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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开解宋清月

    城外秦淮馆被封的消息在京城不胫而走。

    不同于京城珞玳坊的花街柳巷,京城寻常百姓对秦淮馆知之甚少,达贵人更不会随意透露秦淮馆的消息,因而这股无名风声来得倒是蹊跷。

    “薛姑娘,你且顾念着自己身子吧!”秦琬见着薛幼盈又提着食盒来遂柔声劝告道。

    她这个不听话的病人,自己病还没好全就巴巴地跑来她的医馆照顾人。

    “多谢秦医士,奴家已经大好了。”薛幼盈到底是个不听劝的,也知道刀子嘴的秦医士其实心里柔软的像棉花一样。

    她那日醒来后,正好薛临从都卫府回了家,将宋清月在医馆疗伤的事儿说给了她听。

    薛幼盈这个犟脾气,非要去医馆看看宋清月才肯放心。薛临拿她没办法,只得送她去了医馆。

    看着病弱的薛幼盈,秦琬登时就把薛临骂得狗血淋头。薛临是个读书人,对方又是个女子,还对幼盈又救治之恩,也不敢回嘴,脸上不时挂着一抹苦笑静立听训。

    等秦琬骂完,薛幼盈才从她那处知道了月儿的情形。

    好在头上的外伤没有什么大碍,也好在没有什么别的闪失。薛幼盈在心里拜谢菩萨保佑,等事了了一定去莲溪庵进香祈福。

    可那刀疤脸说,绑了许多女子,若真如此,那她们今后该当何处呢?

    自那日之后,薛幼盈每日清晨就来探望宋清月,有时她醒的早,还能同她说说话。

    宋清月还是不愿提在秦淮馆中的事。

    “她在我这儿修养的也差不多了,隔日叫家中人来接回家去养着吧,这几月注意些,莫受凉劳累就是了。”秦琬刚说完,就被药童叫走了。

    薛幼盈拉起她的手,开怀地说道:“嬷嬷知道你大好了,定然高兴!”

    可宋清月却有些愁眉苦脸的。

    “阿姊,你说我回去会不会被人议论啊?”宋清月这几日听着医馆的人议论起了秦淮馆的事儿,而她一个女子又失踪好些时日,难免不让人起疑。

    要知道这世道女子的清白和名节可是比她们命还重要啊!

    秦淮馆之事,近来薛幼盈也有耳闻,但是具体是个什么境况大家众说纷纭的,都说是那秦淮馆通了匪,暂时还没人把良家子失踪的案子和秦淮馆查封联系起来。

    “月儿别担心,嬷嬷对外说得你是回庆城老家照看老祖母了,也无人起疑。”宋清月本就是淞芝堂的医女,擅长些医术,照料生病的祖母也无可厚非。

    “更遑论此事本身就错不在你!”薛幼盈轻抚宋清月的背脊,从旁宽慰她道。

    错的是那些歹人,与这些无辜女子有何干系!

    “阿姊,可我还是怕……要不我还是回庆城吧。”宋清月黯然神伤地说着。

    人生在世,谁又想被指指点点,一辈子带着污点过活呢。

    见她抱膝枯坐,双目无神的模样,薛幼盈心疼极了。

    宋清月清白尚存都如此神伤,那些在秦淮馆中浸润过的女子又该是何等自苦呢?

    “月儿,从前有个厉害的读书人,他写过传世的文章,编撰的史书为后世人敬仰。”薛幼盈柔和的声音打破了一室静谧。

    她同月儿说起了司马先生。宋清月虽识字,但却是身为账房先生的父亲所授。后来当了医女,多读得是医书方术,故而对文学大儒史学大家知之甚少,也不常听闻他们的故事。

    见宋清月目光呆滞地看向了她,薛幼盈接着说起司马先生的生平。

    “可他受过常人不能忍受的刑罚,这种折辱人的刑罚不仅可令人身残,还能让人心灭。受刑过后存活下来的那位读书人,被其他士子唾弃轻贱,认为他是文人之耻。”

    感同身受的宋清月闻言潸然泪下,“后来呢?”

