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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九章 迷茫

    在落日的余辉中,新兵罗小六正和其所在的新兵排一起看押着一百多名俘虏挖着几个巨大的坑,这几个巨大的坑将要统一掩埋那些死去的敌兵。

    挖坑的俘虏们很老实也很惊恐。

    虽然罗小六等人已经解释了很多次,甚至现身说法,但还是有一些俘虏一边拼命干着活一边不断乞求着不要将他们一起埋葬。

    李平的不讲道义和狠绝已经让他们吓破了胆。

    对于俘虏们这近乎矛盾性的表现,罗小六并不意外,并非战场初哥的他很清楚这些俘虏们的状态。

    他知道就算是告诉这些俘虏真要也埋了他们,这些俘虏还是会一样努力给自己挖坑,然后心存侥幸的希望他们的卑微和顺从会在最后一刻为自己赢得生机,而是奋起不反抗或者逃跑。

    这是一种非常奇怪的人类行为。

    罗小六说不上为什么,但见识过的他知道这不违和。

    所以哪怕是罗小六这个因被抽调了人员而已不满编的仅有二十来人的排中大多数人是真正的新兵,却仍然可以轻松的看管住这一百多名俘虏。

    罗小六并没有参加攻打黄陂县的战斗,这倒不是因为他是新兵,而是他来自于农民军,并且也曾是个战俘。

    据罗小六所知,像他这样的原农民军战俘都没有被允许参加那场需要渗透和奇袭的战斗。

    对此罗小六能够理解,也不会有任何不被信任的情绪。

    这本就是最为正常的老诚做法,不这么做才应该奇怪。

    不过,这却也让罗小六有幸参加上了这场令人目瞪口呆的歼灭友军的战斗。

    但大胜之后的罗小六却并没有多少喜悦,相反他的内心十分不安,尤其是看到不断被其他俘虏们运来等着掩埋的尸体已经在一旁堆积出了一座小山后,罗小六终于有些急了。

    看了看天色,他忍不住督促那些已经很卖力挖坑的俘虏们再卖力一些,其他的战友见状也纷纷帮腔。

    不过,他们的排长并没有理会这些,他在只看了一眼后,继续一个人不断的向远处翘首。

    他似乎是在等待着什么。

    罗小六知道排长在等什么,其实他也在等。

    对于他们目前正在干着的活,罗小六并不太能理解,他排里的大多数人也都不能理解。

    埋葬死者是一种非常仁义和仗义的事没错,可也要分什么时候吧!

    罗小六和全排的所有人都很清楚他们参加的一场什么样的战斗,也清楚被他们歼灭的是一群什么样的人,将军李平完全没有对他们隐瞒敌人的身份。

    所以罗小六才会不安和着急,所以罗小六才会不理解。

    现在为什么要花精力来处理这些尸体?

    他们不应该打扫完战场后就赶紧跑吗!而且还要跑的越远越好。

    他们犯的事太大了,大上官左良玉大帅怎么可能饶得了他们,迟了恐怕就来不及了。

    而且再来的也肯定不会是毫无警觉的酒囊饭袋了。

    不过,这些属于非议军令的话大家并不敢去问还不能算是熟悉的排长,只能私下嘀咕,没有人想遭到暴击。

    虽然从排长在一直翘首以盼上看估计也是这么想的,但做为新兵的他们还是不敢。

    至于这场战斗本身,罗小六倒没什么好感慨的。

    从襄阳跟着一路东下,虽然没有直接参加那些剿匪战斗,但罗小六也算充分了解了这支军队出色的训练与作战能力,以及作战手段上的诡变。

    这样的大胜本身也因此并不稀奇。

    而广大官兵虽然在开始时也对这种杀戮友军的命令有很多迟疑和不坚定,但却也都坚决的执行了命令。

    那不仅有严格训练出来的本能,也有愤怒燃起的意愿。

    战前准备时,罗小六真切的看到了很多老兵们听说方国安的侄子抢了他们的神医菩萨时所展现出的极大愤怒,以及听到将军李平把那混球宰了后的纷纷拍手称快。

    那个他并不认识也没见过的高蕾在那些老兵心中的地位太高了,罗小六早就听过了有关她的无数传说。

    在战斗快收尾的阶段,一次偶遇也进一步加深了他这方面的认识。

    眼睛盯着一组组四处打击聚堆敌人的骑兵们想知道赵冬冬有没有从黄陂县紧急返回的罗小六,恰巧碰到参加了黄陂县战斗的原野硬拽住侦察连长马兰非要先说上几句。

    由于实在太好奇,由于战斗早已没有了意外,罗小六与一起行动的全班都忍不住也驻足了片刻。

    原野是紧急从黄陂县赶回来支援的骑兵,缴获马匹丰厚的他们带回来了那边绝大部分能骑马的士兵,他们差一点就没有赶上这场战斗。

    说话声调怪怪的蒙古人原野对救过他命的高蕾十分关心,原野急切的想要知道高蕾有没有受到伤害。

    当马兰给了原野十分确定的答案后,罗小六看到原野深深的松了一口气。

    但这家伙还是非常的愤怒。

    并且他们俩也都对打这场仗十分认同,对将军李平的反应出奇的赞赏。

    简单的交流完,两个人就再次都凶猛的又去围猎了,好像不希望让一个敌人跑掉一样,他们应该真的很愤怒。

    虽然很遗憾赵冬冬被留在了黄陂县,他的新朋友马小天也被留在了那边。

    可罗小六也清楚了这支部队中的老兵们对那个叫高蕾的女医的认同和对将军李平的拥护。

    都是带把的爷们儿,谁没点尿性。

    老大很有种是好事,俺们跟着快意恩仇也没问题,可干完之后总该考虑后路了吧!

