的小孙女,因为就连他自己也不记得了,已经过去太久了。

    ……

    “老乡,你能把手里的剑拔出来然后背对我吗?有急事。”

    见怜月神情严肃,莫散觉得这可能与“另一个我”刚才的沉默有关,便照做了。

    “不对劲,没那味儿啊。”怜月陷入了怀疑之中,可就在她要重新理一下思路的时候,却见眼前这背影的气场突变。

    斩鱼出鞘,白衣对月。

    形单影只,可敌万乘。

    看着这持剑的背影,她恍惚间竟将眼前之人与那幅画给重叠在了一起。

    “像啊,太像了!”女子感叹一声,心中有了个可怕的猜想。

    “老乡,我接下来给你说的事,你千万别害怕。”

    “你说吧,我是专业的,我不会怕。”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其实……你是我祖宗!”

    怜月将自己的回忆以及推论告知了眼前的祖宗,她现在越看越觉得自己是正确的。

    眼前之人沉默了一会儿,闭上了眼睛,再睁开时,那双眼眸已少了几分欢脱,多了半抹愁绪。

    “所以,家里现在有了拜我画像的规矩么?该是显儿搞出来的吧?他就爱整这些东西。”

    “显儿……莫显太爷爷!卧槽,果然是祖宗!您这还是……一体双魂?”察觉到眼前的青年明显与刚才不同,怜月心中有了答案。

    然后纳头就拜。

    “祖宗在上,请受莫家第四世孙莫氏思卿一拜吖!”

    我大概是第一个拜真人的吧?

    祖宗会害我吗?不能够啊!

    “你先起来吧……我说到底还只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罢了,只是没想到这一剑不仅将自己挥到了另一个世界,还挥了整整七十六年。”

    莫散叹了口气,他实在没法接受一个跟自己年龄相仿的女子管自己叫祖宗。

    “你多大了?来到这里之前。”

    “回祖宗!以前是二十三,现在是十九。”

    可以的,比自己来这里之前大。

    “那……你见过府君么?算了,没事。”

    “府君?不清楚……”

    “显儿后来怎么样了?他有好好读书吗?”

    “啊,莫显太爷爷参军了,爷爷说他是保家卫国的英雄,但有没有好好读书……这个真不知道。”

    “那看来是没有了,不然依他的性子,怕是要闹得满城皆知……不过当兵也可以,算是走了我的老路。”

    想起记忆里那个平时听话,可只要一涉及读书就成了天字一号刺头的小家伙,他心中竟升起了一丝温暖的无奈,一丝可以冲淡此刻愁绪的无奈。

    他想问更多人,问那些很重要的孩子。

    “那,那张家小妹,张念春呢?你认识她吗?她与邹平小弟如何了?”

    “哦!您说的张念春就是我的外婆啊,外婆还活着,虽然岁数大了,但是还挺精神的。

    至于外公……我没见过他,他在我出生前就过世了,但听妈妈说,他们两个是世界上最可爱的一对夫妻啦。外婆以前总喜欢带着小时候的妈妈出去公园玩,可她们又总是迷路,那时候妈妈就在外婆怀里哭,结果外婆看着妈妈哭,自己也哭唧唧的,就这样哭着等外公把她们接回家去。说起来,我的名字还是外公起的呢。”

    莫思卿想起了妈妈给她讲过的趣事,也想起了那个一大把年纪还能和当时正上小学的她玩一整天的可爱外婆,嘴角不自觉地勾了起来。

    “是啊,对,该这样的,她就该和邹平小弟在一起的。她那么马虎,得让邹平小弟好好照顾她……”莫散长舒了一口气,眼神里此刻充满了莫名的神采,想起了那个圆滚滚的小姑娘,仿佛只要想起她,就能忘记这世事无常强加给自己的厄运。

    “那鲁家的六弟,李家的三妹……”莫散问了很多人,都是记忆里尚年幼的孩子,他不敢问其他人。

    可问得越多,他却又害怕继续问下去,怕听到他们中的哪个不在了,怕自己问的名字这个小姑娘连听都没听过。

    【另一个我,咱们能换回来了么?这么说话好不习惯啊。】脑海里那个孩子也开始闹腾了。

    “行了,你且与……这孩子正常相处即可,不过记得别叫他祖宗!我且退去了。”

    “好的祖宗,没问题祖宗!”

    莫散回来了,他发现自己的心情竟然重新舒畅了起来,他又能感受到快乐了。

    看来另一个他的某个心结被这个孽障消除了,他心情舒畅,连带着看这个孽障都觉得顺眼许多。

    “那……老乡,如此如此这般这般。”怜月将自己此前的经历大致给莫散说了一遍,同时将在外等候的阿桃叫了回来。画舫的房间隔音很好,她也知道阿桃不会偷听。

    小侍女看着相亲相爱的两人,感觉自己像是进到了另一个世界。

    于是两个“穿越者”开始了你一言我一语的扯淡时间。

    “所以说你就是个被营销出来的顶流?嘁,营销冠军也算冠军?”

    “呵,别看我是营销出来的,别人想营销还没那门子呢!况且本姑娘这绝世琴艺可是自己练出来的哦。”

    没错,虽然歌声是由阿桃小姐倾情助力,但琴艺这立身之本是怜月自己练出来的,虽然傻里傻气,但她就是有这方面的天赋,这就是老天爷的仁慈。

    “所以你承认一直拿可爱的阿桃当你敛财用的传声筒吗?孽障,我对你太失望了!”

