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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花自飘零水自流

    见皇帝来了,众人除太后之外皆给皇上行礼,明瑾道一句免了,快步行至太后身边:“儿臣给母后请安。”

    太后颔首:“皇帝近来可好?”

    “儿子一向安好。近来天气热燥,母后务必注意身子,切勿中了暑气。”他缓缓答话,望向皇后,余光关切:“皇后也要顾着身子。”

    “臣妾晓得。”祝越溪一双凤眼含着温情。清音微微俯首,触目即见她金缕绣线缝制的裙摆在艳阳下透出夺目的耀华。

    “想来这便是皇帝身边的新人儿梅良媛。”太后的语气温和如水,仿若只说寻常闲话。

    清音已然懂得她话外语,无疑想要认她的脸庞。

    于是微微屈膝于皇帝,随后转身上前数步,双膝置地,以头相抵:“嫔妾良媛梅氏,请太后娘娘金安,愿太后娘娘凤体安康,福瑞万寿。”

    “果然懂礼。皇帝是有个知心人儿在身侧了。起来罢。”清音谢过,起身时动作慎微,又退到一边。皇帝见她稍显怯懦,只当她是不安,便静静立在一侧,也不答着话。

    太后细细碎碎的打量着清音的通身,如琼碎朵朵晶莹剔透的天然雕饰,模样上是个安分守己的女子。

    心下因她盛宠的不虞也少去几分。方注意到她葱白柔夷轻握一枝亭亭荷莲,颇有兴趣道:“你喜欢芙蓉?”

    “太后娘娘关怀,嫔妾甚为喜爱。”清音也去看她手上的花儿,这才注意到自己的手心因一直攥拳而形成一层细薄的汗。明瑾将池中,伸手所及之处最好的一枝弯折下来。她每每回想,心到底是暖的。

    正如上一世,她初逢临幸,性子天真不谙世事,帝王折与白色花枝。时至今日,翻天覆地的变化,她忘记发生过什么,唯独带着一身未了的仇与恨。

    她依旧不能辨明男女之间的真情假意,她无端的信着皇帝对她用心意,她不奢求,却也不肯一无所谓。

    太后欲要开口问话,远处倩影徐徐而来,清音本觉己身已然末端,不想席间最后一位回来的,却是暄妍。

    太后自然认得她,她的美貌群芳难逐。

    “洛宝华可折了喜欢的花回来么?”见她双手空空,有一宫嫔忍不住发问,许以为她不擅诗词,又自持美貌,便要无形嘲讽一番。

    清音抬头望去,是崔盈语崔宝林,清音早不记得先前许多事,她依稀的从细碎的记忆中辨别,只不过能明白她大抵是个娇纵又怕事的人。

    岂料暄妍神色自若坦言道:“妾见百苑之中无一丽色,无甚与妾可拟,是以空手而归。”

    高位者对之怔忡,低位者不住叹息。暄妍答之流利从容,花作为物本就不可与人论貌,她意在奇花异草难以度衡,又何不彰显她的容貌,媵嫱佳丽无人可比。

    皇帝近期宠爱良媛,可比起其他人也确实不曾冷待暄妍。此番话将盈语说的哑口无言,更惹得后宫中人莺惭燕妒。

    明瑾向她递过一侧笑意。暄妍展颜一笑,丽质天成。娉娉袅袅走至座位端坐整,太后不再过问,众人已经归位,明瑾则上座。

    太后见杜若青亦是朴素模样,不由好奇:“你掐的是竹叶么?”

