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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恣意

    春花谢去,暑往秋来。

    这年中秋佳节,宫中贵人遇喜三月,皇帝大喜过望遂赐酺三日,与民同乐。

    虽不合祖制,可为了这位后宫贵人,皇帝也无所顾忌。一如崇祯六年那场浩浩汤汤的贵妃祸,牵连朝臣百余人,而贵妃却能安然无虞。皇权庇佑至极,为臣者安敢置喙。

    兄长今日难得空闲,一早便从书塾赶了回来。去年薛临在城外白鹤书塾当起了的教书先生,小半月才归家一次。

    薛麒年纪渐长,愈加叛道,近来不思学堂,窝在家中一门心思钻研他不知道从何处寻来的武学秘籍。

    身为长姐的薛幼盈也曾规劝管教,可小小年纪的麒儿却执念于弃文从武之心,她一时转圜不得,只得把难题抛给兄长。

    未至晌午,薛幼盈还在长致坊摊位上,身在此处都能听见东华门乾元楼和御街方向的喧闹。

    林娘子凑了会子热闹,但实是挤不进人堆,无可奈何地回了长致坊,甫一坐到薛幼盈身边便眉飞色舞地给她描述所见的盛况。

    从前,薛幼盈也曾去过赐酺宴,见识过那场声势浩大的酺会,处处彰显着皇权至尊的荣华。

    那日是酺宴首日,礼部设教坊乐于乾元楼前,鼓乐喧天好不热闹。期间有彩绸丝绦装饰着华美的车队,其间载着府乐、诸君以及伎乐经过坊肆地区和御道,将百货以彩带缀饰,万千黎民夹道欢颂共贺海清河晏。皇帝携后妃臣工御楼观酺,一场百戏竞坐,歌吹沸腾的盛宴,一幅繁华热闹之景象。

    “阿姊!”薛麒眼睛通红的跑到薛幼盈身旁,他稚嫩的脸上布满了委屈。

    他不过十岁,经历了家变之后心性坚韧了许多,但受了委屈总会跑到薛幼盈身边寻求宽慰。

    此时,薛幼盈尚不知兄长归家,与麒儿起了争执。

    “这是怎得了?”薛幼盈关切地问道。

    “兄长收了我的书,还不准我习武。”言及此处,薛麒更加怫郁,伸手抹了眼角泫然欲落的泪珠子,不肯让它掉落。

    薛幼盈深知兄长此举是何缘故。雍国历朝崇文,以儒学为正道,薛家一向是清流文官,不曾出过武将士卒。

    显然兄长此番商榷不够柔和,薛幼盈了解幼弟心性,怕再激起麒儿的反骨来,是以顾左右而言他。

    “麒儿此事我们过后再议,今儿个过节不如你陪着阿姊去御街看酺会!”她轻声细语地说着软话儿。

    “御街热闹极了,麒儿就陪着你阿姊去休憩半日罢,她也忙了好些时日了。”从旁听了大半的林娘子张口帮腔,她家的儿子也是到了这般年纪,也是不知天高地厚,故而颇为感同身受,愿意向着薛幼盈说话。

    姐弟二人兜兜转转地挤上这场人声鼎沸的热闹。

    终归他还是个稚童,烦扰登时就被抛诸脑后,薛麒新奇地打量着人群簇拥里的戏法。

    正当看得入神的薛幼盈感叹戏法巧妙时,侧目却未见本立于她身旁的薛麒。

    人潮拥挤,薛幼盈艰难地环顾四周,找寻薛麒的踪迹。

    “麒儿!”薛幼盈东西打望却始终不见他的身影,于是高声唤道。

    “麒儿!麒儿!”……声音愈发急切慌张。

    焦眉苦脸的薛幼盈也不敢走远了,怕薛麒寻回来找不见她。

    薛幼盈刚退出人群之外,就有几个小孩子气喘吁吁地跑到他面前。

    “薛家阿姊,薛麒在东华巷被拦住了!”忽的有几个薛麒学堂的同窗玩伴儿面带急色地从御楼方向跑来唤她。

    “远儿知道东华巷发生何事了吗?”薛幼盈还算镇定,事先问问情形,免得不知所措。

    远儿这才说来了因由,起先他们几人本在御楼底下看人投壶作乐,看得入神不经意冲撞了永煦郡主,打坏了贵人心爱的钗环,就被郡主家仆绑到了东华巷去,说要教训一番。

    “分明是那郡主走到薛麒身后时,没注意脚下摔倒在了薛麒脚边,他一时不察才踩坏了那钗环!”另一个薛麒玩伴忿忿不平地说道。

    闻言,薛幼盈谢过他们后加紧脚步赶忙提裙跑去,生怕麒儿因开罪于人经受些皮肉苦。

    东华巷中不见行人,只停放着一辆套着两匹毛色乌黑发亮的良驹,用玄色帷幔装裹着的马车,侵占了大半巷道。

    永煦郡主扶着雕车紧闭的侧窗有些欲哭无泪,她倾诉良久,车里人仍不动声色。

    心中积怨无处宣泄便看到了薛麒头上,“把鞭子给本郡主取来。”