    罗小六能想到的,李平自然没有理由想不到,他现在当然也不可能在气定闲庭。

    独身一人穿行在诺大的战场上,李平的脸色很不好。

    事干的是很爽,可爽了之后呢?

    他的脑袋很疼,非常的疼。

    但他并不后悔,也决不会后悔。

    李平心里清楚,即使不是高蕾受到伤害,而是他们另外9个人中的任何一个,他也会毫不迟疑。

    因为那是他的底线。

    去找方无科的时候,李平还没有动杀心,他只是在想着如何破解困局,如何去要人。

    但高蕾的哭喊声打破了一切。

    李平看似莽撞和完全不留余地的行为既是本能也是必然。

    在这个混乱的时代,除了让伤害他们的人付出生命的代价,李平已经不可能会去认同其他选择,也不认为还有其他选择。

    忍让解决不了问题,心慈手软也换不来感激和称颂,甚至有可能会让问题更糟。

    至于决定痛击方国安的军队就更没什么可说的了。

    捅完全马蜂窝后自己撩杆子而把别人留下来顶雷这种事李平是做不出来的,也不是他的性格。

    方国安的军队从出发的那一刻起,就已经决定了双方除了你死我活再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

    李平早有一定的预见,并有了一定的准备。

    当然,方国安的报复来的如此之快和规模如此之大,还是让李平十分意外的。

    他差点以为会扛不过去,差点以为必须得落荒而逃了,但这支前来报复的军队迷一般自废武功式的操作和蠢笨却让他如释重负。

    同时,方国安的军队也远比李平想像的更烂和更无能。

    不过,看着士兵们沉默的清理着满地的尸体、看着士兵们沉默的押解着一队队垂头丧气的敌人,看着士兵们一个个想高兴却又笑不出来的表情,李平的心里又再次苦闷起来。

    但他并不是对士兵们的迷茫和刚开战时的些许迟疑感到发愁,更没有任何想要怪罪的意思,相反他还比较知足。

    这些士兵们再没有文化、再无知,他们也是人,是有着自我感情和认知的人,而不是无脑子的木头或游戏里的NPC。

    而且他们跟着李平的时间也有点短,大部分都不足半年,从感情和心理归属上讲还不可能达到深厚,想让他们狂热的盲从基本上就是做梦。

    他们最后都能坚决执行命令就已经很不错了。

    所以李平苦闷的也仅仅是后面怎么办?

    但这也是真正要命和难以抉择的问题。

    不计后果是很爽,可也等于把他和他的军队逼上了绝路。

    如果只杀了方无科实际上也还有补救的可能,毕竟总归有点情有可原。

    可干掉方国安的三千兵马好像就没什么可补救的余地了,这基本上等于把天都捅了个窟窿。

    左良玉会放过或者敢放过自己吗?

    这似乎应该是一个很容易得到的答案。

    可转身去投农民军?

    都别说心里甜不甜的事,就冲着自己刚刚在黄陂县给人家放了血,也等于是在赌人家会不会宽宏大量。

    正在李平愁容满面的时候,马永满是疲惫的寻过来并汇报说:“长官,目前还没有发现有其他军队向我们靠近的踪迹。”

    “侦察范围扩大到汉水了吗?左总兵的军队如果来的话是顺江,会很快,我们必须尽可能的提前探知。”李平不放心的追问。

    马永立即肯定道:“这个没问题,从后湖抽调出用来配合骑兵侦察的船只早已到位,第一批侦骑乘船过涢水后已经进抵汉水河口并返回,目前从这里直到江夏县和汉阳县的这一段二三十里的长江江段都已在我们的监控之下。”

    在进攻黄陂县之前,李平的部队为迷惑黄陂守敌和加强守卫涢水的能力,曾在涢水、东湖、西湖和后湖的广大水域进行了大规模清收船只活动。

    这一片广大地区虽然贫瘠,但因为水域多而船并不少,不过由于很多地方水并不深而绝大部分都是小船。

    由于很多沿汉水逃难的官民和商贾因惧怕被左良玉的军队洗劫而一直在跟着李平混,这使得李平需要照顾的非战斗人员规模比方国安军队想像的更为庞大,

    这么多人不可能都去当饵,而能在水流湍急的长江中良好航行的中大号船只又不足,所以他们很多并没有坐上进入滠水的船队而是干脆就近沿着涢水坐小船直接先躲藏到了面积十分广大的后湖之中。

    “很好,很好,很好。”

    李平用三个语气越来越弱的很好表示了对马永回答的满意,但也明显马上就心不在焉起来。

    见李平不想再说话并又进入了思考模式,马永知趣的闭上了嘴也没再说别的。

    但很快,他还是忍不住问:“长官,我们下面怎么办?是走还是您有什么别的考虑?”

    但李平在深深的叹了口气后却说:“我也不知道啊!”

    ……

    直到夜幕之下,仍在金沙洲徘徊想要求见左良玉的方国安才终于接到了他一直在等待的消息,脸色变幻着听完了消息的他在怒目圆瞪中当即吐出了一口鲜血。

    几乎同时,正站在黄陂县城墙上沉思的周文苦笑着自言自语道:“不知这回李将军会怎么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