    “回太后娘娘的话,正是。嫔妾不才,幼时学得一两句诗,博您一览。”杜若青此时指尖捏着一细小枝条的竹叶,仿若清露洗净的纸条,张口簌簌:“万物中萧洒,修篁独逸群。贞姿曾冒雪,高节欲凌云。细韵风初发,浓烟日正曛。因题偏惜别,不可暂无君。”

    “真是好诗,字字不提竹,句句中意竹。”

    “好句。”明瑾已经正襟上方,他清浅扫过下首的每一个人,明艳,娇柔,端庄,温婉,静雅,各色交织,然愈觉心中空荡。这场赏花宴,才是真正的开始了。

    “便将园中的金镶玉拿去养吧。”金镶玉亦是祥霙极品名竹之一。杜若青的双眸似若被她指间竹叶流转的清露所染,道:“嫔妾谢皇上。”

    皇帝心中幽然,转而又凝向清音,他的眸光灼灼而不露声色,在她看来是一种怜惜娇宠的神气。盈语不敢挑言风头正盛的良媛,讪讪的默然。

    彼时如许察觉他二人秋波暗送,她的腹部微微隆起,已是坐稳了前三个月,然而此刻她却似乎没有丝毫对着孩子的到来感到喜悦,面色阴沉,语而不笑:“良媛的芙蓉,可也未作诗呢?”

    如许若想,她恭敬些自身也能极力压耐。如今皇帝并未抚问她有孕之身,清音的柔顺也无用呵。

    于是她挑起话头,清音欲辩,岂料后宫诸多于她不满之人,低位妃嫔暗自发衅,只有应妃柔婉开口道:“良媛年纪尚小,荷花这等无暇之物自然喜爱的,还是莫要为难她了。”

    旋即如许的目光如毒刺般有片刻的逼视,如是并不作为,只是柔柔的笑。清音感激的望向应妃,非她胸无笔墨,她实不想招风头,恐生事端。

    然帝后皆于上座,若她不言不语,反显帝王的宠爱沉重,她担待不起,会叫太后不喜。如许语调清扬,盈盈道:“臣妾与良媛同居一宫,妹妹聪颖怎会不知?定然是腹有才气的,这游戏的规则也是折花须吟诗,臣妾想太后娘娘喜爱荷莲,必也乐意一听。”

    清音的空着的左手垂隐到袖摆,似作难为情的模样,太后已然想知晓她的能耐,如何让皇帝掀的起这般热情,略有细纹的脸颊揉出和蔼:“你随意一吟。”

    “嫔妾献丑,堪堪能言。”清音起身,拂去落至袖口的无名粉色花瓣,这等豆蔻芳华的颜色堕入泥土中,她不禁略有悲凉,“守得莲开结伴游,约开萍叶上兰舟。来时浦口云随棹,采罢江边月满楼。”

    芙蓉盛开,莲蓬成熟的时节,姑娘们相约采莲。旭日初升,浦口如烟的水汽,缭绕船桨。摘满莲蓬时,月光又照高楼。众人仿若被她带进那样美好宁静的远方。

    皇帝静静地望着她站在下首,白皙的面颊因上扬渡一层如蜜的光泽。

    他其实不懂为何自己分外的在意她,她不过是很年轻的女子,资历尚浅的,才刚及笄。宫里曾有过无数这样的女人。帝王之心不容许想虚无缥缈的事,是以他从不想他对历来伴在身侧的女子是否真的生了情。偶有疑问的时,就当她的性情自己甚为喜爱。

    “花不语,水空流,年年拚得为花愁。明朝万一西风动,争奈朱颜不耐秋。”

    好花欲语难休,流水无情也有情,年年都为花落伤愁。西风强劲,纵然菡萏高雅之姿,亦抵抗不住寒冷凋落。她的念诵的诗句带有女儿家独特的的柔软,又似轻缓瀑流边小鹿饮溪,尾音轻挑漫漫,若即若离,感人备至。

    她也不愿想二人之间是否有真情,重历一世,她只要寻回前生的仇债,夙愿已了。深宫中长远是最难的,容貌亦是飞速的老去,徒留凄凉削骨。

    清音见一向庄雅的太后略有泪意,便知目的已成。女子的容颜是最爱变的,无问朝夕,褪去浅碧轻红,转瞬之间,就如同深秋于老树干上摇摇欲坠枯黄的落叶。

    太后,昔年何不是坐在如今越溪的位子上,俯视众妃,俯视这每一个争夺宠爱的女人。她看过,送走了多少红颜?