    连她都知道刑不上士大夫,那这位受了刑的士大夫是何下场呢。

    薛幼盈伸手拂去了她的眼泪,回答道:“可他并没有意志消沉,而是安身立命,活出了自己的一番天地。”

    身残仍不坠青云之志,这样的人怎能不被后世敬仰,为后人称颂呢!

    “月儿,司马先生曾言‘勇士不必死节’,你想若那时的司马先生想着消极避世,想着一了百了,可还会有如此成就?”薛幼盈想到了东华巷沈铎的点醒,愿藉此启发月儿。

    “我们虽为女子之身,可名节性命之间的权衡又岂能借他人议论来定夺呢?”

    孰轻孰重,定论当在己身,而非旁人。

    “阿姊,月儿省得了。”

    宋清月自知成为不了阿姊口中那位司马先生一样的人,可她也想不枉此生。

    佛说,累世福报才可投身为人,当然得不虚此行。

    “我就知道,月儿是极聪慧的女子!”

    ……立在门外听墙角的两人有些怔愣,这般年纪的女子能有这等见识谈吐,倒是难得一见。

    他们因宋清月曾在秦淮馆囚禁过几日,故而今日沈铎和薛临是为取证辞而来,却不想听到了她们的对话。

    安身立命,自有天地。门外沈铎回想起这句话,朗然一笑。

    “薛澄怀,令妹活得比你通透!”

    薛临无可置否,略带惭愧地说道,“心有光明,自见澄澈天地。”

    “谁?”屋内的薛幼盈隐约听见了门外似有人声,遂提声问道。

    被觉察了的二人,有些无地自容。一时没有答话,取而代之的是院中鸟笼子的一只山雀的啁啾。

    还是薛临启唇问道:“盈儿,方便进来吗?我与沈大人有要事问询宋姑娘。”

    薛幼盈闻言,心里腹议偌大个衙门也不知寻些女差役来。

    而后看着宋清月低声说道:“若你不想见,我便让兄长他们……”

    “阿姊,无事。”宋清月拉起薛幼盈的手说道,她明白有些事总归是要面对的。

    得了她的首肯,薛幼盈替她理好头发衣衫,盖好被衾才去请了门外二人。

    “问沈大人安。”薛幼盈站在房门一侧,让出了道,瞧着沈铎还行了个女礼。

    沈铎饶有兴致地看了眼她,而后撩袍径直走入房中,“薛姑娘不必多礼。”

    薛幼盈直起身后并未再跟过去,而是背对着他们立于门前看着院中那个只剩枯枝的梧桐树和笼中山雀。

    那只山雀因受伤落到了医馆中,心善秦琬发现了它,便给它在此处安了个家慢慢疗伤。

    不时传进耳朵里的一问一答,慢慢揭露了秦淮馆是如何消磨这些良家子心志,迫使他们成为权贵玩物的恶行,实是令人痛心扼腕。

    最后,宋清月是哽咽着说完的,因为她亲眼目睹了一个沦落为娼妓而染病的姑娘死在了她面前。

    “无事了月儿,一切都过去了。”薛临出言劝慰道。

    薛幼盈抹去了眼角的泪珠子,而后移步走了过去,“大人,那秦淮馆中人会如何处置呢?”

    她痛惜那些姑娘的遭遇,才向沈铎探问那些女子的结局。

    既入贱籍,何谈结局,除了宋清月这等被眷顾的姑娘,大多怕是下场凄惨。

    “按律,得家人认领者则销贱籍,若无便入教坊……”沈铎起身欲行,还是沉声回答了她。

    话落,屋内只能听见宋清月的啜泣。她深知那些女子本是好好的良家子,沦落风尘亦非本心,若无家人倚仗,去到教坊之地,已然是哀莫大于心死。

    “盈儿,好生宽慰月儿,我与沈大人先行一步。”

    目送沈铎和兄长离开后,宋清月便恸哭起来。薛幼盈并未出声规劝,而是坐到了宋清月身旁将她抱在怀里,只是安静地陪着她涕泪。

    允她放声痛哭一场,也算是一番慰藉。

    她不知道秦淮馆中有多少姑娘是被绑架的良家子,也不敢去想有几成能被家人认领,她人微力弱,能侥幸找回月儿已是阿弥陀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