    “老乡,别乱说,可不止传声筒,阿桃小小的可香了!你永远不会明白抱着她睡觉是种什么感觉。”

    “真的吗?我不信,我要试试”一双墨绿色的眼眸盯上了阿桃。

    “试试就试试!”另一双墨绿色的眼眸也盯上了阿桃。

    随后就是小小侍女生无可恋的时间了。

    ……

    “孽障,我也该走了。放心吧,我一定会回来救你的。”

    东方的天空泛起一抹鱼肚白,天快要亮了,莫散也该回安家了。

    “老乡,先不说你为什么要来救我……怎么还叫我孽障啊?就不能换个称呼吗?”

    “好的,没有文人操守的东西,你也是知道的,根据爽文第一定律:像我这么帅的一定是主角。由此引申出第二定律:像你这样长得还可以的女角色在和主角建立联系之后,就要被某个邪恶势力给抓走了,但你别担心,主角一般都会把你救回来的。”莫散煞有介事地解释了起来。

    “我不知道!别啊,铁子,我其实一直拿你当兄弟处的。”眼前的孽障似乎有些慌了,意料之中。

    “那么根据爽文第三定律,兄弟是用来壮烈牺牲的,我会好好照顾阿桃的,你就放心地去吧。”

    “真别!那阿桃呢?阿桃是干什么的?”一只阿桃被她的小姐举至身前。

    “阿桃?她是给我通风报信的小丫头。最近这段时间好好练练跑步吧,以后用得上。”前半段是对怜月说的,后半段是对已经泄了气的阿桃说的,语气中满是温柔。

    说罢,这人便踏水而去,留下主仆二人望着那离去的背影各怀心事。

    “一个比我还奇怪的人啊……阿桃。”

    “怎么啦,小姐?那家伙好生无礼,怎能叫女孩子家去……”

    “要不,你真练一下吧?”怂怂的小姐弱弱地提议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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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抱歉,我之前的反应有些过激,让你为难了。我那时只是……觉得脑海里的记忆连带着那些诗词可能是我对自己的故乡唯一的念想了。】

    过去的记忆太过沉重,让他始终对自己所处的这个新世界抱有一丝疏离,他不能接受那些记忆真的成为了过去,那些明明还在记忆中清晰可见的人可能再也见不到了。所以他下意识地想把属于那里的东西保存在自己的心里,永远不让它们离开自己。

    当他真的看到这个来自未来的姑娘,知道那个世界已经过去了七十多年,他明白了。即使自己未来有一天回去,也找不到他们了,那些记忆大概真的成了过去。

    命运将他这个凡人推入了时间的裂隙,他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

    可当他看着和自己这个孩子很像的姑娘,知道她是自己的后辈,知道那个时空还有人从未忘记莫散这个名字,那些熟悉的面孔在自己离开之后仍然幸福地生活着,比以前更幸福。

    受他保护的人把他当作英雄敬仰,他成了孩子的守护神。曾经的孩子已经垂垂老矣,却有新芽在自己曾经流过血的土地上萌发,愁云散去了,他想笑,而他笑起来的时候就总会想起那个人。

    府君,我一直是个拿起剑就放不下的读书人,现在知道他们一切都好,那就该向前看了,我也应当成为那个值得被孩子们崇拜的“画中人”。

    已经回到岸上了,莫散听到另一个自己的话,想要好好再逗逗他,可那些插科打诨的话到了嘴边却又说不出来了。

    “你知道我是在这个世界诞生的,我属于这个世界,而我在诞生之后便遇到了你这家伙。不对,我们明明是一体的,你是另一个我才对。我没有你独有的记忆,我的过去是一张白纸,我没有目的,没有希望,我只有你这个没有幽默感的旁白。

    我只有你,只有最开始遇到的老安,我那时以为这就够了,但你希望我有更多,所以我们去镇上教书,为了老安,我们踏上这旅途,是你把这个世界送给了我,还送了我一颗懂得渴望的心。

    我本来白纸一样人生才有了意义,那就是我想带着这颗你送的心,带着你去认识这个世界,它满是未知,但我知道我们总会一起认识新的人,一同经历新的事,那一定是一场漫长的旅途。

    我希望有一天,当我们回过神的时候,它已经成为了我们的新乡。”

    他一字一句地将自己感受表达了出来,这个人一直都是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有着一堆不属于他的记忆,游戏人间,像是个早就参悟了人生的智者。

    但实际上呢?

    孩童仍对自己的世界充满懵懂的好奇,乐于探索,用独属于他的逻辑思考,然后发现这个在常人眼里纷繁复杂的世界其实无比简单清晰。

    远处街道上的行人来来往往,为了生活奔行世间,却没注意到一个孩子看着他们,露出了如太阳一般的笑靥。

    在白日下的人间,在这个新世界,这两个人得见本心。

    “我很高兴与你同行,另一个我。”

    【我也是,从未变过。】

    这个才出世不久的孩子走向了喧闹的人群,怀揣着期待、满足与欢乐,带着另一个自己走向了他们的故乡与新乡。

    莫思卿,莫思卿,卿在故乡安好。

    莫思卿,莫思卿,卿在远方长宁。

    跨越时空,莫要离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