    “莲之出淤泥不染,濯清涟不妖。君子如此想,有些小人也会随之装腔作势。而你的见解确实独到。”太后低低的叹了一口气,感怀她昔年流金的岁月。

    微微用手帕逝去眼角湿润,亦松了一口气,好在这清音,实非墙头浮草。后宫的女人,无须与帝王论君子之风,清音早已和他论过品格风尚,更无须为他谄媚,眼下只要太后不为难她,日后就不算难过。

    祝越溪听得,婉言道:“良媛聪慧过人。”

    “臣妾早说良媛有此才华,果然不假。只是天朗气清,惠风和畅,你说的这些徒增悲伤,是否不妥?”如许的面色有些难堪。

    在场女子,诸多诸少都有悲楚。是啊,容颜,是她们一辈子的凭据,后宫的女人,没了容貌能做什么呢?徒留空悲切,芳华豆蔻都在四方红墙中了。

    暄妍听她念诗,本姣好的颜色已微微泛白,扶着身旁的侍女才略有缓和,似乎被勾起了回忆。

    皇帝不语,他虽有意多一些怜惜这些人,可终究不能。宫中来往之人都怀揣着不同的心思,何种意图,都要来算计他,利用他来收取名利财权,或只为了自己的荣辱而讨好,想方设法的针对,装模作样的了解。

    他到底没有怪罪清音的看似悲辞的采莲之作。因着他也是,欲怜惜却不能的西风。骤然就是冷的,无情的,锋利的割破每一片灰败无力的花瓣。

    越溪见他情绪有细微的浮动,体贴的为他添了新酿的梅子酒。皇帝感慨,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越溪宽笑以安慰。贵妃比皇帝还要长一岁,听此言早已泣涕涟涟,别过头去不忍去想。应妃只一瞬的感念,如巍然不动的岩石,她已有子嗣,不甚在意无物。

    良妃无甚才华,亦无子嗣,虽家世固厚,也值双十年华,可苎萝一事使她的心中愈发不安,她抬眼看向苎萝,她活泛俏丽,身后大片紫色藤萝流泻下来,形成仕女图卷,苎萝亦察觉了她,无惧的与她相视,施施然一笑,如银白锋刃无形的短匕刺痛了良妃的心口,她紧握椅手,长长的提红点金护甲因握拳微微蜷起。

    昭容痴痴地坐在位子上,她随手将一枝梨花拂下桌去,素白如雪染上纤尘,她凝望着帝王的神色,从始而终也不挪开目光半分,可帝王却无心流连她。唇齿生涩,半晌哑然而笑,凝出几个字:“如何比得上呢。”

    有晴坐在位子上,把玩着手中的虞美人。她并无受女子们嘤嘤令人动容的肺腑心说的影响。转头瞥向其他几个与自己位分相同或低于自己的宫嫔,微微蹙眉。

    顾辞鸢与她同为美人,可席间一直未出现,听闻是晕去了。陈静姝谨小慎不敢露于表面,藏在底下的双手委实翻来覆去的绞着帕子。盈语哪里还有方才迫问暄妍的凌人模样,早就无声啜泣。杜若青的竹叶在此刻也失去色泽,换言之,他赐予她的金镶玉是苑中仅次于湘妃竹的名贵之物,旁人不懂其中寓意,她却可知。

    终究还是太后,片片两三刻缓息将。默视清音一息,她如黛罥眉,她的衣裙仿若有不同种菡萏生出层层叠叠的颜色:“真是不错的孩子。既然你这首词如此富有意味。哀家不得不疼爱你们,就由此向皇帝讨个恩典,择赐封号于一些德行兼备之人。”