    府中人忙不迭给郡主递鞭子,皇城中谁人不知永煦郡主尊贵。她姨母杨妤是当今宠冠后宫的贵妃,父亲杨昀又是庆国公,是以她杨苒在这京城那可是呼风唤雨的主儿。

    “你这贱民好大的胆子,竟脆了明煜哥哥赠予本宫的生辰礼,甚是可恶!”说着就扬起马鞭照着薛麒用力一挥。

    被仆人压着跪倒在地上的薛麒身上并未感受意料之中的疼痛,反而嗅到了周身环绕着熟悉亲切的味道,是他的阿姊。

    马鞭落下之前,薛幼盈趁着家仆不备冲到麒儿身后,护住了他。

    虽杨苒是个女儿身,但这一鞭子本就是泄愤之举,用了十成力道,挨了一鞭的薛幼盈不顾及背上鞭笞之处传来的痛感,连忙规矩跪地俯身告罪。

    “阿姊……”薛麒看着自家阿姊心疼不已,张嘴想分辩几句。薛幼盈连忙侧目冲他摆了摆头,示意他噤声。

    “郡主恕罪,奴家弟弟并非有意冲撞郡主,恳请郡主念在他是无心之失饶恕于他。至于钗环,奴家手拙,若是郡主不弃可修补一二。”薛幼盈伏低姿态,祈求着郡主高抬贵手。

    “你是何身份,也配动本郡主的东西。”

    何等傲慢,杨苒如此盛气凌人,使得薛幼盈内心龃龉,一时无言。

    权势欺压之下,薛幼盈那似曾相识的无能为力再次涌上心头。

    无权无势又无依靠之人面对不公时只能承受着鞭笞之痛。

    “郡主无需如此倨傲,不就是冲撞之罪吗?作何惩罚我受着便是,勿要为难我阿姊!”薛麒挣扎起身端正身姿张开手护在薛幼盈身前,童声稚语却语气铿锵地说出这番话。

    登时,薛幼盈看着麒儿眼中的坚定无畏,心下温暖亦恻然。

    “郡主手中的簪饰并非来自大内,而是京城明月楼有市无价的缠花辑珠桂花流苏簪。”

    这个式样是她自己闲暇时琢磨出来,再与荣掌柜议定的中秋嘉品,所谓有市无价不过是为了待价而沽卖个好价钱罢了。

    “殿下手中这一个不巧正好出自奴家之手,殿下口中的贱民之手。”杨苒难以置信,脸上还有些挂不住,毕竟她所轻蔑之人却做出了她心爱之物。

    薛幼盈继续说道:“吾雍朝天子历来尊儒术重孔孟之道,此道有言民贵君轻,尔敢在御赐与民同乐的酺会之上刁难于民,这就是殿下为臣之道!此行可担当得起陛下所封的和煦二字!”

    薛幼盈向来胆怯,但见着幼弟无畏无惧的模样,她的心中也生出了胆量,想以微薄之力抗衡一二。若是在之前,她定是知道此举实属不自量力,是鲁莽行事,定然畏手畏脚。

    “大胆!你敢置喙本宫的言行!”杨苒怒极,她一向如此行事,张扬跋扈,从未有人敢指摘一二。

    如今接连被驳了面子,杨苒岂肯罢休,作势就要严厉惩治他们。

    薛幼盈料到后果,很是坦然。本就逃脱不了一责,受罪之前还能逞一逞口舌之快,无憾矣。念及此处,薛幼盈不禁被自己如此荒诞的想法逗乐了。

    “我阿姊说的是实话,你这个披着虎皮的狐狸,要打要骂只管冲着我来!”薛麒知道狐假虎威仗势欺人的故事,是而这么称呼郡主他觉得甚为贴切。

    薛幼盈跪直身子,拉着弟弟的臂膀,给他无声的支撑。

    杨苒气的跳脚,挥着鞭子尖声说道:“反了天了反了天了!来人给本宫拖下去打,打到他们……”

    “够了!”杨苒的话被一句低沉浑厚之声遏制在了喉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